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非!」李閒猛地從床上彈起,冷汗如雨而下,繃帶包紮著的傷口傳來撕心裂肺的痛楚。
一旁的司徒貝貝觸電般蹦起,拿了條熱毛巾,細細地為李閒抹拭著身上的汗水。
「你終於醒來了,我……我好擔心。」司徒貝貝的聲音沙啞而哽咽。
李閒急喘幾口氣,茫然四顧。屋裡一切如常,唯一改變的,只有司徒貝貝消瘦得不**形的臉。
傷口揪心的疼痛,無情地提醒著李閒這一切都不是夢。看著司徒貝貝臉上未干的淚跡,一滴清淚從李閒眼中滑落。
李閒無力地躺下,問道:「我睡了多久?」
「今天是第四天。」司徒貝貝換了條毛巾,敷在李閒額頭。
「四天……你一直都在這裡?」李閒掙扎這坐起,直勾勾望著司徒貝貝的臉,心中想起蕭如非在生命燃盡的最後一刻,仍念念不忘的,他們的幸福。
「好好待貝貝,她是真心愛你的。」
李閒伸出手,輕輕抹乾司徒貝貝臉上的淚,輕聲道:「要是如非知道了你憔悴成這樣,她會不開心的。」
司徒貝貝心下黯然。蕭如非終於做到了,她終於取代了李閒心中慕容雪的位置。但這又如何?身上的傷口,可以越填越小;心中的傷口,只會越填越深。
是否一定要失去,才會懂得珍惜?如果哪天自己也死了,李閒會不會也這麼傷心?會不會也永遠記著自己?
「你好好休息吧。」李閒披衣而起,柔聲道:「別累壞了。」
疲憊感襲上心頭,李閒輕柔的話語讓司徒貝貝心中一陣欣慰,四天四夜了,似乎從未合過眼。司徒貝貝揉了揉眼睛,覺得睏倦欲死。
李閒幫她除下外衣,將她平放在床上,才長身而起,喃喃道:「如非現在一定很寂寞,我去陪陪她。」
看著李閒捂著傷口走出房門,司徒貝貝眼淚奪眶而出,瞬間濕透了枕頭。
「教主醒了!」
李閒站在走廊上,漠然望著重陽教群雄蜂擁而來,神色都說不出的歡喜。
蕭無語領著眾人拜伏於地,齊聲道:「願天祐教主,早日康復聖軀!」
李閒根本沒聽清他們在說什麼,只是不能置信地看著蕭無語滿頭蕭然的白髮,和不再閃爍著智慧神光的眼睛。這真是四天嗎?蕭無語額頭深深的皺紋,似乎已經刻下了十餘年的滄桑。
李閒雙膝一軟,跪在蕭無語身前,正色道:「岳父在上,請受李閒一拜。」
眾人愕然。
蕭無語哆嗦著身子,正想說話,李閒已續道:「如是如非雖已不在,李閒就是岳父的半個兒子。還望岳父以身體為重,切莫過於操勞。」
蕭無語的淚水悄然滑落,但眼裡卻逐漸恢復了神采。
往者已矣,生者還是要好好活著。
江乘風、藍舒雲、成笑、司徒夫婦你眼望我眼,忽然不約而同地道:「恭喜教主,恭喜蕭六弟!」
恭喜?
此時此刻,恭喜與祝福都變得那麼諷刺。只是眾人還可以說些什麼?
李閒掏出玉珮,看了半晌,心中長歎。在這種時候,他還能棄恆幫、棄蕭無語而去,扔下教主之位一走了之嗎?
李閒站起身來,深深凝望一眼那蕭然的白髮,長歎一聲,忽然轉身就走。
江乘風叫道:「你身上有傷,還去哪裡?」
李閒停下腳步,緩緩道:「如非現在很寂寞,我要去看看她。」
眾人神色慘然。江乘風的腦海,又浮現出那天的三連劫。難道一切當真早已注定?
