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第二卷《權柄》第六集《哲夫成城》 第二節上
    潑喜軍是一隻頗有特色的軍隊。在夏景宗元昊的時代,人數不過二百,最近幾年梁乙埋把這支部隊擴充到了四百,每個潑喜軍正兵,照樣配備兩到三名負擔,其作用是運送輜重、保護、協助正兵作戰。潑喜軍在駱駝鞍上立旋風炮,發射拳頭大小的石頭打擊敵軍。一向是西夏最主要的攻城部隊。宋軍對這只部隊並不陌生,兵器研究院更是成功的造出了宋朝的旋風炮,但是主要用於海船水軍,海船水軍用這種旋風炮發射震天雷,效果良好。雖然西夏沒有震天雷,而且旋風炮的威力也遠遠不及宋軍的許多攻城利器,但是旋風炮發射速度快,射程遠,機動靈活的特點,使得潑喜軍成為頗具威脅力的部隊。宋軍之所以不成立類似潑喜軍的部隊,不是因為它不好,而是因為宋軍的馬與駱駝,是比較緊俏的資源。哪怕是在宋遼之間貿易額逐年增加之時,也是如此。

    東大營的宋軍顯然注意到了潑喜軍的出現,種誼立即做出了反應——站在文煥的位置上,可以清楚的看見東大營中央的帥旗先向左揮,再向右擺,振武軍開始變陣了!在令旗的指揮下,振武軍中陣如同被劈開的潮水一般,整齊的讓開了一條通道,十隊士兵推著十輛各平放著一個奇怪的前大後小的大木桶的小車出了營門,在營門之前一字列陣,在他們通過的一剎那,後面的振武軍立時湧了上來,將陣勢合攏了。與此同時,隨著一聲鼓響,箭樓上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雖然看不清楚上在上弩還是裝別的什麼武器,但是精通軍陣的文煥,自然知道這是準備攻擊的前奏了。

    望著整齊、迅速的完成這一系列換陣與準備的振武軍,不僅僅是文煥,連吳安國的眼神中,都難得的流露出一絲欽佩之意;劉昌祚的眼神中,更是有難以言喻的意味。種誼不愧是本朝武人中少有的幾個將才,把一支部隊帶到這個地步,雖然說少不了講武學堂與教導軍的功勞,但是最重要的,還是為將者個人的能力。這不是規章制度可以解決的問題!難怪說國家之興亡在事,而事之成否在人。

    文煥的思緒很快被眼前的戰爭所打斷——出人意料的,在敵軍距東大營還有四五百步的時候,第二聲戰鼓敲響了!文煥不由得睜圓了眼睛,他不知道那些載著木桶的小車是什麼武器,但是按著宋軍的條例,敵至一百六十步可以發弩,敵至五十步可以發箭,如果有士兵未得命令,敢提前發射,陣前立斬!以剛才換陣時振武軍所表現的純熟來看,文煥絕對不認為種誼會犯這種低級錯誤。況且,西夏騎軍這次並沒有衝鋒。

    那麼,可能的原因就只有一個,這些載著木桶的小車,有著恐怖的遠程攻擊能力!根據以往的戰例,潑喜軍想要對宋軍形成有效打擊,至少要到三百五十步甚至三百步以內。如果這些未知名的武器射程能夠超過三百步……

    文煥在心裡飛快的計算著,眼睛卻瞪緊了戰場,不敢放過戰場上的一絲一毫——第二聲戰鼓響過之後,便見小車後面的士兵,取出了火種,戰燃了木桶後面的一根火繩。

    十條火花閃爍著,跳躍著,使戰場的形勢變得非常的詭異。一面是戰馬與駱駝們踏著幾乎可以稱為「整齊」的步伐向東大營逼近,一種無形的壓迫感甚至讓遠在千步以外旁觀的文煥也覺得呼吸緊張;一面卻是寂寞無聲的宋軍軍陣前,十條跳動的火繩發出如同毒蛇吐信一樣的絲絲聲……以及幾座箭樓上,帶著死亡氣息的巨大弩機。

    文煥下意識的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

    四百步!

    三百九十步!

    三百八十步!

    ……

    三百五十步!

