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第二卷《權柄》第五集《安撫陝西》 第一章下
    當天晚上。鄴國公府後門。

    柔嘉牽著白馬,哼著小曲,輕輕叩了幾下後門的門環。如往常一樣,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但是柔嘉卻怔在了門口,因為站在面前的,不是柔嘉的丫環,而是一臉怒容的鄴國公趙宗漢。

    「爹爹。」柔嘉眼珠兒一轉,燦然笑著,張開雙臂,撲向趙宗漢。

    趙宗漢萬萬料不到自己的寶貝女兒來這一手,又是惱怒,又是憐愛,心中頓時一軟,幾乎就要硬不下心去責罰了。但是慈壽殿太皇太后的嚴辭切責,卻讓趙宗漢心中一凜,勉強硬起心腸來,一把拉開柔嘉,板著臉說道:「你隨我來。」說罷轉身向自己的書房走去。

    柔嘉吐了吐舌頭,像小貓似的緊緊跟在趙宗漢的身後,一隻手還緊緊拉住趙宗漢的衣襟。

    到了書房,趙宗漢吩咐一聲,把所有的下人全部打發出去,只餘下他與柔嘉二人。這才看了柔嘉一眼,道:「十九娘,你跪下。」

    柔嘉此時早已發覺情勢不對,卻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因笑嘻嘻的跪下,道:「爹爹,不可打得太重,會很痛的。」

    趙宗漢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但是他本來就最沒有威嚴的一個人,竟是被柔嘉弄得無可奈何。好半晌才又硬起心腸來,冷冷說道:「你最近都在胡鬧什麼?」

    「女兒何曾胡鬧?不過是去陪十一娘和聖人下下棋,有時候也去蜀國公主那裡玩玩。」柔嘉對付自己的父親,早就駕輕就熟。

    「是麼?」趙宗漢冷笑了一聲,道:「你就沒去過尚書省下棋?」

    「什麼尚書省?」柔嘉心中暗叫糟糕,卻揣著明白裝糊塗,一臉天真的問道。

    趙宗漢見她神色,若非知道太皇太后素來英明,幾乎要被她騙過,以為她是被人冤枉了。他從不知道自己的女兒竟然已經無法無天到了這種地步,須知尚書省那個地方,沒有詔令,連他也不敢隨便去。他女兒倒好,六更時分居然大搖大擺去了尚書省。完全是把皇家的種種忌諱,朝廷的各種禮法都不放在眼裡。想到自己在慈壽殿被太皇太后罵了個狗血淋頭,又懼又怕,又慚又愧,趙宗漢不由有點怒氣上湧,厲聲喝道:「你還要抵賴什麼?連太皇太后都知道了。」

    柔嘉眼見父親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早己知道此事難以抵賴了。但是卻不料竟然驚動了太皇太后,不由大吃一驚,急道:「女兒只是去玩玩。」一面偷覷趙宗漢的臉色,一面低聲問道:「不會連累別人吧?」

    她不說這話還好,此話一出,卻是把趙宗漢的火氣全部激了出來。趙宗漢漲紅了臉,粗著脖子瞪著柔嘉,冷笑道:「是啊,現在還擔心會不會連累『別人』呢!我的寶貝女兒真了不起,柔嘉縣主,你就敢去尚書省玩?你怎麼不去明堂玩?你怎麼不去太廟玩?!」

    柔嘉見父親如此模樣,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做聲。

    「趙雲鸞,你聽好了。太皇太后旨意,從今日起,無詔不准你進宮,不准你離開鄴國公府一步。我已經讓人收拾了一間院子,你就去那裡閉門思過,每天陪陪你母親。」趙宗漢一口氣說完,又道:「從明日起,你每日抄一百頁的班昭《女誡》和長孫皇后《女則》,抄不完,就不要吃飯。」

    柔嘉幾曾見過自己父親如此聲色俱厲的對自己,嘴一扁,眼睛一紅,賭氣道:「不讓出門就不讓出門。什麼《女誡》《女則》,餓死我也不抄。」

    「你……」趙宗漢不料柔嘉還敢頂嘴,氣得話都說不出來。舉起手來,作勢欲打,可看著眼前這個明艷照人,天真可愛的女兒,淚汪汪的望著自己,卻是實在下不了手。半晌,才軟綿綿把手放下來,歎了口氣,幾乎是哀求的說道:「十九娘,你是皇家的女子,比不得平常百姓。你總不能忍心因自己一人之不端,把全家幾百人都連累了吧?這次太皇太后沒有收回你縣主的封號,已經是格外開恩。若有下次,只怕……」

    柔嘉縣主被鄴國公趙宗漢「嚴加管束」之後的第三天。

    石越府邸。

    「陸佃在《新義報》呆不長久了。」李丁文一面看報紙,一面淡淡的評論道。

    「李先生何出此言?」陳良奇道,拿起一份《新義報》,念了起來:「……當使天下咸知,誅異族,開疆域之功,大宋不吝厚賞,此王韶為樞使,薛奕拜侯爵也;至於鎮壓同族,平定叛亂,雖有功不可厚賞也。蓋國內之叛亂,是朝廷之羞恥,社稷之非福,用兵平亂,不得己而為之。此事於朝廷不足為慶,於官員不足為賞……」

