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無雲,日正當空。夏五月中,穿著輕便盔甲和戰燥熱,不太舒服。
綿延長達數里浩蕩的隊伍,順著湟水南岸慢慢延伸向西。照例,皇甫闓身為前軍主將,羊琇居中策應,眾將各司其職。士兵們精神還算飽滿,一個個扛著長矛或提著長刀、背著盾牌等物向前行進,衣整甲亮,有這種雄師,就算有什麼小小意外,又能怎樣呢?
皇甫闓輕輕拭去面頰上細小的汗珠,頗覺欣慰。雖然,稍稍不安的是西邊的情報還是不太明瞭,不過這也正是這次作戰的主要目的。
前方,一名小校策馬向他跑來,剛到皇甫闓面前便跳下戰馬跪到他身側,大聲道:「將軍,我軍快到臺鄉谷入口了,谷裡沒有任何敵軍的蹤跡。」
臺鄉谷,坐落在湟水北岸,一條細小分叉河流自其中穿過,彙集到湟水。此山谷並沒有什麼大的價值,地處湟水北岸,有河水阻隔,騎兵衝出山谷也無法對身處南岸的魏軍立即發動奇襲突擊。
這個山谷的谷口寬闊直到二三里後才有勉強適合埋伏隱蔽的地段,加之道路不便,整個山谷越向內走越是狹小,藏不了多少人。最重要的是戰略位置太刺眼,地處安夷、破羌城中央地帶,若他是姓劉的,也不會挑選此地埋伏。
皇甫闓也只是出於謹慎例行讓五百多騎帶著些輕裝步兵等等前去「查驗」一下,以防萬一。
而姓劉的行軍佈局基本功果然也很扎實,沒有走這種昏棋。有這樣一個對手也算不虛此行,只是,從內心深處,他更寧願這位敵人名不符實。
微微有些失望。
劉弘將皇甫闓表情收在眼裡,稍稍琢磨。似乎明白了些,連忙建言道:「將軍,以卑職淺見,我軍是否要故意賣個破綻給他們?」
皇甫闓勒住愛馬,一陣沉默。狐疑的望著劉弘,皺眉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劉弘盡可能靠近這位臨時上司,按住戰馬,說道:「將軍,就在下所知,那人為人行事有個大大的不好,我軍或許可以以計誘之。」
「哦?」皇甫闓來了興趣,問道。「你說說看。」
劉弘道:「只是此計有些得罪人,怕將軍您怪罪卑職。將軍,您要先寬恕卑職不敬之罪,卑職才敢說。」
「你說吧,實在不合適的,我當沒聽見就是了。不怪你。」
劉弘把那計策說了一遍,皇甫闓只聽得目瞪口呆。老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將軍,您看……」劉弘忐忑不安等待皇甫闓發話。
「哼!你好大膽子!」皇甫闓冷笑道,「這幾千的步軍都讓你當餌誘引那人,且不說那人會不會上當,就算那人自負膽略想乘此良機將我軍各個擊破結果落入你這計策中。你可知道你這主意就算成功西北一戰得平。怕是也討不了好。搞不好你這小子還得人頭不保。連我也得倒霉。」
「將軍!」劉弘侷促不安,震恐道,「將軍。卑職知罪。」
皇甫闓連忙打斷:「我不是要怪你,你說得很對,那人是有這種脾氣。哼,也難怪,小小年紀便久經戰陣,若無此膽略,根本不可能到今天這般地步。這是他的優點也是我等可乘之機。可是,有這個機會也不能試。且不說那些今天早上跟你我為難地那些該殺的混蛋都會讓你這個計策害死不少,他們死了.那些家族怪罪下來你會倒霉,我或許還沒什麼,不過羊參軍可是羊夫人的親哥哥,他若是有什麼閃失,晉公面上也難看,到時候連我也跑不了。何況就算沒事,參軍也會因此與你我結怨。」說到這時,微微歎息:「你是聰明人,也該知道行軍打戰熟讀韜略是不夠的,昨天夜裡你向我報告火災後,我抽空跟你商議那件事你答應了,從現在起你就算是我皇甫家的人,我自然會向著你。但早上你會被那些混蛋找茬斥罵,我也不能只向著你得罪他們,你也該能體諒我。可是,你萬萬不該出這種狠毒主意報復他們,你還是太年輕氣盛太不顧大局了。算了,我只當沒聽見。」
計劃照舊。
