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冬。
田烈武理了理英雄帽,回頭打量了一眼大門新貼的兩尊門神:東側是一尊頭戴金盔,身披鎧甲,全身戎裝,一手持劍,一手托塔的天王;西側的天王,則是右手執劍,左手舒掌當胸,足下踏著藥叉。兩個天王俱都是虎目瞪圓,威風凜凜。
秦觀見田烈武臨行還回身打量門神,不由得好笑,便取笑道:「門神有什麼好看的?蘇學士說過的一句慶,想必田兄不曾聽過吧?」
田烈武愕然問道:「什麼話?」
「吾輩不肖,傍人門戶,何暇爭閒氣耶?」秦觀搖頭晃腦念道,一邊笑道,「這是蘇學士取笑門神的話。」他這廂話方說完,一旁的文煥已經忍俊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誰知田烈武只是一本正經地搖了搖手,看著秦觀說道:「神靈無分大小尊卑,俱是莫要得罪的好。」
秦觀見他如此嚴肅正經的模樣,便忍住了笑,也不再取笑於他,只抿嘴說道:「快走罷。唐康時只怕也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文煥一邊上馬,一邊笑道:「難得有個假期,卻要陪著你田烈武來家裡看老婆孩子,真是不知道前世做了什麼孽。我可等著唐康時給我找幾個漂亮的女孩來……」
秦觀笑道:「文兄,你這就不對,你這是當著田兄的面說嫂子不漂亮?」
田烈武紅著臉,叫道:「莫要取笑,莫要取笑,咱們快走罷。」說罷揮了一下馬鞭,便徑出了巷子而去。秦觀與文煥連忙緊緊跟了上去。
此時已是熙寧九年十二月八日。
就在昨日,朱婕妤順利誕下皇六子,因為前五子都已夭折,因此,這個被賜名為趙傭的皇子,實際上就已經是皇長子。母憑子貴,朱婕妤因此被晉封為朱賢妃,成為正一品的天子夫人。子嗣纍纍夭折的趙頊,在朱氏生下趙傭之後,立即下詔天下大賀三日。並且陪同太皇太后與皇太后、皇后,前往大相國寺祈福。
正是托了這位皇子的出生的福,被編入驍勝軍,擔任驍勝軍第三營第四指揮指揮使的田烈武與擔任驍勝軍第一營第三指揮指揮使文煥,才因此有可能回汴京遊玩數日。驍勝軍是騎軍教導軍,其骨幹力量都曾經在講武學堂受訓,經過殘酷的訓練淘汰而出。驍勝軍五營都駐紮在京師黃河北部諸鎮,第一營在陳橋鎮、第二營在郭橋鎮、第三營在潘鎮、第四營在酸棗、第五營在蒲城。驍騎軍的軍部則設在藩鎮附近的封丘城。
田烈武對於自己為何編入第三營,而並非王厚為都指揮使的第一營,記憶非常深刻。約將近一年之前,皇帝趙頊視察講武學堂,在一場擊鞠比賽之中,田烈武為朋頭的左朋在付出兩人骨折的代價之後,最終擊敗右朋。此後,講武學堂又進行了一次演習,由林廣統率步軍協同神衛營,模擬對抗王厚統率的騎軍——這樣的「演習」在大宋歷史上是第一次,雖然箭簇、槍頭都已取去,但是神衛營那如雨點一般的石灰包,還有步軍密集如蝗的箭矢,都讓從未參加過實戰的田烈武興奮異常。