    「這麼大膽的評論,他也敢說。而且又是和呂惠卿唱反調……」李丁文幸災樂禍的說道。陸佃自從王安石罷相後,雖然一直是《新義報》的主編,主管朝廷的喉舌,但其立場,卻已經較為中立。既不傾向呂惠卿,也不傾向石越。但是變法,依然是《新義報》的主要傾向。而在政事堂微妙的平衡中,陸佃也依然擔任著《新義報》的主編。

    陳良歎道:「新化縣叛亂朝廷知道不過四天,但是《汴京新聞》和《西京評論》卻在昨天不約而同的知道此事。實在是厲害。而《新義報》居然敢大張旗鼓的討論政事堂正在討論的問題,卻也是讓人吃驚不小。陸佃寫這則評論,究竟是什麼意思?迎合司馬光,和呂惠卿破臉?他不過是個小小的主編而已。」

    「也許他不過是忠於自己的良心罷了。」李丁文略帶諷刺的說道。「眼下管不了他陸佃如何,屋漏偏逢連夜雨。早不來晚不來,初三,新化縣叛亂事件;初四,岳州軍屯侵佔民田,百姓聯名告狀;初五,盧陽縣軍屯數十名士兵脅持軍屯長嘩變。雖然都是些小事,但是連在一起發生,就顯得軍屯政策弊端甚多了。現在我們只要等著有人拿這些事情來做文章便是。」頓了一會,李丁文又悠悠說道。「新化縣叛亂的事情本不足為懼,無論他們怎麼樣報道,實際上遠在荊湖南路窮鄉僻壤的事情,對於汴京士林與汴京百姓來說,都是遙不可及的談資而已。朝廷也不可能因為這一點點小事而放棄利益甚大的軍屯計劃。只不過現在的問題,是時機非常的不湊巧。」

    「是啊,現在汴京的上空,風雲密佈。」

    「這場風雲本來公子並不是風暴的中心……」

    二人正在交談著對時局的看法,門房進來稟道:「李先生、陳先生,門外有個道士求見。」

    「道士?」李丁文與陳良顧視一眼,見二人眼中都寫滿了疑惑。李丁文笑道:「是找劉道沖的吧?……問問他是找誰的,若不是找人,便讓他離開。」

    「他說是王昌先生派人前來,拜見參政。若參政不在,便要見見李先生。」

    「王昌?」李丁文心中一凜,望著陳良,見陳良點了點頭,李丁文站起身來,說道:「你去告訴他,王先生的人,參政不在,不便在府上相迎。我今天晚上,在陳州酒樓相候。」

    晚上。陳州酒樓。

    很少有人知道,陳州酒樓從熙寧九年臘月開始,實際上已經是唐家的產業。在這裡單獨的院子中密會一些不方便在正式場合相見的人,李丁文認為是比較安全的。他一點也不相信何畏之,所以,李丁文同樣也不相信何家樓。

    「無量壽佛。」在李道士的佛號之中,李丁文開始打量眼前之人。很快,他的目光中露出驚訝之色。

    「是你?」

    「不錯,是我。」李道士微微笑道。

    「你投入了昌王門下?」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救命之恩,不能不報。」

    「昌王非可為之人。」

    「我豈不知。昌王雖然禮賢下士,但是無進取之心。彼若為君,不過中庸之主。或者是又一個仁宗。」

    李丁文冷笑道:「就怕是又一個真宗。」

    李道士沉默良久,道:「昌王似非怯懦之人。」

    「其材華又豈能與今上相比?」李丁文冷笑道:「你既知我在石府,還想要遊說公子投入昌王一邊?」

    「一個平庸的君主,可能更容易發揮臣子的才華。此諸葛亮之於劉禪是也。」

    「你知道我家公子之志向?」

    「不知道。我雲遊四方,少問政事。」

    「可你偏偏卻涉足了這個漩渦。」李丁文指了指面前的椅子,道:「請坐。」

    「事有非常而已。」李道士從容坐下,緩緩說道:「但是我相信昌王將來不是昏君。」

    「但也不會是一個有進取心的君主。」李丁文淡淡的評價道,「何況,昌王不會有任何勝算。」

    「若他有兩宮太后的呢?」

    「兩宮?」李丁文反問道。

    「太皇太后病重了,皇太后是昌王的生母。」

    「別說皇帝未必大行,縱然大行,皇太后固然是昌王的生母,但他也是皇子之親祖母。你以為皇太后會為了昌王而不擇手段麼?昌王最多能讓皇太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承認既定之事實罷了。」李丁文言辭之中,充滿了諷意。

