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到五月十五日夜,是夜的急襲讓魏軍騎兵大部分撤外,但那些傷患不能一次性帶走,加之若是全部撤退,便等於放棄安夷攻勢、於心不甘於情不合。最終還是留下千把人,考慮到兵力不夠、再分散就太危險了,所有部隊退縮回東側主營繼續駐守監視敵情。
五月十六日中午,騎兵再度返回一部分,大約有千人左右,安夷城下魏軍合計便有兩千人馬。
不過,那位前部臨時監軍劉弘忙著幫助羊琇處理中軍事物,沒空來,而皇甫闓,據說正帶著兩千精銳騎兵追蹤監視劉武軍主力,將其行動遏制,也沒空。
來的那人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小人物,故關內侯楊阜嫡孫楊豹的侄兒,名喚楊喜,年三十餘,雖為庶出,然楊豹對這個侄兒頗為滿意,多次向本郡太守王頎舉薦,為人小心謹慎沉默寡言,為王頎所寵幸,負責指揮調度那些天水騎兵。
除此之外還有七八個氣勢洶洶怒氣沖沖的西京長安豪門子弟。這些傢伙吵嚷著要帶著弟兄們攻城拿下安夷。
兩千人,人數雖眾,無奈群龍無首,不知如何是好,整個五月十六日結果變成一場大大的鬧劇,楊喜頭痛之下只好讓弟兄們將原定各處營壘恢復。
「軍侯大人,」一個傳令小卒小聲向楊喜建言,「昨日,我軍並未在敵西側構築營盤將敵徹底圍死。現在既然知道敵軍數量有限,不知可否將此處堵上?……」
這個建議倒是不錯,可偏偏當時大營內喧囂得利害,且不說這個小卒人微言輕,身為楊氏家族庶子、一個區區婢女所生地堂堂軍侯楊喜照樣被那些身份高貴的豪門子弟喝斥。楊喜只好道:「那我帶領我天水兵堵上,好麼?」
但這時,幾個同樣出身天水的豪門子弟跳出來將楊喜罵個頭臭。
「呸!小娘養的,不要想拿我們天水子弟的血給你當墊腳石,你還不配。」幾個混蛋中最毒辣的一個如是罵道。
楊喜氣的滿臉血紅,差點就把銅劍抽出來砍死那個侮辱其母的混蛋。還是幾個楊家的宗族子弟連忙將其按住,向其直打眼色,楊喜只好咬牙切齒狠狠忍住。
不歡而散,安夷城的佈置如同昨日,圍三缺一,似是期盼敵軍堅守不住自西門潰逃,還想不費吹灰之力順利拿下通往西都最後一處要塞,所以連攻城也免了,除了派幾個懂西平話地魏兵不斷的勸說城內百姓不要聽逆賊反亂,城外都是大魏雄師。旦夕便可破城。只是城上毫無反應、死一般沉寂。
五月十七日晨,安夷城下,晨光乍現時,被留下繼續堅實圍困安夷的魏軍再度出營,打水的打水,生火的生火。直到辰時,新的援軍再度抵達,那是三千名步兵,兩千騎兵和一直躺在馬車上病怏怏的羊暨,這是他向叔父大人討來的差事。羊琇也信得過在十五日夜血戰。並為此身受重創的侄兒,也想藉機成全這位從侄,給他一個機會再立奇功,羊琇還特地將自己一直帶在身邊最好的醫者調撥給侄兒,跟隨前來地還有那位在中軍清點損失操勞一天、累得眼都睜不開的劉弘,重當侄兒的軍師輔佐。
於是……
是日的辰時。昏昏欲睡的羊費力的抬起眼。向那些正站立在馬車旁等待他離開那張撲滿軟羊皮草蓆進入軍中大帳的眾將掃了一眼。乾咳了兩聲。
「為什麼不攻城?」
這是他問的第一句話,也是唯一一句。之後便是一陣猛咳,侍候他的醫者連忙讓眾人將這位病秧子抬到營中靜養。
眾人面面相覷。
「各位!」劉弘摸摸眼,困頓至極,打著呵欠,懶懶道:「既然如此,那我們還在等什麼?快攻城啊!」
