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髮蒼蒼的老僕走入了施世倫的書房,很是恭敬地說道。
「哦,好,姚伯您老先用吧。」施世倫應了一聲,卻並沒有從文件堆裡抬起頭來,自顧自地忙著。天熱,破舊的書房內連個冰盆子都沒有,施世倫雖只著了一身的單衣,還是汗如雨下,書桌上那塊擦汗的巾子早就濕得能擰出水來。
姚伯搖了下頭道:「老爺,飯都涼了,還是先用了膳再忙不遲。」
「嗯,那好,就拿進來吧,老爺我就在這用了。」施世倫頭也不抬地回道。
姚伯歎了口氣,轉身出了書房,多半會端著個食盤走了進來,盤子上就一碗白米飯、兩小碟素菜、一盤子炒雞蛋,還有一碗看起來就像是刷鍋水的湯。
「老爺,飯來了。」姚伯將食盤子放在了書桌的空處低聲道。
世倫從文件堆裡抬起頭來,掃了一眼食盤,笑了一下道:「呵呵,今兒個加菜了,老爺我可要好好地享用一回了,姚伯您老先去歇了吧。」
姚伯躬身應了聲「是」,退出了書房,施世倫走到書房一角的水盆子處淨了手,端起白米飯用得正香,但覺***一暗,書房內已經多出了一個黑衣人,剛要驚呼,卻認出了來人是毅郡王胤祚,忙起身準備上前見禮。胤祚笑呵呵地一揮手道:「文賢,今兒個加了什麼好菜,讓本王瞧瞧。」
這一瞧不打緊,卻讓胤祚皺起了眉頭——施世倫乃靖靖候施琅次子,家境富裕自是不必多說,官途順暢,不到四十已是領工部侍郎銜,主理海關總署,算得上朝廷大員了。可這飯菜卻簡單至極,別說與其朝廷重臣的身份不符,就連尋常百姓也不至於吃得如此寒酸。朝廷官員的俸祿是不多,可養廉銀卻不少,以施世倫的清白自然不會去貪污受賄。也不會去領冰碳敬、印子錢,但以施世倫的職位一年的養廉銀加上俸祿也足足有六千兩銀子之多,斷不致於清苦到此等地步,胤祚不禁有些懷疑這位老兄是不是有自虐狂的傾向。
「王爺,請……」施世倫原本想說王爺請坐來著,可四下裡亂糟糟地,連把空椅子都沒有,不禁有些臉紅,趕緊將自己的座椅推了出來道:「王爺。請坐,不知王爺尋下官可有何急務?」
胤祚笑了一下道:「文賢,吃得如此之省。莫非打算留著錢娶幾門小妾?」
施世倫家小全在福建晉江,並未接到京中,不過老施同志懼內卻是官場中的一大笑料,三十有九的人了,連房小妾都不敢討,這會兒聽胤祚取笑他,不禁有些尷尬,不過老施同志被打擊慣了,倒也習慣了,自嘲地笑道:「下官倒是有此打算。不過就怕我家黃臉婆河東獅子吼啊。」
「哈哈……,你個施不全還真是有意思,不過人是鐵、飯是鋼,不注意膳食,這身體可就頂不住了。朝廷俸祿是不多,可養廉銀卻是不少,文賢何必自苦?」胤祚笑著問道。
「王爺所言極是,下官省得。」施世倫似乎不願再就此事多談,笑著問道:「王爺此來定有要事。還請王爺賜教。下官聽著便是。」
胤祚見施世倫轉了話題,料定其中必有隱情。卻也不願多問,心道回頭讓「鴻鵠」一查便知,這就將自個兒地來意細說了一番。施世倫靜靜地聽著,也不插話,待胤祚說完之後,笑了一下道:「王爺所言之事,下官已然知曉,下官這兒原本也起草了份折子,正打算跟王爺商議來著,還真是趕巧了。」停了一下又道:「下官署理海關事宜,倒也省得海外貿易乃國家增稅之來源,斷不可廢,上奏之舉乃下官分內之事,義不容辭。」
「如此甚好。」胤祚笑著對施世倫交待了一番,身形一閃,人已消失,施世倫手拿著胤祚送來的折子,笑了一下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這個王爺,呵,還真有郭解之餘風。七月的天熱得跟火爐一般,可更熱的是朝臣們炙熱的心,串門子地串門子,私下聚會的也有不少,都琢磨著該在哪份折子上簽上自家的大名,大傢伙忙得不亦悅乎,上躥下跳熱鬧之極。
