京師四月的天算不得大熱,可清明的雨過後,這天就一日熱乎一日,襖子早就穿不住了,可著一件單衣卻有有些涼,白日裡熱得夠嗆,到了夜裡卻冷得緊,這等天氣裡穿衣著實是件傷腦筋的事情,於是乎,滿大街的人們往往是在單衣外頭罩上件背心夾子,熱瞭解下,冷了加上,煩是煩了點,可總比生病來得強不是嗎?在大街往來的人群中,一個身著水色單衣外罩一件猞猁皮夾子的少年,領著個僕人急沖沖地趕著路,臉色雖平靜,可腳步卻是急了一些,待得匆匆趕到了抿元酒樓才像是大鬆了口氣,將手中的折扇「唰」地展了開來,輕搖著步入了酒樓。
抿元酒樓在京師裡數以千計的酒樓裡算不得太有名氣,最多算是中檔而已,別說比不上望月樓的豪華奢侈,就算與獅子樓這等大型酒樓相比也遜色了不少,可有一樣是其他酒樓所不能比的,那就是人文氣息。酒樓的老闆或許是為了招攬生意,又或許只是純粹的尊敬讀書人,酒樓設立伊始就明文規定:但凡能當場賦好詩一首者,酒菜半價,光是此點就吸引了大多數文人騷客的眼球,據聞先皇康熙也曾便裝前來,還曾以詩換酒,留下了段佳話,每逢大比之年,抿元酒樓就日日客滿,往來的都是有功名在身的舉子,或是縱酒高歌,或是以文會友,或是來一場辯論,熱鬧非凡,成為京師裡的一道亮麗風景。==
今兒個抿元酒樓照例又是喧鬧得很,不過客人卻少了很多,這也不奇怪,大比已經近了尾聲,只剩下殿試這麼一關了。沒有高中的舉子都已陸續返鄉而去,剩下的都是即將參加殿試的精英,而這些人攏共也就三百多號人而已。各有各的去處,能來抿元酒樓放鬆一下地自然就不會太多了。客人是少了些,可質量卻很高,大多數都是即將參加殿試的士子,風流倜儻、談笑間典故亂飛,倒也算是熱鬧得很。
匆匆走入酒樓的少年並沒有在一樓多停留。只是掃了一眼便登梯而上。徑直到了二層地雅間,隨手取出塊碎銀子扔給了滿臉堆笑迎上前來的店小二,微笑著道:「爺找人,不必侍候了。」言畢也不理會店小二的奉承話,逕自行入了丙二號包廂。\
「哈,小洪來了。你可是來遲了。得罰酒三杯。」一個國子臉的青年書生一見到少年走進了包廂,立刻哈哈大笑地叫了起來。
小洪?當然不是真的小洪,此人正是當今大阿哥弘歷。年僅十二的弘歷遺傳了胤祚身材高大地基因,又遺傳了秋菊那姣好地容顏,自幼文武雙修,騎馬射箭打熬出一副好身板,雖才十二歲,看起來就像是十五、六歲的少年一般。加之一臉文質彬彬的笑意和一身的書卷氣令人忍不住有種親近感。
「翟兄。小弟來晚了,還請見諒。哦,這幾位大哥是……」弘歷微笑著對那位開口打招呼的青年拱了拱手,很是客氣地問道。
翟兄,實名翟佳,字寮右,年方二十,江西九江人氏,素有文名,五歲習文,十二歲中秀才,十六歲中舉,第一次進京趕考就得以中選,正值春風得意時,今兒個特意約請了幾位同年一道飲酒慶祝一番。
「小洪,來,給你介紹幾位當代俊秀人物。^^^^」翟佳很是高興地一招手,示意弘歷坐在自個兒身邊的空位上,手指著右手邊地一位三十出頭地長鬚書生道:「這位是趙兄,趙熊詔,武進人,一手詩詞當今無兩。」
「小弟洪明甫見過趙兄。」弘歷很是客氣地行了個禮。
