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來人了,預料之中。
先前,劉武與徐鴻他們會面後徐鴻便建議劉武派遣幾個可靠的心腹趕回蜀中聯繫,如今也快一個月了,應該回來了。
只不過,他們帶來的人忒少了點,僅僅兩百之數。
不過,都是精銳,讓徐鴻等人乃至劉武本人錯愕的是這些精銳的首領,那是本該駐紮於江油戍的周大。
「將軍!」周大樂得合不攏嘴,跑到劉武面前便是單膝下跪,行禮,望著劉武笑嘻嘻道:「將軍,末將來也!」
「周大,你,你小子怎麼回事?」劉武沉聲道:「你怎麼到西北來了?」
「那個,」周大難以啟齒,猶猶豫豫小聲道:「將軍,末將是想追隨您,所以,辭官不做了。」
「混蛋,你辭的什麼官,江油戍那麼險要,你不為國效力到我這兒來幹什麼!」劉武大怒,「莫非是你小子當了幾天官膽子都沒了?」
「將軍,才不是呢!」周大委屈道,「魏狗從雪化後就開始攻擊我們江油戍和周邊幾處關隘,我和弟兄們跟著霍頭兒分頭行動堅守各處隘口在那邊死抗了三天才等到涪城的援兵。您瞧瞧末將的胸口……」周大委屈的將衣甲解開,露出那塊新瘡疤。
劉武沉默。
果然不出所料,南邊的正攻開始了。
周大見劉武神色黯然,連忙道:「將軍,末將口笨,還是讓伯長來跟將軍您細細說來吧。」
劉武一愣,那兩百個蜀人中,站出一人。
那人正是傅息。
「侯爺,」傅息作揖,恭聲道,「在下是聽說侯爺您在西北起事,前來追隨您的。」
傅息還在守孝,頭上依舊披著一條麻布,面無表情。
「你還在守孝,不用來的。」劉武感歎道。
「不,侯爺,在下知道您缺少兵員,在下便帶領我傅氏家族子弟兵和一些仰慕侯爺您的蜀中兒郎前來投奔侯爺。侯爺,請允許在下為您效力,在下只要求能在您帳下效力,做個親隨小兵都行。」
身後眾蜀兵吵吵嚷嚷著,要為劉武效力。
劉武哽咽著,十分感動,一時間空氣中凝滯著一股龐大的氣勢。這就是威名,這就是人望,此外,傅息等人前來的或許還有更堅固的東西,那就是仇恨。
徐鴻正要開口勸劉武收納。他的這位主上卻道:「好,伯長,你就留下來好了,不過我目前只是部分支配西平郡,所以到目前為止,我只能讓你屈尊做個小小隊史。」
傅息跪拜道:「下屬參見將軍大人!」劉武連忙將傅息扶起,笑道:「不用多禮不用多禮。」
徐鴻不說話。
無需多言,閉上眼,凝結心中的是快樂和一絲淡淡懼意。
兵馬會越來越多,就像今天這樣。
但這位主上可不像看上去那般好對付啊!不但果斷明智,不會盡信旁人,且既有名將之實,天下罕有。更重要的是,那燃燒於他體內的一腔熱血下,藏著一顆足夠讓天下顫抖的心啊!
天命在我,大業得成……善待天下百姓。
能追隨這樣野心勃勃的男人,是福是禍呢。
幸虧,你不負我,我不負你。
我不負你,你不負我。
「主上,」徐鴻慢慢出列,拱手道,「時間緊迫,臣請求您允准先去那邊見見牽弘。」
「這位……」周大頗有些疑惑。
「這位是我在新安郡結識的,姓徐名鴻字子迅,南郡人。」
「哦,這不是跟霍頭兒是老鄉麼!」周大興奮道。
「不敢,不敢。」
「子迅,那就拜託你了。魏兒,你帶子迅去那邊。」
劉魏稱是,帶著徐鴻慢慢離去。其餘人等重新回到那間房子裡,重新議事,先聽傅息講述大概。
……
南邊,從這年的春天化凍開始,被劉武屢次戲弄顏面掃地為國人嘲諷的鍾會憤怒的向晉公上書請求允准自己繼續統領大軍攻擊蜀國,晉公允准了。於是鍾會下令順著白水河構築好幾座營壘將漢中的兵力分攤開,魏國軍勢進入陰平廢郡。
由於蜀人失去漢中郡再也無力北伐,據傳魏國正將扶風北地新平京兆等郡的那些當初被楊阜遷離的武都百姓遷回武都屯墾。一旦到今年秋,武都便能取代長安及隴西為陰平郡前線提供糧秣。
不過在此之前,依舊由隴西和長安負責提供糧草供給陰平前線。涼州的不穩導致隴西郡不能集中全力,所以現在陰平一線的魏軍只能仰仗長安的糧草先至漢中再順白水河一線慢慢運入陰平。
「將軍,您知道麼!」周大插嘴,「那座廖老爺子修築的廣武軍城現在變成了魏狗的前線糧草集散地。」
那座被廢棄掉的小城麼?
