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消散了片刻的銀芒又在人群中亮起。徐弈綽起父親的銀槍,直向厲天奔射而至。久戰力疲的李閒抬眼忘去,那道銀芒已經變得疑幻疑真,槍路再也不是他所能看破的了。
好在面對這一槍的人是厲天。
寒月劍居然還有閒先向前突刺,一劍貫穿了兩名銀龍堡弟子的胸膛,才心滿意足地回收,沖天迎向徐弈的銀槍。
徐弈的臉上掛著一絲令人難以理解的微笑,在劍槍即將相遇的瞬間,厲天猛地感應到在這一槍中所含的力道忽然變得極小,和出槍時的氣勢相比直有天淵之別。厲天來不及思索其中原因,也將灌注劍身的真氣回收幾分。
寒月劍劈中槍身,兩人同是落下地來,徐弈竟騰騰倒退數步,才重整陣腳再度攻來。
這數步之退,對於陷入苦戰的李閒等人與太湖水盜來說,簡直是沙漠中的甘泉。遍佈身周的壓力頓時減弱幾分,李閒已有時間暗運回天大法,而天地生氣灌注於天靈與湧泉的速度也加快起來。只在這一緩之間,李閒便已有了足夠能力看懂徐弈和厲天在玩什麼遊戲。
這兩人看似一招急過一招,其實都只是面上的氣勢驚人,而內裡卻沒有包含多少氣力。轉眼十餘招已過,李閒清楚的感應到厲天耗損的氣力已經慢慢恢復,而四周的孫凌等人的臉色也都已逐漸好轉起來;另一方面,死於厲天凌厲無匹的劍勢下的銀龍堡弟子卻也大幅減少,因為徐弈一人當住了他的絕大部分攻擊。最重要的是,徐弈正以不可察的緩慢速度逐漸向後移動。
果然是來幫忙的。李閒心裡暗鬆一口氣,炎陽刀勁道十足地劈向提杵攻來的龍滄海。
龍滄海的左肩還包紮著繃帶,顯示出此前與霹靂堂的戰鬥中,這傢伙的損耗並不比李閒他們小。但龍滄海有一個優勢。
當炎陽刀劈在金杵上時,李閒暗暗慶幸幸虧對上此人的是自己,若是孫凌,恐怕要吃虧。因為孫凌那娘們似的短劍若和著金杵碰上了,實在不是什麼有趣的事情。若是單打獨鬥,可以招式與身法取勝,但在這亂軍之中,每招都是最直接有效的殺人之招,那些虛虛實實的東西再也用不著了。李閒突發奇想,若是今後再有這樣的戰鬥,必須搞一把大關刀來用用。
滑稽的念頭只是一閃而過,眼前那重逾千斤的金杵卻怠慢不得。炎陽刀再度與金杵碰撞,李閒與龍滄海同時噴出一口血來,後者退入敵陣中,而李閒直往秦淮身上撞去。
秦淮伸手一托,將所剩無幾的真氣輸入李閒體內。得此一助,李閒長吁一口氣,傷勢迅速調節,反而回送一股真氣給秦淮,秦淮那蒼白如紙的臉色已有了些血色。
形勢已經好轉。厲天絲毫無誤地把握著周圍的情況,攻向徐弈的劍更快更急起來。徐弈微微一笑,後退的步伐也更快了一些。
忽然陣外傳來一聲巨響,幾條屍體被轟到半空,接著尖細的破空聲響起,外圍的銀龍堡弟子還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就已倒下了一片。一道紅芒在這時的威勢直蓋過厲天的死神般的劍,在暗器開路下直破入陣,向李閒等人所在處直迎過來,轉眼已為眾人打開了一道狹長的突破口。
江乘風已經在外面旁觀少許時間了,徐弈的動作一點不漏地被他收入眼裡,直到確認他確實是真的幫助眾人脫困,這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破陣接應眾人。這不是江乘風太有閒,而是如果徐弈生變,他是另有主意的,因為徐不疑倚在哪棵樹下休息早已被他摸得清清楚楚。
徐弈不用回頭,就已知道江乘風和劉凡大駕光臨,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忽然間虛晃一槍狠退數步。厲天如影隨形地緊追而上,太湖水盜的腳步大大向前跨進,與江乘風打開的突破口就只剩下數步之遙。
就在這突圍在望時,徐弈卻猛地避開厲天依舊沒有殺意的劍,向孫凌所在處投去。
沒有一人能弄明白徐弈此舉的意思,眾人只知道前方已經完全沒有阻礙,厲天揮劍疾斬數人,已與江乘風會合在一起,江乘風回轉身去,在劉凡暗器的協助下,帶領眾人向外殺出。
孫凌剛剛擊殺圍攻他很久的張振,重傷吳滿庭,正緩一口氣,眼前儘是漫天銀芒,殺意濃得令他不敢相信這就是適才一直助他們突圍的救命之槍。
