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少對定江各地好吃的好玩的那是爛熟於心,當下哥仨就到了一處極其風雅的銷金窟,來兩壺美酒,叫幾個小菜,再招來三四個彈琴的唱曲的,依依呀呀著喝起來。
三個人都是經歷過這些場面的,乍見美貌的唱曲妹妹也不過犒勞一下眼睛,讓吃些冰激凌。反倒是那些小妞見這等風度翩翩的少年郎,巴巴地叫了她們來,卻真的只是聽曲,心裡就有些不平衡,更愁不好撈銀子,往日見客都要半推半就、欲拒還迎一番,這一次卻有人忍不住抱著琵琶飛個媚眼,然後款款走到和自己對上了的徐大少身邊,嬌聲道:「三位爺,可要聽些新曲子?」
徐大少順勢灌了她一杯酒,大笑道:「廷之,這江南風情比起北地風光如何?」
小寶搖頭,咂咂嘴道:「那裡有人專門調教江南技藝,再加上北方人性情豪放,嘖嘖,更有一番風味……」
徐大少不說走南闖北,倒也隨著自家船隊出去見識過,知道小寶所說不假,隨手打些碎銀,就叫她們出去。劉成見狀,知道他們兩個必有話說,喝兩盅以後很識趣地起身告辭。
徐大少就歎息道:「陸爺那邊的貨,眼見得越來越少,這兩年你們都沒在,鋪子裡可真難做!」
小寶連忙拱手:「多虧二爺這幾年照料,以後少不得還要二爺派人打理,我就厚著臉皮干收幾分利罷。」
荷花夫妻倆在縣城盤桓三四日,該探望的人家探望了,該查看的店舖查看了,這一天就早早啟程回季家村。
因荷花有喜,經不得顛簸,他們一路走得也很慢,半路被另一輛車追上。季管家過去和人家交涉幾句,回來道:「是喬府的琴姨奶奶趕著回去。」
小寶低聲道:「我們出來前就聽說三叔奶奶病了,現在怕是……給他們讓路,讓他們先走吧。」
荷花想著過往的事情,唏噓道:「三叔公那麼大一家子,不過幾年,現在都變成空架子了。倒是聽說琴姨娘的兒子很有才氣,她在喬府的日子才漸漸好過起來。」
小寶輕笑:「子孫不肖,三叔公家裡只怕要有一場熱鬧。現在看來,琴姨娘當初被賣出去倒是落個乾淨。」
荷花冷笑:「你是怎麼對趙姨娘的?還有大哥院子裡那幾個,你覺得她們消停嗎?能算過上好日子了嗎?」
小寶抱著女兒,逗她玩,半晌才道:「你這是要我對她們好些?這也輪不到我來說話吧?」
荷花掐他一把,道:「我要你對她們好些?以後你就有借口納妾、並要求我善待她們是不是?」
小寶嘻嘻一笑:「難道不是嗎?」
荷花笑得更加開心:「沒錯,以後你納妾了,我一定拿著休書每天登門求見,一邊喝茶吃點心一邊看她們你爭我奪為一個負心漢耗盡所有心力。」
小寶苦著臉道:「那我還是跟著你喝茶吃點心罷。」
荷花哼哼兩聲,「你要是想自己後院也和大哥那樣,要是想聰明靈秀的姑娘家也別主母喊打喊罵的,你要是覺得小籬姐以後做人家小妾也無所謂,你就儘管納妾吧。」
小寶想想自己是怎樣對付爹爹那個妾室、又是怎樣對付英姐兒的,再看看眨巴著大眼睛樂呵呵衝自己吐口水的女兒,連忙搖頭明志:「絕不!」
荷花把簾子掀開一點,看看外面的光景,想起來一件事,道:「徐大少那天找你喝酒,沒有其他事嗎?」
小寶道:「我們當初不過出個鋪子,投了兩千銀子進去,大頭都是徐家佔了。如今陸爺和徐家也熟了,那個管事的我看也不怎麼樣,我們……還是少插手那個鋪子吧。」
荷花皺眉:「那掌櫃是徐家的人,先前我們找的那個因為家中突生變故辭去了。你別看他那天表現得誠惶誠恐,人家可精了。我看過賬本,所有賬目都做得清清楚楚。你也知道我們不過才有兩千銀子在裡面,徐家根本就不會看在眼裡,他們在賬目上做點手腳就能抹平,犯不著為了吃獨食來開罪你吧?」
小寶搖頭道:「大哥如今閒賦在家,以徐家的實力,不可能不知道大哥被貶斥的真相。常大人雖然高昇,卻遠調了,縣官不如現管,徐家現在確實沒有必要賣我們面子,何況連掌櫃的都換了人。」
荷花知道這個行當賺錢,必定會引來不少人覬覦,徐家也確實早就可以甩開他們自己單干。但郝家也算是他們的親戚,徐大少開罪她,難道就不怕她為難徐詩媛嗎?