真是不好的消息。
傅息歎息:「現在最最惱人的是我國已經沒有足夠的壯丁輪替,現在好多士卒都在軍中服役超過大半年,雖然將士們對魏狗滿懷仇恨,但士氣不行了。幸虧西北大亂隴西郡自顧不暇,陰平那邊得不到足夠糧草無法再調遣更多人馬攻擊我國。」言即於此,傅息又道:「將軍,只有您在西北站穩腳跟,帝國才有喘息之機啊!」
整個南方現在是戰火連連。
陰平道由輔國大將軍董厥坐鎮初具規模的江油城統一調度,來忠坐鎮閬中負責米倉道一路,從張紹手中接手家族事務的張遵受命坐鎮梓潼負責劍閣一路,自貶前將軍暫攝大將軍的姜維坐鎮涪城調度三大道軍務,而寧隨、來忠等部機動增援三大道。至於北方,鍾會軍分成三部,一支繼續在劍閣方向正攻。修復棧道,兩下反覆爭奪,劍閣奇險,兩方參與正面接觸作戰的人數不多,就幾百對幾百,慢慢消耗著。鍾會也曾激勵士氣強行從劍閣關左右的其他幾處絕壁峽谷強攻,奈何造化偏佑蜀中,劍閣一帶山峰多為刀削斧鑿般直上直下,糧草軍械運輸不便,幾次攻擊,那些穿越絕壁強行進入蜀中的隊伍反倒成為寧隨、黃崇等部的俘虜。零零碎碎加起來也三四千人馬呢,比劍閣的正攻損失還大。
最後鍾會只好放棄。
可是單就三大道正面爭奪來看,就夠蜀中難受的,尤其是最初一個月內,米倉和劍閣合起來承受的壓力都沒有陰平強烈。
南方援兵抵達後,重傷的周大被運回江油城救治,身為江油主將,霍俊繼續帶領隊伍跟隨董厥左右死抗了幾波,直至最終他也身受重傷,虧得華神醫妙手才保住了他的小命。當年被兩國故意荒廢淪為兩國緩衝地帶導致運輸不便的陰平道如今變成蜀中流血不止的傷口。萬幸武威之亂,隴西郡那些糧秣被滯留下來,陰平那邊的戰役才暫告一斷落。
劉武明白,他點頭,低聲道:「只是苦了你們,連累你們背負逃役惡名。」
「沒關係!」傅息道,「大家都知道您到西北來了,我們定是來投靠您的,皇帝雖然嘴上不說,還是希望您能成功的。」
「算了吧,傅家的,」周大不屑,「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帝老兒把我們將軍當仇人似的,他希望我們將軍成功?笑話!他為了他自己罷了。」
劉武斥喝:「周大!你好歹也是個官,注意體統分寸,不要亂說話。」
周大覺得委屈,閉嘴苦著臉。
「對了,伯長,」劉武面色凝重的望著傅息問道,「陰平道那邊到底被攻擊了幾次?蜀中損失大約多少人馬?」
「少說,」傅息遲疑了下,「少說也有一千五百人戰死,重傷的好像也有這個數,而且很多重傷兵恐怕再也不能上戰場了,缺胳膊斷腿的很多人。」
三千兵,就這麼沒了,才一個春天來去。蜀中有多少個三千兵經得起折騰的?這才是三大道中的一個,其餘兩道還沒統計在內。
「照這樣打下去,蜀中還能頂多久。」蔣濤心痛道。
「重德你先別關心他們吧?先關心關心自己吧。」宗容插嘴道,「陰平道那邊不打了,那這些兵打算去哪兒?回關中、漢中還是武威、這裡?」
這裡……
眾人心頭直冒涼氣。
無論武威還是西平,那都是了不得的大事情,禿髮樹機能能不能頂得住魏國名將鍾會的攻擊?