    突然,一輛小車上「呯」地一聲,發出耀眼的火花,數百枝箭矢劃過空氣,射向敵軍!這一瞬間,文煥完全呆住了。他絕對沒有想到,弓箭還有這種發射方法!在白水潭聽講時學到知識讓他立刻明白:這是利用火藥推動!恐怖的射程!這是一次發射數百枝的神臂弓!

    但是真正的震撼還在後面!

    因為沒有衝鋒,西夏騎兵們都是直立著身子騎在馬上,但就在宋軍那輛小車發射的同一瞬間,所有的騎兵們都下意識的齊齊俯下了身子,左手同時利索地揮起,把要害部位躲在騎兵旁牌之後。但是,這種火藥發射出來的箭顯示了它驚人的穿透力,幾個正當其衝的西夏騎兵的旁牌上,在如同冰雹擊打過的響聲之後,他們手中的旁牌正面,竟如同刺蝟一般插滿了箭矢!強大的慣性讓它們在旁牌上不停的搖擺,近距離觀看,可以看到這些箭較一般的箭矢短了許多,而在箭翎處都加了一個小鐵錘!

    所幸這一次僅僅是一輛小車發射,數百枝箭形成的面殺傷並不大,只有少數幾匹正當其衝的戰馬被射中傷亡,發出悲慘的嘶鳴聲。但是看著那幾個如同刺蝟一般的騎兵旁牌,強悍的西夏騎軍心中都不由泛出絲絲懼意:如果被直接射中……

    宋軍的這種新式武器並沒有給西夏騎兵們太多的思考機會,緊接著,餘下九輛小車上面的木桶,都一一發射,這九輛小車雖然不是同時發射,但是相隔時間卻非常的接近,數千枝箭如同黃蜂一樣射向西夏的騎軍,頓時西夏軍隊一頓人仰馬翻,數十名騎兵被當場射下馬來,原本整齊的隊形一陣慌亂,若不是懼於嚴峻的軍法,早有人想拔馬向後「轉進」。便在這一片慌亂聲之中,宋軍東大營內,傳出三聲急促的鼓響,鼓聲未歇,箭樓上的弩機已經發射,十餘枝巨箭發出凌厲的聲音,射向西夏陣中——文煥幾乎忍不住驚呼起來,但是立時反應過,連忙用手死死的摀住自己的嘴巴。

    ——那十餘枝巨箭粗大的箭體上,都綁著一枚黑黝黝的東西,而箭身上還可以看到一道火引在飛快的燃燒!

    「震天雷居然可以這樣使用!」

    幾乎是同時,觀戰的神銳軍軍官們的眼中,都流露出一絲不可思議。

    「轟!」

    震耳欲聾的聲音,爆炸後留下的煙霧,西夏軍鳴金的聲音,戰場上人馬的嘶喊,血肉的飛濺,一切一切混雜在一起,真正留在人腦海中的,只有不斷響起的一聲聲巨響!

    「將軍!」西夏中軍陣中,野烏瑪瞪圓了眼睛,額上青筋猙獰,「宋人的弩機發射剛完,此時是進攻的好時候!」

    「你看不見宋人的中軍未動嗎?根據細作的消息,振武軍有一個整編神臂弓營。」李清皺起了眉毛,呵斥道:「所幸這次潑喜軍損失不大,不必再做無謂的進攻。」

    野烏瑪的目光求助似地投向一旁的監兵使嵬名利,嵬名利尷尬地避開野烏瑪的目光,向李清說道:「李將軍,國相的命令是攻克宋軍東大營……」

    「讓士兵們白白送死?種誼剛才對部隊調動的能力你沒看到嗎?」李清冷冰冰的看了嵬名利一眼,道:「要攻克東大營,如果採用強攻的話,給我步兵就好了。騎兵的優勢不是去攻堅!」

    「這樣只怕無法交差。」

    「如果種誼一直龜縮在營中不出來,我們應當想辦法讓他出來。」

    「這……」嵬名利遲疑起來,「圍困他們嗎?」

    「圍困?」李清倒是愣了一下,「我們帶的糧草只怕比宋軍還少。我們要攻敵所必救!」

    「宋軍西大營?」嵬名利看著李清的眼睛,以為自己看見的是一個瘋子,「我們會腹背受敵!」

    「如果打不過我們就撤,那些重裝步兵能追得上我們?」李清緊緊地握了一下手中的佩刀,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這……」

