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第二卷《權柄》第五集《安撫陝西》 第十章上
    幾乎是與此同時。

    汴京的皇宮中,偌大的崇政殿之內,只有趙頊與狄詠君臣二人。

    趙頊的目光凝視著狄詠,聲音溫和的問:「卿家可知崇政殿在太祖皇帝時,叫什麼名字麼?」

    狄詠不知趙頊的用意,但還是恭聲答道:「臣幼時,便曾聽父親說過,這崇政殿本名簡賢講武殿。」

    「不錯。」趙頊讚賞的點了點頭,然後便靜默著抬起頭,遠眺著殿外的天空,目光中流露出無限的熱切與憧憬,「此殿本名簡賢講武殿。只為若要混一四海,就不能不簡賢講武!」

    狄詠靜靜地站在殿中,低垂著的目光卻不經意地落在趙頊的腰間——皇帝今天罕見的佩了一柄佩劍!

    「卿可知道,朕為何讓卿去陝西?」不知過了多久,狄詠覺得趙頊的目光忽緊緊的盯住了自己,他不敢動彈,也不抬頭,只是依舊保持靜立傾聽的姿勢。

    聽到趙頊忽然慢條斯理的問自己這麼一句話,狄詠略想了一想,答道:「陛下是讓臣去保護石越的安全。」

    「卿是朕的侍衛首領,朕為何要讓卿去保護一個臣子的安全?」趙頊的聲音似乎突然間嚴厲起來。

    「臣——愚昧!」狄詠一邊說著,一邊已經單膝跪了下來。

    「卿常常讀史書,朕也一直很欣賞卿這一點。讀史可以鑒今。」皇帝的聲音頓了一頓,忽又變得凝重起來:「朕今日正要告訴卿一個大秘密!」

    狄詠忍不住抬了一下頭,迎面見到趙頊熱切而信賴的目光,「臣……臣何德何能……」

    趙頊擺了擺手,打斷了狄詠的話,道:「狄家世代都是忠臣,卿又是朕的堂妹夫,為人又忠直。所以朕信任卿。朕今日就是要告訴卿,朝廷最遲在八年之內,必然將對西夏大舉用兵。朕將會不動聲色的,逐步把精銳的部隊調入陝西,並準備好軍儲物資,修葺好道路城寨,待一切準備就緒,就是靈夏光復之日。」

    「臣願為先鋒!」狄詠胸中的熱血頓時沸騰起來,奮聲說道。

    「朕不會讓你去做先鋒。朕很疼清河這個妹子,不想讓她守寡。——朕要對你說的是,在這八年之內,陝西路安撫使將會掌握越來越多的禁軍。雖然目前禁軍依然受到樞密院的管轄,雖然有衛尉寺、監察御史,雖然還有種種的防範措拖……但是唐代藩鎮之亂,實在讓朕難以放心。」

    狄詠一邊皇帝講著這些,心中不由微感迷惑,但聽到最後這一句,他便猛然驚醒。果然,只聽趙頊繼續說道:「如果讓宦官去監軍,不僅有唐代的殷鑒,還會有朝廷內外的阻力。這是下策,朕不取它。朕要讓朕最信任的人,去做安撫使的護衛首領。」

    「臣……」

    趙頊走近他,伸手輕輕拍了拍狄詠的肩膀,輕聲道:「朕信任卿,能替朕辦好這個差使。不僅要保護忠於朝廷的安撫使不被西夏人刺殺,同時,也要保證這個安撫使,絕對忠於朝廷!」

    「臣絕不敢辜負陛下的重托!」狄詠沉聲應道。但他心中剛剛沸騰起來的熱血,卻因後趙頊這後來的幾句話,而漸漸冷卻下來。他不由的在心底苦笑了一下,原來,他去陝西,不是如他希望的,是去與西夏人作戰;而是作為皇帝的耳目,來防範陝西路安撫使石越!

    目送狄詠離開崇政殿後,趙頊靜靜的坐在寬大的御椅上,想著心事。李向安率領一干內侍輕輕進入殿中,見到皇帝這副模樣,不由都呆住了,只得屏聲靜氣的侍候著,不敢驚擾。如此過了許久,趙頊才回過神來,向李向安說道:「擺駕,朕要去一次樞密院。」

    「官家。」李向安小心翼翼地說道:「文相公今日去了講武學堂,王樞密副使已病了四五天了。」

    「朕知道。」趙頊淡淡說道,「只管擺駕便是。」

    「遵旨。」李向安忍住心中的疑惑,尖著嗓子答應了。

    從崇政殿至樞密院,原不用多長時間。只是皇帝一般不會親臨樞府,因此趙頊突然前往樞府,雖然有人事先通知,也讓群龍無首的樞密院官員慌得手忙腳亂。好在樞密院都承旨曾孝寬是做老了事的人,忙引著眾官吏列隊參拜。待一干禮節過了,趙頊便吩咐眾官吏各歸本房,只讓曾孝寬領著他徑直往侍衛司走去。

