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相當豐盛。許子悠在酒席間調動氣氛的本領確實高明,氣氛從開桌起就沒有沉悶過,所有鏢師都在一片歡笑聲中暢飲。
唯一不敢暢飲的是李閒,他擔心一旦放開來喝酒,不出片刻就會從喝酒的姿態動作上露出了馬腳。看著一桌人喝得歡天喜地,以酒鬼自居的李閒心中的鬱悶可想而知。
「怎麼?張師傅不愛喝酒嗎?」許子悠湊了過來,呵呵笑道:「還是在新娘子面前不敢暢懷呢?」
這樣的距離,李閒有十足的把握驟然突擊,一刀把許子悠斬為兩段。但是看著許子悠的笑臉,暗歎一聲,終於沒有出手。
「這個……在下是真的不會喝酒。只能稍飲即止。」李閒汗顏道:「整個鏢局裡就只有我一個酒量最淺了。」
一邊的彭雄聽得險些噴飯,許子悠卻毫不在意地道:「張兄潔身自好,不像子悠一般浪蕩,所以才能娶到這麼賢惠的夫人。」
李閒笑道:「能喝酒才是好漢,在下給鏢局丟臉了。」
許子悠微歎一口氣,不知想到了什麼,仰脖狂灌幾口,又露出笑容,道:「嫂子不會怪子悠引誘你的夫君喝酒吧?」
司徒貝貝想了想,道:「全憑夫君做主,我們女兒家不便多嘴。」
許子悠點點頭,讚道:「張兄真有福氣。不知為什麼,我見到兩位,總覺得很親切。賢伉儷很像我的一對朋友,雖然你們完全不同,但還是讓我忍不住想起他們來。」
李閒強自壓下心中漣漪,問道:「能令許公子這般記掛,那兩位朋友是何方神聖?」
許子悠歎道:「朋友……已經談不上啦!那小子是唯一一個喝酒方面能穩贏我的人,現在想再和他拼一次酒,恐怕是不可能的事了。」言下掩不住悵惘,也微微流露出疲憊之意來。
李閒再也按捺不住,舉杯道:「既然許公子覺得在下和那位英雄很像,那就由在下和許公子喝一杯,算是代替那位英雄,成全許公子一個心願吧。」
許子悠大笑道:「那就多謝張兄了!我們乾杯!」說著舉起酒罈,轉瞬間灌了個底朝天,笑道:「過癮!」
李閒怔怔地看著他灌酒,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想起蕭如非的容顏,心裡又是一陣劇痛,不知不覺間,也捧了一個大酒罈,狠命地灌了下去。
司徒貝貝心中暗歎。幸好許子悠此時正仰脖喝酒,否則單從李閒喝酒的姿勢,就非認出他來不可。
許子悠放下酒罈,李閒也同時喝完。兩人對視一眼,同聲大笑。許子悠笑得喘著氣,道:「還說酒量淺,一罈子灌了進去,臉色都不改!」
李閒也在懊悔,一時衝動,險些露出最大的破綻,靈機一動,也不說話,頭重腳輕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對著許子悠無力地搖了搖手。
司徒貝貝急忙道:「相公醉了。二爺,我先送他回客棧吧?」
彭雄早已一身冷汗,連聲答應。許子悠笑了笑,道:「我送二位出去。」
走出商行大門,天色已經發黑。許子悠隨手接著一片雪花,看著它在手心裡漸漸融化,長歎道:「你們走吧。」
兩人心裡同時發涼,許子悠這句話,實在大有深意。
難道已經被認出來了?