    「大張旗鼓向西進攻,攻擊西大營。種誼若不來救,日後高遵裕必然饒不了他。而且我們也可以保護大軍渡河,圍攻宋軍西大營。到時候他還是不得不出營來救。若他出營,我就有妙計來讓他進退失據!」

    「是!」

    潑喜軍甚至無法發動一次攻擊,就被迫放棄。這樣的結果,讓文煥等人都大吃一驚。但是宋軍的缺點卻是顯而易見,因為沒有強大的騎兵,一支單純由重裝步兵為精銳力量的部隊,即便依賴技術的先進與訓練的出色而取得戰場上的優勢,卻無法將優勢轉化成勝利。到目前為止,從數量上來說,西夏軍的損失並不大,而且最關鍵的是,西夏軍始終把握著戰場的主動權!而所謂的「主動權」,通俗一點來講,就是「要打也由他們,要走也由他們。」

    所以,無論振武軍的種誼與神銳軍的劉昌祚等人做何種想法,當他們看到西夏軍隊的中軍大旗突然向西揮舞之時,兩個在不同地點的人的臉色,都立刻變得緊張起來。最二人中,最哭笑不得的,卻是劉昌祚!

    李清千算萬算,也算不到在戰場西邊的樹林中,還埋伏著一支兩千人的騎兵。而劉昌祚也絕對沒有想到,自己原本想趁西夏軍隊進攻東大營筋疲力盡之後,來個突然襲擊,狠狠地打擊西夏軍隊的如意算盤,突然之間,竟撥不響了。不僅是撥不響,眼睜睜地,他不到兩千的騎兵,必然要與轉進西方的西夏軍的右翼遭遇!

    劉昌祚再豪氣百倍,也不敢拿不到兩千人的部隊,去拼敵人幾萬的騎軍!但是……

    不需要別人解釋,神銳軍第二軍第一營的頭頭腦腦們,立時都明白了自己面臨的處境!後退避戰,縱然王儻與他的執法隊同意,戰爭結束後,劉昌祚也是絕對的死罪,其餘的軍官,最輕的處罰也是去做苦役;正面抵抗,軍法條例會放過他們,但是西夏軍卻絕對不會放過他們……

    「盡忠的時候到了!至少死了還可以進忠烈祠,享受不絕的祭祀。」文煥閉上眼睛默默想道,一邊握緊了手中的佩刀。

    「至少還可以進忠烈祠!」——與文煥同樣想法的人不少,每個人都抿緊了嘴唇,望著劉昌祚。

    西夏的大軍開始轉進,滾滾灰球如同一條土龍,擺過它巨大的尾巴,土龍之下,無數的旌旗在飄揚著,伴隨著戰馬的嘶吼聲。在那一刻間,劉昌祚心中就做出了決定,手按刀柄,沉聲說道:「派人向東西大營報告,全營準備迎戰!」

    「是!」沒有任何多餘的話,所有的人默默行了一個軍禮,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上馬迎敵。

    此時此刻,每個人的心中都知道,下一次相會的地點,在忠烈祠的可能更大。

    西夏軍的前軍在距劉昌祚部以南約二千步左右的地方穿過了樹林。沒多久,策前鋒與左右中三軍也開始接近這片小樹林,劉昌祚赫然發現,西夏軍竟然猖狂的連後軍也轉進了!他們只留了象徵性的人馬監視東大營!顯然,西夏軍的主將認為,既便振武軍跟來,他也可以從容的掉頭攻擊。

    一種受到輕視的怒氣在劉昌祚的心中燃燒,哪怕敵人看不起的,並不是他的神銳軍,他也覺得受到了極大的污辱。

    「西賊!」在心裡恨恨的罵了一聲,劉昌祚摘下了弓箭,屈大指,以頭指壓勾控弦,彎弓搭箭,注意前方。這是騎兵控弦的方法,從胡人那裡學來。若是步兵控弦,則是用無名指疊小指壓大指,頭指當弦直立,那是中原世代相傳的方法了,這種方法力大,但是卻不適合在馬上使用。

    神銳軍第二軍第一營的騎兵們,都悄悄的張開了箭。

    過了一會兒,毫無防備的西夏軍右軍的側面,暴露在劉昌祚部面前。雙方相距八十步的時候,一個西夏士兵無意向北面看了一眼,卻猛然發現了身著長箭射日深綠背心的宋軍埋伏在那裡!他張口欲喊,一支鳴鏑帶著死亡的呼嘯飛來,準確的射中了他的喉嚨,他抓住箭桿掙扎了一陣,便「呯」地摔下馬去。

