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乘風瀟灑地把話說完,不料被救的兩個傢伙和衝進來救人的一堆弟子都沒人露出輕鬆的表情,反而更加緊張了。
數十名天山弟子緊張地握著劍指向江乘風,相互間微微發散,隱隱排成了某種陣型。薛昌和歐陽斌一言不發地撿起自己的劍,也都沉著臉盯著江乘風。
江乘風環目四顧,啞然失笑道:「曾聽聞有位南郭先生救了一條狼,結果反被狼給咬死了。看來江某愚不可及,亦效那南郭之事。」
「江守護使說笑了。守護使驚才絕艷,笑傲於天下,豈是南郭先生可比?」薛昌冷冷地道:「南郭救狼,出於仁慈。江守護使赤蠍出鞘,恐怕從未行過仁慈之事。我等心存疑慮,有何不可?」
江乘風大笑道:「剛才慕容霜和陳仲來訪時,江某真沒看出原來薛掌門如此精明。」
薛昌老臉漲成豬肝色,怒道:「江乘風!不要以為救了我們就可以任意羞辱!你這次相救內裡定有乾坤,薛昌不敢承情!」
江乘風微笑搖頭,懶得理他。被敵人救了命,還被看見了自己的窩囊相,心裡那個憋氣勁兒江乘風是理解的。
見薛昌無禮,歐陽斌的老臉也有點掛不住,無力地揮揮手,道:「你們下去吧,我和薛掌門有點事和江守護使商量。」
天山弟子你眼望我眼,無奈退出營帳。江乘風笑道:「還是歐陽長老明事理。」
薛昌喘了幾口氣,狠狠地收劍回鞘。歐陽斌緩緩道:「江守護使說,剛才那二人是迷蹤谷的慕容霜和陳仲?」
江乘風微一聳肩,道:「否則天下還有哪裡能憑空蹦出兩個這麼年輕的高手出來?」
歐陽斌長歎道:「據聞慕容霜舉全谷區區數百名弟子之力,向貴教宣戰,互有勝負,遷延月餘,最終敗於內奸之手。如此豪情,實令天下男子蒙羞。英雄出少年,我們這些老骨頭沒用了。」
江乘風微笑道:「歐陽長老說笑了。慕容霜和陳仲的出現,並不是向二位宣告新人換舊人的。其中代表了什麼,二位應該清楚得很。」
二人頹然不語。慕容霜投入柳牧之陣營,所揭示的情況很簡單:配合這次白馬堡全軍投誠,再接收像陳仲這樣的高手,柳牧之手上的實力已經超越了重陽教,儼然北方第一。在這種形勢下,天山與重陽的決戰已是早晚的事情。如果薛昌一方依舊和重陽教不和,就只有在兩股勢力角逐的夾縫中喘氣,隨時面臨覆滅的結局。
薛昌臉上的怒色不知不覺間已經消失了,神色變得說不出的落寞,喟然道:「然則江守護使此來,是為了讓我們投降重陽教?」
江乘風失笑道:「江某剛才說了,江某此來,是奉了教主之命,特來相助。」
歐陽斌愕然道:「李閒知道我們會被人行刺?」
江乘風歎道:「那小子現在是越來越有教主之風了,他做的事情,有很多是連我都不知道的。」
歐陽斌沉默片刻,輕歎道:「當年李閒在江湖上闖蕩的時候,老夫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有今日的變故。不過……李閒在這個和白馬堡大戰的當口,居然還把你這樣的猛將外派,只不過為了來救我們一命?」
江乘風心中自然明白李閒要救薛昌的原因。他並不知道目前李閒等人的方針已經改變,只知道他們正在和楚夢爭先,看是楚夢先滅薛昌還是重陽先滅白馬。李閒的謀劃是很完善的,早前王翰已命嚴彬率數百人悄悄潛伏在附近,若是天山聯軍大舉撲向薛昌,嚴彬的這支奇兵將能起到非常關鍵的作用。這種情勢下,怎能讓薛昌死呢?
