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二十八日,誓師,隨著東昇朝陽,穿著紅彤彤牛皮騎著愛馬狼牙在軍中巡視。
那些蜀地到來的精銳自是個個站立如松牽著戰馬、精神矍鑠、士氣旺盛。同樣,那些先自併入劉武軍的羌人羌漢混血兒們也還湊合,鮮卑部馬念前些日子與且萬能溝通,在且萬能小心約束下亦是規規矩矩。但直到二十五日才加入的莫洛羌騎兵,卻是一團亂,毫無隊形可言,一個個高興就坐著,不高興就躺著,沒幾個坐在馬上的,無視劉武的存在。
劉武身後策馬跟隨的眾人都是眉頭深鎖頗為不滿。
「將軍,這種隊伍能打仗麼?」周大抱怨道,「連您都不放在眼裡,我們還能靠的住他們嗎?」
劉武沒回答。
還是馬念側身向周大苦笑:「巨偉,就不要苛求那多,這是借~來的兵,有就不錯了。」
「借這種兵有什麼用?」周大憤憤道,「我雖然是粗人,大字不識一個也不懂什麼軍法謀略,可我好歹也在將軍跟霍頭兒身邊呆了許久,這種散漫無視紀律的隊伍真打起來還不知道會怎樣呢,鬧不好到了戰場轉身就跑。」
「巨偉,你這就瞧不起羌人了!」馬念直瞪眼,惱道:「羌人是一點紀律都不懂,可羌人還沒怕打仗的呢,不然我們根本不可能借到兵。」
周大侮辱羌人的血性,說來說去,也侮辱到身為半個羌人的馬家兄弟。特別是這些莫洛羌到目前歸屬於先零北宮末裔莫洛心指揮。馬念更是袒護。
「叔賢,巨偉也是為我軍著想,」宗容連忙出來圓場。勸慰道:「巨偉對主上忠心耿耿,他也沒什麼惡意。算了算了,就要到點將台,馬上就得殺牲釁鼓,你們不要再爭吵了。」
馬念無法,微微一歎。其實他又何嘗不知周大說地還是有幾分道理地,這畢竟是借來的力量,就像哥哥前幾日對他說的那樣,太龐大了,劉武不可能很好支配調度這隻大隊伍。說到底,除了馬家那幾十個子弟兵和劉武自己地家奴兵,就算是蔣家兄弟的,也不算他表哥自己的。也是借來的。劉武崛起之路還有很多困難,馬家想在西北天空下自由翱翔,也是道路漫長,就像先零的再興。也很困難啊。
鷹飛展翅、日飛千里,但一開始卻只能在巢穴邊蹦彈。到現在為止,劉武軍還是太幼小。
望著初升的日、馬念還是猶豫不決,一直到前方駐馬方才驚覺。
點將台,終於到了。
劉武跳下馬,慢慢登台,眾將跟隨,台前,等待已久地兩三個小兵將一隻被麻繩捆得結結實實倒霉的公羊放血,將血盛到陶罐中,一人將血和入酒水獻上台,一人伸手將罐中的血抹上中軍大鼓。
殺生釁鼓,喝加入過多羊血滿是腥味的酒,誓師,劉武將剩下的血酒抹在臉上,衝著台下士兵們大聲怒吼,劉字、大漢兩旗飄揚。
台下,一陣又一陣吶喊,所有來自各支的隊伍操著各色語言叫嚷,揮舞著各色兵器。
這一剎那,連那些一直呆在地上的莫洛羌兵都跳上馬高舉長矛嚎叫。
「伯高,重德,西都一切事務就拜託你們了!」劉武回身衝著馬志蔣濤道。
「漢威但請放心,有我二人在,西都絕不會出任何問題!」馬志大聲道。
劉武哈哈一笑,再度回身,從身邊周大手中接過令旗,連揮幾下。宗容瞭然,讓身旁等待已久的力士槌敲那面血紅地戰鼓。
四千人,全部騎兵,排山倒海的順著湟水河灘撲向上游。那裡,有西西平重鎮臨羌城,足足有八百魏軍駐守,駐守那邊的是西平郡的司馬尹(注1),一個五十四歲地老傢伙。
劉武在前些日子幾次派人射箭書入城試圖勸說,但都是石沉大海,最後一次勸說,這老傢伙竟然派兵出動追擊,虧得那名馬家子弟騎術精湛,才逃脫性命。
而整個西西平全都在觀望臨羌的動靜,那些豪族一個個都在等待察看。
軍行四十里,前方探馬陸續回報,餓河、燒戈、伐同自北、西、南三個方向逼近臨羌城,三部均出兵五百騎以上。
「很好!再探!」
這次,他不打算再勸說。
正如徐鴻臨別前所說,必須有人流血,只有鮮血才能染紅大漢地旗幟,在西平的天空下永遠飄揚。
……
南安郡,中陶城外,一支三四百人騎兵隊伍正快速往南趕,這支隊伍正是那支自迢迢揚州趕來的魏國東軍精銳。
為首的正是那位暫攝涼州牧的石苞,身後緊緊跟隨的是他的侄兒,那位未來的石家族長。
「叔父,那個姓楊的,真是沒用啊,連到底先該做什麼都沒什麼主見。」那中年騎士又一次湊上前,笑瞇瞇低聲對石苞道。
石苞抬了抬眼,輕輕道:「你少說那些沒用的。」
「可是叔父,朝廷那邊的意思只是讓您暫攝,還是想從楊欣、王頎、牽弘他們三個中選一個麼。」中年騎士委屈道。
「那又怎樣?」石苞冷哼:「現在老夫就是涼州牧,西平那邊淪陷論罪責我也逃不了。司馬家正好趁機拔除我家在揚州的根基。」
