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看到季同大晚上的還換了一身新衣服、剃了鬍子拉碴、收拾得整整齊齊,如果不是想著這幾天稱砣去另一個莊子了有些不放心而想到後面去看看,如果不是聽到了馬媒婆的聲音,她還一直以為,把馮氏娶進門至少也要一個月,那二百兩銀子也只是支出去訂親而已!
可這人已經抬進來了,她也不好打人給攔出去,只得眼睜睜看著他們把人送到季同房裡,然後回到自己房間生悶氣。
小巧也得了風聲,忙忙地過來賠罪:「姐姐,自前天李媒婆來過後,我們只聽到老爹說他已經使了馬媒婆說親。然後老爹就支使人買些新衣新物、有給馬媒婆二百兩銀子和一些布帛飾,全家上下也都忙著洗洗刷刷準備迎見新奶奶,可……就是沒聽說今天會……」
荷花沮喪地揮揮手,心裡也說不上是什麼味道。
一方面感歎這時候女子的卑賤地位和艱難生活,一方面也有些慶幸,畢竟若是正正季同經經續絃,他和季均就得管馮氏叫母親,還得給她磕頭講禮節。以後有了弟弟妹妹,這家產啊嫡長什麼的也煩人……
但這馮氏不是說以前有人願意收她為妾她不肯嗎?怎麼這一次就肯了?
而且,當初季同明明說的是續絃,怎麼有人寧願不做正室要做小妾?
難道說,他們等不及明媒正娶一長串的手續,想把人先塞過來再說?以後生了孩子再圖扶正?
還有,馮氏的家人若是貪財的,也應該早早就把馮氏「賣」出去了,而不用等到現在貪他們家的銀子吧?二百兩雖然很多,但定江縣出得起這個錢納小妾的,還是大有人在……
尤其老爹,到底抱得什麼心態收了馮氏?
不可能僅僅是因為她表現出了想念母親的情緒,否則,他也不至於這麼多年都不找一個女人回來做家務。
若是真的對馮氏有意,他又怎麼忍心讓她做妾?
或許,他只把馮氏看做某人的替身?
「算了!爹身邊的小青小桐才來幾天還不理事……爹的事情,我們也不好摻和。」想得頭疼也理不出一個頭緒,當然,就算她理出了頭緒,也不好在季同的大好日子裡說什麼、做什麼。至於以後,還是希望季同和馮氏郎情妾意、互相扶持、一家團結平安吧。
荷花疲倦地癱在床上,昏昏沉沉睡了。
第二天早上小巧又來實時播報:「姐姐,小青說,昨晚轎子才進門,老爹就使她伺候姨奶奶
洗漱。姨奶奶整個人都是睡沉了的,身上還有好大一股酒味。到現在,那邊都沒有動靜呢。」
居然醉得不省人事?
這洞房花燭?
唉!
「好了,這些事情你們以後少嚼舌根。橫豎爹也就……以後規矩些,那可是你們的主子!」
因為不是正室,倒也不需要她和季均一大早就過去給她請安什麼的。吃早飯的時候也沒見馮氏出來。季同有些訕訕地說她身體有些不好,想讓小巧和另一個媳婦子去照看她幾天。
季均對這件事情不置可否,估計他也是五味雜陳,不知該怎麼說吧。
荷花斟酌著過去看了馮氏一趟,她卻鎖了門不見人,季同在外面半天也吭不出一句話。
荷花心想,開玩笑,這是她老爹的臥室,馮氏把門關了,那她老爹不就得去睡客房?
把下人都支出去,荷花指了個鐵錘給季同,示意他砸門。
季同不肯,荷花歎息:「爹,這事情,馬媒婆本來就做得不妥當。要是她在裡面有個想不開的,弄絕水絕食上吊什麼的,那……」
話還沒說完,季同已經一錘子砸了進去。
馮氏果然只穿了貼身的衣服坐在床上哭。見他們闖進來,驚得連哭都不會了。
「爹,我和姨娘說說話,你去把馬媒婆和姨娘的家人請過來坐一坐。」
「姨娘,這裡沒有外人,您先收拾一下吧,我去給您打水。」
有像她這樣命苦的嗎?
老爹「新婚」第一天,做女兒的就要來安慰新姨娘?
馮氏以前見過她,知道她是這家的千金,怎麼敢讓她來伺候,慌慌地穿了衣服,擦了臉,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荷花把門板收拾了一下,叫小巧拿些點心茶水進來,馮氏略略吃了一兩塊,就放下了。
這種情況,叫她怎麼說啊?!
「姨娘,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你缺什麼只管和丫鬟說,不要客氣。」
好半天憋出來一句,馮氏只像木頭人一樣坐著,荷花都要抓狂了!
這時候要是旺財嬸子在就好了!