攻城,就是這些人,在這種情況下開始了……
五月十七日下午,安夷城下再度開始進攻,這一次,魏軍出動了轒轀、井闌車各五輛,撞車三輛、雲梯六十八具,人如潮水。這次的規模空前巨大,安夷城上眾人皆懼,連傅息都暗暗絕望。
這次要為國盡忠追隨父親於泉下。
就在敵軍開始進攻地同時,一個站在西城門樓頂瞭望地蜀兵連摔帶爬衝到傅息面前,大聲道:「頭兒!西邊來人了,似乎是我們的援軍,是我們的援軍到了!」
傅息轉憂為喜,對身後的眾人喊道:「弟兄們,只有我們能守住安夷城才能保住西都,保住西都才能保住西平,只有西平不失魏人才會停止征伐蜀中啊,為了我們的兄弟姊妹,跟他們拚了。」幾十個漢兵歡呼陣陣。
他又轉身向那個前來報信的小子喝道:「知道該怎麼做了麼?快去準備接應他們進城,千萬小心,除了咱們地人別放敵人進來!」
「頭兒,這個咱明白,會蜀中話地由周老大帶領地咱才放進來!」
「對,快去,我帶著弟兄們先頂一會兒!」說著抽出長刀,怒吼著激發眾人血性鼓舞士氣。
順著東南風,一陣又一陣的戰鼓聲響起。
魏人軍陣,動了,不久,兩下開始互射,魏人終於以人數上地絕對優勢將城上那區區一百五十具連弩壓制,漢軍也終於端起一面又一面從民居拆下的門板頂在腦袋上,像個淒涼的烏龜,忍受魏人的怒火。
……
劉弘微微睜著一隻眼,勉強看著戰場,腦子裡一團漿糊,眼前其實也是朦朦朧朧的一團。虧得耳朵還好使,陸陸續續的,從前方發回許多好消息,最大的好消息是敵軍人數的確遠遠不足。純粹是虛兵,早知道前天晚上攻城時請皇甫闓將軍再堅持一下就好,哎,軍功啊,就這樣沒了,真是可惜。
打個呵欠,劉弘懶散道:「繼續攻城,等拿下城池後告訴小將軍,本人實在累了,恕不奉陪。」
攻下安夷城照現在地局勢不過是時間問題。沒什。不如睡覺實在。
劉弘剛剛回帳,衣服還沒脫呢,只聽見門外小校大聲道:「監軍大人,不好啦,安夷城敵軍增援到了!」
這一下劉弘睡意全無,立馬跳起身,衝出帳外追問道:「到底怎麼回事,是劉武那個混蛋來了麼?」
「那個,那個……」小校一臉哭相,可憐兮兮道:「似乎不是。是從西邊……」
攻打南側城牆的隊伍發現自西側出現數以百計的騎兵向安夷城衝來,他們還沒來得及反應,這支隊伍已順著洞開的安夷西門衝入安夷城內。
「西邊?」劉弘奇怪道,「怎麼,西邊到現在還沒堵上?」
「監軍大人,不是當初您說要圍三缺一嗎?」
劉弘氣節,冷著臉狠狠道:「當時是當時,誰知道敵軍主力到底在哪兒也不知敵軍到底多少,我軍要是在當時兵分四路實在不合兵法,可現在為什麼不堵上?昨天他們到底都在幹什麼。怎麼連這點都不懂?」
戰場瞬息萬變。處置各有不同,劉弘當初的處置並無問題。
那個小校想了想一臉為難,可憐兮兮的說:「昨天,他們什麼也沒做。」
「混帳!」劉弘氣急反笑,冷笑道,「他們怎麼敢這樣敷衍塞責軍務?不怕日後被軍法追究麼?昨天帶隊前來增援的可是那個天水人楊喜?」
「是他。不過大人。卑職想說句公道話。這次不能怪他,聽弟兄們說。他是想派人在西側安營的,結果被人一頓臭罵。」
劉弘直皺眉,關內侯楊阜在明帝(曹叡)時代權傾一時亦為人所重,無奈生性過於謹慎苛責,連明帝都很是畏懼,亦為同僚所懼,缺乏黨羽,也少恩德,楊家雖然在大魏帝國早期曾雄霸天水郡,連叱吒西北的馬超也是楊家為主姜家輔佐兩家合力驅逐出西北的。
但到現在,楊家地人竟然會被人臭罵,真是世態炎涼人世滄桑啊。
