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她到前面坐會兒,我去見她。」荷花歎口氣。
自從馮姨娘進門,大舅、二舅、三舅家都有人來過,來得最勤的當數二舅媽。每次來的主題基本都是勸說荷花與季均防著馮姨娘,當心以後有小婦養的賤人和他們兄妹爭家產,再一個就是努力地推銷她的什麼家世清白的堂表妹遠房妹妹之類的來給季同做填房,以避免馮姨娘一人獨大欺負季均兄妹兩個……
荷花聽第一次還能當做她是好心,聽第二次只能勉強笑一笑,聽第三次第四次就只當蚊子在嗡嗡嗡,左耳進右耳出了。不過,聽說二舅最近很是賺了一把,二舅媽也很久不來關心外甥女了,今天怎麼又來了?
「姐姐,我去給二舅奶奶上茶。」小書主動請纓。
「不用,小碗跟我去。你到廚房吩咐一句讓他們做些二舅媽喜歡的紅燒肉。」荷花瞪她一眼,站起身來。
二舅媽這幾次來,小巧都是避著她的。小書聽得小巧原來裝悍婦的那一段,心裡癢癢,面對二舅媽時神色就有些不自然,還差點被套出話來。
小書扁扁嘴無精打采地走了,荷花自與小碗到了前廳,擠出笑臉來道:「二舅媽,今天什麼風把您吹來了?」
二舅媽打量荷花幾眼,忽然奔到她面前,捧起她的手大叫:「哎呀,荷花你的手怎麼啦?」
荷花看著自己手上幾點暗灰的痕跡,笑笑道:「沒什麼,在廚房做菜時不小心燙了一下。」
這些天馮姨娘忙著桑園的事,荷花則在家裡重新立了規矩,打兩個平時憊懶而又喜歡煽風點火的人出去,又提拔了一個做事爽利的管事媳婦子,她就覺得輕鬆多了。基本上每天都要學一陣刺繡,然後去廚房貓一會兒。
刺繡這種手工活她是因為自己喜歡而上了心,至於廚藝,一直以來她也僅限於可以做三五個人的簡單家常菜而已,這點功夫在廚房裡其實算不了什麼。剛好家裡有個廚娘以前是幫人做過酒席的,備兩三桌二十多道菜的席面不成問題,荷花得空了也想要跟著學一些。
但凡在廚房裡,就會有個火燒煙嗆油濺之類的危險,荷花的手卻是在端盤子的時候不小心燙到了,儘管摔碎了一個青花瓷碗掉了上好的一碗湯,她的手指還是不可避免地起了幾個泡。水泡擠破以後就剩下有些黑的皮膚黏在上面,不想二舅媽的眼睛這麼毒,一眼就看了出來。
「什麼叫不小心?你怎麼還要下廚房去幹活?」彷彿傷的不是荷花的手,而是二舅媽自己的心肝,她一臉悲慼地嚷起來:「家裡不是有廚娘、丫鬟還有個姨娘嗎?她們都是死人嗎?是不是那個不要臉的寡婦欺負你了?荷花,舅媽早就說過,那狐媚子沒安好心!現在還不過是個上不得檯面的東西,就敢使絆子弄傷你,以後還不知道會怎麼糟蹋你呢!你爹也是個糊塗的,怎麼就只聽那狐媚子的……」
聽得二舅媽越說越不像話,荷花已是沉了臉,叫了一聲:「舅媽!」
二舅媽心疼地拍著荷花的手:「可憐見的,你娘死得早,委屈你了!二舅媽必不會讓別人欺負你的!」
「舅媽,我家的事情我自有打算。」荷花不耐煩地在一旁坐下來。
二舅媽說唱俱做,見荷花不以為然,只得訕訕地在另一邊坐了,斜著身子問:「荷花,聽說你那個姨娘買了好幾百畝別人不要的地?」
原來是這事,荷花放下茶盞,慢悠悠問:「舅媽,您到底有什麼事?」
「荷花,她這是在敗家啊!你們辛辛苦苦賺的銀子……」
「舅媽,季家的家當自然不會讓馮姨娘敗了去。再者,我們辛辛苦苦賺的那一點銀子,舅舅和別人賭幾把就出來了,您又何必如此惦記?」
二舅媽也不知到底有沒有聽出來荷花的意思,還是一副痛心疾的模樣:「荷花,再這樣下去,你的嫁妝都要被她搗鼓沒的。這家裡還是得有個體面地女人管著才行啊!」
又是她的什麼妹妹嗎?