這場演習起先由於王厚輕敵,直接與嚴陣以待的林廣軍進行正面對決,結果導致隊伍「死傷慘重」,那一次能發射數支箭的床弩,還有只放煙不爆炸的演習用霹靂投彈,在進行陣地戰時的威力,實在大大的出乎王厚的意料。就在這次演習的第一輪衝鋒中,田烈武就不幸「陣亡」,他身上有無數石灰印,證明如果那是真的戰場,他早已變成刺蝟。但是吃過苦頭後的王厚,立刻變換做戰方式,採用了遼國騎軍常用的戰法,憑借騎兵的機動優勢,永遠只與林廣的軍隊保持距離。而文煥則率領著一支小隊,只要林廣部一休息,他立即就上前攻擊,當對方起來反擊,他立時便遠遠跑掉;而吳安國則死死盯住林廣部的「糧道」。林廣雖然努力約束著部隊不要分散,但是卻在一個山頭「糧草耗盡」,吃了三天野菜之後,被迫「投降」。在這次演習之後,王厚認為田烈武太富犧牲精神,結果在驍勝軍成立之時,他推薦的指揮使名單中,便沒有田烈武。但是薛奕的好友、第三營都指揮使金彥卻看中了他,向驍騎軍軍部請求,把他調入了自己的麾下。
驍勝軍第一營被視精銳中的精銳,從軍中選拔基層武官由第一營先挑,軍器監與兵器研究院為其量身訂造武器,有著最優良的裝備,每人的標準裝備都是輕型裝甲一套——田烈武見過文煥的這套盔甲,羨慕不已,那套盔甲與普通的鱗甲全然不同,只在要害部位提供了精鋼防護,其他部位則用野豬皮或者牛皮製甲,對於在講武學堂每日進行負重行軍的他們來,穿上去簡直等於沒有穿,非常輕巧靈活。但是防護能力卻也同樣非常出色,足以應付遼人與西夏常用的六斗、七斗弓的射擊——除非被人家在近處一箭射穿,那就另當別論。這種盔甲的一個特色是對頭部防護很嚴密,戴上頭盔後,只露出了眼睛與嘴巴。田烈武聽說這種盔甲,是從遼國人那裡學來後,由兵器研究院特別為騎兵設計的,其設計的思想就是要輕巧與防護能力兼顧,其主要防備的,是敵人在遠處的弓箭攻擊,而並非刀槍。除此之外,第一營裝備的是從遼國買回來的最好的戰馬,達到了每人一馬一騾或者一馬一驢,須知其他幾營現在往往是兩人一馬甚至三人一馬,這一點就不知道讓人多麼羨慕。至於馬刀、手弩、弓箭等物,雖然驍勝軍諸營都有,但是大家心裡都非常懷疑第一營的裝備就是要特別一點,說不定自己手中的武器,也是第一營挑剩的。總之,驍勝軍第一營在禁軍將士們的眼中,幾乎可以和諸班直相提並論,甚至還傳說有不少班直武官也在第一營受訓——當然,田烈武倒是非常肯定的知道這是謠言,因為班直武官絕對是在講武學堂受訓的。
和文煥在一起,田烈武就不由自主的想起這些舊事。卻聽身後秦觀和文煥笑道:「怎麼沒見著吳鎮卿?」
「吳鎮卿?他前幾日和小王將軍頂撞,結果被打了三十大板,現在還躺在床上呢。他要有本事跑到京師來,我就把文字倒了寫。」文煥略有點幸災樂禍的說道。
田烈武笑道:「他又因為何事惹著小王將軍了?」
「我們實兵演習,他的第四指揮設了個陷阱,把小王將軍親率的第一指揮使給做掉了。本來勝負乃兵家常事,倒也沒有什麼,誰知事後總結之時,吳鎮卿居然公開譏諷小王將軍不會打仗,又笑小王將軍所作的詩文也屬狗屁不通。前幾天他到陳橋鎮喝了點酒,又在街上打抱不平,小王將軍找到這個由頭,還能不給他穿小鞋?——一年之前,石參政就上表,要求禁軍要整肅軍紀,樹立良好的形象,嚴禁與百姓發生爭執。樞密院為止特別下文,他去打架,那還了得?」
秦觀笑道:「他不是打抱不平麼?怎麼算是打架?」