甚至於,選擇來救人的人選,李閒也是考慮過的。一旦擊退了慕容霜,無異於宣告違背了和楚夢的互不干涉協議。本來李閒是想讓厲天來的,因為厲天並不屬於重陽教,但是想起病臥在床的孫凌,又放棄了打算。重陽教諸人各有叛徒嫌疑在身,這種事情更不放心交給他們去做。他江乘風就成了唯一的選擇。
這些話江乘風自然不會說出口,事實上當他想到這些的時候,脊樑骨已陣陣發寒。李閒這小子的厲害,出乎他的想像。早前大家只知道李閒是個游手好閒的浪子,其實所有人都忽略了,想要孤身獨闖江湖並且闖下喏大的名聲,單憑武功是做不到的。到了後來,無論是在神兵山莊、迷蹤谷,還是銀龍堡,李閒其實早已表現出了遠超常人的智慧。
這樣看來,究竟還有沒有必要在大局已定後另選教主呢?——好像想得太遠了,神教內部隱憂未除,實在不是談教主之位誰屬的恰當時機。
這些念頭電光火石般掠過腦海,江乘風冷笑一聲,說道:「如果按照我們一貫的作風,才懶得管你們死活。不過教主畢竟和我們不同,他還是很講感情的。」
薛昌哪知這紅眼老妖在空口說白話,冷笑道:「我和李閒向來沒有感情可言。」
江乘風哈哈笑道:「和你沒有,但和你女兒有。」
薛昌大怒道:「放屁!」
江乘風大笑數聲,又正容道:「據說教主剛出道時頗得歐陽長老的照拂,江某在此謝過。」
江乘風話裡的意思是李閒是因為與歐陽斌的感情才派他來幫忙的,這種話即使是臉皮功夫出神入化的李閒聽了,恐怕也要找個地縫鑽進去,偏偏江乘風卻說得自然得很。歐陽斌和薛昌同時動容,同聲道:「簡直兒戲!」薛昌又補了一句:「李閒與岳覽松的關係同樣不淺,為何不見幫忙,反受其害?」
江乘風淡淡道:「岳老兒暗害教主在先……」忽然止住,冷笑道:「江某也懶得和你們解釋。不是江某托大,你們這區區一點人手,神教還不放在眼裡。說起來,救了你們根本毫無價值!言盡於此,你們自己好好護著腦袋,柳牧之不取,早晚神教來取!」
兩人愣愣地看著江乘風拂袖而去,眼看著他踏出帳外,薛昌忽然叫道:「江守護使請留步。」
歐陽斌愕然看了薛昌一眼,暗歎一口氣,垂首不語。江乘風停下步來,淡淡道:「薛掌門有何見教?」
「剛才是我等失禮了。」薛昌忽然滿臉的笑容,道:「江守護使既然不遠到此,不妨再盤桓片刻,喝杯水酒。也好讓我們答謝救命之恩。」
江乘風暗舒一口氣。他的任務早就完成了,本來救完人直接遠遁就行。剛才廢話一堆,無非是臨時起意,想正式把薛昌等人併入神教旗下,那麼與楚夢的爭先將更添勝算。薛昌這句挽留說出了口,等於已經成功了一半了。
江乘風不知道的是,他臨時起的這個主意,正合目前形勢的最新進展。
李閒帶著數百重陽教眾直撲「富記」商行。商人們都是成了精的精明,商行內外的客人遠遠瞧見一片黑壓壓的人馬湧來,早已嗅到了戰爭的味道,早在李閒等人距離商行還有數百步時,就已雞飛狗跳地散了個精光,倒也省下了李閒不少麻煩。
許子悠表現得有點失措,好像事先沒能料到重陽突襲,臨時糾集起來的白馬子弟參差不齊,隊型散亂不堪,有的連兵刃都來不及帶,急匆匆地跟在隊伍後面,抓根門閂就衝了出來。
相比之下,重陽教眾就顯得訓練有素裝備精良。雖然李閒毫無統率之能,但數百人的隊伍竟毫不顯亂。雙方從恆幫立幫就打到現在,可謂積怨已久,一句話都沒說就直接開始火並起來。甫一相接,白馬堡就扔下了數具屍體,迅速向四周擴散開來,再不成陣。有些人退入了商行內,重陽教眾如影附形地追了進去。
李閒炎陽出鞘,向許子悠輕斬而去,心中泛起說不出的滋味。幾曾想到,在再次與許子悠兵戎相見時,竟不是含恨出手的雷霆一刀,相反地是在演戲呢?