荷花輕輕一笑:「舅媽,您的妹妹若是嫁給了我爹,以後不是又要多出來幾個弟弟妹妹和我們爭家產?」
二舅媽不想荷花說得這般直白大膽,張了張嘴乾笑兩聲道:「瞧你說的!舅媽怎能不替你著想?小孩子家家的可別亂說話!舅媽這次是……是專程來找你爹的!」
「舅媽若是真心替我和哥哥著想,還是不要想著給爹爹說媒了。還有,爹爹今天不在家,三天後才會回來。舅媽還是過幾天再來吧。」荷花瞥見門口有個人影閃過,皺了皺眉。
小碗偷偷地湊上來道:「姨奶奶剛才在這裡經過。」
荷花轉頭對二舅媽道:「舅媽,突然有點急事,您先坐會兒。」
不待她回答就走了出去,吩咐人擺些酒菜給二舅媽吃,然後再送她回去。
荷花不知道馮姨娘聽到了多少,但這些話,之前在季家村馮姨娘也是聽過的。她匆忙出來不是為了馮姨娘,而是想讓自己透口氣而已。
小巧是個心裡活的,給二舅媽準備了一些好酒,使人陪著她一邊吃一邊說笑,沒幾下就知道二舅原來贏了上千兩銀子,還順勢贖了個歌女在家,不想過幾天又全部輸掉了,如今日子也是緊巴巴,這次來卻是想拉季同入股去開酒肆,然後來個空手套白狼。
荷花聽了氣得不輕,心道人善被人欺,他們家並不是多有錢,但季同的憨厚實在是太出名了!多一點點家當就有無數人盯著想要分一杯羹。像徐二奶奶那般張揚的姿態,卻因為她不是個好惹的,徐家和她娘家的後台也硬,所以,她家雖然更富貴,別人卻也輕易不敢動心思。
但這一回荷花也顧不得要講什麼情義名聲了,了話把灌醉的二舅媽送出去,吩咐從此以後不得讓她進門來。然後又想到去了季家村的季同,那裡還有一個「古道心腸」的三叔公。連忙十萬火急叫人送封信給跟著季同的稱砣。
那人把信送到稱砣手裡時,已經入夜了。季同在三叔公家喝得醉醺醺的,三叔公正使人說要扶他去偏院休息。
荷花在信裡只說要他看好了人,不能留在別人家過夜,然後早點回縣裡。
稱砣見了信,自然是要照做的,就叫另兩個小廝幫忙扶著季同回老宅子去。三叔公眼一瞪,鬍子一跳,道:「黑燈瞎火的你們急什麼?同哥兒是我的侄子,住我家還不是一樣?去去,這邊偏院不是什麼人都能進來的!你們自家去稟報一聲就是。」
三叔公使人把稱砣幾個推搡出去,稱砣原本對荷花的做法還有些糊塗,這下子卻是有幾分明白了。
慌忙跑出去把送信的人追回來,然後一路硬闖到差一腳就要踏入三叔公家偏院某個廂房的季同跟前,把空信封露出來,大喊一聲:「老爹,荷花姐姐有急事,派人從縣裡來接您回去!」
這邊三叔公搶了信封去拆,稱砣幾個七手八腳把季同背在肩上,溜溜地跑出了三叔公家院門,一口氣奔出兩里路以外才把他放下來,讓他吐了個翻江倒海。待三叔公現信封裡空無一物,氣急敗壞追出去時,早就見不到稱砣他們身影了。
三叔奶奶罵罵咧咧地開了廂房的門,一個女子光著身子坐在被窩裡嗚嗚地哭,三叔奶奶上前就是一巴掌:「哭什麼哭?真晦氣。這次不行還有下次!」
三叔公在門口探了探頭,三叔奶奶光噹一聲把門關上,厲聲道:「你看什麼看?也不想想自己多大年紀了!」
三叔公摸摸花白的鬍子,歎氣:「只消讓同哥兒進了門看一眼,必定要訛他些銀子出來,這人他也不會要的,還能再賣一次。要是季同收了她,說不得還能做個填房,我們也能得些好處。可惜……」
「還不是你沒用?那個臭小子,從小就和我們不對付!」三叔奶奶忿忿地咒一聲,伸出手來:「到底荷花送的什麼信?」
三叔公也不好意思說自己被一封空信給騙了,哼哼唧唧道:「婦道人家,你又不識字,要了有什麼用?我先去睡了……」
第二天季同醒來,見荷花巴巴地送了信卻不說到底有什麼事,反而更加心急,忙忙地安排了一些事情,也不應三叔公的約了,趕著就回了縣裡。見家裡人都平安,才鬆了一口氣。又試探著道:「荷花,那個小寶,昨天有人上門給他說親了……」
荷花翻翻白眼,敢情老爹還認定了小寶了!別說她對小寶有什麼看法,就是衝著他家現在亂成一團的樣,她也不會考慮的。何況,她真的還很小啊!
季同卻是對小寶極為滿意的,還在一邊說著這次去季家村,他和郝大海怎麼喝酒了,小寶又怎麼有出息了,還說要和他一塊到縣裡來……
「對了,我還說要走的時候捎上小寶,居然忘記了!」季同忽然一拍腦袋叫起來。
「沒關係,爹,小寶來了!」季均笑瞇瞇走進來,身後跟著滿頭大汗的小寶。
「叔,你們走得太急了!我一路跟著都沒趕上。我爹還叫我把一些海外的稀奇物品給您送過來呢。」小寶抹一把汗,喘著氣將手裡的包裹放下,抬眼就看到荷花也在一旁,頓了頓,有些不自然地扯著嘴笑了下:「荷花妹妹也在啊!」
荷花起身打了個招呼,道:「爹爹,我叫人去廚房給小寶哥拿些點心來。」然後施施然走出去。
不一會季均就跟著進了她的院子,笑嘻嘻道:「大海叔要在縣裡開舖子了,小寶哥以後要經常來往呢,小時候我們也是經常上山抓鳥下水捕魚的。」
荷花笑道:「哥哥也說那是小時候,現在我們都大了,自然不能再像小時候那般百無禁忌。男女有別呢。」
季均依舊笑瞇瞇:「小寶哥推了別人,說只要你呢。」
這種話,怎麼可能會是小寶說出來的?他和她,從來都沒有過什麼曖昧的意思吧?
看著季均肯定地點頭,荷花頹然了。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輩子呆在季家的,也知道可能會很早就成親,但為什麼季同父子兩都看好小寶呢?
可是,不是小寶,還能有誰?
她長這麼大,多接觸了一些的適齡男子用五個指頭都能數出來。如果不是小寶,難道以後要嫁給一個從來不認識的人?
她已經快十三歲了,女子十四歲就可以成親,一般姑娘都是十五六的時候就出嫁了。到了十七八歲還沒嫁也沒有談好婆家的,就會被人指指點點,以後也基本上找不到什麼好人家了。
也就是說,她最多還能拖三年。
這三年,她能有什麼機會遇到比小寶更合適、也中意她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