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急劇響起。開封府外的官道上,兩匹駿馬絕塵而來。
馬上乘著一男一女。眼尖的城衛已經發現,這兩人都全身素白,臉有戚色,顯然家有喪事。那男子劍眉深鎖,鬍渣凌亂,顯得猶豫而滄桑;而女子雖然美麗卻掩不住憔悴,眼波流轉間,說不出的幽怨。
「又到了開封。」男子勒馬而下,抬頭望著城門上的「開封」二字發呆。
司徒貝貝默然牽馬跟在背後,深深體會著李閒此刻的心潮翻湧。
上回來開封,是李閒、司徒貝貝與許子悠、薛思雨四人聯袂而來的,那時轟飲酒樓,嬉笑怒罵,何等的自在逍遙。
可如今短短不到兩個月,人事已如滄海,經歷無數變遷。
就在這開封,與藍舒雲相遇,李閒從此套上命運的枷鎖,在重陽神教這個牢籠中,再也飛不出去。
當時共飲的許子悠,已經反目成仇。人世所謂的友情,在利益面前,究竟還剩多少斤兩?
而那時,岳嵐松仍是天下最頂尖的武學宗師之一,神兵山莊與恆幫的戰鬥,才剛剛開始。如今岳嵐松屍骨早寒,曾經威震一時的神兵山莊已被掃入歷史的塵埃裡,成為江湖人百說不厭的話題。
最關鍵的是,那時,他們還沒有結識蕭如非。
「走吧。」李閒淡淡地說了聲,隨手繳了入城稅,牽馬緩步而行。
李閒是辭別眾人,準備前往迷蹤谷的。但出了恆山,猛然記起開封的擂台,三種比試幾乎完全是在為李閒量身定造,在楚夢的背後,是否有著慕容霜仇恨的眼神?李閒決定取道開封。
迎面走來一隊城衛,領頭的那人卻面熟得很。正是在隱柳山莊有過一面之緣的神捕莫鷹。
「這不是李浪子嗎?」莫鷹堆起笑容,忽然遲疑了一下,道:「怎麼……李浪子府上……」
李閒沒好氣地道:「既然知道我是浪子,哪來的府上府下!莫神捕今日紅光滿面,想來仕途當是一帆風順。」
莫鷹尷尬地笑了笑,道:「近日有件事,搞得老朽時時心驚肉跳,怎會紅光滿面?」
「哦?」李閒微笑道:「居然還有事能讓名滿天下的莫老神捕心驚,此事定然非同小可。」
莫鷹苦笑道:「此事對老朽而言確是非同小可,但對李浪子恐怕是個好消息。因為前幾日厲天進城了。」
「厲天!」李閒在粹不及防下收到這麼一個好消息,頓時精神起來。忽然得知厲天安然無恙,而且就近在咫尺,連日來的陰霾消散了不少。
「他在哪裡?」
莫鷹見李閒忽然滿面春風,心下嘀咕,應道:「他落腳在城東的迎賓客棧,不過目下該在聽雨樓喝酒。只是……李浪子見到厲大俠,千萬不要告訴他老朽有去查察他的動向,否則老朽的腦袋……」
李閒對這個世故圓滑的老頭著實沒什麼好感,懶得再聽他的嘮叨,高呼一聲:「貝貝!聽雨樓!」
兩人跨上馬背,一陣風般向曾經遇見藍舒雲的聽雨樓疾馳而去。
有城衛在後面大喝道:「喂!城內禁止縱馬!」
莫鷹急忙掩住這人的嘴,李閒縱聲大笑,消失在長街盡頭。
偌大的聽雨樓上,只有兩桌客人。
說是兩桌,其實也只有兩個人,每人佔了一桌,隔得老遠。
厲天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寒月劍就放在右手邊觸手可及的地方。桌上已經堆滿了空酒罈,而厲天還抱著一罈酒往碗裡倒。碗邊有一碟滷肉和一碟花生米,不過看上去完全沒有動過。
另一桌的客人卻與厲天完全相反,相映成趣。滿桌的雞鴨魚肉,已被掃蕩近半,而他面前的碗裡盛著的卻只是一碗牛肉湯。一柄短劍斜斜掛在腰間,若是危險驟臨,以他滿是油膩的手定然難以迅速有效地拔劍自衛。
並不是此人沒有危機意識,事實上他早已經感應到某種危機的接近。但是他的附近有著厲天。
當厲天在的時候,孫凌就覺得,自己什麼都可以不用考慮了。這是自小形成的依賴,沒有任何事情能打破他對厲天的信心。
殺手的本能告訴他,酒樓靜得異乎尋常,孫凌敏銳的觸覺,已可感受有種可怖的死亡氣息瀰漫在空氣中。
厲天添滿了酒,卻沒有喝。忽然猛地一拍桌面,一支筷子閃電般飛射而出,沒入窗外的大樹裡。出奇的是,滿滿的一碗酒,連一滴都沒濺出來。
一聲慘叫隨之響起,一人喉嚨被筷子洞穿而過,重重地墜下樹去,帶起了漫天血雨。
厲天彷彿什麼事都沒做過,端起酒來輕啜一口,自言自語地道:「都給我滾出來。」
