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姨娘見荷花為難,拿出來幾個大元寶和一些碎銀合計四十兩,道:「我這裡還有些私房,姐姐不嫌少,就先湊著好了。」
原本說好的荷花出錢,馮姨娘只能分紅,充其量是個打工的。現在說到「湊著用」,就是湊份子、要做小股東了。
這些錢至少一半還是馮姨娘到季家後,荷花奉命給她的私房。荷花有些哭笑不得,但眼前別說四十兩、就是四兩她也要攬過來。
東拼西湊,再留下一百兩銀子保底,其他活錢都拿出來,包括荷花的小金庫,最終還是沒有買到心儀的五百畝連成一片的地,只買了堪堪不到二百畝賤價的田地。
這一天晚上吃飯,如今沒有外人在的時候,馮姨娘就端條小板凳,與荷花他們共坐一桌。他們也沒有什麼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聽得荷花與馮姨娘說家裡拮据,季同對銀錢沒什麼概念,只說家裡現在比幾年前不知道好上多少倍了,勸荷花不要太著急,橫豎有現在的產業也挺體面的。然後又勸馮姨娘不要太操勞,來年春天的時候指不定她還得要別人照顧,哪裡能操持得下那麼一大片桑園和魚池?
季同說這話的時候,是看著馮姨娘的肚皮的。馮姨娘羞紅著臉道:「姐姐不嫌棄讓我幫忙照看著,我就只做個下手罷了……」
荷花沒料想季同說出這般話來,不知道他是想兒子想得緊,還是不喜馮姨娘插手家事,又見馮姨娘不好意思,只得道:「我們這麼多產業,我一個人也料理不開,還望姨娘辛苦些。」
季均看看荷花,沒有吭聲。吃罷晚飯,卻到了荷花院子裡,把丫頭們都打了,遲疑著道:「荷花,若真是這般短銀子,我們那些門面……」
荷花瞪他一眼:「門面?哪裡有門面?從季家村搬過來以後,只剩下四百三十七兩銀子。這邊修整房子、人情來往、姨娘進門、又添了許多飾箱籠、家裡每月的口糧嚼用、下人們的月錢,另一頭把賒欠一千隻雞的錢付了、重新佈置了點心鋪子,還有你和爹爹,哪次出門沒有揣銀子的?
我們這三四個月裡,就只有別人為學蛋糕而送了些銀子來,其他也沒什麼大的進項,一直入不敷出。沒銀子就是沒銀子!」
季均被她一頓搶白,臉上也有些訕,囁囁道:「我們這樣瞞著爹爹,不太好吧?」
荷花翻開一個匣子,找出裡面的文契摸了摸,又小心地收好了藏起來,道:「看爹爹方纔那樣子,倒像是迫不及待想要給你添弟弟妹妹了。姨娘要是沒有扶正,往後就得分大房二房,就算扶正了,也有親疏尊卑之別。我們趁早攢下些私房錢心裡也踏實。」
原來馮姨娘進門後,荷花就多留了個心眼,將出一千兩銀子來,叫季均以出去會朋友的名義,偷偷地在鄰縣置辦了房產,一共有八個門面並兩所小院子。前兩天才談好要租出去,現在還沒收到租金。
這件事情卻是連季同都瞞著的,文契上寫的是荷花的名字,只有他們兄妹兩個知道。也因為已經花掉了一千兩銀子,這次買地才捉襟見肘,逼得荷花連自己的小金庫都只剩下了最初的那三個銅板,被她用紅繩穿了,吊在鑰匙上,每日自省三身。
季均取笑道:「我的弟弟妹妹難道就不是你的弟妹?甭管以後怎麼樣,爹爹現在有姨娘照顧,我也總算可以放下一條心。只那些……你既然如此寶貝,哥哥從此就把這件事爛在肚子裡,也不和你搶,就當做是提前給你準備的嫁妝。」
荷花卻不似馮姨娘那般薄臉皮,笑嘻嘻道:「不是我的嫁妝,是哥哥以後娶媳婦要用到的聘禮。」
這下子卻輪到季均鬧了個大紅臉,荷花看著他落荒而逃,笑過一陣又不免歎息。馮姨娘要得勢,至少要在一年以後,有季同在,鬧分家應該是不可能的。但自己總歸是要嫁出去的,誰知道以後會怎麼展?