很多時候,明明知道選擇另外一個方案或許會更好更簡單,但也只能坐視放棄選擇複雜地。(注
……
五月十五日傍晚,安夷城上,兩百多羌人坐靠在一堆堆碎石堆上,將身上的皮甲脫去,舒服的享受清涼。
城上,那面飄揚招展的傅字大旗,被風一繃一緊呼拉呼拉叫喚,而這位大旗的主人,也帶著自家的子弟兵到處巡視,檢查那些城牆上細小的缺損。
「息哥!」一個傅家旁支小子忐忑不安的對傅息道,「我有些害怕!」
「不用怕!」傅息安慰他道,「很簡單地,你只要像以前我跟你說的就是了,衝著城下射擊,你的箭法不是一向很好麼?」
「可是,我……」
「我知道,你第一次上戰場,害怕很正常,可是,你不是說要為陽平關死去的兄長報仇麼?」傅息道。
那個大男孩眼中淚眼汪汪,畏懼神色頓消,一臉堅毅模樣,大聲道:「對,息哥說的對!我要為族長為哥哥和所有被魏人殺害的族人報仇。」
「嗯,」傅息也滿含淚水點頭讚許道,「說地好!安夷若破,就輪到西都了。我們絕對不許魏人越過這座城池,為了我父親和你的哥哥那些死去地族人,也為了蜀中你的妹妹和母親,我們只有死戰到底。」
就像這樣,城牆上所有漢兵相互傳誦撫慰激勵彼此。
東城門外,一騎狂奔而來,衝著城上揮舞手中信旗,直直的衝向城門。
城上,那些蜀中來的幾十個漢兵面色劇變。
「關閉城門!準備戰鬥!」傅息大聲喝令。
沉重的黃楊木門被重重合上,門後,又添補上無數地支撐。幾輛牛車將預備好地沉重的跟人差不多大小地巨石送到門後將門頂死,羌人們將盔甲穿上,所有人忙碌準備著,隨時準備那個時刻地到來。
不久,順著湟水。東邊遙遠的天際,越來越多的黑影浮現,那是無法計算的魏國騎兵,黑壓壓向著安夷城湧過來,直到安夷城外兩箭距離處,迅速停下。
大戰一觸即發,但又突然悄無聲息,兩軍將士們虎視眈眈。
「息哥。他們怎麼不攻城啊?」那個傅家旁支小子緊張得直喘息,可憐兮兮望著傅息問道。
「傻瓜,他們可是騎兵,」傅息道,「而且你看清楚了麼,我們城下可只有區區兩千人左右。其餘那幾千可沒來。雖然我不太
底怎麼回事,不過暫時他們應該不會攻城。」
傅息又瞇著眼望著漸墜地落日。低聲道:「要麼是今晚,他們會來夜襲,要麼,就是等明天。」
安夷到破羌不過一天行程,十三日傍晚敵軍便抵達破羌。而現在已經是十五日傍晚。也就是說,魏人出於某種原因足足浪費了一天,拖得越久對安夷城越有利。
城下。突然走出一人,手持著一面柳條編製覆著牛皮的輕盾牌,小心翼翼驅馬靠近城下一箭距離內,對城上大吼:「西平的叛逆聽著,我乃大魏建忠將軍帳下,我軍天兵已至,你們最好繳械投降出來不要跟隨那些南蠻子造反。我家將軍或許還會從寬饒爾等性命,否則不日便當攻城,到時候,後悔莫及!」
順著東南風,這個人的聲音輕輕楚楚傳到城牆上傅息耳中,天水話,傅息略略能聽懂些。
傅息大怒,轉頭對身後那個初次上陣膽怯族弟道:「泥鰍兒,你去把那個該死的畜牲射死。」
大男孩猶豫了下,忙應道:「是。」
抽出一支箭,抬手、舉弓、挽滿、瞄準、放弦。
箭如流星,撲向那人曝露的大腿,那人應聲從馬上摔了下來,捂著被射中鮮血湧出的大腿慘叫連連,也僅僅如此,大男孩又一支箭很快又撲來了,正中咽喉,那人抽搐幾下,很快便再也不動了,那匹戰馬受驚的逃回魏人本隊。
安夷城上歡呼陣陣,傅息興奮地對身後面色發白的大男孩道,「泥鰍兒,幹的好,就是這樣!」
城下,親自前來督戰的皇甫闓面色極為難看,一旁的小校們嚇得口都不敢開。
「這混蛋好精準的箭法,」皇甫闓突然大笑道,「不過,殺得好!」
他轉身望著劉弘問道:「你可知為什麼嗎?」
劉弘想了想,說道:「城上歡呼聲非常稀疏,以卑職看,城內不會有多少人。」
「很好,」皇甫闓點頭嘉許,冷酷地瞇起眼睛獰笑,「我再問你,你覺得此城與破羌城相比,是否比那城更為重要?」