「不敢,在下趙熊詔,字侯赤。」趙熊詔見弘歷氣宇不凡,不敢怠慢,客氣地自我介紹了一番。
翟佳又指向左手邊的一位狀實的白衣書生,做了個鬼臉道:「這位是王兄,王世琛,長州人,文章筆墨流行天下,深孚士林之眾望,今科前三是板上釘釘,就是折桂也不是不可能,生生叫某嫉妒死也。」
「兄台別聽翟老弟胡扯,王某只求能進二甲即足以,倒是你翟老弟掄元在即,倒拿某來取笑,該當罰酒三杯。」王世琛輕拈了一下鬍鬚,微微一笑道。
「就是,翟老弟自個兒想掄元,卻拿艮甫兄作法,該罰,該罰!」一個坐在翟佳對面的青衣書生哈哈大笑地起了身,不管不顧地拿起酒壺就要往翟佳的杯子裡滿上。\
「別慌,別慌,酒一會兒喝,還得介紹一下這位秋風鈍書生,哈哈,若是光論文,我等都不是他的對手,偏生這傢伙事多,每到大比總出事兒,不是腹瀉就是頭疼,要不就是丁憂,這回可是第三次大比了,我等都以為這貨也該轉運了,不成想這貨考場裡又犯了渾,忘了避諱,一篇大好文章全給毀了,還真是令人扼腕。哦,這傢伙叫曹限東,字子明,山東淄博人,最是風流之人。」翟佳用手將自個兒的酒杯口擋住,口裡頭嘻嘻哈哈地將曹限東的來歷述說了一番。
「哈哈,那是,那是,某也就是個不中地命,左右不過如此而已,倒是爾等龍門已躍,化龍可期,到時某也多了幾個打秋風地去處,來,喝酒,哦,這位小哥是……」曹限東根本不在意自個兒的厄運,很是瀟灑地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笑嘻嘻地看著弘歷,試探地問道。
「哦,這位洪小弟可是了不得,別看年紀小,一筆文章只怕不在諸位之下,將來必定也是我輩中人,來,大家一起乾一杯^^」翟佳並未詳細介紹弘歷地來歷出身,嘻嘻哈哈地打諢了過去。
「哦,那倒好了,可別像曹某如此的乖命就成。來,曹某敬你一杯」曹限東眼中突地閃過一道異彩,也沒再多追問,笑呵呵地舉起了酒杯。將剛滿上的酒再次一口悶了,拿著酒杯,現了下杯底。
「好。小弟今兒個就陪大家喝個痛快,不過有酒無令卻也不成,要不,大家就來聯詩好了,聯不上的就飲上一杯如何?」弘歷很是痛快地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滿臉是笑地提議道。
在座的都是文人中的一時之選。詩詞之類地玩意兒自然是個中行家。倒也沒人肯示弱,翟佳笑呵呵地起了個頭道:「好,小弟就先來上一句:窗外皎月明。」
弘歷飛快地接了口道:「房中顏如玉。」
曹限東嘻嘻哈哈地道:「小哥兒這會兒就想著紅袖添香了,哈哈,醉臥美人懷。^^
趙熊詔隨口道:「長歌當笑矣。」
王世琛搖頭一笑道:「爾等盡想著好事了,嘿。當孚一大白。
「不通。不通。」曹限東搖頭晃腦地道:「早已醉臥,如何再飲,艮甫兄此句大謬矣,依某看來該是當孚兩大白才是,哈哈哈……」兩大白?眾人一愣,突地醒悟了過來,頓時各自笑得直打跌,王世琛拿起酒壺不管不顧地就要往曹限東的嘴裡灌。笑罵道:「扯。這裡只有一大白,沒啥兩大白的。喝酒,喝酒。」
