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皓正胡思亂想,終於,劉禪開口說話了:「怎麼今天沒瞧見諶兒?」
這老兒是讓這些個指桑罵槐的大臣們罵的頭疼了,正好,一眼瞟到這個倒霉孩子座位上空空如也,借題發揮,轉移視線。
旬會畢竟是國家的大事,國家法度,除非病重垂死,任何人不得缺席。劉禪這便讓殿中督監張通去叫那個倒霉孩兒。
不久,正在家裡睡得迷迷糊糊的劉諶就這樣讓張通推搡醒了,可還是睜不開眼,還是想睡,便又不再理會。
「王爺您好糊塗!」張通見到劉諶這等昏醉模樣,又氣又急,望著身邊一臉惶恐的北地王府上下人等,說道,「你們還不快去找些醒酒湯給王爺?要出大事了!」國失疆土,皇帝無顏,總得找個出氣的地方,偏巧著北地王就在朝會這天醉酒,皇帝不藉機拿他出氣才怪。到時候削爵減祿都是小事,只怕要再罰個禁錮之類的,就冤枉了。
只是劉諶壓根不領情,一點沒有配合的意思,推三阻四,一心要跟周公細聊,那些個下人們一個個硬著頭皮在張通監督下想將醒酒湯水灌入劉諶口中,最後反將那個昏昏沉沉的激怒了。一把將湯水碗撥開,只聽得一聲輕響,這只描金剔漆碗就此墜地,一大塊的漆片從碗上震落,湯撒一地。
「你,你們,」劉諶總算醒來了,口齒雖還有些不清不楚,支撐著身子站起來,腳步輕浮,嚇得眾人慌忙來攙扶,他卻一把將人推開,嘴上還叫嚷:「不要碰我!」
「誰要碰你!」張通沒那麼好脾氣,身為殿中監他可是大權在握,再者說來他也是皇后的親族,按輩份是劉諶舅舅,這小子自暴自棄竟敢在這時候喝酒,活膩了麼?
他狠狠盯著劉諶,怒喝:「你小子,知不知道今天早上旬會?還敢喝酒?」
「旬會?」劉諶迷迷糊糊的,遲疑了一陣,還回過神來,輕哦了聲,一臉的若無其事:「好像是吧。」
這小子最可恨的就是他這表情,一臉的不在乎,張通覺得自己忽然不認識面前這個人了。
疑惑之際,不由得向身邊北地王府的管家招招手,管家馬上堆笑著湊過身子要張嘴,張通也懶得聽那老小子說什麼廢話直接就問:「你實話說,今天到底怎麼了?怎麼你們家爺像變了個人似的?」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傅將軍家的長公子來求見我們家爺,您知道,就那麼點事情,」那個管家小心翼翼道,「後來我們爺讓小人叫老鄭起來,他們說是要去太子宮,別的小人就不知道了。」
說到這兒,張通也就算明白,想想前面後面,他大致上明白昨天出了什麼事。
傅家的大公子叫傅息,娶的是蜀中王氏的女兒,小伙子人長得還可以還算高大俊秀,比他老子那狗熊模樣強多了,就是聽說跟他老子一起老在陽平關守關來著,他老丈人還埋怨這小子老讓閨女守空房,好在聽說那小子在陽平關裡並沒有置買小妾,只是一心跟他老子學習軍務,王家的人也無話可說,只好勸勉女孩兒好生看護自己的小小孩童,不要做出有辱王氏一門的事情來。
看來是他回來報信的,太子昨日進宮向皇帝報的就是這件事。而劉諶之所以醉酒,也是因為這件事吧?
