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夢丹呵!
那是十餘年的夢魘。想起幼年時,每到那個日子,都會做一場長長的夢,醒來後恍如從死亡中喚醒,再也沒有任何氣力。然後會發現,縱是偷拿了煙水閣裡的一個銅板,也不知何時被唐老闆知道了,接著是體無完膚的鞭打與長達數日的飢餓。
從很小的時候,心裡就已經只剩兩個字:「聽話。」
時至今日,每段時間仍會有那個悠長的夢,但一切似乎都已成為自然。從來沒有想過,當有朝一日不會再做那種夢時,會是什麼樣的感覺;也從沒想過,是不是從此就可以不再聽話?
望著那個小瓶,如煙竟有種驚惶的感覺。
「原來,你對我的事瞭解得比我自己還要清楚。」如煙低低地歎息:「我幾乎就忘了,我還有那奇異的夢。」
「若是你這組織裡人人都與你一樣,倒是省下了你那尊主不少工夫。可以想見,若是旁人服了這藥,將會感覺自己完全赤裸地暴露在組織面前,驚惶而無措,然後只能無奈地盡忠。偏偏你不同,你已把這當作習慣。」李閒搖頭道:「到了脫離的時候了,如煙.」
如煙怔怔地望著李閒,道:「為什麼這樣幫我?」
李閒把解藥塞在如煙手裡,微笑道:「在揚州時,我就對你說過,如煙是獨一無二的如煙,是最有希望成為江湖上琴樂第一的奇女子。李閒只不過是你的朋友,以朋友的身份助你脫離枷鎖而已。何況,你能給我很大的幫助。」
如煙拔開瓶塞,把瓶中液體一股腦兒灌了下去。李閒和司徒貝貝微笑地看著她,過了很久,如煙才長長吁出一口氣,道:「我這一生,都沒有這麼輕鬆的感覺.」
「要改變習慣是很難的,過幾天你才會感受到真正的輕鬆。」李閒呵呵笑道:「所以現在我不問你關於那組織的事情,只想讓你和貝貝好好合奏一曲。」
如煙呆了呆,垂下頭去,道:「我來這裡,是來害你的。」
李閒聳聳肩,微笑道:「忘憂散嘛,我才不怕。」
如煙的心都快從嗓子眼裡擠出來了,兩眼不能置信地瞪得滾圓:「你……你到底是不是人,怎麼什麼事都知道!」
李閒壓低聲音,道:「說實話,我這麼急著找解藥給你,是想求你好好幫我這個忙。」
如煙猛喘幾口氣,道:「我該怎麼幫你?」
李閒低聲道:「當有人給你忘憂散時,你要裝做若無其事地打探他的下一步計劃,尤其是關於這次的賭博。相信以煙姑娘在煙水閣應付客人的經驗,這件事理應辦得天衣無縫。」
如煙臉色數變,緊緊咬著下唇,,幾乎快要咬出血來。
「不用那麼緊張。如果你不做,也無所謂的。我又不是唐秉嘉,哪會逼你做些什麼。」李閒頓了頓,嘻嘻笑道:「只不過拿了忘憂散別真往我的酒碗裡撒就行了。」
如煙也笑了笑,道:「當然不會。」
「我明白,讓你不來害我很容易,但讓你反過來對付組織,確實很難。正如剛才所言,改變習慣本就很難。」李閒笑道:「我早年行走江湖的時候,是把刀子掛在腰間的,很不方便去小酒館裡和人鬧酒。後來想起江乘風喜歡在外袍裡面縫個刀囊,把刀藏在衣底,於是也學著做了。為了這一學,我整整花了五個月去練習怎樣用最快的速度把刀從衣服底下抽出來。」
如煙莞爾一笑,道:「目前地事情,若等我也花五個月去改變,早就來不及了。」
李閒哈哈笑道:「來不及就來不及,就算不知道他們的部署,老子也一樣要贏這場賭。」
如煙癡癡地看著李閒自信的眼神,說不出的感觸。這個男子,時而智深若海,像是一切盡在掌握;時而豪氣干雲,大有金戈鐵馬的霸氣;時而又像個玩世不恭的浪蕩子弟,什麼都不在意。
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啊!威震天下的重陽教主?還是四海為家的浪子?還是只不過像自己一樣,在一種莫名的綁縛中無奈地做著該做的事情?