「要是鍾會來西北可怎麼辦啊?」蔣濤發愁道。
「哥,怕什麼!鍾會是名將,可我們將軍一樣是名將,誰怕誰?」蔣築大聲嚷嚷。
劉武搖頭:「我恐怕是不及他。」
「將軍,您怎麼說洩氣話?」周大急了,低吼:「您可是戲弄過他好幾回了,我們還怕他不成?」
劉武道:「那又怎的?當初我們只是逃命,我跟他之間並不算正式交手。且他是個文人我是個武夫,論謀略智慧,我肯定是不及他的。」
他知道他不過是肯跟弟兄們同甘共苦有些武藝有些軍心人望,兵法讀過點,但所知還是不足,單論智謀韜略,劉武怕是遠不及出身名門飽讀兵書通曉歷史諸事的鍾會。
眾人無語,連之前蜀中援軍到來的興奮都沒了。
「也許,」宗容囁嚅許久,才說,「主上,也許鍾會不一定會來。」
「這是為何?」劉武頗感奇怪。
「兵法最忌臨時換帥,鍾會既然主持攻蜀大計,應當不會到西北。而且,現在隴西不是已經來了個姓石的將領麼,恐怕這次西北攻略就是以此人為主。」
這倒也是,魏國佔有絕對優勢何必大動干戈調遣鍾會前往西北平叛?宗容按下沒說的是其實魏國人才濟濟,用不著全靠鍾會。
不過即便是晉公真的調遣鍾會前來西北,宗容也不認為鍾會真的比眾人輔佐下的主公強多少,最大的問題還是兵啊。
那個毒計達成對西北局面有多大影響力宗容不懷疑,但他擔心的是時間,若是等敵方兵臨城下還是沒能全面爆發,那可怎麼得了?還不知道那個混蛋到底真干了沒有,說到底,宗容是不信任徐鴻的。
一個久居魏國的匪類,一個毫無信義惡毒無恥的匪類,不值得相信。
一團亂麻……真的,一團亂。
「不管怎麼說,先,先把西平鞏固好,」宗容皺眉道,「主上,今天就不要去了,您這幾日也沒睡好,大家先好好睡一覺,明天再說吧,莫洛部那個女子您怕是得竭盡全力才能應付。」
「啊,將軍,不提女人我差點都忘了,」周大突然驚叫起來,「剛剛我在城內看到個女人,將軍,你猜是誰?」
「黑子,」劉武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埋怨,「廣崇說的是正事,你怎麼胡說八道又扯到女人身上了!」
周大抗辯:「將軍,我說的也是正事啊!這還是很重要呢。諸葛家那小子天天愁眉苦臉三天兩頭往成都跑,聽說他家的老太太眼都哭瞎了,嗨,真是的,我都覺得慘。」
劉武一愣,打斷道:「這干他什麼事……」話才說出口,神色疑惑,沉吟片刻大驚:「難道你看到那小丫頭了?」
「嘿嘿,」周大得意道,「除了那臭丫頭誰還長那付小鼻子小眼小胳膊小腿兒小身段?不過沒想到幾個月不見,這小丫頭長大了些,嘿嘿,也好,看上去更漂亮了。」
除了劉武外,其他人恍若聽的天書。
「將軍,那個女子指的是誰啊?」蔣築實在忍不住了。
周大道:「蔣家的,我們上次在江油那邊不是對你說過麼,就是諸葛家的那個任性丫頭。你不是還說過以前聽過她的名字很想娶她麼?」
「啊!怎麼是她!」蔣築大喜,「你在哪兒見到她的?」
「就剛剛,我們在城門首見到那女子扶一個衣服鮮亮的美貌女子上馬然後兩人共乘一騎出城了。巨偉兄(注1)剛剛還想追上去問個究竟,可惜沒趕上。」傅息道。
「對啊對啊,我正奇怪呢,嘿嘿,就是這臭丫頭改了性子似的,穿著身爺們衣服裝男人,以為老子我認不出來麼?」周大笑道。
劉武無語,思索片刻,低聲問:「你確定那女子就是月華?」
「將軍,您侮辱我!黑子雖然大字不識一個,但連這點眼力勁兒沒有可就沒臉在將軍您手下混了。」周大憤憤道。
「她怎麼到這兒來了?」劉武沉吟很久,還是搖搖頭,「算了,軍國大事為重,這事就此為止,黑子,你先帶弟兄們去軍營跟其餘人認識一下,你們一路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將軍,您也要休息才是,否則等敵軍到來,您若是不能及時調度全軍,對我軍不利啊。」
宗容勸諫道。
「對,漢威,你也去休息,這邊就全交給我了,萬一有什麼急事我一定會把你弄醒的。」馬志說。
劉武想想有道理,同意了。
……
西都重犯牢房,四壁收拾得乾乾淨淨,地上,還鋪著一條舊草蓆,有張低案,上面放著一個陶豆,裡面有烤羊肉,只剩下半豆,一個陶碗內盛著酒水也只剩下淺淺的一點。一個還穿著盔甲頭髮花白老兒,呆呆面對牆壁,就是不看外面,不管外面到底來了誰,外邊那兩人隔著柵欄到底想幹什麼,也不回轉。
這就是牽弘。
劉魏側身低語:「父親說,雖然是他害死了夏侯將軍,不過他還算是條漢子,所以不許虐待他。」
徐鴻點點頭也附耳低聲道:「知道了,對了,我聽人提起過他那個親隨,那人在哪兒?」
劉魏一陣臉紅,小聲嘟囔:「你提那個變態幹什麼?噁心死了!」
「呵呵,少主總算明白了麼。」徐鴻笑嘻嘻低聲道,「這也沒什麼,他們這些人女人都玩膩了當然要換點花樣。」
「那人也在這大獄中,不過隔了幾道牆。」劉魏不悅道,「你要是想玩隨便,我可走了。」
轉身離去。
徐鴻等劉魏遠去,這才望著牽弘的背影,說道:「牽將軍安好?在下徐鴻,有一事不明,想請將軍明示。」
(注1:諸葛顯給周大想的表字,雖然現在又是白身,不過總算之前當上官了,不再是爛草民小兵,名兒不改,字總得取個。)
(魏不可能坐視劉武崛起,所以,很快要初次會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