老爹和哥哥都是憨厚的人,季均雖然要伶俐些,到底年少,要是以後鬧到分家產指不定就會吃虧。雖然到時候不會有她這個已經出嫁的女兒的什麼事,但比起馮姨娘和以後的弟妹來,顯然她還是要和季均親厚些,先替他做些打算也不會錯。
等小巧進來的時候,就只看到荷花對著穿了紅繩的三個銅板嘀嘀咕咕,許願讓她一家家和萬事興,最好能再多些銀子出來……
二百畝地,也夠馮姨娘忙的了,何況她現在還是佔了份子的,自然更加上心。季同捨不得她吃苦,也免不了在一旁出力。
小巧給荷花報告說,馮姨娘找了她娘家的人來,還有一個做了小管事,季同也幫著打探哪裡有懂行能幹的人,明春到哪裡買桑樹苗、魚苗之類的。
早計劃總是沒差的,馮姨娘要找娘家人也是可以理解的,這年頭誰家都是這樣子。反正馮姨娘不識字,只要賬本牢牢地在自己手裡,荷花也不怕她搗鬼,因此也沒說什麼。
只是這些動靜家裡人都是知道的,薛秀娘的丈夫懂得些管賬的事,荷花就許她等她丈夫身體好了,可以來謀個寫算的活。到明年她的女紅有所進步了,薛秀娘也可以去桑園裡幹活。馮姨娘早就眼饞薛秀娘的繡工,巴不得這個能幹的繡娘能跟著自己。荷花跟她一提,她自然滿口答應。
另一個動了心思的,就是王婆子。雖然不明白主人家為什麼要在低窪地裡種桑樹,但她知道生絲綢緞的活計越來越賺錢,又盤算著在這個莊園裡,荷花對她們這些前主人留下來的人不冷不熱,管得也緊,好不容易找個由頭也沒討到好,還不如跟著麵團似的姨娘干。有了這心思,她就活動開了。
荷花聽說王婆子在馮姨娘跟前獻慇勤,想了一通才算弄清楚,王婆子為何在自己背後只說那些婆子對她不敬,趁著自己不在家就耍賭,對小巧的說辭卻是著重於那些人對馮姨娘不敬。原來她在小巧跟前打小報告不是為了把話傳給自己,而是想要通過小巧告知稱砣,再通過稱砣把話傳到季同耳裡!
這人真是費盡心機!可她哪裡能想得到,就算小巧認為自己和馮姨娘有些不對付,也不會把話悄悄傳給稱砣。
馮姨娘知道是王婆子告了密才使得荷花知道家裡有人耍賭,卻因為荷花反過來叫她處理這件事情,不明白荷花是有意讓她在家裡立威,還以為荷花是怪她連半天的家都管不好,心裡就對大嘴巴的王婆子有所不喜,再打聽得王婆子素日的為人以及她和另外的下人之間的矛盾,對荷花說的「王婆子不是什麼好人」深以為然。這時候王婆子來她身邊轉悠表忠心,正好那些地裡有的是沒有種莊稼的,可以先開挖。她就順手推舟應了王婆子去新的桑園。
王婆子滿心歡喜過去,還以為是姨娘的心腹,可以干輕鬆活,到那裡卻現住的都是破房子,什麼也沒有。馮姨娘也只是把她當做個粗使婆子,還要和一些五大三粗的漢子在一起挖土挑泥。一天下來,手上起了泡,肩膀被扁擔磨破了老皮,腳上還被田里的蟲子咬了好幾口,全身又累又痛又臭,比原先在院子打掃不知道辛苦多少倍。她又想辦法使人在荷花身邊說嘴想要回來掃院子。誰料荷花道已經送給姨娘使喚的人,姨娘不話她怎麼好意思收回來?