「打抱不平也是打架。」文煥事不關己的笑道,「軍中誰和你講道理?軍中只講命令。何況吳鎮卿這個第四指揮使,和我們第一營中大大小小的武官,沒有關係好的。本來這等事情若是有人求情,上官也自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做罷了,大家天天苦練,偶爾脾氣大一點也是人之常情。但是吳鎮卿要受罰,卻是誰也不肯為他求情,連我都不肯,我卻是怕求情之後,還被他冷嘲熱諷。」
秦觀與田烈武想起吳鎮卿的脾氣,不由相顧苦笑,搖了搖頭,又向文煥說道:「你也忒不厚道。」
文煥滿不在乎的笑道:「有本事你們去求情好了。我倒是聽說薛子華觀看演習之後,誇過吳鎮卿,說他進退嚴整。不如讓他寫封信給薛子華,調去海船水軍好了。他只要不暈船,到了海船水軍學堂,絕對是佼佼者。」
「罷了。誰知道薛子華還記不記得吳鎮卿?樞密院莫名其妙就要調他到廣州,轉任虎翼軍第二軍都指揮使,還只准他從杭州帶五艘船過去。雖然說讓他節制歸義城與凌牙門所有水軍,並且允許第二軍擴軍到六百艘福船的規模,但是廣州市舶務短期內怎麼可以和杭州市舶務相提並論,縱然許他擴軍,一時間也沒那麼多錢。而且廣州人情風俗與杭州不同,杭州經營已久,招募水手甚易,百姓均樂於做水手。在廣州卻要困難許多。雖然有曾大人的全力,但是一年之內,又要辦水軍學堂,又要建船隊,還要經營南海地區,薛子華還能有性命留著,已經是奇事了。」秦觀說到此處,不由歎息一聲,但在他的心中,卻是還有許多話不便出口。他自從與蔡京出使高麗歸來後,被皇帝召見,授了個正八品下的樞密院編修官,在樞密院編修《武經總要》等要軍事資料。這個官職對於他來說,算是可有可無,不過領份薪水,做點小事,清閒得緊。但他卻也因此知道了樞密院的許多事情——譬如薛奕被調任廣州,杭州虎翼軍第一軍由荊昭擔任軍都指揮使,其中就有不足為外人道的內情:雖然許多人認為這是朝廷防範武將進行必要的調動,並且這次調動並非完全沒有道理,但是秦觀卻知道,這其中最關鍵的卻是荊昭是宋初名將荊罕儒之後,而荊家與曹太后家世代通好。因此朝中大臣,包括石越在內,無不對這道任命三緘其口。
「這次調動,對薛子華實在不夠公平。」文煥卻也是聽說過其中的內情的,不免便要替薛奕抱個不平。
秦觀悠悠說道:「唐康時卻不這麼說,上次和他談論。他說讓薛子華去廣州,對他個人不公平,對國家卻有利。讓荊昭在杭州守成,好過讓他去廣州把南海諸國局勢擾亂。邊將若是用錯人,很容易激起大變。因此有薛奕在廣州,朝廷便可安心……,只是朝廷未免也太小氣了一點,至少也應當讓薛奕帶二十艘戰船過去。這樣他在廣州才容易打開局面。」
三人一面說著話,不覺已是到了御街之上。只見御街之上燈燭輝煌,人頭攢動,一條大街上,儘是密密麻麻如同螞蟻一般的人們,隱隱的絲竹之音混著嘈雜的人聲、笑聲,未入其中,便覺出行人的喜悅。只是瞧這等局面,騎馬是走不得了。三人不得已下了馬來,便聽有人叫道:「快去,快去,晚了就錯過了。」他所說的立刻被許多人所響應,只見他大呼聲未落,便有許多人托兒挈女,如潮水般的都往一個方向湧去。
