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兄,」秦淮有點結巴地道:「你剛才在生氣嗎?」
李閒快步當先走在前面,秦淮跟在他身邊。彭家四兄弟落得老遠,不時交頭接耳,不知在議論著什麼。
「我哪敢生秦當家的氣呀,」李閒自嘲地笑笑,道:「秦當家手段通天,小子害怕得很,所以先走一步。」
秦淮頓了頓,忽然展顏一笑,道:「可是我手段再高,還不是被你摟著脖子像牽豬一樣牽到這裡來?」
李閒看看她的如花笑靨,竟是風情萬種,不由得又浮起蕭如非的影子,心中憐意頓生。李閒並不喜歡太有手腕的女人,楚夢就算其中之一。但他卻在心裡諒解了秦淮,因為如果她沒有足夠的手腕,在這個江湖上就難以生存。
「你今後做何打算?就在這微山湖畔做一輩子山賊嗎?」李閒望著秦淮美麗而深邃的眼,問道。
秦淮歎了口氣,道:「我也不知道。或許當一輩子山賊倒是不錯的選擇。」
李閒沉默下去,不再說話。
秦淮奇道:「你在想什麼?」
「我在聽那幾隻彭老虎說話。」李閒眨眨眼,神秘地道。
「隔了這麼遠,而且他們的聲音壓得很低,你竟能聽見他們說話?」秦淮吃了一驚,道:「他們說什麼?」
李閒笑道:「你猜猜。」
秦淮沉吟片刻,道:「他們在探討今後彭門的走向。」
這回輪到李閒吃了一驚,道:「你怎麼知道?」
秦淮緩緩道:「道理很簡單,因為彭雄經過這件事,很看得起你,並從你身上看出了重陽教成功的希望。」
李閒點點頭,道:「你說,如果我扔下重陽教主的位子一走了之,將會出現怎樣的情況?」
這個問題在李閒心裡已經憋了很久,但沒有討論的對象。曾經他曾以同樣的一句話問厲天,厲天給他的答覆只有短短一句:「重陽教四分五裂,江湖紛亂更甚。」
厲天的答覆顯然是有理的,但是卻沒有進行多方面的分析。難得眼前有個與重陽教毫無瓜葛且智計過人的女子,李閒忍不住又問出了這個問題。
秦淮想了很久,道:「我不知道重陽教內部的情形,因此不能妄下定論。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沒有你的參與,重陽教的惡名將永遠無法刷洗;另外一些重要人物將會為了教主之位誰屬而爭得反目。在這種情況下,江湖各大勢力不會坐失良機,在再度摧毀重陽教後,一統江湖的征戰將一發不可收拾。」
秦淮的話和厲天異曲同工,說得李閒悶悶不已。看來這教主之位,就像帶魚皮一樣,永遠撕不下來。
江湖紛亂更甚,關他李閒鳥事!但李閒卻不能坐看重陽教的那些人再度面臨被摧毀的痛苦。忽然間,李閒心中猛震,興起了一個想法。這個想法,必須與江乘風好好商量商量,因為那太可怕。
說話間,鄭集已經近在眼前。
鄭集不是一個集市,而是一座小城。城裡最出名的,是青旗肆的梨花酒。
「青旗沽酒趁梨花。」李閒笑逐顏開地道,「每次經過這裡,我都要呆上好幾天。」
彭家四兄弟從後面趕了上來,都笑道:「今日我們喝個不醉無歸!」
「哦?」李閒斜著眼問道,「就你們四個?」
「哼哼,」彭三公子彭豪說道,「我們四兄弟的酒量在青州都是出名的!」
李閒大笑起來,說道:「不妨問問你大哥,前幾年被我灌得趴在地上的感覺是不是妙不可言?」
彭英漲紅了臉,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今天不讓你體驗體驗那年我的美妙感受,怎對得住這裡的梨花酒!」
秦淮忽然道:「何況不只他們四個,應該是五個。」
李閒大喜道:「原來你也會喝酒!妙極!妙極!」
彭英眨眼道:「秦當家小心。聽說有人最喜歡裝作酒後亂性,以達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秦淮登時飛紅了臉,眾人哈哈大笑起來。美酒與美女,永遠都是江湖人最喜歡的話題。
正當眾人開懷而笑的時候,不遠處的青旗肆卻亂成一團。李閒猛然收住笑容,眾人也都沉下了臉。
「砰!」地一聲,是桌子砸碎的聲音,繼而是碗碟摔了一地的破碎聲。有人吼道:「知道我是誰嗎?敢收我的酒錢?」
「知……知道,」一個蒼老的聲音顫抖著道:「少俠是武當的高足……」
「告訴你!我的師尊就是紫虛道長!」那人得意地道,「下次招子放亮點!」
「是,是!小的以後不敢了。」
「這人就是粱純。」眾人走到酒肆門前,秦淮冷冷地盯著那武當弟子,低聲說道。
李閒點點頭,笑了笑,沒有說話。彭雄偷眼看了看李閒的笑臉,忽然一陣心驚。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李閒的殺意。
梁純大笑著走出酒肆,回頭道:「算你這老頭識相!」
話音未落,面前已多了個人,和梁純結結實實地撞在一起。梁純毫無防備下,摔了個仰八叉。
酒肆裡圍了一大群人,看著梁純仗勢凌人的醜惡嘴臉,都是敢怒不敢言。見他結實摔了一交,都不由暗暗叫好。
梁純勃然大怒,從地上一躍而起,吼道:「你……」
才說了一個字,對方搶著截斷道:「你是什麼東西!走路不帶眼睛嗎?」
梁純吼道:「你知道……」
對方截斷道:「你知道老子是誰嗎?還不快過來道歉!」
梁純氣得連連點頭,道:「好,好!閣下是何方神聖?」
那人當然是李閒,聞言瞪著眼道:「老子是紫虛老雜毛他爹!你這小子是哪裡鑽出來的?敢打著我兒子的武當旗號到處招搖撞騙?」
秦淮掩嘴笑了,李閒扮起惡棍來,比之梁純毫不遜色。彭門四虎卻暗暗搖頭,紫虛道長在武林上何等名望,李閒竟然說是他爹!