細細問過小寶當天與徐大少的對話,心裡還是沒有理清楚,就道:「徐家做生意講究一個信字,這件事情只怕還有蹊蹺。我們現在也不去管他們要怎麼做,只等著分紅好了。若他們真有那個意思,早點退出來也成,免得糾纏不清。」
按照荷花的意思,就是親兄弟也要分清楚,何況這裡扯了三家人。他們也不缺錢用,沒必要為了些身外之物落得全家不痛快,但也並不代表稀里糊塗就放過到手的銀子。
一路閒聊著到了村裡,三叔公家已經紮起了靈堂,掛出了白花花的幃布,一片哀聲。
荷花反正有孕,除了請安和帶孩子,想偷懶或者嫌煩的時候就拿來害喜做借口,也就沒管那麼多。倒是張氏與常氏都按禮節與習俗去過一趟。
亂哄哄幾天,三叔***事情總算告一段落,又爆出來三叔公去了。他家裡那些兒孫輩早在給三叔奶奶辦後事的時候就現三叔公撐不了幾天,鬧著要分家,竟沒幾個人去管三叔公。
等三叔公兩腿一蹬尾隨老伴而去,家裡的箱櫃都被翻遍了,床底下、牆角邊也被弄得坑坑窪窪。後輩們一些忙著送三叔公靈柩出去,一些堵著門嚷嚷要在靈前把家產弄清楚了,省得有人侵吞了財產卻不敬重長輩,胡亂辦喜事。
琴姨娘已經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分不到家中財產也說不上話,喬府更不可能為了一個妾室來招惹這些腥臊。可憐三叔公一輩子精打細算好面子,到頭來卻是屍身腐爛了還不得入土為安,兒孫們為著銅臭味完全無視屍的腐爛腥臭,在他的靈前吵翻了天。
還是琴姨娘哭著求了族長,好不容易才安排下來三叔公後事。
不料最後那一天幾個和尚在做法的時候,竟然不小心踢落了幾盞燈,夏天本就乾燥,靈堂裡多的是紙錢等易燃之物,大火很快燒起來。好在守夜之人雖然都昏昏欲睡,到底人多力量大,沒有鬧出人命也沒有牽連到其他人家。只分得了三叔公老宅子的那一房暗罵晦氣。
季同也回了季家村,經此一事,就同荷花說起要分家析產的事情,荷花道:「這件事情對哥哥有好也有壞,雖說是爹爹自己提出來的,別人不知底裡還是要說他不孝,爹爹還是與哥哥多商量吧。何況,姨娘未必會願意分家。」
分家雖然可以讓馮姨娘不受這麼多掣肘,可她的孩子卻還是要依附季均。季同這樣老實的性子,注定是個慈愛的父親而不能對兒女們的前程有多少襄助。若馮姨娘只得小囡囡一個尚可,可她現在生了兩個兒子,若是求平平安安過一輩子,不分家也無妨,若是求光耀門楣,現在必須得靠季均。若是郝大海或者張氏提出來分家,荷花一定舉雙手同意。可自己娘家,想到這次回去,馮姨娘像是變了許多,再想想家裡幾個人的狀況,荷花一時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只得囑咐季同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
倒是在這一片忙亂中,荷花得知,常氏曾經去見過徐二奶奶和徐大少奶奶,想必她們之間說了些什麼,徐大少才找小寶喝酒。
無意得知這個消息,荷花心中不由大為惱怒,常氏只得二百兩銀子在皮毛人參鋪子裡,居然也好意思去指手畫腳!