三人俱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心中均感好奇,文煥於是一把拉住一人,問道:「兄台,勞駕。敢問前面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人不料被人緊緊拉住,心中甚是焦急,又掙脫不得,只得急道:「別拉,別拉。官人不知道在大相國寺前,要舉辦煙火大戲慶祝皇子出生麼?聽說那些煙火是兵器研究院專門調集人手連夜製成,和往常大不相同。」
「有這等事情?」文煥笑著放了手,便見那人匆匆向前跑去,似乎要挽回被文煥耽誤的那點時間。
「怎麼辦?去不去看熱鬧?」秦觀笑道。
田烈武遲疑道:「唐康時在等……」
「他同時娶了文家小姐和高麗佳人,必定在家多溫存一會才出來的。別怕,從大相國寺過去,也不算得太遠。」秦觀不負責任的說道。
文煥誇張的點了點頭,道:「正是。少游之言,極之有理。何況,難道你們竟不想看看兵器研究院做成了什麼物件麼?」說話間,已經拉著田烈武,便跟著人群一齊向大相國寺走去。
待三人到大相國寺時,大相國寺外早已經是人山人海。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皇后率領眾親王、宰執、翰林學士等大臣,在大相國寺內一座高樓上遠遠觀賞。班直侍衛艱難的維持著秩序,讓大相國寺門前空出一塊大坪來。只是三人來得晚了,那裡擠得過去?只聽到人聲喧嘩,但坪中的場景卻是絲毫也看不到,看見的唯有眾人伸手指點的背影。
文煥靈機一動,眼見道邊不遠處有一株柳樹,便將馬拴了,捋起袖子、衣襟,抱著樹幹,竟然爬了上去。一面找了根樹枝坐了,這才招呼二人。秦觀是風流不羈之人,田烈武捕快出身,自然也不在乎此舉是否有損形象,見他招呼,也跟著爬了上去。三人居高臨下,這才看得清楚,此時在坪中擺了九十九面巨大的屏風,屏風上畫著各種各樣的圖畫,有大宋最英俊的神靈二郎神;有永遠笑容可掬的壽星;有象徵生男的羅睺羅,有百子嬉春圖……一時也看不清許多,只聽歡呼喝彩聲中,有人燃起引線,立時,屏風之中,便蓬放出五彩的煙火,筆直的衝上空中。隨著耳中聽到煙火被點燃的「哧」、「呯」的聲響,一個接一個的煙花騰空而起,在空中綻放出各形各樣的絢麗煙花來。此時己近傍晚,滿天的煙花絢爛無比,在暗黃的天空中盡情的揮灑著所有的喜慶與美麗,將天際重新映亮,奪去了夕陽的光彩。
無數斑斕的色彩構出的火樹銀花,在汴京的天空綻放,似乎要將人群的喜悅傳達到九天雲霄之上。人群中不時發出一聲聲讚美與驚歎的聲音,盡皆看得目眩神迷……令得這偌大的地方頓時成為一片歡樂的海洋。
的確,人們是有理由快樂的。
田烈武便隱隱約約的聽到樹下有人正在興致勃勃的議論著。
「今年的確值得慶祝。湖廣屯軍,官道改造的計劃進行得非常順利,聽說許多商家向錢莊借錢去開發湖廣,現在許多錢莊裡都沒有錢了。唐家錢莊已經在各大報紙登出廣告,明年起在錢莊存錢,不僅不要交錢,反而會給利息。存的時間越長,利息越高。」一個瘦高個子尖著嗓子叫道,神情間甚是興奮,似乎他所說的這此事跟他大有相關。
旁邊的矮胖子笑道:「這事我早已知道。湖廣開發順利,連帶朝廷也省了不少錢。朝廷已經連續兩年免征免役寬剩錢,今年夏天河北旱災,雖然報紙上說朝廷因此拖緩了地方官制改革,但是組織救災卻很得力。司農寺又成立了齊民館,專門負責勸農教農,培育好的種子,製造好的工具,推廣到地方去。齊民館的人,有不少進士官人,也有不少幾十年的老農長者呢。種田種得好,也能做官……嘖嘖!」