一場酒喝得盡興不已,從午時喝到了申時,一幫子文人都不怎麼耐得住酒力,酒一上頭,話便多了起來,天文地理,嬉笑怒罵,各自直抒胸襟,大有指點江山之感慨,到了末了,在座地也只有弘歷和曹限東還能保持住一定的神智,其餘諸人早就有些子胡言亂語了起來。酒飽飯足,也到了該是分手的時候了,一干子人搖晃著出了酒樓,約了個再聚的時間,各自散了去。弘歷眼見天色已晚,也不敢再多逗留,私下問明了曹限東的住處,這才急急忙忙地往皇宮裡趕去,不曾想剛回到阿哥所,一干子小太監早等在那兒了——聖上口諭:傳弘歷覲見。**弘歷顧不得許多,慌忙用茶水漱了口,將就著擦了把臉,便跟著小太監們趕往胤祚所在的養心殿而去。
「兒臣叩見皇阿瑪。」弘歷一見到胤祚趕忙跪下磕頭請安。
「怎麼,喝夠了?」胤祚坐在書桌前批著折子,頭也不抬地問了一句,也沒叫起,任由弘歷跪在地上。
弘歷一聽這話就明白自個兒私下出宮喝酒地事兒敗了,頭上地冷汗頓時如泉水般湧了出來,也沒敢多狡辯,只是低著頭道:「回皇阿瑪的話,兒臣今日未請旨出宮,有違祖制,兒臣不敢狡辯,請皇阿瑪責罰。」
「哦?你倒是很坦白嘛,說罷,朕該如何罰你?」胤祚手中的筆始終沒停,臉色淡淡地說道。
「兒臣請皇阿瑪恕罪,兒臣下次不敢了弘歷磕著頭道。
「嗯,去罷,今日你喝夠了酒,飯想必也用足了,精神頭不錯,就回房去將《論語》抄上十遍好了。」胤祚平靜地說道。
弘歷沒想到處罰如此之輕,心中一鬆,趕緊磕頭謝恩,低著頭便打算退出房去,胤祚突地抬起了頭來,臉上閃過一絲獰笑道:「朕給你的機會只有一次,絕沒有下次,你要好自為之,莫要走了歪路,否則朕定不會饒你,去罷。」
弘歷的臉頓時白了一下,也不敢去擦頭上的汗水,跪在地上磕了個頭道:「謝皇阿瑪洪恩,兒臣告退。」話音一落,略有些慌亂地退了出去。
唉,這孩子!胤祚愣愣地看著房門口,心中亂成了一團麻,腦海中奪嫡地那一幕幕場景如同電影般閃爍個不停,明知道弘歷已經開始在暗中培養心腹了,可胤祚卻狠不起心來加以處置,該怎麼辦?胤祚心中真地有些子彷徨不安了起來……遠卓元年四月二十八日,遠卓年間第一次殿試在乾清宮舉行,胤祚親自主持了殿試,題目是策論——朋黨論,三百零三名貢生在大殿內揮筆速書。==兩個時辰之後,所有的士子全部完成試卷,各自交卷而退,所有試卷一體由軍機大臣統一閱卷,擬定名次,報御前審核,擬三日後放榜。
按舊例。所有試卷評判完之後,前二十名才交由胤祚覆核,以定最後的名次。不過此次胤祚卻規定了前一百名的試卷都必須由胤祚過目方可,此舉除了是胤祚想瞭解一下當今學子的文章水平,從中挖掘些人才之外,更主要的是想從這些試卷中選取一些出色的文章刊行天下,打算以《朋黨論》來造勢,為攻擊老八那些眾多地門下做好輿論上地準備。這原本就是胤祚出此題地用意所在。倒也無甚可說地。當然,胤祚不會親自去評判所有地試卷,那等工作量未免太大了些,有一干子軍機大臣幫著,胤祚也能放心得下,胤祚也無必要將所有的事兒都攬到自個兒懷中。再說胤祚現如今還有個事兒待辦——見方苞。因此殿試一畢,胤祚匆匆地交待了幾句便自顧自地回了上書房。