只得又打點一份禮物,讓小寶拉著郝大海請徐家人喝酒,挑明以後只管收紅利,其他事情都交給徐家來辦。徐家見他們父子兩個出面,也就一笑泯恩仇,大手一揮,又分了半成紅利出來。
七月半的鬼節,郝家也大大地操辦了。常氏細細地囑咐了兩個兒子,讓阿齊帶著去祠堂磕頭,狗娃也被允許去拜祖宗。趙氏心中不平,可她生的是女兒,就算狗娃的生母是個被打出去的「竊賊」、現今也依舊被關在小屋子裡,英姐的身份依然比不上他。
這一夜郝大海歇在她房裡,見她在院子裡擺了個小神龕,燃著三支香燭,身上也是素衣打扮,不免好奇。趙氏就哽咽道:「英姐兒鬧著要去給先祖磕頭,只可憐她是個女兒家,要是個兒子,縱然奴家身份再卑賤,別人也會把她當做心頭寶。我們進不得祠堂,奴家又不忍負她一片孝心,只得在院子裡敬個神龕,替她每日來上香。」
郝大海就道:「總歸是我的女兒,這些年也沒短了她吃穿,你怕什麼?」
趙氏道:「我是個沒身份的,英姐兒從小也沒個人好好教她。舊年在二嫂那裡倒是多了幾分穩重。如今二嫂有身孕,我就想著,讓英姐兒過去陪她和小籬姐玩玩,順便也多學學二嫂的氣度。」
這不過是小事一樁,郝大海隨口就應了。張氏與常氏雖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她們一個忙著照顧孫子,一個忙著管家事,英姐兒不上不下的就是個累贅,也樂得丟出去。
荷花是真心憐惜英姐兒,且她平日裡也很乖巧,順水推舟就把她接過來。張氏見她經常說害喜,就道:「以後你也不必來請安了,好好養胎吧,想吃什麼吩咐廚房去做就是。」
荷花推卻一番,笑道:「婆婆與大嫂如今都忙,我有心要幫襯一把,無奈現在這樣子,只怕越幫越忙。既然婆婆體恤,我也要識趣,少來給大家添亂了。」
半推半就應承下來,常氏想到自己當初懷孕時的待遇,氣得牙癢癢的,臉上卻還要堆出笑來體貼荷花。
張氏又道:「自古家和萬事興,你們妯娌和睦相處我也就放心了。否則百年之後鬧成三叔公那樣子,郝家列祖列宗都不會放過你們。」
同樣的反面教材在眼前,張氏與季同得出的教訓完全相反,荷花心裡失望至極。
常氏慢慢接管家中大小事務,因張氏一向是個節儉的,她就吩咐廚房每天定時定量給二房這邊佈置飯菜。荷花有時候沒胃口,把飯菜撤下去一陣又想吃了,廚房就有諸多推辭,有一次甚至把她之前吃剩下的草草熱一下就送了過來。
小:「欺人太甚!姐姐,我們還像山東時那樣,自己開小廚房吧。」
荷花搖頭:「公婆在上,我們院子裡樹另一套規矩,輕一點是無禮,重一點就是大逆不道了。易哥兒、禮哥兒平日多半要吃個不停的,除了正餐,每天上午、下午和晚上,你踩著點過去,廚房給他們備什麼,你就給我端什麼過來。」
小盤道:「可易哥兒他們喜歡吃的,姐姐未必喜歡啊?」
小書到底多幾年閱歷,很快想通,轉怒為喜,一本正經教訓道:「大奶奶再節儉也不會省了太太與易哥兒、禮哥兒他們的。反正是好東西,姐姐不喜歡也要吃下去補身子。再不成,還有小籬姐和英姐兒呢。」
果然以後小書就盯住了廚房,甚至因為荷花也喜歡小孩,她就變著法子把易哥兒兄弟三個逗到荷花院子裡來玩,一會兒說水晶燒鵝好吃,一會兒說紅燒肘子好吃,再過一會兒就說枸杞湯好看又涼爽……聽得荷花心情舒暢,吃得英姐兒白白嫩嫩,連帶小寶也滿嘴流油。
一邊是和顏悅色的二嬸、漂漂亮亮的丫鬟姐姐、好玩可愛的妹妹,一邊是滿臉皺紋的奶奶、老大一把年紀囉囉嗦嗦的奶娘,易哥兒幾個成天心心唸唸要到荷花院子裡去玩。
常氏知道荷花搞鬼,卻不能怪她「搶她的兒子」,只恨恨當著荷花面教訓兒子道:「你二嬸在養胎,你們來這裡添什麼亂?還有你小籬妹妹,你們一個個粗手笨腳的,只會惹她哭,以後不許來!」
禮哥兒還不懂事,見母親怒,嘴一扁就哭起來,易哥兒人小鬼大,心想,娘親經常又哭又鬧,還罵我,只有二嬸從來都只對我笑,對我好,我為什麼就不能來找她?你不許我來,我就偷偷地來!