自打五月初康熙老爺子便已住進了城外的暢春園,十天才上一次朝,平日裡也就是隔三差五地讓上書房大臣們進園子裡議議事兒,悠閒得很,不過今兒個老爺子可有些頭疼了——龍案上擺著三道折子,一份是以禮部尚書繆彤為首的二百餘位朝臣的聯名上書,請求禁海,矛頭直指毅郡王胤祚;一份是以海關總署施世倫為首的百餘名朝臣,請求的卻是擴大海外貿易,以充實國庫;第三份折子卻是胤祚所上,請求以工部之名建立宣化鋼廠,自願捐資百萬兩銀子以供工程所需。
開海禁是老爺子自己定的策,不過一直以來海外貿易額都不大,一年地關稅總額加起來也不過三百多萬兩銀子,老爺子原本也沒怎麼在意,可現如今胤祚大規模海運一上,光是一趟試航就整出了二百多萬兩的關稅,如何不令老爺子心動。鹽、鐵之利向來就是國庫歲入的兩大支撐,胤祚自願出資建廠,收入卻是國庫所有,老爺子心中也是嘉許地,不過那些守舊的朝臣們的意見老爺子也不得不重視,若是輕易駁回或是留中不發卻未免有傷朝臣之心,再者,那幫子守舊的朝臣不凡當世大儒,門生故舊甚多,在朝、在野影響力巨大,強行壓制雖說可行但卻有失朝廷的體面不是?老爺子有些為難地搓了搓額頭,看向侍立在身側的新進上書房大臣張廷玉道:「衡臣,談談你的看法。」
張廷玉今兒個當值,早已看過了那三份奏折,此刻見康熙老爺子發問,忙躬身道:「聖上,微臣以為繆尚書之折固是老成之言,然施侍郎之折卻是進取之道,若是能設立定制。以律法為準繩,卻也不失為可行之策,毅郡王所提之設鋼廠一事實屬利國利民之大事,臣也以為可行,只是朝野物議卻不能不防。一切恭請聖裁。」
熙老爺子點了點頭卻沒有發表意見,轉頭看向了佟國維這位首席上書房滿大臣道:「佟愛卿又有何高見?」
佟國維素來老奸巨猾,最擅長的就是揣摩聖意,眼見康熙老爺子已有定策,自然不會做傻事,躬著身子道:「臣以為張大人所言極是,俗話說:理不辯不明,既是要防物議,堵不如疏。何不讓雙方當庭辯論一、二,以明是非之理?還請聖上明鑒。」
「好,既如此。朕就給他們個機會,好生辯個明白,傳旨——後日早朝。爾等跪安吧,朕有些乏了。」康熙老爺子下了旨意自顧自地向凝春堂行去,後頭一大幫子太監、宮女忙緊緊跟上。
康熙老爺子入住暢春園避暑,後宮裡那些娘娘們卻並未全部搬來,只有十幾個得寵的嬪妃跟著住進了暢春園,凝春堂裡就住著其中一位。老爺子一行人剛走到凝春堂門口就聽到內裡傳出一陣優雅的琴聲,老爺子揮了下手,讓那起子太監、宮女退到一邊。自個兒慢慢地踱進堂去,輕輕地鼓了下掌道:「愛妃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朕可是歡喜得緊。」
「聖上駕到,臣妾有失遠迎。請聖上恕罪。」那盈盈下拜地柔柔身姿正是當初來京尋訪胤祚不成的蕭倩娘,現如今已是貴人的身份,因彈得一手好琴,也算是寵妃之一,跟隨老爺子入住了暢春園。頭前胤祚得知蕭倩娘被接入宮中並被立為貴人時。倒也有些怨念。當然並不是感情問題,說實話胤祚壓根兒就沒見過蕭倩娘地樣貌。當初只不過是一時興起,想幫蕭倩娘一個忙而已,壓根兒就沒什麼邪念,胤祚的不平在於:老爺子想娶誰就娶誰,可胤祚自個兒想立個漢人女子為側福晉卻費盡周折而不能如願,到如今王熙鳳還是個庶福晉,連個正式地名號都沒有。
康熙老爺子心情不錯,笑呵呵地道:「是朕不讓人通報的,愛卿何罪之有,平身吧,來,為朕好好地奏一曲解解乏。」老爺子走到御榻之前笑瞇瞇地躺下了,蕭倩娘應了聲是,坐在琴桌前,素手輕揮,一曲《陽春白雪》悄然響起,優雅的琴聲在凝春堂內迴旋、起伏……