「草民叩見聖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方苞一見胤祚行進了上書房,立刻跪伏在地,高聲道。祚不置可否地點了下頭,也沒叫起。走到龍椅上坐好。臉上帶著一絲詭異的微笑,看著方苞道:「方先生可是真難請啊。朕若不是讓人去催請,只怕先生還是不肯來罷。」
方苞跪伏在地,頭也不敢抬地道:「草民不敢。」
「不敢?嘿,方先生有何不敢的,朕上了位,你便回了鄉,有問過朕嗎?」胤祚嘿嘿一笑道。
「回聖上的話,草民一介書生耳,老朽不堪,不敢有勞聖聽,草民是奉先皇詔書,自禁家鄉,不敢有違。」方苞冷靜地答道。
「哦,是嗎?」胤祚邪笑了一下道:「朕如果沒記錯地話,先皇地詔書是康熙四十七年七月發的,可朕在康熙四十七年十一月還見你在暢春園裡,這又該如何解釋啊?」
「這個……」方苞頓了一下道:「那是先皇令草民幫著整理一些文檔罷了,草民只是尊旨辦事。」
哈哈,老方啊老方,當初你搞的那個遺詔讓老子跪得腿酸,今兒個咱就讓你也嘗嘗滋味好了。胤祚瞧著跪倒在自個兒面前的方苞,心中頗有中撈回了一把的痛快,故意不說話,拿起桌子上的折子批了起來,就讓方苞跪在那兒。良久之後,胤祚像是突然醒過神來似地,一拍額頭道:「啊,方先生請起,唉,朕都忘了方先生還跪著呢,呵呵,是朕地錯,起來罷。」
忘了?這事兒也能忘了?方苞哪會不知道胤祚壓根兒就是存心的,可哪敢點破,再說他心中有鬼,也只能磕了個頭道:「草民謝主隆恩。」不料久跪之後,腿腳發麻,剛起了身,腳下一個趔趄,險些再次摔倒在地,好容易穩住了身子,也不敢多話,垂手站在一旁。
得,扯平了,該是談正事的時候了。胤祚面色一肅,揮了下手道:「賜坐。」書房裡的小太監手腳麻利地搬了張小几子放在了方苞的面前。方苞趕緊一躬身道:「草民不敢。」
「朕讓你坐,你便坐好了,朕還有事要問你。」胤祚壓了下手,示意方苞就座,方苞無奈之下,也只好坐了下來,不過只敢坐個半邊屁股。
「方先生好大的膽子嘛,嘿,以一介布衣參與帝位之承繼,了不得啊。」胤祚嘴角一咧,似笑非笑地說道。
胤祚這話可是重了些,方苞吃不住勁了,連半邊屁股都不敢坐了,一頭跪倒在地,哭喪著臉道:「聖上言重了,草民一介布衣而已,如何敢行此事。」
「敢,你怎麼不敢呢?」胤祚嘿嘿一笑道:「康熙四十五年十月初二,你跟聖上都說了些什麼?」
胤祚的話擊中了方苞心中的隱秘,方苞地臉「唰」地就白了起來,強撐著道:「沒,沒什麼啊。」
「嘿,真地嗎?觀聖孫這話又是何人所說的呢?」胤祚哈哈大笑地拿出一本黃絹蒙面地本子,慢慢地踱到方苞面前,遞了過去道:「先皇向來有記日記的習慣,汝之所言都在上頭呢。」
方苞頭上的汗水頓時湧了出來,也不敢去接那本日記,苦笑著道:「臣妄言,臣有罪。」
胤祚正打算開口說些什麼之時,門口一個小太監急匆匆地跑了進來道:「啟稟聖上,戶部楊名時與阿靈阿兩位侍郎扭打著在外頭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