馮姨娘卻使人對王婆子道你不是說知道我身邊沒有得力的人,願意跟著我鞍前馬後、上刀山下油鍋都不怕嗎?這才幾天就再一次變節了?這般挑三揀四,比她這個做姨娘的還要嬌貴的下人她可不敢使喚,也不敢放她回去。免得以後荷花姐姐有什麼不對,別人說馮姨娘是個黑心的晚娘,明知下人不好用還要支使過去禍害人家嬌滴滴的姑娘。
王婆子滿心後悔,又聽別人笑話她不自量力越老越沒臉皮,就更加憤恨。這一天在地裡乾脆裝作被絆倒了,摔得一身都是泥巴,然後哭天喊地說季家人沒良心,支使她一個老婆子幹這等重活,現在她受了傷,快要死了,也幹不了活,可憐她兒子還等著她賺錢給娶媳婦……
她兒子也是個渾人,抱著髒兮兮的老娘,蹭得自己一身淤泥,被熏得掉下淚來,哭喊著道娘老子你死了我怎麼辦?你死了我也不活了,我要和這個黑心的東家拼了!
王婆子就和兒子抱在一起痛哭:「兒啊,你還年輕,還有大好日子要過。為娘老了,不中用了,現在又被主人家連累成這樣……為娘對不起你和你爹啊!橫豎為娘豁出一條命,你抱著我的屍體去季家,他們怎麼也要賞點棺材銀子。到時候你隨便給我拿個草蓆捲了入土,那點銀子你就留著養你的瘸老爹和娶媳婦吧……」
馮姨娘那個當管事的親戚使人把王婆子那個瘸腿的丈夫叫過來,又找了一個四十多歲打光棍、也在地裡幹活的長工,許他一些碎銀。那長工就當著王婆子一家三口和眾人的面,道是王婆子看上了他這個老光棍,聽得他在這邊桑園幹活,千辛萬苦求了姨娘跟著來。
這裡也有好幾十個人在一起幹活,圍觀人等嘩然,先前說「崴了腳、折了腰、不能動彈、快要死了」的王婆子,一蹦三尺高,落地卻是軟趴趴的泥,陷進去爬不起來,還吃了一嘴的淤泥。滿腹冤屈不知怎麼說!
那光棍又拿出一條從王婆子房間偷來的帕子,摔在王婆子身上,道:「王家大哥我和你說,你這破娘方才在挑泥的時候要把帕子塞給我。我一個光棍雖然想女人,但也不是什麼腌臢貨色都看得上的,就把她給推開了。」
又呸了一聲道:「季家待下人是極好,給的工錢也高,我存些銀子大可以去買一個如花似玉的丫頭做婆娘。偏你這老婆子不知羞,一張老臉還想學粉頭們勾引我……」
「我打死你這個淫婦!」那光棍還沒有說完,王瘸子就繃著變成醬紫色的一張臉,七拐八拐走過來,舉著枴杖就朝王婆子打下去。
王婆子腳軟手軟,站不起來,嘴裡含著泥咿咿呀呀也說不清楚,在泥地裡爬得飛快,轉眼就上了田埂,再一轉眼,眾人就只見得一個泥人的背影和她身上一抖一抖不停往下掉的淤泥……
馮管事忙叫了兩個人一左一右架住王瘸子,眾人七手八腳、嘻嘻哈哈把他們父子送回了家。
經此一事,王瘸子認定自己頭頂長了綠油油的草,再也不敢放老婆出來做事了。馮姨娘從自己月錢裡掏出一份子,使人多結了一月工錢並一斗米、連著僱傭王婆子時簽的文契送給王瘸子,只說是季家對王婆子已經仁至義盡,但小門小戶實在是養不起這等人,還請她自去找一個富貴人家干輕鬆活去。
荷花聽得這段事故,嘖嘖稱奇,又道:「若是那馮管事心正,以後到還可以大用。」
小巧掀了簾子從外面走進來道:「以後還不好說,但若是馮管事現在在這裡就更好了。」
荷花一問才知道,她那極品二舅媽又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