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點頭:「聽你的。現下是去哪兒?」劍客哈哈笑道:「哪裡都成,有大把金銀傍身,在哪裡還不是享受。」大師於是說:「啊,那咱們去彝陵吧,就是宜昌。」
劍客好奇地問:「宜昌?幹什麼去?」
「去看看元稹啊。那個除卻巫山不是雲的大詩人。」大師解釋道:「他應是元和五年被貶到江陵任彝陵士曹參軍。現下都快七月中了。應該在任了,對不對?」
劍客以手加額:「你還想要這些名人墨寶啊。真是……好,好,你說了算,就是去見韓愈我也去。」「嘿,你還真別說,我是想到洛陽去見昌黎先生。」大師笑說。
劍客哈哈大笑:「想去那就轉方向啊。」
兩支劍遁就在空中這麼一個迴旋就向西去了。
彝陵城本就是在近前,時未及午,兩人就從彝陵的西門入城,花花當然是在城西一個山林裡玩兒去了。彝陵城不大,卻有軍兵守門,而且要抽交過路稅錢。
這是節度使軍閥割據的產物,這入城抽稅也是地方節度使的一項很重要的收入。彝陵位於三峽的出口處,是貨物集散之地人我,這路稅更是一項大收入。所以軍兵就收得特別的勤快。當然有的地方是不收過路稅的,如益州和鄂州就是富足之地,光是商舖田租就足夠了,也不費人力抽路稅了,這是兩人第一次見到這情況,也很新鮮。
大師劍客這時一身讀書仕子打扮,沒有被留難,只是兩人要交二百文的入城稅,幸虧大師身上還有一些散碎銀塊,不用大錠銀兩來兌找。不然又要財物露白了。
在路上攔了一個人最便問問,所幸大師所記無誤,元大詩人還真在上個月才被貶到此地,現在正在衙門裡當值。二人正無所事事地就往大街上亂走。卻見到大街上有一隊兵士持槍而行,中間有頂青簾小轎。二人連忙閃到路邊,看他們從身邊走過。
大師聽到路人說:「元參軍又出來巡視了,好官啊,由他來治理想來彝陵的治安會好些了。」大師一凜,「元參軍,呵,劍客可能這轎裡就是元稹大詩人了。」劍客推他一把:「那就跟上去看看,你不是想見識他的嗎?」大師點頭,兩人轉身跟上。
見軍兵們走到城門邊的那個貼告示的牆邊停下。轎停下來了,轎簾起時,一個皂色吏服的官吏低頭出來,只見他面目端正,鬍鬚不長,身材修長,約是三十來歲年紀,只是表情嚴肅,略帶憂愁。他下了轎向四面一看,低聲吩咐隨行的軍兵幾句。
接著一個軍兵就把一張榜文貼上牆。很多百姓們圍上前看,可是百姓能識幾個字啊,只是看不明所以。這個官吏就讀出榜文,並很和藹地解釋給不識字的百姓聽。
大師劍客遠看了一會兒。「這就是元稹?」劍客問大師:「他好像沒架子啊,他原來在京城長安裡也是供著很大官職的,怎麼能和老百姓如此融洽。是個好官。」
大師有點佩服地說:「他和白居易兩人都很能瞭解百姓的困苦,所寫的詩也平易淺白。沒有架子也是合情合理的。聽說白居易更甚,每作一詩還讀給路邊的老婦聽,看能不能懂。」劍客點頭說:「這樣的人值得交朋友,咱們過去看看他的榜文。」
這時,一聲發自鼻腔冷哼從二人身後發出。二人看回頭,都呆了一下,一個淡青衣的美人正冷著臉看著元稹這個方向。這女人的相貌說不上是國色天香,卻是俏麗可人的。黛眉如柳,眼睛大而圓,鼻長而直,臉是如瓜子形,口不寬,這冷冷地嘟著,正好可說是櫻桃小嘴。見二人呆看著她,再發一聲冷哼轉身走了。步姿卻剛健輕捷。