耳邊傳來輕輕的乾咳,如煙回過神來,只見司徒貝貝兩眼望著窗外,裝做什麼都看不見,但小拳頭卻捂在嘴上假假地咳嗽。如煙的臉瞬間紅透到耳根,李閒的神色也尷尬不已。
「你……你們坐一會兒,我……我去更衣。」如煙扔下一句話,逃命般溜了。
「貝貝,你著涼了?」李閒關切地道:「要不要去添件衣服?」
「……」
「臉色這麼難看,一定是病了,我陪你去找你爹。」李閒二話不說,拉著司徒貝貝就往外跑。司徒貝貝也不掙脫,任他拉著跑出門去。
「喂喂,我爹不在這個方向吧?」跑了一陣,司徒貝貝停下步來,似笑非笑地說道。
李閒拍了拍腦袋,道:「啊,你看,跑了一陣病就好了!貝貝真是身強體壯!」
「得了,少貧了。」司徒貝貝嘻嘻笑道:「看來我們李大教主的魅力真是無可抗拒啊?隨便幾句話,就讓人家的眼睛癡成了那樣。」
「咦?好像你不生氣?」李閒吃驚得合不攏嘴,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司徒貝貝。
「跟你這頭豬生氣,我還氣得過來嗎?」司徒貝貝憤憤地道:「什麼話都要說得那麼好聽,什麼『如煙是獨一無二的如煙』啊,什麼『李閒只是以朋友身份』啊,如煙真是傻,才會被你哄得服服帖貼!」
李閒涎著臉道:「我家貝貝也不見得好到哪裡去啊,想當年我用的花言巧語比這還少……哎喲!」
司徒貝貝收回拳頭,忽然歎了口氣。
李閒愕然道:「怎麼了?」
「說起來,你真地越來越像個教主了。」司徒貝貝低下頭去,手指在地上輕輕劃著。「你讓如煙幫的那個忙,實在是精彩絕倫。」
李閒沉默下去,也學司徒貝貝伸手在地上亂劃。
「既然做了,就要做好。能早一步幫他們完成目標,我就早一步脫身。」過了半晌,李閒出言打破沉默:「不過,我確實越來越享受當這個數主的感覺了。」
司徒貝貝吃驚地抬起頭,道:「你享受?」
「我不是享受這個權勢。」李閒解釋道:「我享受的是這個過程。緊張刺激,而不枯燥。」
司徒貝貝呆了片刻,忽然笑道:「其實大家都好傻,早知道就用這套理論來遊說你,早就可以把你拉進來了。不過現在也不遲,你不知道你能安安心心地來做教主,我爹他們有多高興。」
李閒輕聲道:「如果我能早點坐這個位子,現在重陽的處境不是這樣。我有把握讓關中劍派和蒼梧劍派不要亂淌混水,甚至有把握讓華山的劉不寧來我們。可是現在已經不是時候了。」
司徒貝貝道:「對啊,怎麼一直沒有華山的動靜?」
李閒歎道:「估計老劉就是因為聽說我是重陽教的教主,才一直按兵不動的。否則以他那疾惡如仇的脾氣,早就殺過來了。」
司徒貝貝不解道:「那現在不是還可以聯絡他來幫忙的嗎?為什麼說不是時候?」
「華山維持現狀就很好了,我不希望把現在靜靜的華山拉下水來。」李閒無奈地道:「至於關中和蒼梧,大軍已動,想讓他們收回,那是不大可能的了。」
司徒貝貝點點頭,道:「怎麼你一當了教主,想的東西就這麼?」
「那關係到無數人的死活,和我自己滿天下亂跑是不一樣的。」李閒無奈地道:「所以這個享受並不輕鬆。」
司徒貝貝嘻嘻笑道:「原來你的享受也是亂說的,只是沒法抗拒了,就只能想辦法去享受它。」
李閒哈哈笑道:「這豈不是跟女人被……」
話音未落,司徒貝貝的粉拳已劈頭蓋臉地砸下來。李閒哈哈大笑,擋個不亦樂乎。
正在此時,蕭無語匆匆走了過來:「教主,終於找到你了。」
蕭無語親自跑來,肯定是重要的事情。兩人停止打鬧,李閒正容道:「什麼事?」
「東部的所有分舵弟子已經招回,約莫有一千人馬,王老大正前往驗收。太行駐軍增至一千五百人,藍老四去太行養傷,那裡的主意交給他定。」
李閒笑道:「你們的效率真是高。」
蕭無語苦笑道:「天山那裡的效率更高,剛剛一個時辰之前,那裡結束了一場大戰,薛昌戰敗。幸好蒼梧劍派的傢伙受不了冰天雪地,配合得差了,才讓薛昌保留了主力.白馬堡的探子傳來消息,許子悠正點兵準備前往赴援。楚夢派人送信,讓我們盡快出手。」
李閒輕歎一聲,沒有答話。和貝貝輕鬆聊天打鬧嬉戲的日子就這麼短暫地結束,又要投身到腥風血雨的廝殺中去了。
快活的時光總是特別易過。司徒貝貝伸手和李閒輕輕握住,彷彿這一握,再也不分開。
「我也要和你一起去,這次別想扔下我。」司徒貝貝輕輕地說道,目光裡柔情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