    到了侍衛司,侍衛司知事慌忙領了本司同知事、檢詳官、計議官等等大小官吏前來拜見。趙頊打量諸人,隨口問了幾句侍衛司的事情,忽然回頭向曾孝寬問道:「石越的義弟唐康不是在侍衛司差遣麼?」

    曾孝寬一愣,不知道皇帝為何問起唐康,一時間也猜不出他的用意,只好老實答道:「唐康已經調至沿海制置使司,權任同知事。」

    趙頊微微一愣,他沒有料到唐康居然陞官了。但是六品以下官員的任命,他自然不可能知道。但文彥博要提拔他的孫女婿,只要給事中與御史們沒意見,那便容易得很。

    曾孝寬偷眼覷著皇帝神態,他雖然與文彥博關係一般,但是與唐康關係卻不錯,於是便忙又解釋道:「唐康曾出使高麗,通曉海事,因海船水軍最近事務繁多,兼之唐康與高麗使者談判江華島、瑞宋島有功,所以才將其調至沿海制置使司,權任同知事,暫時負責調配江華島、瑞宋島駐軍、築城之事。」所謂的「瑞宋島」,便是由趙頊親筆賜名,位於高麗國與倭國之間的大島,唐康與高麗使者談判後,宋朝用八百枚震天雷換來,成為大宋極東之領土。

    趙頊臉色稍霽,笑道:「唐康現在在哪裡?」

    「回陛下,唐康隨文相公去了講武學堂,去與章楶討論創建大宋水師學校與伏波學堂的利弊,以備陛下咨詢。」

    樞密院希望拋開兵部,將海船水軍這個新興的兵種完全置於自己的影響之下,已經是公開的秘密。文彥博幾次向趙頊提出,如果通過章楶的建議,那麼大宋水師學校與伏波學堂,就應當隸屬於樞密院。因此趙頊對於曾孝寬的解釋,倒並不吃驚,只笑道:「原來如此。聽說樞密院還有個官員,也曾出使過高麗,在高麗還講過學,且曲子詞作得極好,是個才子。他卻在哪個房?」

    「稟陛下,此人姓秦名觀,字少游。現在編修所任編修官。」

    「秦觀……」趙頊輕輕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笑道:「確是這個名字,傳他過來,朕想見見他。」

    「遵旨。」

    不須多時,一個神態俊朗的男子便被引至趙頊面前。

    「臣樞密院編修官秦觀,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秦觀見到皇帝,忙拜倒行禮。

    趙頊微一打量秦觀,見他人物出眾,倜儻不凡,不由先暗暗喝了一聲彩,待他行禮完畢,便和顏微笑道:「免禮平身。」其實趙頊曾經召見過一次秦觀,但是此時卻早已忘記了。

    「謝皇上。」秦觀站起身來,目光的飛快的掠過臉色尤自蒼白的皇帝一眼,才恭敬的叉手侍立。

    趙頊微笑道:「無端天與娉婷,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里柔情。怎奈向、歡娛漸隨流水,素弦聲斷,翠綃香減,那堪片片飛花弄晚,濛濛殘雨籠晴。正銷凝。黃鸝又啼數聲。這——是卿家的詞吧?」

    他念的,正是秦觀寫的一首《八六子》的下半闋。在汴京流傳已有數年,早便傳入宮中,正是王賢妃最愛唱的一首詞。

    秦觀不料皇帝居然記得自己的詞,頗有些受寵若驚,口中卻謙遜道:「劣作實實有辱皇上清聽。」

    趙頊卻來了興致,便笑道:「這『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里柔情』,不禁不起讓人想起杜牧『春風十里揚州路,捲上珠簾總不如』,想來這曲子,只怕是秦卿與一位姑娘分別之作吧?」

    觀沒料到皇帝竟會同自己說起這些,竟然有些訥訥起來。

    趙頊哈哈大笑,又道:「朕以為卿家這首小詞,一個『弄』字,一個『籠』字,用得是極妙的。不過卿家的詞,悲傷、悔恨、煩惱過多,卻也是一病。」

    「皇上指教得甚是!」秦觀誠懇的應道,一邊似乎心有所感的歎道:「其實『文章憎命達』,古人誠不我欺。現下若讓臣再寫《八六子》這樣的詞,卻是怎麼也寫不出來了。」

    「這些是小道,經邦濟世才是大道。」趙頊不以為然的說道,「朕此次召見卿家,可不會是因為卿家的詞寫得好,而是因為卿家曾經名重於高麗。」

    「全賴皇上之威德。」秦觀雖是大才子,但此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為好,便只好給皇帝加了頂大帽子。