許子悠見到李閒那微弱得幾不可察的黃芒,臉上也浮起一絲苦笑。長劍遞出,出乎李閒意料地,是刺往李閒刀勢中唯一可稱得上強點的位置。
李閒會意,也報以苦笑。刀勢暴漲,黃芒劇盛,空氣中瀰漫著灼熱卻並不霸道的熱浪,地上的積雪竟開始緩緩消融。這一刀,真氣收發直如反掌,已達巧奪天地造化之功,與江乘風當日力敗天鶴的刀法相比,已經決不遜色了。許子悠的瞳孔猛然收縮,長劍一偏,疾刺李閒咽喉,竟出手就是以命博命之局!劍中隱含風雷之聲,在李閒聽來,這本來沒什麼希奇的劍氣呼嘯聲竟變得無比驚人,耳鼓被震得隱隱作痛,滿街的喊殺聲被這一劍全然掩蓋。
李閒神色不變,看似不留餘地的刀勢輕巧地回轉,結結實實斬在許子悠的劍身上。隨著一聲清響,刀劍粘在一起,兩人身體相抵,各自望見了對方眼中的笑意。
許子悠短暫的傳音飄入李閒耳內:「謝謝。」
李閒眨了眨眼,也不說話,寶刀一收,再度劈下。許子悠橫劍一封,踉踉蹌蹌地退了幾步,轉眼望去,長街上的戰鬥根本毫無懸念,只在這麼一會兒,就已由對峙變成了追逐。
「富記」商行的掌櫃急匆匆從街頭跑來,許子悠喝道:「官兵來了嗎?」
掌櫃哭喪著臉,道:「我連個小軍官的面都沒能見到,就被哨兵轟了出來。」
李閒大笑道:「許子悠,白馬堡氣數已盡!看在相交多年的份上,你現在投降,老子還可以既往不咎!」
許子悠「呸」地一聲,恨恨道:「李閒,算你厲害!這筆賬早晚向你討回來!」
話音未落,已拔地而起,投向商行內院,誰都知道這小子接老婆去了。李閒哈哈大笑,長刀遙劈,許子悠輕晃一下,瞬息去遠。
數名重陽教眾來到李閒身邊,低聲道:「教主,敵首已逃了,這些人怎麼處置?」
李閒環視戰場,數十名白馬堡的殘兵余勇正在打打逃逃,身邊不遠處商行的掌櫃打著哆嗦蹲在一邊。看著那張滿是皺紋的臉,李閒微歎一聲,道:「把掌櫃的帶回去,以後神教在這裡的生意,還要靠掌櫃的幫忙。其他人……不要留活口。」
眾人領命而去,一個教眾把那掌櫃拎到李閒面前,那掌櫃的破口罵道:「重陽教的魔頭就知草菅人命!他們已經潰逃了,為什麼還要趕盡殺絕!」
李閒抬頭看了看灰濛濛的天,喟然道:「如果他們不死,早晚會擰成一股,成為我們在雁門關內的一根刺。白馬堡的子弟又是悍勇之輩,毫無降意,若是我們一意生擒,必然要損失更多的弟兄。戰場之上,仁慈不得。換了是許子悠,也會像我這麼做的。」
掌櫃默然。其實李閒還有句話沒有說出口。剛才和許子悠的暗通款曲,說不定已有眼尖的看了出來。下達了斬盡殺絕的命令後,教眾們殺紅了眼,將使敵人逃走的幾率大減,也就使許子悠更安全幾分。
忽然之間,李閒感到無比的厭倦。
殺人,被殺。定計、破計。曾經以為江湖多姿多彩,如今細想起來,所謂江湖,就只不過終日在這些東西上徘徊,永無休止。
這些東西,真的不適合自己。浪子的歸宿,在天涯。
戰場的清除已經結束,重陽教眾不等李閒發令,已經在自發地處理屍體。
街頭馬蹄聲響起,一隊官兵趕了過來。一名軍官模樣的人喝道:「何人在此當街械鬥?」
這人一開口,李閒就聽出他正是此前在許子悠房間裡罵人的將領,馬上堆起笑容,道:「我等得知白馬堡有不軌之心,特來除害。這是一點微薄心意,請將軍笑納。」說著悄悄遞過一大疊銀票,又順手將解毒藥塞在銀票底下。
那將軍掂了掂銀票,意味深長地看了李閒一眼,低聲道:「你們這些江湖人,膽子真不小。這個計策是誰想出來的?我家夫人癢了一夜,將軍大怒,差點就發兵去滅了白馬堡。若不是許兄弟事先知會過,我還當真不敢在將軍面前擔保可以追回解藥。」
李閒心中苦笑。原來這將軍也是許子悠一夥的,自己隔牆聽了半天都沒能聽出破綻來。許子悠事先知會了這人,不僅讓事情進行得更有保障,還順手送了這人一個功勞。手段至此,李閒自認自己實在還嫩。
這是怎樣的江湖啊!許子悠、徐弈、楚夢……這個江湖是他們最好的舞台,而他李閒身處其中,脆弱而曖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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