司徒貝貝扶著裝醉的李閒,腳下像灌了鉛似的,呆呆望著許子悠,說不出話來。
許子悠看著手裡融化的雪花,自言自語地道:「雪再美麗,終究也是要化的。若是遇到炎陽,就算千里積雪,也敵不過一天曝曬。」
司徒貝貝忍不住道:「隆冬之季,哪來的炎陽?北國依舊是千里冰封。」
許子悠笑了笑,道:「太陽早晚會出來的,只是,融化後的積雪,切莫讓它化為洪災。」
說完,不顧發呆的兩人,逕自走入商行。高歌道:「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
李閒站直身子,靜靜地望著許子悠的背影,喟然道:「去給珠寶塗藥吧,他會與我們方便的。」
雁門客棧。
李閒負手立於窗前,仰望漆黑的夜色,久久不發一言。風雪已經漸漸停息,偶爾還有小片的雪花飛進窗內,飄落在李閒身上,繼而化為水霧消散在空氣中。
司徒貝貝輕輕走到他身後,為他加披一件外袍,然後並肩站在窗前,沒有說話。
「貝貝。」李閒將外袍緊了緊,說道:「你覺得,許子悠是怎麼了?」
司徒貝貝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從哪裡認出我們的。」
「我們不是王翰,易容不是光靠變個臉就能騙倒人的,那些技巧我們真的不會。」李閒歎道:「這些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看來白馬堡的內部,比天山劍派的內部還要糟糕。」
司徒貝貝沉思道:「許子悠對我們說的那些話,顯然是在背叛家族。但他此前的行為,卻明明是忠心為家族做事的——包括這次收購珠寶,也是為了家族。由此可見,變故是最近才發生的。」
李閒沉默下去,微歎一口氣。
司徒貝貝奇怪地道:「不管他們出了什麼變故,這對我們不是好得很嗎?為什麼你還悶悶不樂?」
李閒搖頭道:「我只是為許子悠不值而已。他……畢竟是我的朋友。」
司徒貝貝低聲道:「你不怪他害死如非了嗎?」
「我一直在恨他。但是我心裡也清楚,如非的死,並不在他的意料中。他當時想殺的是我。」李閒閉上眼,無奈地道:「看見他在酒席上的表現,我就已原諒他了。貝貝,如非會怪我不給她報仇嗎?」
「我不知道如非會不會怪你。但是……如非的賬,我從沒有算到許子悠的頭上。如非要怪,就把我們一起怪上吧。」
李閒轉過頭來,司徒貝貝美麗的眼分明流露出疲憊。江湖的爭鬥,再怎麼複雜,終究可以理個清楚分明。而人的情感,卻怎麼理也理不清。
「富」記商行內院,一間豪華的客房內。
薛思雨為許子悠添上一杯熱騰騰的羊奶酒,說道:「還在想那件事麼?」
「李閒來了。」許子悠沒頭沒腦地扔出四個字,細細品著酒,眼光逐漸迷離。
薛思雨聞言,嬌軀輕輕一顫,道:「重陽要發動總攻了?」
子悠的眼神回復清明,道:「重陽教既然發動總攻,可見他們必定與柳牧之那方達成了某種協議。」
薛思雨顫聲道:「你是說……我爹危險了?」
許子悠看著愛妻渾身發抖的樣子,心中一陣抽痛。「啪」地一聲捏碎了酒杯,道:「為了家族爭霸天下,我已和最好的朋友反目成仇!爹還下那種命令,是可忍孰不可忍!」
薛思雨面色慘白,道:「我們該怎麼辦?」
「怎麼辦?」許子悠目光又迷離起來,歎道:「我已經向李閒投降了。」
薛思雨失聲道:「什麼?」
「我累了,我真的累了。」許子悠閉上眼,靠在椅背上,歎道:「自江湖紛亂出現,我嘔心瀝血為家族創業,雖然沒有什麼成效,但也成功地遏止了重陽教的勢力。如今李閒入關,重陽教枕兵在外,我有足夠的把握讓他們再也無法寸進。可是,爹一紙命令下來,我真的不知道我做的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我的心血,原來都只是一場笑話?不如放了吧,把一切交給李閒,就當是我向他賠罪了。便宜柳牧之,倒不如便宜李閒。」
許子悠的舉動顯然超出了薛思雨預料的範圍,滿肚子的話不知從何說出口,只是呆呆地看著他。許子悠笑了笑,又道:「以李閒的立場,只會去救你爹,決不可能對付他。就讓重陽教和柳牧之拼去吧,白馬堡要怎麼自處,我們再也不管了,找個機會把你爹救出來,然後遠走高飛。」
薛思雨大喜道:「你真這麼想,那太好了!」
許子悠苦笑一聲,盯著被酒杯碎片扎破的手心,又道:「但是,我還是有件事放不下。」
薛思雨歎道:「我知道,你對你父親的轉變心中存疑。」
「是的。我們費盡心力去創業,現在只是形勢稍有不利,爹就要我們舉家投靠柳牧之?真是笑話!我起初還以為爹的意思是詐降,倒還值得商榷。但爹竟說還要把你交給姓柳的,以此對付你爹,這就完全超出了詐降的範疇了。說明爹是真心投靠姓柳的,這是什麼狗屁道理?爹是臨老糊塗,還是受了什麼人的控制?」許子悠眼裡射出厲芒,寒聲道:「如果是後者,我會讓那人死無葬身之地!」
薛思雨決然道:「那我們現在就走,回去好好查察。」
「不行的。這裡的戰鬥,我還必須做樣子。」許子悠苦笑道:「不管是爹糊塗了還是被人控制了,我若放下雁門關不管而逕自回去,必然被冠以叛逆之罪直接抓起來,什麼調查都成虛話。所以我必須在這裡吃個敗仗,灰溜溜地回去,才能掩人耳目。即使今天遇到李閒,我也不敢和他詳談,就是擔心這裡有耳目。」看了看薛思雨,又說道:「因此我們這段時間內無力去幫助你爹。只能希望重陽教真像傳說中的那麼高明,懂得怎麼做。」
薛思雨點點頭,握住許子悠的手,柔聲道:「我聽你的。」
許子悠又是一聲苦笑,道:「李閒啊李閒,你可千萬別讓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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