    誰知趙頊卻搖搖頭,道:「朕不愛聽這些場面話。卿家在樞府已久,朕是想聽聽卿家對高麗局勢的看法。」

    觀萬萬想不到皇帝親自來詢問自己如此軍國大事,這比起皇帝記得自己的一首小詞來,無疑更讓秦觀激動。略微理了理思緒,他方朗聲說道:「自從高麗使者來京乞援,朝廷雖然已派使者前往遼國,勸說遼主息兵。但是高麗國每年都有大批儒生來大宋求學,朝廷幫助高麗興建學校與圖書館,贈送儒釋道經書與醫書;朝廷又駐軍江華、瑞宋二島,同意幫助高麗國武裝軍隊,穩固王運的地位,可以說高麗絕遼親宋之勢已成。然則遼主為防日後腹背受敵,絕對不會容忍高麗親宋。所以,臣以為遼國用武力逼迫高麗,只是一個時間問題。也許遼主會在徹底解決耶律伊遜與楊遵勖、女直之後,再來對付高麗,所以會暫時送我大宋一個順水人情;但是若臣卻以為,遼主未必會允許王運站穩腳跟。」

    頊不置可否的一笑,道:「卿以為,只要解決遼國的威脅,高麗就一定會親附我大宋?」

    「皇上,臣以為,這需要時間,要慢慢經營。但眼下來看,對大宋有利。」

    「幾天之前,朕接到張商英與蔡京的表章,道高麗國已經仿照大宋,正式成立市舶司,並且是直隸於民部的機構。同時,高麗國將自己的一部分水軍,改編成隸屬於市舶司的商船隊,主動前往倭國、杭州、泉州貿易。並且希望朕能允許他們的商船隊,前往南海地區貿易。」趙頊淡淡的說道:「卿以為,朕是應當答應他們,還是拒絕他們?」

    秦觀吃了一驚,想了一會兒,方答道:「臣以為,既不應當答應他們,也不應當拒絕他們。」

    「此話怎講?」

    「海外貿易之中,大宋利潤較大的,是絲綢、瓷器、鐘錶、棉布、蔗糖等物,這些物品,高麗人做不出來,因此,既便高麗國主動想加入海外貿易,也不會過於影響到我大宋的利益。石子明常常引用孟子的話說,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臣以為此言甚是,多一個高麗,可以時刻警醒我們。但是,臣以為,讓高麗海船水軍積累過多的經驗,會影響大宋海船水軍對東海地區的控制。因此,臣以為,應當告訴高麗國,大宋歡迎他們進行海外貿易,但是做事不能太急,要一步一步來,大宋允許其水軍武裝航行於高麗與倭國之間,並且許其在瑞宋島進行補給;但是前來杭州與泉州的船隊,其安全由大宋海船水軍負責,航線、港口由杭州市舶司指定;至於南海地區,風浪太大,高麗的船隻難以應付,不如先積累幾年的遠航經驗再說不遲。若是民船想要遠航南海,大宋會一視同仁對待,但是整個南海,都屬於大宋皇帝陛下,因此,大宋會適當徵收關稅。」

    趙頊聽到秦觀的對策,不由哈哈大笑,讚道:「甚善!」他托腮端視了秦觀一陣,忽然問道:「蔡京上表,言道加強為加強對高麗的影響,有必要向開城派一個常駐使節,同時允許高麗國派使者常駐汴京與杭州,卿以為如何?」

    「臣以為正當如此。在開京常駐使節,即可以方便讓職方館派人進駐,還可以更方便的掌握高麗國情,以備朝廷可做出正確的決策。」

    趙頊又是微微一笑,忽冷不防說道:「若朕有意讓卿常駐高麗,卿意如何?」

    此言一說,不僅是秦觀,便是連曾孝寬都不由吃了一驚。但此時自無任何猶豫,秦觀急忙拜倒,朗聲道:「若能為國效力,臣不敢辭。」

    趙頊本來是想讓唐康去常駐高麗,順便給唐康升一下官,算是對石越的某種補償,不料到了樞密院,才意識到唐康也是文彥博的孫女婿,且在樞密院頗受重視,因召見秦觀,見他對答如意,想到秦觀在高麗也是頗有名氣,倒也是常駐高麗使節的合適人選。因此竟便讓秦觀得了這份差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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