梁純嘿嘿冷笑道:「我師尊很快就會來了,看你小子還敢胡言亂語!」
李閒「哦」了一聲,道:「他見到爹會記得請安的,你大可放心。」
「放肆!」梁純再也憋不住了,長劍忽然出鞘,對著李閒當胸刺來。
武當享譽江湖數百年,是武林無可爭議的泰山北斗。這梁純雖然尚未入流,但出劍穩重厚實、破綻極小,已頗得紫虛真傳。但這點功夫就算比之秦淮也相去甚遠,何況已經領悟天道的李閒?
黃芒一閃,熱浪排空。
梁純只覺眼前儘是鋪天蓋地的黃芒,整個酒肆再也沒有其他色彩。心中慌亂間,感到頭頂一陣清涼。
黃芒斂去,酒肆裡又恢復了秋天的涼意。
梁純呆呆站在原地,看著一地的頭髮。伸手摸了摸頭頂,已經光可鑒人,連一根毛都沒剩下。
李閒笑嘻嘻地道:「紫虛不會教徒弟,老子教你改投少林,或許會學好一點。」
梁純反應過來,大怒道:「我跟你拼了!」渾然忘了自己和對方的差距,長劍一挺,再次攻了上來。
黃芒再現,血光沖天。
梁純連頭帶肩被劈成兩半,倒在血泊之中。李閒冷冷地看著他的屍身,道:「搶人妻子,毀人家當,還弄瞎了人家的眼睛。正是因你這種人的存在,才使這江湖上的正邪對錯越趨複雜。少一個你,多一份喝酒的心情。」
秦淮呆呆地聽著,心裡莫名地感動。自己當時在船上說過的話,李閒竟然記得一字不漏。可見這個看來胡鬧的浪子,其實心裡有著和自己相同的是非準則。
彭雄低聲對他的三個目瞪口呆的兄弟解釋幾句,彭英露出釋然之色,道:「這種人撞在我的手裡,一樣也是殺了。」
李閒回過頭來,笑了笑,聳肩道:「本來只削了他的頭髮,暗示他下回砍的就是頭了。豈知他不聽勸告。」
彭雄苦笑道:「你的暗示未免太隱諱了。沒幾人聽得懂的。」
彭英環視四周,沉聲喝道:「此人十惡不赦,現已伏誅。大夥兒繼續喝酒,這頓由我們請客,大家盡興喝,不要擾了興致。」說罷走到面無人色的老掌櫃面前,遞上一塊大銀,說道:「老人家受驚了,找幾個年輕的小二哥,把這傢伙葬了,不要驚動了官府。」
眾酒客驚魂甫定,戰戰兢兢地各自回座。李閒看了看彭英,嘻嘻一笑。這傢伙高明得很,一派正義模樣,其實根本不敢表露自己的身份,終究是怕惹上麻煩。不過這才是在這個江湖上的真正處世之道,無可厚非。
彭英見李閒笑得古怪,也呵呵笑了一聲。眾人找了張靠裡的桌子,李閒呵呵笑道:「喝酒喝酒!好幾年沒喝過這裡的梨花酒了,不知是否一樣那麼好。」
秦淮跟著坐了下來,道:「你的臉色不對。難道你沒殺過人?」
「不是的。」李閒凝望著手中空空的酒杯,道:「剛出道的時候,我的刀法殺戮之氣很重,凡交手必決生死,那段時間殺的人是最多的。滅了慕容家以後,我的刀法開始收斂殺機,因為我每當想起死在厲天劍下的老弱婦孺,心裡都會不舒服。當岳嵐松自盡在我面前時,我就更加不喜歡殺人了。這是種說不出的變化,我自己也不知為什麼。前幾天,因為一個機遇,我的刀法上升到了天人合一的至境,天道講究的是生機,殺人講究的卻是死氣,這是一種極端的衝突,我還沒能像厲天那樣掌握自如,因此氣血有些不順暢。」
說話間,彭家兄弟提著酒罈坐了下來,彭英道:「李浪子的真氣有衰竭之象,是否前些日子剛受過重傷?」
李閒搖頭道:「用不了幾天就能復元的。別管這些事了,我們喝酒!」
眾人轟然舉杯,氣氛熾熱無比,彷彿地上剛被搬走的屍體只是一個夢境。
其實他們都很清楚,識相的話是不該再逗留在此喝酒的,因為剛才梁純說過,紫虛馬上就要來了。
但是對李閒來說,命和酒相比,他選擇的是酒。
多少恩怨憂愁,盡在杯中一飲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