「帶我去看看!」
「是!」
……
戰場上,血流滿地,到處是箭簇和哀泣絕望嚎叫的傷病,魏軍的攻勢顯然大大受挫,特別是那些井闌車,有兩具已近齊腰折斷,四處都是淒慘癱倒的魏兵。
城上,又一隻又如兒童手臂般粗細的巨大弩箭自城牆縫隙中射出,劉弘一見到此物驚恐萬般的叫嚷起來:「安夷城竟然有這種東西?」
元戎巨弩。
漢帝國工匠最擅長製造的怪物兵器,對於大魏帝國而言是一直渴望不可及的珍貴寶物,也是周大傅息拚死帶來的,為了以防萬一落入敵手,一直只是些拆散了的零件,直到前些日子才組裝好,就被放置在城內。
元戎巨弩威力無比,箭只稀少,只適合拿來轟擊珍貴粗重目標,這也是十五日一直未曾使用地原因。
有此城防利器助戰,所有魏兵攻城器械一一破滅。
那些覆著牛皮的轒轀車頂遮蔽箭雨的牛皮,就像一層薄薄的蔡倫紙,車下那些妄想借助其躲避城上箭雨伺機反擊的弓箭手們,死傷無數;井闌齊腰截斷,許多妄想借助井闌與城上對射的都被無情摔下,半死不活;沖車隊,也被巨大的元戎弩箭和那些數量龐大的弩箭嚇阻住,不敢前進一步,只剩下那些雲梯。
但,城上一潑又一潑滾燙的油水,許多雲梯陷入烈火中,絕望的呻吟著,慢慢垮塌,六十八架就在一兩刻鐘內折損了一半。
只能靠弓箭手對射,想壓制住城上地守軍,但這一次,城上人數不再像之前那邊窘困,至少有五六百人模樣,加上那些該死地連弩,又佔據高度優勢,一時間,兩方射出的弓弩數量幾乎相當,魏軍還略處下風。
劉弘越看越是懊惱悔恨,早知道會變成今天這般模樣,乾脆一開始就冒點險,拼得幾百人白白犧牲也要將這該死的西門堵住,現在……全完了。
遠處那些該死的豪門子弟又一次蜂擁而來,圍到劉弘身邊,一個個七嘴八舌,都是請求劉弘暫時收兵。
「監軍大人,不能在這樣下去了!」說這話的是楊喜,他也一臉悲切,左肩上一道清晰可辨的箭傷,他是從戰場上退回來地,親眼目睹戰場局勢急轉直下,由開始時魏軍佔絕對優勢到現在地被動挨打。
若是僅僅是這些該死地只知道保存實力的豪門子弟,劉弘或許還會遲疑,拿要去稟報羊暨搪塞拖延。但既然楊喜發話,劉弘連忙道:「那趕快鳴金收兵!」
……
城下,陣陣鑼響,剛剛抵達安夷地馬志哈哈大笑:「這才好,這才好!***魏狗,你以為老子們可欺麼,讓你知道俺們的安夷城沒那麼好拿。哼!」
傅息捂著手臂上的傷口,一臉苦笑:「伯高,怎麼這次援軍是你不是巨偉?」
「他啊?」馬志笑了笑,「你們在前面打仗,卻讓我天天在那邊無所事事,我可不幹!正好巨偉擔心漢威,我讓他帶些弟兄前去支援漢威了。」
「那西都……」傅息疑惑道,「你就交給重德一個人了?重德可不懂帶兵打仗。」
馬志搖頭,「不是他,靠他我可不放心。」
「那是誰?」除了馬志外,傅息一時半會兒想不出還有誰是大將之才。
馬志大笑:「你還沒看清楚嗎?我帶的這些兵,可全是羌人!西都不用我們防守,那個娘們已經鼓動莫洛等幾個羌部幫我們看緊了,不用擔心那些***小人陣前倒戈。重德只要能好生管理就行,用不著他操心。」
原來如此,有這個女人幫襯,許多事情都變得簡單了,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最後,登上城牆的並非全部,這次足足有六百人的援兵,整個城內擁有將近八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