看著她遠去,劍客嘖嘖歎道:「好標緻的娘兒們。看她走的兩步路都能讓人著迷喲。」大師嘿嘿一笑:「怎麼了,看上了?」劍客吸口涼氣說:「不敢,這個女人怕是練過武的,是朵帶刺的花兒。只是不知她為什麼會用這種眼光看元大詩人。」
大師笑著說:「別瞎猜。快去看看榜文,試試和大詩人搭個訕結識去。」
二人擠進人群,看榜文,原來是說彝陵最近盜賊猖獗,最近要在夜間施行宵禁,入更後不得有人在街上行走,便於官兵緝盜。凡是有發現盜賊都要及時舉報,有立功者行賞。獎金從三十兩起,凡得贓者可賞贓物價值半成的賞金,絕不剋扣。
大師看了直摸鼻子:「嘖嘖,這法子要得。要是老百姓爭相舉報,做賊的日子就不好過了。只是還缺了一條。」不知何時,元稹已站到了大師的另一邊,和劍客幾乎是同時問:「還缺什麼?」大師漫聲應:「就是要對舉報者採取保護的措施,以防被報復。不然各人顧命是不敢隨意貪這種財的。」然後回頭看向元稹,看看是什麼人。
卻見元稹正驚訝地打量他,向他一揖道:「這位兄台高姓大名,你的主意真好,本官就從來沒想到過。」大師吃了一驚還抱一揖:「見過元參軍,在下洪達士,代薛校書給問你好。」元稹不禁大為訝然:「哦!原來是校書的朋友,校書大娘可好?」
劍客點頭微笑道:「好得很,前天我們還在望江樓與校書和神針大娘共聚。在下龍劍可。」元稹登時神光煥發地高興起來:「哦?方大娘還在益州作客?」
大師和劍客都點頭說:「是。」元稹越發高興地笑起來:「呵呵,得知故人康健安好,當浮一大白,不知二位朋友用過午膳沒有?不如到江月樓小酌?」
三人來到江月樓,叫了個靠窗的座頭,叫了一桌好菜就聊上了。「洪兄,龍兄,是何方人士?聽口音可真是聽不出來,元九在京城多年,所見人多了,偏生就是沒聽過你們的口音,真是很好聽,像是冀豫之音又像是胡人的胡音,卻又不是。」詩人就是詩人,對語言的敏感程度之高是讓人驚歎的。不過也是這種敏感執著才能寫詩。
大師笑了:「這個說了你很難明白,我呢是淮陰人。他是齊魯人,咱們遊歷塞北諸族,所以說的話就是集冀豫皖齊和北方之地所大成,夾起來胡說一氣的。」
元稹哦了一聲:「兩位兄台一身儒服,想必也是讀書人。能與校書相交,想來也能詩?」大師連忙擺手:「不不不,我們是學歷史的。詩是不會做的。上次見校書,真是讓我絞盡腦汁才偷得幾句過關。」「絞盡腦汁?偷?兄台所言有趣,為何不是耗盡心血呢?」元稹對大師言辭很感新鮮。大師才想起,古人認為思從心出的,而現代已證明了思維的器官是腦子。這看法上就有點出入了,想及此點劍客瞅著大師直笑。
大師勉強笑道:「我就是胡言亂語得太多。元兄莫要見怪。對了,出緝盜榜文的是否元兄你?」元稹有點擔憂地說:「是啊。這彝陵城一向不靖,最近半月盜案又多了一倍。元某想到要治安穩定,就要肅清盜匪。不然百姓不安,商賈也不寧。」
劍客接過話頭:「說是亂世重典,可是要想做到真正的長治久安,所求應非是肅盜,而是富民,民富則不盜。家家有餘糧,則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了。」