這以後易哥兒果然帶著兩個小弟弟瞅準機會就溜到荷花院子裡來。荷花本就無意拿孩子當武器使,每次易哥兒過來玩一會兒,她就讓送回張氏那邊去,易哥兒就揪著她讓她陪自己過去,然後就不許她離開。惹得張氏取笑道:「果然你小時候像個猴子,易哥兒更喜歡親近你。」
易哥兒也吧嗒吧嗒接話:「二嬸對我最好了,比娘還好!」
荷花無奈道:「你娘教訓你是為你好,她真要什麼都依著你,會把你寵溺壞的。易哥兒,這世上要說誰對你最好,肯定是你娘。以後不許再說這種話,惹你娘傷心。」
易哥兒委屈道:「……可是,娘打我,她還說二嬸不是好人……」
張氏勃然變色,怒道:「胡說!你除了我這裡,就往你二嬸院子裡跑,你娘哪來時間教訓你?」
荷花歎息一聲,把淚眼汪汪的易哥兒摟在懷裡,道:「傻瓜,你娘是說守門的張二嬸偷懶,不是好人。婆婆,大嫂新近管家,許還有下人不服等為難之處,還需婆婆多提點幫助。」
張氏沉著臉點了頭。當天晚上,常氏親自送來一盅湯過來,親切問候了荷花與小籬姐,再三稱讚了荷花那還看不分明的「尖尖的肚子」,第二天開始,不僅荷花想吃什麼廚房就做什麼,甚至還有人專程過來噓寒問暖,主動給出調養膳食的方子。
日子悠閒地過去,很快到了小籬姐週歲生日,因她洗三、百日都是在山東過的,冷清得很,小寶就有意好好操辦。荷花知他心意,但這件事情卻是不好去勞煩常氏,她挺著肚子,又不喜歡應酬,就讓小寶不要張揚。
小寶道:「這是我們第一個孩子,怎能不好生熱鬧一場?」堅決要大辦酒席,荷花拗他不過,只得作罷。
郝大海家孫兒一輩,加上小籬姐有四個人了,卻只易哥兒是在季家村辦的週歲宴。因此,小籬姐這次週歲,季家村來的人還是挺多的。季家村以外,因阿齊是被貶回家,少了許多巴結的人,只小寶結識的一些朋友和生意場上的同夥來了些。
劉成家送了一份大禮,因他現在也算知縣大人手下得力之人,連帶他的寡婦娘都很有體面,其妻王氏這一天也過來了。眾人曉得王氏的父親是給荷花做掌櫃的,就有些看笑話。
荷花心裡過意不去,當場替她解圍,過一天又帶了禮物去見王氏,陪笑道:「別人瞧不起經商的人,我們一家卻是敬重那些講信用、有良心的商戶的。王掌櫃這麼多年一直幫我們家辛勞,我們在心裡都當他是師父一般。那些挑撥離間的碎嘴還請你不要放在心上。」
王氏淡淡道:「我家夫君也不過一白丁,承蒙知縣老爺看得起才在縣衙討了一口飯吃,別人稱他大人也不過看知縣老爺的面子。我們這樣的家庭,能給二奶奶家做掌櫃是福氣,哪裡就是別人說的有礙身份了?別說我父親,就是我夫君,也恨不得能投在二奶奶門下。」
荷花記得王氏不是這般尖酸的人,也聽說過她與劉成夫妻和睦、劉寡婦與她相處也甚好,聽她這樣說,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搭話。
王氏冷笑一聲到裡間拎出一個包裹來,扔到荷花面前道:「我是個沒福分,也不聰明伶俐的,
當不得二奶奶送的大禮,還請二奶奶收回去罷!」
荷花心下莫名,打開包裹一看,儼然一件女式上好貂鼠皮袍子,正要說些什麼,前面就傳來成子的說話聲,王氏起身道:「二奶奶是高貴之人,見男客恐有損聲名。我家小門小戶也沒個可供女眷單獨休息的地方,外子既已經回家,還請二奶奶這邊走。」
一邊說,一邊就推著荷花往後門走。
小:「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姐姐好意上門,你就這樣待客嗎?」
耳聽得劉成在外面問有什麼來客,王氏的臉色越難看,扔了袍子在外面啪嗒一聲關上門。
「太過分了!」小書上前去踢門,旁邊剛好有人經過,荷花不由暗暗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