「這事情秋天的時候還鬧得很凶,有人說孔子不主張教農藝,有人說建了齊民館也沒什麼作用,只是浪費官帑,為這事吵了個把月。還是皇上有主見,硬是定了下來。」
旁邊有人插話道:「聽說那是司馬相公進諫之功。」
「什麼啊?那是石參政力主的功勞。《新義報》上那幾篇評論,你沒看見麼?署的是石參政的大名。」高個子似乎很以自己能讀報為榮,口氣中頗有幾分不屑。
矮胖子用勁的點點頭,道:「這我信。這些子事情,十之八九都是石參政倡議的,你說一個人怎麼能那麼有本事?南海小薛將軍搞得風風火火,凌牙門城現在已經是有萬餘人的規模。向大宋稱臣納表的小國有二百多個,不知多少地主去那裡買地。在國內買地,朝廷要從中征『寬地稅』,到南海買地,又便宜,還有軍隊保駕。小薛將軍的海軍是吃素的麼?那些蠻夷誰敢惹啊?六月份就滅了渤泥國,分成三國,兩個渤泥國貴族和交趾郡王的兒子各得一份。」
「為何有交趾郡王的兒子一份?」又有人不明白了。
「籠絡唄。交趾郡王一直有野心開疆拓土,現在馬嘴被大宋套上了繩子,可那心還是活的。小薛將軍便讓交趾國出兵出將配合作戰,打贏了自然也分他交趾國一份。這樣又省了大宋的心,又讓交趾郡王能不時得點好處,不會想著來反咬我大宋。況且他兒子到了渤泥國,就被封為渤泥侯,自成一國,也不受交趾國管轄,渤泥三國每年只要各上交十到二十萬貫稅金,就可以在一國為尊,這種好事,誰不高興?聽說那渤泥侯上任第一天,就把五個兒子中成年的三個全部送到了白水潭學院讀書,以表他對大宋忠心。」
「我猜交趾郡王的其他兒子,只怕現在一個個摩拳擦掌,盼著哪處又有蠻國不服罷。真是便宜了他們!」這時,有人聽到他們的議論,忽轉過頭來,憤憤不平的補充了一句,他的神情間,顯然是感覺交趾國真是白白佔了大宋一個天大的便宜。
「交趾國為大宋也做了不少事。老兄你現在身上穿的衣服,說不定就有交趾國的功勞。」
「你什麼意思?」
「歸義城收購交趾國的棉花,在歸義城加工後,其中有三成就運回了國內。你喝過甘蔗酒沒有?說不定也有歸義城釀的。歸義城今年上繳朝廷的稅金聽說是三十萬貫,你以為是平空來的麼?小薛將軍建第二軍,也托了歸義城的功勞。狄相公的兒子,果然是有本事的。」矮胖子說完,吞了口唾液,壓低了聲音道:「聽說沒有?清河郡主懷了孩子,狄大人從歸義城送來的禮物,價值十萬貫!石參政夫人三個月前懷了第二胎,狄大人不敢送錢,可是上個月送來的東西……」
「是什麼?」立時有一堆人把頭伸了過來打聽。
矮胖子白了眾人一眼,冷笑道:「不知道。總之是寶貝。」
田烈武心中暗暗好笑,石夫人懷孕的事情,他自然知道。他老婆也是時常上石府走動,還替石夫人求過神,送過一些用得著的小玩意兒。狄諮給清河郡主送禮沒有,他不知道,但是送給石越的東西,他卻清楚,那卻不過是十二壇鹹菜。只是千里迢迢從交趾送來,卻是禮輕情重的意思。只是昨晚上他老婆剛好還向田烈武笑話過狄諮太過寒磣,送的禮竟與他們小戶人家一樣。田烈武夫婦自然不知道,別說狄諮,許多石越一手提拔的官員,還有熙寧九年的進士——石越是省試主考官,只須知道石越脾氣的,都不敢送什麼貴重的禮物。