元稹大點其頭:「龍兄所言極是,不但要如此,還要整頓吏治,官不貪才能使民不怨。微之就是為此與宦官所誣,謫於此。」說罷恨恨地乾了一杯酒,「不過,話又說回,這幾日彝陵城裡似是來了一個大盜,三夜連盜富戶十餘戶,失銀逾千餘兩。富戶都來官府吵鬧,要官府出面緝盜。無法可施之下,微之才推出此治標之策。」
大師和劍客點頭:「原來如此,願大人有所作為乾杯!」
當大師和劍客一飲而盡最後一杯酒時,桌上也差不多吃空了。元稹已不勝酒力,坐著都東倒西歪:「二位,如有閒暇,到微之府上做客,大家再品酒論詩。」
大師和劍客扶他起來:「好的,好的,這就送你回家去。店家的,會帳!」
小二上來:「三位爺,一共是三十八兩二錢。」大師嚇一跳:「怎麼這麼貴?」他們兩個在益州有薛濤請客,在鄂州,第一天入夜了,二人是隨意在路邊的小館裡吃的,上黃鶴樓又是府尹請。所以算是第一次吃到這麼貴飯。
元稹迷迷糊糊說:「這裡我做東。」伸手摸銀子時,才發現只帶有二十幾兩銀子在身,尷尬地說:「哦,記在帳上吧。」劍客說:「不用了,還是我來付。」伸手進口袋,摸來摸去,才摸出兩錠二十兩的銀子,卻把錢袋中的金錠銀錠攪得橐橐做響。
大師這時無意向左一看,下好見到剛才在街上見到的青衣女郎正坐在樓上另一個雅座上向這邊看過來,嘴角還掛得一種奇異的笑意,連忙用肘撞撞劍客,示意他看。劍客看去時,卻見這女人往桌上放了一錠二十兩銀子,轉身下樓去了。
找回銀子後,二人攙了元稹下得樓。樓下還有兩個軍兵兩個轎夫和一頂小轎在那等著。二人把元稹扶上轎,就隨著轎子去元府。到了元稹臨時府第的門前,劍客捅捅大師:「看,那個女人,在對面街口呢。嘿,眼睛瞄過來了。」大師瞄過去。果然見到那女人在對街,在冷冷地看著這邊。見二人看過去來就把眼光看到別處去。
大師低聲說:「不對頭啊,這女人跟了咱三條街了。看她的眼神不對,像是有什麼企圖?」「是要對元稹不利麼?」劍客猜測著:「咱們初來乍到,應該不會是她的對象。」大師同意地道:「元稹又會惹了她什麼呢?文人很少會與人有深仇的。」
劍客嗤鼻笑道:「難不成是她看上了元稹?」大師不確定:「不會。就算是,元稹剛死了妻子,倒是好事。」劍客駁他說:「好個屁,人家除卻巫山不是雲啦。」
大師解釋道:「唐詩史記載上元稹後來還是有妻兒的,說明他再娶了。」「哦,寫這麼深情的詩,我以為他會為情獨終老呢。怎麼又娶了啊。大詩人真是多情,也真沒勁。」劍客翻著白眼道。「可惜這傢伙醉了,不然問他認不認得她不就結了麼?」
兩人隨著軍兵進了元府,大師卻肯定地說:「元稹一定不認得她,剛才吃飯時,面向著這女子的是他,如果認得早就招呼了。」劍客忽然笑了:「今晚有得樂了。」
大師不解:「為什麼?」他想不到劍客為什麼會得出一個這樣的結論來。劍客分析:「看這女人步伐,多數是練過武的。元稹不認得她,她卻好像對元稹有仇。除非是賊,所以會惱官。她說不定就是一個女飛賊。」大師呵呵笑:「我不得不佩服你豐富的想像力。按你的想法推論。這個不就是紅線女了?唐代著名的女俠盜。」
