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莫名其妙！」
對於祥成帝為什麼召見自己，蔣衛是一頭霧水。去是必須得去的，他對名單上沒有的於潯、謝辟微微示意，便隨著其他三十餘名諸侯在內侍引領下入了偏殿。
一路行來，蔣衛發現了一些端倪：看衣著，其他這些諸侯全是伯爵。其中有幾人蔣衛還認識。
魯公伍佑這些天來可是沒少舉辦宴席聚會，蔣衛自然也受到邀請。在那些場合，他認識了不少人。現在這些被祥成帝召見的諸侯中，他所認識的都是比較窮的那種。
「難道其他人也是？」蔣衛分辨不出那些不認識的諸侯的家境。貴族們還是很要面子的，就算窮也不會在場面上過不去。
……
跪倒，禮畢，賜座。
蔣衛這才有機會偷偷打量當今天子。這些天來，也只有這次，蔣衛才算是看清了祥成帝的臉。
這位帝王也是相貌堂堂，眉目神采飛揚，額角寬廣，威嚴極盛。只是身材略嫌單薄，唇片亦不夠厚重，面色帶著點酒色過度的蒼白。
此時，他正端坐席上，一手把弄著一隻玉玦，另一手放在腿上，姿態悠閒。最靠近他的三個席位上坐了二男一女，其中便有蔣衛見過的王子武。
看另外二人的氣度穿著，蔣衛猜測那位臉色和王子武有得一比的青年，大概便是另一位王子江孤；而那個身著武裝英姿颯爽的美女，則該是盧裕提過的名將：束髮公主靜瀾。
「各位臣工……」
祥成帝開口了，聲音悅耳，但說的卻無非是：在座諸侯祖上如何如何，一直以來怎樣怎樣，希望今後繼續為大虞效力……等等一大堆沒營養的廢話。
待轉了一大圈後，他總算進入了正題，開始問起諸人對這次遠征的看法來。
蔣衛覺得奇怪。剛才他通過祥成帝的一番拉扯證實心中所想，被叫來的諸侯果然都是爵位不錯，但實質上比較窮的傢伙（當然蔣衛只是名義上窮而已）。皇帝向這些人詢問看法，能有什麼用？
不過祥成帝既然問了，各人就得開口。沒有哪個白癡會說遠征將要失敗的，自然都是眾口一詞地稱讚「陛下英明，親征胡蠻定會建不世之功」等等等等。
祥成帝的臉上光彩十足、意氣飛揚，近席的兩位王子也都是面露笑容連連頜首。不過蔣衛偷眼發現，那位束髮公主靜瀾，臉色卻沒怎麼變化，仍是淡淡的。
沉醉了一會兒，祥成帝又稱讚了各路諸侯的忠心，在諸侯們的推辭中，突然歎了口氣。
「朕知道諸位臣工祖上都是太祖功臣，忠心不貳；也知道這些年來你們中的一些人過得不好：領地被侵奪霸佔，又或被欺凌攻打。只要各位立下功勳，待這次討伐鮮卑歸來，朕便著手給你們討回公道！」
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收買人心？蔣衛暗吸了口冷氣。其他諸侯也是被驚得呆了呆，一時都收了聲。
蔣衛心思急轉，很快就想了個大概。
這祥成帝招來這些名位不錯，實力卻很低的諸侯，可不光是收買人心那麼簡單：給這些人討公道，不正是收拾其他諸侯的接口麼。而且，祥成帝就算踏平了鮮卑，壓服了北方，也不可能自己管理：那麼大一片地域，那麼多的諸侯國，想要全部收回，必須得扶植幾個代理人作為過渡才是……
不過，這也心急了點吧。蔣衛暗中嗤鼻，鮮卑就那麼好打？這祥成帝怕是像那還沒賺到錢，就想著怎麼花的人一般，做夢罷了……
「虎山侯，這裡你爵位最高，還有『渤海劍神』之稱，勇名朕也是知曉的。這次征蠻，你可有意立些功勳？」
作為領地人口最少的侯爵，蔣衛的確是被叫來的人中爵位最高的。祥成帝問到了頭上，正在腹誹的蔣衛還能怎麼說？