只得給小巧使眼色,讓她舌燦蓮花去。
好在不久,馬媒婆和馮氏的嫂子就過來了。
馬媒婆先是狠狠抽了自己兩耳刮子,一副恨不得挖心掏肝的模樣:「閨女,你不知道。這姑爺的門檻幾乎都要被媒婆踩壞了。我這不是怕你錯過這門好姻緣才使得這個計嗎?再說了,姑爺也是個重情義的,一大早就急急地使人抬轎子把我們接過來看你。姑爺這般疼你,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你若是想要名分,就是馬上給你扶正了也會允的,是不是姑爺?」最後一句話,是對著季同說的。
可不等季同回應,馮氏的嫂子就臉色不善道:「小姑,這些年為著你,你哥哥嫂子和爹娘受了多少委屈?你只顧自己要死要活的,難道就不想一想爹娘了?娘為了能給你找個好歸宿,這些年都愁白了頭,你這個親生女兒不心疼,我這做媳婦的都看不下去了!好不容易碰著個好的,爹娘替你做了主,你難道還要怪罪爹娘嗎……」
好一陣勸,馮氏哭了一場,總算願意開口說話,態度也稍微變了些。
馮氏的嫂子要來拜見荷花,荷花聽了小巧轉播的現場,不太想見她,就備了些水果點心並一封銀子,使人也說她身子不舒服,給請回去了。
至於馬媒婆,這種時候還敢提扶正的事情,她真以為季家沒個管家娘子就可以亂來嗎?荷花胡亂打了一下,叫守門的都看好了,以後再看到這個人,不用回話直接請她走就是。
到晚上的時候,馮氏就站在飯桌旁給他們添飯布菜了。
「姨娘,你也坐下來吃吧。這些事情讓丫鬟做就可以了。」
「妾身身份卑微,不敢和哥兒、姐姐同坐。」馮氏低著頭,一板一眼地回答。
荷花見她一副認命的模樣,季同也是臉色沉沉,只得先由他們去。第二天打個人去接了旺財嬸子過來,想讓她們嘮嗑嘮嗑。旺財嬸子雖然比不上馬媒婆死的都能說成活的,但也能顛三倒四地說些閒話,給她解解悶,順便傳授她一些村婦生活的智慧。
季同知道後,有些愧疚地道:「荷花,是爹爹魯莽了,思慮不周……」
荷花低頭打斷他:「爹爹,您身邊就缺一個貼心人照顧。如今姨娘既然已經進了門,我就盼望你們琴瑟和鳴,我和哥哥也安心。您如果一定要為我們著想,那就讓自己過得好一點,讓我們少擔心,而不用總是替我和哥哥考慮。」
季同聽得動容,歎息道:「荷花長大了!你辛苦了……」
雖然沒有請親友過來吃喝,但家裡的人還是知道多了個姨奶奶,就連薛秀娘也知道了這件事情,拐彎抹角地問要不要去拜見一下。
荷花看到她,卻是想到家裡的月錢該怎麼分配。
薛秀娘一兩二錢銀子的工價,可是比家裡管事的都要拿得多,已經有人表示不滿了。等馮氏和季同那邊過了磨合期、雲開月明以後,也要給她派丫鬟分例錢,還不知道給多少。而且,照季同的樣子,馮氏很有可能是要扶正的,到時候就該她管家了……
亂七八糟想了一通,薛秀娘也去見了馮氏。見過以後臉色卻不是很好,想來已經看出來馮氏的身份,有些期期艾艾地對荷花道:「姐姐既然有這個姨娘在,想必就不用小婦人教太久了吧?」
原來怕丟飯碗!