劉弘又想了想,道:「西西平初陷,人心未定,此城之後便是一馬平川,鮮有險隘處,對於那人來說此城斷斷失不得。就此而言,破羌城與此城無法相提並論。」
「孺子可教!」皇甫闓拍手嘉許,「不枉費我一番苦心,那你倒說說現今該當如何處置?」
「不惜一切代價拿下安夷城。」
「就按你說的辦!傳令,讓那些滯留在後面地六千騎兵盡快趕上!」
「可是將軍,您不是擔心羊參軍那邊遭到敵軍騎兵突擊才讓那些騎兵不要離他們太遠麼?」劉弘微微有些為難,勸諫道。
「傻小子,你這般聰明的人兒怎麼突然糊塗起來?」皇甫闓又笑道,「安夷是何等重要的地方?那人尚且抽不出足夠兵力駐守,難道他會將主力全部抽調走方便我等將安夷拿下麼?顯然,他的確沒有足夠兵馬,就那點兵,你認為他敢攻擊羊參軍那邊麼?」皇甫闓滿面春風,繼續道:「他母親是半個羌人又能如何?羌人原本便是一團散沙,就算他有通天之能,這麼短的時間能說服幾家他已經是意料之外,不過以他目前實力來看,我們仍處絕對優勢,我軍就要乘其羽翼未豐將其翦滅。」
「啊,將軍說地是。」劉弘點頭,眼中也滿是喜悅。
皇甫闓說地沒錯,正如其所預料,雖然借助身為草原部落擅長偵測隱蔽之術、又佔有地利優勢的羌人幫助,劉武軍在偵測和反偵測上佔有絕對優勢,魏軍無法與之相敵,但那層迷霧已隨著安夷城下試探被漸漸揭開,實力已然露底,劉武軍兵力上的不足十分明朗。
戰鬥果然就在這天地夜裡開始了,皇甫闓根本不打算給劉武軍任何喘息時機。
但讓皇甫闓和劉弘大吃一驚的是,城上對於城下的還擊異常猛烈。魏軍從一開始集中猛烈進攻東側,最終妄圖用兵力優勢分成四面猛攻還是效果不大,城上守軍明顯不過兩三百人模樣,但每次落到城下的卻遠遠不止兩三百隻箭。
城上很顯然有南蠻子引以為傲的東西。
連弩。
一共一百五十具,是傅息周大從陰平繞道轉入西北時,周大從江油戍老弟兄們那邊討來的,加上緊急削制改小的普通箭弩,城上雖只三百人,但在瞬間卻有相當於一兩千人的力量。反觀魏軍,急急忙忙趕來連修整都沒有便直接投入戰鬥,又是些半吊子騎兵並非步兵,缺少重型攻城器械只有攻城梯,且梯的數量也極為有限,軍隊疲勞士氣低落。那些勉強爬到一半的也被腦袋大小的落石砸中,悲慘的摔到地上,甚至有人因此被自己人活活踏死。
一時間,城下一片慘叫哀號,而進展毫無。
「該死,都是廢物!這麼座小小城池這麼點敵軍也拿不下?」皇甫闓望著那座月光下深邃高聳的城牆暴怒不已。
「將軍,您看是不是暫時退下讓將士們修整一下,等天明再說?」劉弘小心問。
「不行,現在時間寶貴,我可不能給他們喘息的時機。」皇甫闓斷然拒絕。
「可是,現在我軍軍心士氣全無,而且這些都是騎兵改步軍,我軍還是等明日主力齊集再說吧?再說了,您也教導卑職的,打仗不單單是韜略,這些騎兵裡面好多都是……」劉弘沒有繼續說下去,猝然截止,靜靜望著皇甫闓。
好一陣沉默,皇甫闓無可奈何點頭道:「好吧。」
畢竟.他不是鍾會。
(注1:就像二戰解密後關於珍珠港,日本所謂的偷襲顯然美國高層早就知道,連具體時間都明白無誤,坐視轟炸只為了掩住國內蒸蒸日上的孤立主義者的嘴。類似的,英國坐視德國轟炸考文垂,只為了一台機器。明明只要不間斷轟炸就能提前幾個月結束歐洲戰役,只因為擔心整個德國乃至整個歐洲徹底赤化,也為了都想在戰後的歐洲分一杯羹,最終收縮回轟炸機編隊,寧可多死數十萬將士也要開闢什麼第二戰場。伊戰,也是以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為借口,其目的也只是為了那些石油,為了讓石油適合自己、聽從自己指揮隨意漲價降價,結果呢,死了那麼多人,卻連個謊也圓不上。
對於統治者,為了政治盤算多死點人又算得了什麼呢?戰爭從來都不單純,它的本質仍是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