田烈武正在想著狄諮送給石越的鹹菜失笑,忽然卻被秦觀拉了一把,只聽秦觀笑道:「快看,那是什麼?」
他抬頭望去,便見幾個紙制的人物,被紮成各路神靈的模樣,被火藥推向空中,借助火藥的力量,在空中不停的旋轉,火藥燃燒發出的火光,在空中發出耀眼的光芒,倒似這些紙人踩著金光升空而去一般。引來市民的陣陣歡呼聲。連樹下談話的都吸引了過去,除了驚歎讚美之聲便不再有其它之聲。田烈武是汴京土著,自是知道這物什的名目,當下笑道:「這是溫家的藥發傀儡,家傳的手藝,卻製作不易,便是在汴京,等閒也難得一見。」
正說話間,又見一座二尺多高的金色佛像,端坐金盤之中,被火藥送上天空。最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那座金色佛像升空之後,竟然在金盤中向四方緩緩轉了一圈。引得不少虔誠的佛教徒連忙雙手合什拜倒。田烈武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奇事,不由得張大了嘴合不攏來。
便在金色佛像升空之時,在大坪周圍,忽然傳來許多人的驚呼聲,不少班直侍衛都嚇得連連後退。田烈武等人居高臨下望得清楚,卻見是數百隻小貓大小的老鼠,屁股上閃著火花,在大坪中滿地亂竄,把觀眾嚇了一跳。好一會,眾人才看清楚,原來那些大老鼠,也是煙火玩具。這東西是兵器研究院的研究人員利用火藥燃燒時產生氣體向外噴射的反推力圍繞一個軸心旋轉的原理設計出來的,在當時卻是一種新鮮玩意,自是沒有人見過。而且那老鼠做得甚是逼真,突然之間冒將出來,自然唬人不淺。
田烈武看到此處,悔得連連拍打樹枝,叫道:「早知道如此,要把我兒子帶出來的!」
這時候煙火表演已經到了最高潮。眾人屏息靜氣,要看下面將要如此,卻見一個老道士帶了幾個道童,走到大坪之前,指著一棵光禿禿的桃樹,團團圍了一圈。然後從懷中掏出一粒藥來,埋在樹根之下。幾個道童便把桃樹用一塊青布遮了起來。過一會兒,道童將布掀開,只見那桃樹已然長出翠葉來。道士又圍著桃樹走了一圈,閉目做法之後再次遮上。過一會兒,再掀開,桃樹已經開花。於是再次罩上,不一會兒,再揭開了,卻見是桃樹已經結實。道士又命將桃樹遮上,過了一枝香的功夫,拉開青布,只見見桃實如火,果實纍纍,竟是一樹全熟!
道士從桃樹上摘了一盤桃子,一邊派人呈給兩宮太后、皇帝、皇后。再次將青布罩上,掀開之時,桃樹便又如最初之時光禿禿的了!
這種魔術表演,真稱得上炫人心目。田烈武愕然歎道:「這難道真是仙術?」
秦觀搖搖頭,道:「這是幻術。」但是這幻術表演得逼真之極,又是他親眼所見,所以心裡明明知道這是什麼,但一時之間,卻也覺得有些恍惚,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幻術?」田烈武不可思議的重複道。忽聽到有人輕聲歎道:「唉!樂極只恐生悲,但願我大宋的繁華,不要如同這煙花與幻術一般,到頭來還是一場空。」他心中一凜,忙去尋那人說話之人,只是人海茫茫,那裡竟能尋到發話之人?