康熙老爺子是輕鬆了,可別人卻忙壞了,老爺子地詔書一出,阿哥們、朝臣們可都忙著備戰了,大傢伙都在摩拳擦掌,個個狂翻經書,都等著朝堂之上駁倒對方,好為自己搏個名聲、聖眷之類的名堂。這不,老八府上也熱鬧得很,外頭一大幫子有頭有臉地奴才候著,就等著內堂裡議出個結論好站隊了。
「嘿,老六這回可是玩兒大了,連繆老夫子都跳出來唱反調了,依我看咱們乾脆再加一把火,狠狠燒他娘地,給老六一點顏色看看。」老十胤鋨眉飛色舞地說道。
「十弟這話說得有點道理,這回咱們的門下大多還沒動,若是全上了,嘿嘿,夠老六喝一壺地了。」老九胤一甩手中的折扇樂呵呵地說道。
「對,這次再不能放過老六了,娘的,上回整得咱兄弟好不鬱悶!」老十摩拳擦掌地道。
老九胤輕搖了一下扇子道:「頭前宮裡頭那位也遞出話來,說要跟咱兄弟聯聯手,我估摸著這次應該能成。」
老八胤皺了皺眉道:「皇阿瑪之意似乎偏向老六,此時若是下手怕不是時機,若是打蛇不成反被蛇咬,卻不值當。」
「不錯,八爺這話在理。」溫瑞和平靜地說道:「依普橫看來,聖上之意定是偏向六爺,只不過是防著物議罷了,若是強行出壓六爺,只怕有礙八爺的聖眷。」
「嗯?難不成我等都坐一旁看戲?」老十性子急,搶著問道,老八、老九也是一臉子疑惑地看著溫瑞和。
「那倒不是,海外貿易利潤之巨想必三位爺都已看在眼裡,如許巨利豈能讓六爺一人吃了獨食,八爺何不趁亂取勢?」溫瑞和微笑著說道。
「溫先生地意思是……」胤有些疑惑不解——所有的大型海船、水手都控制在胤祚手中,想要虎口拔牙談何容易。
「普橫料定六爺定會前來跟八爺商議此事。八爺何不如此……」溫瑞和輕輕一笑,娓娓道來,聽得老八、老九、老十個個眉開眼笑。
老八一夥子有了定策,四貝勒府中一起子人馬也在議著應對之策,不過與老八打算從中漁利不同。唐國鳴提出的卻是靜觀其變,既不附和也不參與,按唐國鳴地分析:康熙老爺子雖未明言實際上是站在胤祚一邊的,之所以要當庭議事,不過是要堵他人之口罷了,此時若是跟胤祚唱反調,即便是勝了,只怕也沒個好果子吃,倒不如坐山觀虎鬥好了。至於太子要鬧,那是太子自取其辱卻也怨不得旁人。
毅郡王府書房內,胤祚將「鴻鵠」的情報過了一番。笑呵呵地道:「二位先生果真料事如神,嘿,老二那貨這回定有苦頭吃了,只不過老八那一頭還得安撫一下才行。」
「八爺打著算盤想要分一杯羹,卻不知正好落入王爺的算計之中,將來有他哭的時候。」林軒毅撫著掌笑道。
「王爺,八爺那兒還是得去走一遭,也好安安他地心。」鄔思道淡淡地說了一句。
「成,本王就跑一趟,給老八嘗點甜頭。省得他撅蹄子不安生。」胤祚起了身,笑容滿面地出了門,乘上大轎子,領著一幫子王府侍衛、長隨直奔八貝勒府上而去……
「六哥,小弟迎接來遲。恕罪則個。」一聽到胤祚到了自家門口,胤忙迎了出去,一身水色長衫收拾得整整齊齊地,手中折扇輕搖,臉上堆滿了笑容。一副翩翩佳公子的形象。笑容可掬地對胤祚拱著手。
嘿,這小子不用化妝就能上台唱戲了。***,笑得還真甜,估計那心裡頭早知道咱會上門送銀子了,得,先給你點甜頭,到時候你就知道這甜頭不好吃的。胤祚心裡頭叨咕,面上卻也是笑得很無害,樂呵呵地道:「八弟這陣子風生水起,了不得啊,頭前蔡州的差使辦得不差啊,皇阿瑪可是誇獎了好幾次了,哥哥還真得跟八弟多學著點。」
年初蔡州雪災,凍死餓死無數,流民四起,八貝勒胤奉旨放糧,很是得力,頗收拾了些民心,得了個「八賢王」地美譽,這可是老八心中最得意的事兒,這會兒見胤祚提起,心中雖高興,可臉上卻是一副有些慚愧的樣子道:「六哥過譽了,這原本就是我等天家當為之事,實不堪一提。六哥裡面請。」