荷花淡淡一笑:「我爹娶的是姨娘,而不是給我娶的繡娘。姨娘照顧爹爹就很辛苦了,怎麼還敢勞動她來教我?我的女紅還是要靠薛大娘才好。」
薛秀娘一顆心落了地,越教得用心了。
日子磕磕碰碰過了一段日子,這一天,馮氏終於和小巧到了荷花的院子,送給她兩塊繡帕和兩個荷包。
「這是平日裡無聊時做的,不知道姐姐喜不喜歡?」馮氏的臉有些微紅,細聲細氣的。
荷花早就知道季同終於馴服了馮氏,想來她也打開心結,打算在這家裡好好過日子,特意來示好了。於是笑著把東西收下:「我的針線和姨娘一比,那就是天上地下了。姨娘這般好手藝,以後可要多多教我。」
「姐姐不嫌棄就好。」
「姨娘,我們鄉下來的,沒這麼多規矩。你既然嫁給我爹,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不用這麼拘束的,姨娘不笑話我們村就好。」
「早該過來看姐姐的……」
「姨娘這話就不對了。你這些天身子不好,怎麼還能一天到晚到處吹風?好在姨娘現在看起來精神很好,我和爹爹也就放心了……」
還是學不來那種對爹爹小妾居高臨下、橫眉冷眼的樣子。而且,只要季同願意,這馮氏看起來也是個溫婉的,她巴不得他們恩恩愛愛,也懶得去計較許多。
馮氏這些天見季同待她並不輕浮,荷花與季均事事給她留面子、並不生事,家裡丫鬟小廝也個個尊重她,心裡也漸漸歡喜起來,待季同也日漸溫順,伺候得季同紅光滿面,彷彿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
荷花是談過戀愛的,自然知道,心裡喜歡時,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戀愛中的男女神色姿態與往日都是極不相同的。季同與馮氏也許都沒有談戀愛的概念,但這都是他們的第二春,現在又正是蜜裡調油的時候,眼見得他們心情好,自己也舒心不少,只是盡量少去想自己那曾經失敗的婚姻。
季均因對自己的學業很有把握,倒是經常去田莊和店舖裡瞧瞧。過得兩個月來與荷花報賬的時候,笑道:「怎麼你就和半仙一樣呢?」
荷花看看賬本,點心鋪子三個月只賣出了兩個頂級蛋糕,賣得最好的是那種幾個銅板一份的沒有奶油的小蛋糕,中檔的小蛋糕也賣出了一些。
「當初我們免費試吃的時候,就吸引了一大票小毛孩,他們現在可是我們的忠實顧客呢。幾個銅板一份,大人們也願意花。而那種價錢高的,大家吃個新鮮就是了,誰沒事整天砸錢吃蛋糕?何況,縣裡還有兩個專賣蛋糕的。我們收了學費,還能喝一點肉湯就該偷笑了。主打這種低價的小蛋糕,薄利多銷又不惹人惦記,才可以做得長長久久、穩穩當當呢。」
季均拱手:「我以前還不相信,現在徹底服了!只可恨那個廚子,居然……」
「人家蛋糕店出的工錢比我們多,他想過去也是正常的。你不服氣的話,乾脆花更高價把他們家的廚子請一個回來?」荷花笑道。
季均一愣,隨即也笑了:「被狗咬了我怎麼能咬回去?小時候在季家存就明白的道理,現在反倒看不透了。難道真像方秀才說的,讀書會越讀越迂腐?」
荷花把手裡的荷包放下:「哥哥明白就好。那廚子來我們家沒多長時間,也沒受我們多少恩惠,至於做蛋糕的技巧,很多也是靠他自己琢磨出來的。這樣的人,我們小店留不住,那個蛋糕店也不一定能留得久的。那方秀才倒是個明白人,你可以和他多來往。」
小巧已經從馮姨娘身邊成功隱退,知道荷花最近基本上是閉門不出的,聽得她誇獎那方秀才,奇道:「什麼秀才?姐姐怎麼知道的?」
「我聽王掌櫃說,那方秀才科考落第後,因無錢返鄉,還在外面流浪了一陣日子,靠著替人畫畫寫家書才得了盤纏。回來後又對著家裡見底的米缸歎息,說什麼陶公不為五斗米折腰,方某卻只知一文錢餓死好漢,既有班投筆從戎、今日方某也棄儒從賈……然後就開了一個賣筆墨書畫的鋪子,還被人稱作儒商呢。」
「他這般倒是不抽銀子了,可是,總歸有些可惜。」季均搖頭,隱隱有些遺憾。
小巧抿嘴一笑:「我們過苦日子,只要能吃飽喝足就滿意了,哪裡還敢奢望做官老爺?這方秀才,倒是個有趣的。」
果然人與人的理念是不一樣的,荷花也不奢望自己幾句話就能勸得季均放下讀書人的清高和做官的夢想,季均如今不再一味死讀書、不迂腐,她也覺得不錯了。要是真成了後世年輕人的模樣,只怕季同就該大受打擊、以為兒子犯什麼孽障了……不過,
「哥哥,你剛才說什麼?」
「沒什麼,只說今天去了一個新認識的朋友家,他們家也和我們以前在季家村一樣,都是魚塘邊上種著桑樹呢。不過,那魚塘,比我們家的大多了。」季均不解地看著一臉震驚的荷花,這件事,不值得她驚成這樣吧?
荷花抓緊了手裡的帕子,魚塘旁邊種桑樹,雖然不出奇,但如果大規模整起來,就是正式的桑基魚塘了!當初在季家村,因為沒有地,她的年紀也小,只是就地隨便弄了弄,沒想到現在這裡居然有人做出來了!
這樣的話,她是不是也可以開始做了?
嗯,還可以叫馮姨娘一起弄,反正她是懂得織布抽絲這些活的。而且,比起每個月二兩銀子的例錢給她,還不如讓她早早做份經營,順便看看她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