大相國寺的表演只是整晚歡慶的一個開始。
田烈武、文煥、秦觀趕到何家樓之時,天色早已全黑。何家樓是何畏之名下產業,何畏之自拜會石越之後,一直在石府住了約兩個月的時間。在一次和石越徹夜交談之後,就離開石府,自立門戶。石越幫他取到了釀酒出賣的權利,他名下的產業就主要以製藥、制酒為主,另外在汴京也開了幾處酒樓。何家樓的夥計,都是頭戴著方頂頭巾,身穿紫衫,腳著絲鞋,彬彬有禮;而何家樓更是由幾棟三層高、五層高的樓房組合而成,諸樓高低起伏,參差錯落,樓宇間有飛橋相接,在整個汴京城,都非常有特色。而何家樓每一間雅間,都是單獨的房間,房中有古樸發黃的史書,有嶄新的經書與報紙,有琴,有劍,有香爐,有字畫,還有漂亮的書僮與美麗的女婢……格調之高雅,既便在汴京,也是數一數二。因此許多的達官貴人,文人雅士,都喜歡來何家樓吃酒。
唐康所選中的一間房子,名為「夾竹」。是在何家樓最高的一座樓的頂樓之上,打開窗戶,可以看到大半個汴京城的夜景。三人走進屋時,唐康正與段子介在一起喝酒。秦觀前腳剛剛踏入房中,就高聲笑道:「段譽之,你怎的在此處?難道講武學堂也放假?」段子介進入講武學堂第三期,此時應當是最緊張的時候。
唐康喝了一口酒,笑道:「段譽之被章衛尉看中了,章惇又向講武學堂要人。章大祭酒放他幾天假,讓他來京師見一次章惇,好好考慮一下。」
段子介苦笑著搖了搖頭,默然不語。
文煥走上前去,也不客氣,一屁股坐了,笑道:「做軍法官也沒什麼不好。那是皇上的親信,我們驍勝軍的營都指揮使,對軍法官都要客客氣氣的。」
「並非如此。」段子介歎了口氣,道:「司馬先生在樞密院主持職方館,雖然外人不知道,但是聽說很是立了功勞。兵部職方司也非同小可,今年年中有幾個廂軍不服調遣,密謀叛亂,不知怎的就被職方司查到了,尚未起事就被抓了起來,遠遠發配到凌牙門。章大人羨慕兩次的功勞,向皇上上表,道衛尉寺是皇上在軍中的耳目,本來有軍人反叛這種事情,衛尉寺不知道,便是衛尉寺的失職。因此請求皇上讓衛尉寺在京師設立一個衛尉寺分析局,專門處理各隨軍軍法官報上來的信息,找出可疑點進行調查。章大人是想讓我進分析局……」
「什麼?軍法官順便還要做探子?!」文煥幾乎要從凳子上跳了起來,叫完之後,想了一會,又似洩了氣的說道:「這也無法可想。皇上答應了,是不是?要不章惇不會來找你。」
段子介點點頭,喝了一杯悶酒。
文煥想了一會,又問道:「樞密院的職方館到底立了什麼功勞?聽說司馬先生一年之內,就已經升到正六品,這幾年除了薛奕之外,再沒有人陞遷有他這般快法。」
唐康與秦觀對望一眼,默默指了指東北方向。
文煥心中一凜,道:「你是說東北?高麗與女直打得不可開交,這應當是你們的功勞啊?」
唐康搖了搖頭,道:「多的我不能說,也的確不知道。我只知道司馬先生一年之內,把手伸進了遼國境內的各種勢力之中。高麗和女直,遼主和耶律伊遜,還有楊遵勖。這中間都少不了司馬先生的功勞。」
「遼主一年之內,已經穩穩控制中京道與南京道全部,上京道與東京道大部。上京半年之前,就已經被耶律信攻克。耶律伊遜龜縮於慶州,憑借天險頑抗了半年有餘,只怕也撐不了太久了。耶律信與耶律沖哥遲早要攻克慶州的。我真看不出來職方館做了什麼事情。」文煥非常的不以為然。