張通能夠理解這個孩子心中的鬱憤,劉氏一族中,除了那個做事不顧後果一心從軍殺敵的傻瓜小子劉武,這個孩子也是心懷大志,只求跟他祖父一般,揚名天下光復漢室。
這是劉氏一族中最優秀的兩個孩子。
可惜都生得太遲了……
心中不由生出幾分憐意,對身邊的北地王府下人們說道:「去取些清水,給你們家王爺淨面,本督就在此等候,快點,不然本督也沒辦法幫你家王爺求情了。」再遲,皇帝非生氣不可。
說罷,又望著劉諶道:「一會兒我會偷偷告訴兄長,你到底是我們張家的孩子,皇帝不會不給我們面子。」他指的兄長是侍中張紹(張飛次子,時年六十二歲)。至於劉諶的母親麼,跟太子劉璇母親王貴人一樣,都是張家連根帶枝的血親,而且都是敬哀皇后的隨侍傳人,後來都讓讓皇帝瞧上了。
儘管劉璇的母親就血緣來說遠遠比劉諶的母親更接近張氏,但親人畢竟是親人,張家自然還是要向著張家的親眷。
接下去,張通這個舅舅自然是狠狠數落侄兒的不乖,既然早就知道國勢艱難,更不該任性使酒,到時候可不是給機會那些言官們把柄抓麼?張通帶著被攙扶上馬車的劉諶,帶著一小隊護衛的兵士返回皇宮。
劉諶還是暈乎乎的,張通在身邊說什麼,他也不答話,就呆坐著那邊養神。喝酒傷神,何況折騰一夜,都沒睡,再加上鬱憤,他已經是精疲力竭了。
朝堂上,那些個大臣們還在控訴魏國的可惡可恨,就是仍然沒半點實質上的表示。
這些大家族的代表,連供給皇宮秀女都扯皮,何況是讓他們獻出子弟兵抵抗魏國大軍。
這年頭,女人還好說,男丁沒有,有也沒有。個個盯得緊緊的,生怕自己宗族子弟打光了,日後自己得吃虧,一個個赤裸裸的哭窮。
這也怪蜀漢這些年來進攻曹魏,屢戰屢敗,各大家族首領都覺得把這些珍貴的子弟兵打光了實在是愚蠢,除了那些極少數不聽管束的游散成員外都一概控制起來。
分戰利品的時候誰都要,死人免談。舉凡是數的上號的大家族,全這個德行。
黃皓其實已經知道結果了,最後一定是皇帝給梓潼太守張遵一道御令節制諸軍先死保劍閣,省得張遵名不正言不順,各郡縣的援軍調遣不動。大家族那些子弟兵沒指望的,還是散戶小民家的子弟能靠的住。
正在這時,外面的侍衛回稟,殿中監張通將北地王帶回來了。
劉禪輕輕說了聲「宣」,至此,群臣們暫且停下控訴,先瞧瞧這個發神經竟敢旬會時不來的小子到底腦袋那裡出了問題。這不瞧不要緊一瞧眾人都目瞪口呆,這小子晃晃悠悠的飄進大殿,一臉醉容,分明喝了許多。而且禮也不行,目中無人的往自己座位上走,最後一屁股坐到蜀錦包裹的軟席上,無視前方一臉不悅的父親和這滿朝的大臣們。
「臣,」張通叫苦,按例很快給皇帝行禮,一臉苦澀:「臣有罪,臣在王爺府上見王爺昏睡,想來是昨夜王爺以酒消愁。臣請代王爺向陛下謝罪。」
大不敬,這個罪可是不得了,不過任由皇帝再惱火,也沒辦法,張氏子孫繁盛,跟蜀中個大家族密切,再者說,這次是自己的兒子失儀,劉諶雖然老是給自己找麻煩,在皇室中間卻是很有威望。大不敬,是明擺著的,卻也不能拿他怎麼樣。
皇帝正要開口說些話打開一下尷尬的局面,那個不知死活的劉諶卻開腔了。
「先皇啊!您睜開眼看看那,」劉諶一邊哭一邊喊,「我漢室五百年的基業,今日就要斷送在孫兒眼前了,孫兒有心報國,無力回天哪!」
敢在大殿之上開罵,便劉諶這等膽大魯莽,如非醉酒,也是不敢的。現在即已開罵,一發不可收拾,越哭越罵越起勁。聽得劉禪一臉怒容,身為兄長的劉璇馬上就給父親跪下,請求將弟弟驅逐出大殿,不要過多處罰。
「也罷,就將這大膽的小子趕出大殿,」劉禪平復下心中的怒氣,沉聲道:「將這個小子趕回府,再派人看守,半年內不許出門,面壁思過!」最後還加了一句:「以後不許他再喝酒了,永遠不許!」
那些殿前武士正將劉諶拉走,劉諶又喊道:「漢威哥哥啊,等你醒來,我要跟你一起上戰場殺敵報國啊!」
眾臣面面相覷,大家都知道這個皇五子生平最喜歡的皇室中人,不是旁人,正是那個東武孫夫人之後,劉理三子漢威。
醒來……難不成那個羌女生下的小子,又讓魏國人打傷,又逃回來了?很有可能。
不過,什麼時候回來的?今天早上?或者……昨天?
劉禪臉色很不好看,看著那個讓他頭疼的兒子終於從他眼前消失,便道:「今日若是無事,就這樣吧,也快到午時了。」
說完拂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