劍客認真地點起頭來:「有這個可能哦,你不提我還記不得了。不過,野史說她出沒於天寶年間,差了五六十年呀。」大師用取笑的口氣試著為劍客推測:「野史記時不能不准嗎?再說就不能是紅線俠盜的傳人?咦,如此說來,我都開始信了。」不由和劍客面面相覷:「不是這麼巧吧。」劍客樂了:「是就最好啦,長見識啊。」
二人在元稹的府上等元稹酒醒,其間閒聊中劍客說:「如果真讓咱們猜中了,這娘兒們真是紅線女本人或是她的傳人,我敢推斷,她今晚一定還會來找我們。」大師哂道:「你怎麼這麼肯定,大家都在假設罷了。說你胖你就喘上了?」
劍客認真分析:「哪有的事,你聽我說的有沒有道理吧,假設真是她,又真是名符其實的大盜,那麼,今天我在酒樓上會帳時,她就會知道我有千金在身了。作為女賊,偷了官的朋友的錢,是一種最大挑釁,我想她是不會放棄這個機會的。」
大師好笑了:「給你根棒槌還當針啦,你看得武俠小說多啦,你以為江洋大盜隨便看看就會知道誰身上有大錢啊。」劍客睜大了眼點頭:「正是,在酒樓上,我付帳時,不是在錢袋裡摸了很久嗎,我是在摸銀錠,而不想掏出金錠,不是攪得口袋裡的金銀橐橐直響嗎?不要說是大盜,就是店小二也聽得眼發直,知道我是大闊佬啦。」
大師忽然醒起:「聽你這麼分析我也信啦,當時我看到那娘兒們還衝你笑得怪怪地。原來她聽出你是頭大肥羊了啦。那麼,她要找的主要還是我們啊。」
劍客眼瞪得更大了:「是嗎?你不早說?這下我這福爾摩斯當定了。你想想,就算是唐代不講究什麼三從四德,可一個女人在酒樓上動軋吃二十兩銀子的酒席,你說是不是一件很出格的事?我還看到她桌上有三個喝空的酒瓶兒,說明她的酒量不比咱們差。憑這些,我敢斷定她是個江湖中人,很有可能今晚會來。」
大師無法反駁:「他娘的,還真的假設成立了啊,那麼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咱們來個將計就計?先設計一些機關和她玩玩?」劍客得意地一拍大師的肩膀:「不愧是我肚裡的蛔蟲,連我想什麼都知道。」
大師笑著擂了劍客肚子一拳:「去你的,這麼形容我,你有幾根花花腸子我還不知道,你尾巴沒翹起來,我就知道你是屙屎還是撒尿。」劍客揉著肚子唉唉叫著裝痛苦,還一邊打屁逗哏:「都不是啦,是屁啊。」
「哈哈……」元稹笑得差點打跌,喘著從內房踉蹌出來。「你們兩個說話真是很有趣!微之可是首回聞之,實在生動有文采之極。」
大師和劍客驚訝了一陣,過後劍客扶額苦笑說:「不是這樣吧,這麼粗俗的話也會覺得好聽,真是沒品味啊,元大詩人。」大師笑道:「醒啦?是不是叫劍客的屁話熏得受不了哇。」元稹更是笑得喘不過氣來。
好容易止住笑了,元稹有點感慨說:「自吾妻韋氏病死後,我一直身處逆境中,難得如此歡樂,在這裡多謝二位了。」頓了頓說:「二位的話微之都聽見了,你們的推斷也是很有道理。紅線女其人我也聽說過,確實是天寶年間的一個江湖女奇人。今晚要不要我調兵來埋伏,用來緝捕她的傳人?」
大師搖頭:「不妥的,首先,這等能飛簷走壁的飛賊不是一般軍兵可以緝捕的;其次,她必會在暗中監視著軍隊的動靜,你這樣會打草驚蛇,讓她起了疑心。」
元稹失望的哦了一聲:「那又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