「臣定然勇猛殺敵，以報陛下！」
「很好！到時，這東渤海就……」祥成帝竟像是說漏了口一般，突然住了聲。
下面的諸侯聽出了由頭，面面相覷起來：東渤海就怎樣？交給蔣衛？
一個人撲通跪倒，大聲道：「臣也願報效陛下！」
轉眼間，苦大仇深的弱勢諸侯們都反應了過來，一個個跪在地上大表忠心，誇張點的竟開始嚎啕。
「這幫傢伙……」蔣衛心中冷笑著，觀看這些人的表演。當然，他也得表演。
……
蔣衛剛回住處，伍佑便派人來請。蔣衛知道他定然是要打聽祥成帝召見的原因，見了面也不用問，就一五一十地把經過全告訴了伍佑。因為他知道，雖然祥成帝走前下了極為嚴厲的封口令，但就算自己不說，伍佑也遲早能探聽到——沒幾個諸侯會相信祥成帝能戰勝鮮卑。
伍佑對蔣衛的坦誠極有好感，便也賣弄起他從朝中打聽來的一些內幕。
原來，這次出兵竟主要是一向互相敵對的三方促成的：祥成帝的兩位王子，和太子的董遙、鄧通一黨。反對者雖然很少，但不是沒有，束髮公主靜瀾、老將馮越鶴還有軍中的兩、三個高級將領即是。
事實上，祥成帝這次親征雖說要和諸侯們先商議再出兵，但戰略其實早已經定下來了：兵分三路，分進合擊鮮卑唯一一座城市：鮮卑城。
這個戰略據說是王子武首先提出來的，而王子孤幾乎同時提出了和其相似到了極點的戰略。兩個王子還幾乎為此打了一架，來爭執究竟是誰先想出這個絕妙的戰略。
而靜瀾、馮越鶴等人對那二人的戰略表達了不同意見。他們認為這會讓兵力分散，被敵人各個擊破，後勤負擔也大；為了穩妥些還是把兵聚在一處，直搗黃龍便是，萬一有變，撤退的危險也小些。
但是那兩個王子卻又合了起來，信誓旦旦地舉出種種史上分進合擊大勝的戰例來反駁，說什麼三支大軍可以互相呼應啊，讓鮮卑防不勝防啊，容易引誘敵軍出現啊……又數了一大堆兵聚一處的壞處。為了此事，這些人曾在祥成帝面前鬧了好幾場。
祥成帝卻又是個軟耳根子。按理說，他該聽那有戰陣經驗的女兒和老臣的建議，可他既然已經決定了要遠征，自然不想半途而廢。所以兩個王子所說的「聚兵一處把敵軍從鮮卑城嚇跑怎麼辦，在那廣袤荒原上如何尋找敵酋？」便成了他最在意的。最終，祥成帝選擇了那看似合理的分進合擊。
當然，祥成帝也沒傻到一點不防備分進合擊所可能產生的問題。所以那個戰略又有了不少補充，像是三支大軍之間不能隔得太遠，再多調集牛馬驢騾大車馱運糧草等等……
伍佑所說的東西比盧裕打探到的詳細不少，蔣衛覺得自己越發摸清了這件事的脈絡：看來和宮廷之爭是免不了關係了——光是那兩個王子同時提出幾乎相同的策略，就很耐人尋味……分進合擊？哼，這虞軍的命運怕是比想得還要慘啊……
伍佑也推心置腹地和蔣衛說起了自己的打算：「這個……雖然說我等為天子盡力是應該的。但是，各家三百年來的基業也是非常重要的。兩者應該兼顧，應該兼顧啊！我看，應該……」
轉彎抹角，蔣衛總算聽明白了。伍佑早就打算好了一條逃生之路，伍家可是隨行了大量馬匹，還拉來了不少炮灰——那些不太聽話的家臣。他打算一見情況不對，立刻就像受到攻擊的海參般，拋了肚腸——也就是炮灰，攜帶糧食迅速撤走。
當然，以上的那種操作過程還有許多細節，伍佑就沒詳述了。
伍佑還建議蔣衛向他學習，不過這話就說得好聽多了：「賢侄對蔣亭等反叛之人真是仁至義盡。這次他們有機會將功補過，一定是求之不得啊……」
去死也求之不得？蔣衛心裡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