涪城下,引誘魏軍進入伏擊地點失敗後,魏軍至此再沒向涪城靠攏,潛伏到附近山林中不知道在幹什麼。
涪城上,退敵的蜀軍,終於暫時鬆懈下來,劉武讓那些跟隨他的老兵們分成兩批,一批繼續調教城上那些很缺少軍事素養的那幾百菜鳥們。女人們望著城下,提防魏人偷襲。
太陽就這麼慢慢落下,城上燃起火把,繼續守衛。
南方,陽泉城南,劉諶和諸葛尚出發前的一腔熱血讓這些所謂的精銳中的精銳,搞得冰冷不已。
這些兵一天下來,勉勉強強跑到陽泉,再多走那麼四十里,就能到綿竹,可是這些大爺兵,就是不肯走了。天剛剛一黑,立即駐馬,吵吵嚷嚷著要求吃飯。
閬中黃氏,因為黃崇的緣故,情況不錯。而王氏,不愧是將門之後,子弟兵情況也不錯。但梓潼尹氏和其他一些就差太多了,這些子弟兵仗著出生,不但對那些其他普通散戶平民家出生的兵丁吆五喝六,對那些家奴兵,繼續指派,一副大爺模樣,劉諶幾乎就要拔刀站起來去砍,還好在張遵攔著不許。
「王爺,您犯不著跟那些傢伙過不去,您該學學衛將軍,」張遵指指遠處,那位坐在草蓆上閉目養神的諸葛瞻。
整個營地到處是那些子弟兵的叫囂,特別是那些子弟兵中更加接近嫡支的小子們,叫得最響。很顯然,諸葛瞻是在裝糊塗,聽見了也當沒聽見。
這就是子弟兵,雖然身體個個都遠遠比那些庶民兵丁壯,一個個都相當精通武藝,就是個個一團散亂。
拿這種軍隊去對付身經百戰的隴西魏兵,恐怕有些危險。
「王爺多慮了,」張遵看到劉諶眉頭深鎖,呵呵一笑:「這些子弟兵雖然驕橫,不過那些魏國人運氣不好,讓您發現了,我軍在人數上佔據絕對優勢,您無須顧慮。」
這倒是不假,成都城內,各大家族將成都城裡保護自己的子弟兵交出很大一部分,就意味著對劉氏宗族的再度依附。
如果劉禪要是動機不良,就靠他現在手上殘存的三四百禁軍,甚至可以在一剎那間將這些失去子弟兵的各族族長們消滅,當然,在這種情況下這麼幹,那劉禪就不是劉禪,他也不可能君臨帝國四十二年。
帝都內,各大家族首領在交出第一波子弟兵的同時,在今天早上的緊急御前會議中,還向各處家族分支和依附其家族的另外一些家族發出各自的命令。
這樣,陸陸續續的,諸葛瞻手上的四千多人,正在以滾雪球的速度慢慢增加。
到晚上時,人數已經超過五千人,將近六千人了。
這些子弟兵大爺,一個個串門找親戚,三三兩兩,都在閒扯胡說,跟逛街似的,偏偏諸葛瞻又在裝聾作啞。軍紀?笑話!