「哈哈……八弟還是那麼謙遜,不愧是八賢王啊。」胤祚哈哈大笑著說道,這話也沒什麼,只不過那個「王」字讀得重了一些,暗底下刺了老八一下,畢竟老八這會兒還只是個貝勒,並未封王。老八是個靈醒人,自然聽得出話中之意,卻認定胤祚被迫要分一杯羹給他而心中不快所致,壓根兒就不在意,同樣哈哈大笑著將胤祚讓進了府門。
大堂之內,兄弟倆分賓主坐好,自有奴僕上前奉上香茶,哥倆個隨意地聊開了,大傢伙都是演技派高手,自然不會一開始就直奔主題,從天氣聊到詩詞,從古聊到了今,轉彎抹角地聊了老半會,終於繞到了正題之上。藉著老八一句詩裡頭提到了大海,胤祚樂呵呵地談起了海運之道:「八弟,你是不知道,那些生番還真是好蒙,哥哥拿大桶子茶賣給他們,竟然能賣出個西湖龍井的價,還真是讓哥哥開了眼了。」
「哦?果真如此?」胤裝出一副驚異的樣子問道。
小樣,這還能有假,你小子不是派了幾個人混老子地船隊裡去了,還會不知道實情?胤祚心裡頭膩味,卻也不說破,只是笑著道:「八弟若是不信,哥哥可以撥出幾條船,讓八弟親自去開開眼。」
「呵,那敢情好,小弟原也有此打算,正琢磨著向哥哥要七、八條船,只是不好開口而已,既然哥哥有心,小弟可就多謝了。」胤毫不客氣地打蛇隨棍上,一開口就是七、八條船,搞得胤祚又好氣又好笑,不過胤祚原本就打算給他幾條船的,將來的計劃裡還真離不開老八的戲碼,這會兒也算是正中了下懷,只不過胤祚並未立刻表示同意,反倒裝出一副有些心疼地樣子,皺著眉頭想了一下才道:「成,既是八弟開了口,哥哥也沒二話,回頭讓你手下地奴才到上海提船去。」
「多謝六哥了,不過小弟手下懂海地不多,這人手上怕是有些麻煩,這可怎生是好?」胤一副憂鬱地樣子道。
靠!這混球還真他媽地不識抬舉,得了便宜還要賣乖,真打算啥力氣都不出就賺大錢啊,娘的,跟老子玩起吃干股的遊戲了,真是混賬透頂。胤祚心中大怒,不過演技好,臉上還是笑得無比燦爛,慢悠悠地說道:「八弟多慮了,哥哥有個建議,不知八弟意下如何?」
「六哥客氣了,有話只管直說,咱們兄弟一體,也沒什麼不能明說之事。」胤誤以為胤祚要提出此次朝堂辯論的事兒,就盤算著先滿口子應承下來,到時候做不做卻是兩說。
老八那點兒小肚雞腸怎能瞞得過胤祚,暗自鄙視了一下老八,胤祚笑呵呵地道:「這海運之事關鍵是要有懂行的人不是?哥哥呢,手裡頭是有些人手,若是八弟急用倒也可以撥出一些的。」
胤祚給的人胤如何敢用,天知道那些都是啥樣的人,可他頭前說沒人手,這回胤祚提出要給他人手,還真是不好拒絕,臉上雖還是笑著,可話卻有些不知該如何回了,一時間只是搖著扇子,也不再開口。
小樣,想跟老子鬥,你還嫩了點,吃干股,嘿,門都沒有。胤祚眼珠子一轉,接著道:「人手哥哥也緊著,最多只能給百來個,不過嘛。廣東一帶倒是有不少懂海之人,八弟門下有個奴才叫啥來著?啊,好像是叫阿靈阿吧,不正當著廣州知府嗎?八弟若是人手湊不齊,不妨找他試試?」
胤原本打算吃干股來著,可眼見胤祚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再想多撈怕也是不可能的事了,心思狂轉之下,已有了定策,一拍腦門,裝出一副如夢初醒地樣子道:「唉,瞧小弟這個記性,呵呵,竟然忘了還有這麼個奴才,好,就依哥哥所言,小弟可是多謝哥哥了。」
「哈哈哈……八弟說哪的話,咱們兄弟一體,說多了就見外了不是?」胤祚放聲大笑起來,胤也跟著笑道:「哥哥所言極是,咱們原就是兄弟一體,好,這事兒就這麼定了。」
兄弟倆都笑得很開心,就是不知道誰能笑到最後……求援了,後面的追兵上來了,兄弟們砸月票啊,幫小六頂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