孫凌悶哼一聲,短劍勉強劃出一道弧線,封鎖了身前所有要害部位。這一劍已經是他目前能用的極限,事實上此刻的孫凌只想找張床狠狠睡上三天三夜,揮動短劍的手臂已經沒有多大氣力了,
正飛速往外衝殺的李閒回眼一看,暗叫不妙,人刀合一,倒射而回,疾斬徐弈後頸。
三柄鬼頭刀同時向徐弈劈去,徐弈淡淡一笑,銀槍詭異地轉向,眨眼間沒入了左龍的胸口,之後毫不停留,橫槍一掃,把氣急敗壞的張猛和韓開山掃得飛跌開去,槍尾狠狠後頂,點在其實沒有多少力氣的李閒刀上,又猛地前彈,再次刺向孫凌咽喉。
這幾招一氣呵成,動作完美得就像事先演練好千百遍一般。孫凌猛然醒悟,這弱冠公子的槍法,居然已不在他的父親之下了。
凌厲的劍氣在徐弈後方襲來,厲天把領隊的重任交給了江乘風,以最快的速度回救孫凌,但終究慢了一步。孫凌勉強硬接下了徐弈這索命一槍,喉頭一甜,鮮血狂噴而出,斷線風箏般向後拋跌,左邊風聲襲來,孫凌連睜眼看一看的力氣都沒有,一股強猛的力道撞在他的左肩上,可以感受到左臂骨骼盡碎的痛楚和體內經脈強烈的震盪,繼而暈了過去。
銀槍回掃,和寒月劍交擊在一起。徐弈騰騰倒退兩步,又前彈而出,避開韓開山用盡氣力剁來的一刀,銀槍居然還能直搗厲天面門,同時低笑道:「再不趁勢而出,你們就真的出不去了。」
李閒飛掠到孫凌身邊,早有數把兵刃捅向地上的孫凌。黃芒呼嘯著劃了個大圈,數顆頭顱衝向半空,李閒一把抱起人事不知的孫凌,再一刀劈退舉杵搗來的龍滄海,飛速向外突去。
外面的突破口已經合圍,太湖水盜已經大半突殺出去,正如徐弈所言,再不趁勢而出,就真的再也出不去了。
厲天又與徐弈交換兩招,終於不得不承認在目前的狀況下,決不可能一舉殺了徐弈再與眾人突圍,一聲冷哼,藍芒忽然轉向,劃過圍向張猛與韓開山的銀龍弟子咽喉,一把拉起兩人,騰空而去。
徐弈最後再攻一槍,才低聲道:「恕不遠送。」
原龍騰山莊內。
這裡的氣氛相當奇怪,莊院四周是一片喜洋洋的感覺,數百霹靂堂弟子差點要張燈結綵大放鞭炮以示慶賀,但看見內堂那群太湖水盜的臉色,卻連笑都不敢笑出聲來。
這一戰,霹靂堂弟子僅僅損失百餘人,卻拿下了銀龍堡的北面要塞龍騰山莊,但他們卻也還不知道,他們的堂主已經喪命在這戰的準備戰中。
另一方面,太湖水寨損失將近四百名悍勇的水盜,連大寨主左龍都命喪此役,屍首都找不回來。但他們足以自豪,因為他們將數倍的敵人整整拖住了一個多時辰,殲滅一千三百餘人,包括數個名震江東的高手,銀龍堡主徐不疑重傷在床。此戰確實達到了太湖水盜們想要的目的,經此一役,太湖水寨聲震天下,長江流域的大小幫會紛紛投誠,只在數日之間,太湖水寨就變成了一個超大的幫會,李閒為他們起名長江聯,制霸長江的夢想竟一夜實現。
但是眾人並不開心,不僅因為左龍屍骨無存,還因為床上躺著沒有一點生氣的孫凌,他的左肩已完全斷裂,只剩一條筋把手臂掛在肩膀上。彭翎趴在孫凌的身上整整哭了一天一夜,到了現在連眼淚都哭不出來了,只剩下嗚咽。
「這是龍滄海那賤種的杵干的。」李閒閉上眼睛,強自忍住淚水,道:「早晚踏破銀龍,把這鳥人揪出來千刀萬剮!」
厲天淡淡道:「把小凌害成這樣的是徐弈。」
張猛叫道:「大哥就是被這娘娘腔殺了的!他是罪魁禍首!」
韓開山馬上跳了起來,道:「下次見到這個娘西皮的,老子拼了命也要宰了他!」
「但若沒有徐弈,這次死的人就更多,我們所有人的命也未必保得住。」秦淮歎了口氣,張猛和韓開山頓時閉了嘴。秦淮的形象在太湖群盜的眼裡簡直有若天神,這次的神話沒有秦淮是休想創得下的。
「徐弈若是輕鬆把我們放走,他是無法向銀龍堡交代的。這我可以理解。」秦淮望向江乘風,道:「但我實在不知怎麼說,徐弈究竟是幫了我們,還是害了我們。」
「弈者最擅長的就是把握均衡。」徐弈的話在耳邊響起,江乘風微微苦笑,說不出話來。
這個兒子的厲害,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帶他上恆山吧,只有司徒老三救得了他的命。」江乘風無法回答秦淮的問題,歎道:「我也不知道下次見到徐弈,是該砍了他,還是該謝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