唐康冷笑道:「職方館又不是神仙,你以為他們能夠如何?楊遵勖是個傻子,又有野心,又猶豫不決,他從我大宋『某些商人』手中偷偷買了不知多少裝備,就是不敢動。遼主解決掉耶律伊遜,遲早掉過頭來對付他。你不知道現在有多少說客在大同府。高麗與女直打了一年多,女直開始時節節敗退,後來竟越打越強。雙方時不時都要騷擾一下遼軍,遼主不得不分兵在東京道監視。若非如此,只怕耶律伊遜早就被滅掉了。」
「遼主是個又可敬又可畏的人物。」秦觀淡淡說道,「他攻克上京之後,借口許多貴族參預叛亂,剝奪了他們的全部特權,把他們的家財賞賜給有戰功的將領與有功大臣。然後又把許多頭下軍州收歸國有。一面又整肅吏治,嚴禁官吏擾民;一面輕徭薄賦,還把許多不能打仗的士兵放回,又把一些沒收的土地分給有功勞的士兵。若不是他現在三面內亂……」
「他如此行事,卻也有操之過急的地方。顯見遼主畢竟年輕。若不是他如此急於向貴族開刀,耶律伊遜也不能到如今。許多人既然明知道在遼主治下,自己便會一無所有,自然鐵了心跟隨耶律伊遜頑抗。」唐康笑道:「咱們且不用去理會遼國如何,只要我大宋強盛,遼國終不足畏。若按這一年的情勢發展,大宋會成為比大唐更強盛的國家。國家今年盈餘八百二十五萬另四千六十一貫。真是可喜可賀的事情!」
段子介聽唐康說起此事,也笑道:「現在民間都說,司馬參政與石參政二人理財,是天造地設之合。司馬參政節流省事,石參政開源興事。國家焉得不富?」
「今年商稅增加了一成;市舶務關稅增加了一倍。與遼國的互市、歸義城的稅收是另算的。凌牙門城朝廷已經答應五年內不要上繳稅金。但是薛奕逼南海各國每年上繳一定數額的稅金以換取大宋的認可,雖然有些小國不過幾百貫,但是積少成多,這筆收入非常可觀。明年起,民間對南海諸國的投資會收到一定的回報,到時候關稅還會增加。」唐康興致勃勃的說道,「現在不論是報紙上也好,老百姓談論也好,朝中大臣議論也好,無不誇讚我大哥。」
說起這些振奮人心的事情,便連段子介也覺得精神大振。秦觀走到窗邊,望著窗外夜空中燦爛的禮花,笑道:「熙寧以來,縱然是上元佳節,也曾未有過這樣繁華的盛況。今晚的煙花,至少放掉二萬貫!若在以前,司馬君實定然上書反對。但如今的大宋繁華,便如同這煙花一般燦爛——想來石參政升任僕射,應當是眾望所歸吧?」
田烈武聽到他又用煙花來比喻大宋的繁榮,忽的想起剛剛在大相國寺時聽到的話,不由說道:「但願這前所未有的盛況不要像煙花一樣短暫才好。」
他話一出口,立覺不對,果然,眾人的臉色都立即沉了下來,一同默然望著田烈武。良久,唐康方勉強笑道:「不會的,我大宋就是如日中天的太陽。」忽然想到太陽也會有落山的時候,心中更覺掃興。正要想些什麼話來岔開,卻見一個書僮急急忙忙走了過來,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麼。唐康臉色立時便沉了下去,望著田烈武,嘴唇微動,欲言又止。
秦觀等他這模樣,便知是出了什麼事情。果然,那個書僮附耳說完,就匆匆離去。唐康也起身抱拳說道:「小弟有點要事,要先告辭了。這裡賬已結過,兄長們慢慢喝茶——少游,你也隨我一道走去一下吧!」秦觀忙點頭答應,於是二人匆匆告辭而去。
出了何家樓,唐康便把秦觀拉上馬車,車簾一放下,唐康神情鄭重,壓低聲音說道:「少游,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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