    「李昌濟,你知道我的身份。但是既便以我的身份,我也認為當今的皇帝,有著強烈的進取心,宋朝建國以來的皇帝,除了宋太祖,當今皇帝要排在第二名。他實際上比趙光義要出色。」李丁文竟然毫無顧忌的口出悖逆之詞。

    李道士卻是毫不驚訝,淡淡說道:「我現在是出世之人,不再叫李昌濟。」

    「你這個出世之人,卻一隻腳踩進了世俗間最多勾心鬥角之所在,還談什麼出世?」李丁文動了下身子,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坐姿,笑道:「良臣擇主而仕,你不若投奔石府罷。我可以告訴你,最低限度,我家公子能幫助當今皇帝成為歷史上最著名的明君之一。」

    李道士微微一笑,反問道:「最低限度麼?」

    「不錯。」李丁文注視著李道士,不再說話。

    「我見過薛奕。」李道士笑道:「石越的目光的確前所未有的廣闊,華夏人從未把目光投入過南海諸邊廣大的領域,他是第一個。但是中國之患,歷代以來,都在西北。不解決西北的問題,終於是不行的。太祖皇帝之不及周世宗,就在於此,周世宗本欲傾國之力,先克契丹,再回師一鼓平定江南,先難後易;而太祖皇帝卻是先易後難,結果國力已疲,英雄老去,契丹為大宋之患達百年之久。」

    「你的見識始終有限。」李丁文毫不客氣的批駁道:「你的目光始終局限在西北和燕雲。你不知道今日之形勢,大異於當年。大宋經營南海,沒有傷到中國一分元氣,反而解決了中國許多的問題。大宋只不過是順便在經營南海而已。」

    李道士哂然一笑,道:「潛光,我是來遊說你的。」

    「但是你也知道昌王不足以成事。」李丁文道:「你如何可以來說服我?更不用我家公子。」

    「我不必要說服你什麼。我只是給你與你家公主一個機會。如果有朝一日,朝堂之上,要議立昌王,只要你家公子不反對,昌王許諾,尚書左僕射之位,便是你家公子的。你應當知道,如果立幼君的話,以現在的情勢,輔政大臣,未必能輪到石越。這個機會,用或不用,我不多說。」

    李丁文笑道:「你不怕我去告密?」

    「你方才說了如此多的悖逆之話,你不怕我去告密?」李道士反問道。

    「誰會相信?」

    「的確,誰會相信?」

    李丁文端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酒,笑道:「自古以來,以昌王開的條件最為大方。什麼也不用做,就有宰相之位在那裡擺著。」

    「所以我認為你家公子沒有理由拒絕。」

    「但是誰也不知道昌王會不會反悔,對不對?」

    「昌王倒是願意立下字據,但是不知道石參政敢不敢?」

    李丁文冷笑道:「字據又有何用?你回去轉告昌王,便說我家公子已經知道了。」

    「那麼他會如何做?」

    「我不知道。」李丁文笑道:「我家公子並非我的傀儡。而且,雖然我家公子不用做什麼,但是昌王絕不可能對每個人都如此大方。想來自有人為昌王搖旗吶喊。讓我想想……」李丁文側著頭,裝模作樣的想了一下,道:「我若是你,首要之事,無非兩件,一是把文彥博、司馬光這些威望甚高,又死心眼的臣子趕出朝廷;另一件,就是找幾個敢在朝堂上說話之人。」

    李道士默不作聲,把文彥博和司馬光趕出朝廷,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本來這件事情上面,昌王和呂惠卿有利益交匯點,但是偏偏昌王絕不願意和呂惠卿合作。

    李丁文笑道:「來來,這等大事,我也做不得什麼主,不如來好好喝幾杯,敘敘舊。」

    「潛光,不論如何,我勸你轉告石參政,讓他考慮一下。他眼前就有莫大的麻煩,若是他同意王爺的條件,那麼王爺就會力保他這次無事。否則,我不敢保證你家公子還能不能留在汴京……」

    「我還記得當年我們在延安初見之事……」李丁文似乎完全沒有聽到李道士在說什麼,滔滔不絕的說起了他與李道士過去的往事。

    李道士暗暗歎了口氣,他早知道有李丁文在石越的幕府,是絕對要不到一個肯定或者否定的答覆的。「不同意,就是反對。」李道士不得不面對這個現實,「也許,真的要把石越趕出朝廷了。」若是有文彥博、司馬光、石越三人在朝中公開反對,再加三人那無與倫比的影響力,就算是兩宮太后一致想立長君,只怕也會無濟於事。李道士可不希望到時候有數以萬計的白水潭學生前往宣德門前上書。

    無論是李道士,還是李丁文,此時都不知道。在睿思殿,每日靠鹽水、稀湯、參湯等物維持生命的趙頊,此時正強打精神,看著一幅巨大的天下郡縣圖屏風。

    要強的趙頊,不願意因為自己的這場病而影響改革,已經決心要在病中來推動延誤已久的地方官制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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