劉諶總算是領教了什麼叫作老成持重,什麼叫做泰山崩於眼前,什麼叫無動於衷。
「你以為呢?」張遵面帶譏嘲,「你以為他老子忠武侯當年為什麼要跟他伯父說什麼『聰慧可愛,嫌其早成,恐不為重器。』,這小子也不全是沾他老子的光,我從小就認識他,心眼多著呢。」
這是諸葛亮寫給兄長的密信,東吳諸葛家族被誅殺毀滅時,信件外流,這些他父親在建興十二年對年幼諸葛瞻的考語才流回蜀國。現在這些考語果然一一印證,整個蜀漢上層社會都拿諸葛亮的話調侃這位「老成持重」的滑頭衛將軍。
張遵四十歲,諸葛瞻三十七,諸葛瞻長妻劉怡乃是敬哀皇后女,張遵是張苞嫡長子,諸葛瞻是張遵表妹夫。
張遵因前些日子指揮劍閣防務,雖然由於大都督及時回來,張遵的勞動成果變成徒勞,不過這份功勞變成張紹向皇帝為侄兒請功的極好借口,就這樣,在侍中伯父的幫助下,宦海漂泊一直在中層遊蕩的張遵總算是從外任轉為京官。很明顯,張紹年六十有二,依照慣例,代兄暫攝族長的張紹必須在他死前將兄長的地位歸還侄兒。
張氏家族的未來族長寶座已經在張遵手裡了。
這就是張遵不怕得罪諸葛瞻的兩個主要原因。
再者說來,劉諶可是張家目前最看好的流著張氏血脈的皇子,他長兄劉璇,那小子年輕時還跟張遵一起騎馬打獵,箭法還不錯,很有他祖父昭烈帝的風采,現在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年紀一大,反而天天趴在女人肚皮上,要是等皇帝萬歲之後,將國家交給那個色鬼表弟劉璇,那帝國還有什麼指望?
張遵明擺著要劉諶,張紹沒直接也沒反對,態度曖昧,不過張遵才是未來張氏一族的首領。而且,張紹已經暗示了,他年邁體虛,等這仗打完後,就會致仕回家頤養天年。
張遵的態度實際已經就代表張家的態度。
這也是為什麼張遵處處給劉諶幫助。
張遵讓劉諶謹言慎行,在這種局面下殺死任何一個子弟兵立威,就意味著開罪一個家族,這是危險的舉措。
劉諶起身憤憤道:「兄長在前面拚命,我們卻還在後面算計這些。」說著就要去拿劍,張遵大怒,望著身邊的兒子張哲,狠狠道:「還不將王爺攔住?」
老子發令,張哲怎敢不從,立即將劉諶寶劍奪下。
這個張哲,劉諶在今天早上開拔時剛剛認識,年剛二十,納過三房小妾,正妻寶座空懸靜待諸葛月華,面目很清秀,比他老子還要像個書生,力氣倒是不小。劉諶這幾日沒好好休息,血氣有些不濟,搶不過他。最後,張遵讓張家的子弟兵們將劉諶硬回座位上。
張遵一臉肅穆的望著一臉不甘的劉諶狠狠道:「那個蠻夷小子怎麼樣是他的事,你可不行!你別忘了你是皇帝的兒子,你能繼承大統,他不行,他怎麼樣都不會影響到帝國的未來,而你要是把這些家族全得罪了,你也甭指望稱帝再興大漢帝國五百年基業。」說到稱帝,張遵壓低聲音生怕被張氏家族以外的人聽見。
「父親,您……」張哲大吃一驚,他身邊那些張氏子弟兵也都目瞪口呆,怎麼未來的首領會說這個北地王會登基稱帝呢?這可是私議皇室,罪該不赦。
張遵也為自己一時口快有些懊悔,不過轉念一想,又釋然,望著自己家族的人們低聲道:「你們都是我張家的子孫,事關我們家族的利益,我也不瞞你們,此次王爺回京報信,立下如此大功,若是不出意外,各大家族都會對王爺青眼相看。而太子嬉於朝政,各大家族對此都有些看法,所以,皇帝,是有可能將太子……」他話說到這邊已經很露骨了,只要不出什麼意外,相對於嬉於政事的太子劉璇,各大家族更願意進取向上的劉諶。
皇權固然由皇帝決定,各大家族的力量也不可小窺,只要他們願意,皇帝非答應不可。
「仗都打到這份上了還在盤算這些東西,」劉諶又氣又想笑,可又笑不出來,思緒片刻,一臉苦澀:「太子哥對我可不薄啊!」
聽到張遵竟然講什麼大位之爭,一開始是有些覺得對不起兄長劉武,不想盡速發兵救援,反而在暖暖的火堆旁討論這種東西。
但是誰不想做皇帝?誰都想,劉諶也不例外,可是這紛亂不安的局勢加上太子對他的恩情,他又怎麼有心情呢?又怎麼忍心呢?