中年騎士愕然,很快又憤憤不平道:「晉公也太過無情了,我家對他恭恭敬敬從無悖逆,他怎的這等對待我家!太過分了。」
石苞搖頭道:「政治這東西你還不懂,他要對付我家,哪需要什麼理由。算了,老夫時日無多,你讓兒郎們都下馬歇歇,老夫正好告訴你些底細,萬一老夫有個三長兩短,你也好小心處置不要做錯事毀了我石氏一族。」
中年騎士大驚。震恐道:「叔父。您百戰百勝怎的今天說這種喪氣話?」
石苞揮揮手道:「將軍陣上死,天經地義,何況老夫年過五旬。就算未曾埋骨沙場,死日已近。你就不用多說了,讓兒郎們休息片刻,我跟你說些東西。」
「是,叔父!」
—
中年男子連忙招呼子弟親兵們下馬,然後。還是老樣子,等遠遠的只剩下他們叔侄倆,石苞才開口,只輕輕幾個字。
「你該沒忘記當年地事情吧?」
「叔父,你指地是……」中年男子看著石苞盯視自己,有些明白了:「叔父您指的莫非是甘露二年(西元257年)的事情?」
石苞點點頭,輕輕道:「你當時不是我帳下小校麼,你也親眼瞧見地。我家因此事崛起。此後我因功被封為鎮東將軍,孩兒們方才陸續從南皮老家搬至揚州。可你知道麼,當年那人,其本心卻是很好的。你也該耳聞當年毋丘逆賊勸說那人一起反對朝廷,那人堅決不從的。」
中年男子囁嚅小聲道:「可是。聽說最後還是為了夏侯玄、鄧颺那兩個逆賊反了。」
石苞冷笑道:「這是什麼話?當年毋丘逆賊拿夏侯玄、鄧颺事勸說他,他還斬使以明心志堅決不反,怎的沒過多久他卻要再為此事起兵作亂?他若是要反,為何不與毋丘逆賊合流?南軍與東軍合力,未必不是中軍敵手。只要拿下州定鼎中原顛覆司馬家指日可待。」
中年男子一驚,低聲道:「叔父說的是,中軍雖然軍甲精銳,可我東軍與南軍乃百戰之師,兩軍合流中軍定敗無疑!可是叔父,朝廷就是這樣說的,侄兒駑鈍,實在不明內情。」
石苞低頭歎息:「這就是我要告訴你地東西。」之後望著侄兒,輕輕道:「你可記起當年那人因功遷為征東大將軍後,朝中出了什麼事情?」
中年男子面帶愧色:「侄兒,侄兒對朝中事情所知不多。」
「混蛋!」石苞面露不悅,低聲喝斥,「身為家族首領這般魯鈍怎麼行?況且,你連那兩年朝中最大一件事情都不知道麼?」
中年男子一驚,張口結舌,顯然,他明白了。
石苞又復歎息:「你呀,我那三個孩兒個個不成器,大郎二郎比你還愚蠢,齊奴兒自恃有些小機靈年少無知,日後不知要惹出什麼禍事。你身為家族之長再不懂事理,我以後怎能放心去黃泉見你祖父和你父親呢?」
說到這裡,又道:「你可知現在的那位中護軍當年如何對晉公說那人的?」
「侄兒不知……」中年男子愧疚難當。
這次石苞沒有怪罪,只輕輕道:「諒你也不懂,此事是日後我從故友口中得知的。」頓了頓,又繼續說道:「姓賈的那廝說那人在揚州久樹恩德,深得士人百姓愛戴,要晉公盡快找借口將那人召回中京,那人定不會應召。哼,他這是在逼那人起兵。可憐就在幾年前大將軍還在時對那人可是恩遇有加,那人對大將軍也是忠心耿耿。」
中年男子恍然大悟:「啊!叔父,莫非我家現在跟那人……」石苞揮揮斷侄兒的話,低聲道:「差不多。」
石苞站起身,對還在回味捉摸一臉驚愕的侄兒說:「招呼兒郎們起身,我們還要盡快趕到武都郡呢。」
「是!」
(注1:尹,歷史上的他是在八年後272十月死在敦煌太守任上。)
(注2資治地原文為:『諸葛誕再在揚州,得士眾心。今召之,必不來,然反疾而禍小;不召,則反遲而禍大;不如召之。』
說來說去,諸葛涎的反亂是最可疑的,連三國誌上用的理由都讓人發笑不止。竟然跟毋丘儉類似,都是說與夏侯玄、鄧颺等友善,真是讓人哭笑不得,倒是後面交待了一些東西,若隱若無似乎透露了一些真正地可能。就在下看,說到底,實際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諸葛涎在大將軍司馬師時代得寵,到司馬昭時代就變成尾大不掉了。他是被逼反的,空掉幾個揚州都督類似地職位也能安插不少心腹呢,這對心腹們也是種獎賞。
就像歷史上後來的石苞羊祜等被陷害類似,都是尾大不掉,功高不賞的典型。)
(李特至劍閣,太息曰:「劉禪有如此地,面縛於人,豈非庸才邪!」聞者異之。此非虛言,劍閣之險天下無雙,就不要說至險要衝之地的劍閣了,這次大地震,諸君也該親眼目睹蜀中交通的惡劣。蜀中沒有一個割據勢力是單單靠軍事打敗的,全是內部先出現問題,外部乘虛而入才完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