厲天的聲音並不大,但孫凌卻覺得耳鼓隱隱發麻,樓內兀自迴盪著厲天的話語:「滾出來……出來……出來……」
左右窗外的大樹上枝葉猛烈地晃動,瞬息之間,密密麻麻地立滿了人,都張弓搭箭,面無表情地瞄準窗內。
孫凌一邊擦手一邊苦笑。形勢相當嚴峻,這數十名弓手顯然都受過特別的訓練,單從他們井然的秩序、上樹時無聲無息的動作,已可知這些人射出的箭必定強勁而迅猛。若是僅憑他孫凌一人,在這個封閉的狹小空間內,要避過這些如雨而下的箭矢,並沒有十足的把握。而厲天明明早就發現了這些人的動作,居然還等到他們布好了箭陣才肯出手。
「嗖嗖嗖……」箭矢飛蝗般蜂擁而至,孫凌離座彈起,一排箭矢已釘在他坐過的椅子上,觸目驚心。若是孫凌反應稍慢,此刻已經變成蜂窩。
回望厲天,竟已消失不見。
只有漫天湛藍的劍光在箭雨中閃耀,彷彿星空中無盡的星辰同時隕落,與傾盆暴雨交織在一起。
鋪天蓋地的箭雨紛紛頹然落地,沒有一支箭,能射進孫凌身週三尺。
孫凌就那麼一動不動地坐在地上。就算是比這箭雨更強十倍的攻擊,厲天也曾為他擋過。
其實孫凌自己有足夠自保的力量,只是在厲天心裡,保護孫凌已成了一種習慣,彷彿孫凌仍是十餘年前那驟逢突變的孩子,面對的強大的敵手,除了報以堅忍不屈的目光外,並沒有給予他們致命攻擊的能力。
箭雨忽止。
藍光亦斂。
厲天收劍調息,似乎只是剛喝完一口佳釀,愜意無比。而孫凌卻知道,只在一息之間,索命的藍光即將穿窗而過,兩旁的大樹將染盡鮮血。
就在此時,一道淒厲的刀光驚虹般穿窗而來,向舊力方逝、新力未生的厲天直奔而去。
刀光過處,捲起濃濃的死亡氣息。彷彿整個天地,只剩下這慘烈的刀光,再無其他。孫凌從未見過這樣的刀,這麼充盈天地、一往無前的刀。就算是李閒,恐怕也未必劈得出這樣的一刀。
孫凌卻沒有動。如果他出手接過這一刀,那麼寒月劍將不是刺向這名可怕的刀手,而是刺向他孫凌。
李閒縱馬而至,映入眼簾的,只有這一道絢麗無匹的刀芒。
李閒的熱血瞬間沸騰起來,自從獨孤殘逝世,李閒就再也沒有見過這樣的一刀。
旁邊有一排大樹,樹上都是人,全都面無表情地各執兵刃,蠢蠢欲動。可以推知另一邊的樹上,也有這麼一批人。李閒剎那間明白了這裡正發生著什麼事,怒火不能抑制地湧上心頭。
酒樓裡傳來龍吟般的鳴嘯,一道湛藍的劍光,連在樓下都隱約可見。
若說這刀手的刀充盈天地,厲天的劍則可擊碎天地。
寒月劍重重擊在刀身上,刀光斂去,現出刀手震驚的容貌。
這居然只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身材並不高,給人紮實穩健的感覺,嘴角帶著冷傲而自負的意味,只是森寒的目光中此時現出震撼的神色,似乎不能相信厲天能在新舊力不接的剎那接下自己這必殺的一刀。
厲天的臉上依舊沒有表情,彷彿這人驚世的刀法只不過是孩子的遊戲。
寒月劍有生命般抬首而起,劍尖直指那人的咽喉。
那人一偏頭,長刀橫掃。
金鐵交鳴聲不絕於耳,孫凌冷然望著刀光劍芒不斷交擊,心中暗自盤算。倘若這人今日能夠僥倖不死,則日後必須盡一切代價先除此人,否則與迷蹤谷的鬥爭勝負難料。
因為此人正是迷蹤谷的陳仲。
人影乍分。
厲天坐回位子上,繼續喝酒,淡然道:「下次見面,希望能為厲某帶來更大的驚喜。」
陳仲的左肋滲出血跡,卻毫不理睬,冷冷地道:「天下第一劍,果然名不虛傳。在下傷癒之後,當再來討教。」
孫凌冷喝道:「且慢!」
陳仲不屑地瞄了他一眼,道:「你待怎樣?」
孫凌決定拼著被厲天臭罵一頓,也要留下這令人生氣的傢伙狗命,短劍出鞘,冷冷道:「既然帶著人來殺人,就應該做好付出代價的打算。厲大哥有憐才之意,老子沒有!」
厲天冷喝道:「讓他走!」
陳仲回望厲天一眼,又望向孫凌,冷笑道:「恐怕你還沒有留下我的資格。」
驀地窗外傳來一聲暴喝:「放屁!」凜冽的殺氣隨著喝聲席捲而來,奪目的刀光照亮了陳仲的眼睛。
陳仲的心不由自主地沸騰起來。原來這世上,還有這樣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