說到底,一切的悲傷,都是為了神教,為了那不滅卻又虛無的理想。
江乘風四十餘年來,首次對神教必勝的信念產生了動搖。
恆山的一處山坳,立著兩座新墳。
兩座墳沒有連在一起。其中一座的周圍僅有兩支已熄的蠟燭,墳上已經開始長出雜草。
李閒將蠟燭點燃,歎了口氣,走到另一座鮮花環繞的墳前,久久凝望。
墓碑上刻著「愛女蕭如非之墓。愚父蕭無語泣立。」李閒呆呆看了半晌,忽然走到碑石背後,抽出刀來,一字字刻上:「萬世千生,永不相棄。李閒再誓於靈前。」
刻完字,李閒跪坐在碑石前,輕撫碑文,柔聲道:「如非,等等李大哥。我們下輩子還要相見。」
遠處忽然傳來歌聲:「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崗。」
歌聲蒼涼蕭瑟,催人淚下,但李閒卻沒有心情去回味了,因為他聽出了唱歌的人是誰。
一人白衣白袍,由遠而近,長歎道:「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
李閒的聲音冰冷得彷彿來自九重地府:「許子悠!原來是你煽動了蕭如是!」
許子悠搖頭歎道:「我本來也以為是我煽動成功的,現在才知大錯特錯!」
李閒站起身來,右手握上刀柄,冷冷道:「岳嵐松所知的重陽教情報,難道不是你從蕭如是口中得知的?」
許子悠笑了笑,道:「這基業有一半是蕭如是拿命拼來的,我本以為他應當不甘心放棄恆幫少幫主的位置。誰知他對重陽教的忠誠實是無懈可擊。就算後來他與我合作了,也沒有透露絲毫情報。岳嵐松的消息另有來源,這個來源,才是你們應當追尋的東西。」
炎陽寶刀劃破長空,直取許子悠咽喉。
李閒其實知道許子悠的話確是實情。但是此人既與蕭如是合謀,蕭如非的賬就可以算上他一份。心中的憤恨終於找到了宣洩對象,炎陽寶刀尖嘯著,似乎深深感受到主人的痛苦,不飲敵人之血決不收回。
許子悠露出凝重的神色,灑出一片劍網,封死了寶刀進攻的所有路線。
李閒冷哼一聲,寶刀毫不停留,硬生生破入劍網中。
刀劍相擊,濺出絢麗的火花。許子悠後挫三步,氣血翻湧,正暗叫不妙,卻見李閒正捂著小腹不停喘氣,豆大的汗水涔涔而下。
許子悠暗鬆一口氣。據他所知,李閒此刀實是他出道以來的顛峰之作,若非李閒重傷在身氣力不加,此刻恐怕自己已落入極其被動的守勢裡。
許子悠長劍回鞘,歎道:「我們畢竟是多年的好友,何必鬥個你死我活。不錯,我與蕭如是合作時,確是想要你的命,那是立場不同,我也不得不為。蕭如非的意外喪身,我真的很難過。我這次過來,並不是送上門來找你砍的,除了來拜祭他們之外,還想告訴你一個消息,以表歉意。」
李閒的傷口裂開,血水又滲了出來,冷哼一聲,道:「有屁就放!」
許子悠眼裡射出複雜的神色,道:「你當知迷蹤谷谷主重金聘請厲天來殺你吧。」
李閒冷冷道:「那又如何?」
許子悠目光投向遠出,緩緩道:「這個谷主不是別人,正是慕容缺的小女兒,慕容雪的親妹妹,慕容霜。」
李閒臉上的肌肉猛然抽搐了一下,呆呆望著許子悠轉身遠去,蒼涼的歌聲又遠遠飄來:「紅顏墜迷夢,芳魂繞宮闕,寂寞香塚後,誰來空悲切?故國已在望,不過是錯覺,千年浪跡後,再和君相約。」
秋風拂過,蕭如非墓前的鮮花片片飛舞,鮮花環繞中碑石孤獨地佇立著,和李閒荒涼的身影交相輝映。
註:許子悠的第一段歌,是蘇軾的《江城子》,第二句詩,是賀鑄的《鷓鴣天》。最後的歌來自電視劇《書劍恩仇錄》的片尾曲《紅花紅顏》中的女聲唱詞,雖然是現代的東西,但是小弟認為和本文再合適不過,因此借用,特此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