最終,在那些興奮不已已然將這位北地王看成未來依靠的張氏子弟兵們的保護包圍下,劉諶沒有管那些滋事的各家族子弟兵。
不久,諸葛尚終於忍不住了,跳起身來,要砍那些兵油子,最終,閉目養神的諸葛瞻只好起身,將兒子一頓臭罵,當然,這次不好再裝睡了,為了自己的面子,還是叫人把那些滋事的小子痛責幾杖意思意思,軍中自此方才安寧。
「果然是老狐狸!」劉諶低聲憤憤道,身邊的張哲面色尷尬,畢竟諸葛瞻是他准老婆諸葛月華的叔祖父,儘管這個老婆好像對自己有些誤會,現在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婚事有可能會泡湯。
但名義上,他這個准諸葛家的女婿,總得向著點老婆娘家不是麼?
他聽說過准老婆的美名,那可是號稱成都第一美人,連皇帝都有些動心呢,要不是衝著諸葛家族龐大的勢力,皇帝有所顧忌不敢索取,早沒他張哲什麼事兒了。衝著這條,他更應該袒護老婆家。
「王爺,還是先用膳吧。」張哲決定還是拿食物把劉諶那張憤憤不平得罪人的嘴巴先堵上。
……
同一時刻,北方,涪城外,一片靜瑟,月兒雖比之前幾日略豐滿了些,光線還是不足,城上的蜀兵也不知道,就在城北幾百步開外,幾十魏兵站成一堆,望著他們。
經過半個下午的休整,魏兵的疲倦消退了些,現在,正在一處山坳中繼續休息,等待將令。
城外那幾百步遠的幾十人中包括全部的魏軍高級將領,除了留守營中繼續養傷兼管理眾軍的鄧忠。
就是這麼近,鄧艾還是覺得有些看不清楚,要再靠近些,嚇得師篡連忙建言:「大帥,您可是主帥,怎麼可以身臨險境,萬萬不可!」
再靠近,人家一個突然出擊,這幾十個人還不是狼嘴邊的肉?
現在離城可就只剩下幾百步遠了。
順著模糊不清的月光,師篡感到鄧艾似乎在看他,然後就聽見從鼻腔中壓出一個輕輕的聲音。
「哼,你知道什麼,」鄧艾冷冷道,「金武這黃口小兒既然拿詭計陷害老夫卻不乘機派兵追擊反倒是關門大吉,這說明他手上無兵可用。他剛才無兵可用,現在就敢開城攻擊我等?休要說老夫狂妄,就算是老夫現在站到他城下,他也不敢開門!」
名將果然是名將!就這麼點小小破綻,就讓鄧艾逮了個正著。
剛才鄧艾中計,主要是連夜沒休息,腦袋有些昏沉,再加上心求僥倖,這才跟武皇帝一樣中了小兒圈套。
鄧艾睡過一覺後神清氣爽,想到此處關節,更是瞭然於胸,現在他就乘著夜色庇護仔細觀察這座座落在小山坡上的山城。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最後,都能瞧見城上那些呵欠連天的女人們的嘴臉,是美是醜。
一個笨蛋魏兵一不小心被一支倒伏的老竹子絆倒,結果稀里嘩啦,竹林蕩漾。
「誰!」城上女人嬌喝,很快又丟下幾隻燃燒的火把,終於發現這些鬼鬼祟祟的人潛伏到城下只有幾十步遠的地方。
「敵襲!」女人們大呼小叫著。
鄧艾只好讓人撤退。他們離開後片刻,城上又丟下十幾個火把,不久,被叫起來的周大等老兵舉起火箭,將那個竹林點燃。
此後,涪城牆上女人們不敢大意,小心翼翼監視城下,防止敵人再度夜襲。
一夜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