    緊接著,小樹林中突然間角鼓齊鳴,旌旗四起,不知多少宋軍從林中衝了出來,用弓箭射殺著毫無防備的西夏右軍。許多人根本來不及做不出任何反應,便中箭倒下,眼中還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整個右軍的右側,立時一陣慌亂。因為不知道宋軍究竟有多少人馬,許多人撥馬便往後跑,頓時把陣形沖得更亂。

    西夏右軍的軍官與大小首領們,根本無暇顧及宋軍的情況,只得竭力整頓隊形,直到右軍統軍官野利榮名親手斬殺十幾名後退的小首領後,隊伍才漸漸穩定下來。

    但就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劉昌祚部已經放下弓箭,高舉著戰刀,衝進右軍陣中。稍稍整齊的陣列,立即被沖得七零八散。夏軍只得各自應戰,拔出武器來,與宋軍對斫。

    出乎意料的是,這種戰法,反而大收奇效。憑藉著三倍於宋軍有餘的數量優勢,以及不遜於宋軍的戰鬥素質,宋軍也無法保持陣形,反而陷入了纏鬥當中!

    這種情況讓野利榮名頓時大喜過望,憑藉著三倍於宋軍的優勢,必然能全殲這支宋軍禁軍精銳!

    但是劉昌祚顯然也意識到了這種狀況對己方不利,立時敲響了鉦聲,戰鬥之中的宋軍士兵立時開始互相掩護著撒退。野利榮名奇怪的發現,在五面旗幟的指引下,宋軍居然分成五路撤退!

    「想跑進東大營麼?」野利榮名心中暗暗嘲笑宋將計謀的低下,「若能攔住你們,不怕種誼不出來相救。老天送一件大功到我手上!」他心念一定,立時派人通報中軍,也將兵分成五路,引兵來追。

    追得一陣,眼見五路夏軍各自隔開了,忽然,逃跑的宋軍中又響起了角聲,五路宋軍迅速合成一部,向一路追趕的夏軍衝殺過去。人數變成優勢的宋軍如同無堅不摧的銅牛角,高舉著長箭射日圖軍旗與「劉」字帥旗,在一路夏軍陣中來回衝殺了兩次,收割了一兩百條生命,野利榮名部下的五路,才匆匆忙忙趕到,合成了一路。

    哪知宋軍見到敵軍勢大,只是略一交鋒,又散成五路,分散逃走。宋軍這種無賴戰法激得些大小首領直跳腳罵娘,但是野利榮名卻學了乖,這次雖然還是分成五路追擊,卻注意了五支隊伍之間的倆倆距離。

    不料千小心,萬小心,還是著了一次道,有一路的大首領一時心急,只顧追趕,沒注意自己和友軍的距離,又被宋軍突然聚攏起來,衝殺了一陣。

    連吃兩次虧的野利榮名白白損失了數百名士兵,又氣又急,卻是束手無策。當宋軍再次故技重施之時,他再也不敢分兵,乾脆領著六千右軍,只追一路宋軍。不料在兜了好大一個圈子之後,突然發現面前高舉著「神銳軍第二軍第一營第三指揮」旗幟的宋軍不跑了,反而向自己發起了衝鋒!

    野利榮名被對方這種「自殺行為」嚇了一跳,立刻毫不手軟的下令進攻。不料突然之間,自己的後面也響起了號角之聲,宋軍其他四路人馬不知什麼時候,又合成了一路,從己方的後方掩殺過來。

    被宋軍前後夾擊的野利榮名部頓時一陣大亂,野利榮名也是久經戰陣的老將,不料被劣勢的宋軍如此戲弄,以三倍於敵的優勢沒佔到一點便宜,反而折了上千人馬,端的是又羞又憤,又氣又急,一張黑臉漲得通紅。但此時此刻,在士氣高昂的宋軍前後夾擊下,部下爭相逃命,自相踐踏,早無半點戰意,野利榮名縱然心有不甘,卻也無力回天,只得引兵向西南方向敗走。

    他肯認輸,劉昌祚卻不肯讓他去和中軍會合,引兵在後面緊緊追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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