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天很高興,因為他接到了多年來第一筆生意,要殺的人是大同府的知府。之所以請他,是因為知府身邊保護的高手太多了。這真是久旱逢甘露,這筆生意再不接,自己就要去喝西北風了。從前倒是生意興隆,這些年大家都怕了,自己在傳言中已成了一條瘋狗,搞不好反咬僱主一口,所以無論那些人多想殺人,等閒也不敢來請自己。
厲天是個殺手,不是刺客,他的手法就是從正門破門而入,把能感應得到的生命統統殺光,目的是斬草除根。對於那些偷偷摸摸進行刺殺的人,他是很鄙視的。
心裡想著,身上自然就流露出一股殺氣。走在大同府外的官道上,人人都敬而遠。其實行人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躲開這個英俊男子,只是很本能地覺得一股寒意襲來,好像一種莫名的危險就在那裡。
就在此時,迎面駛來一輛馬車。厲天抬眼望去,不禁傻了。不僅厲天傻了,其他行人也莫不目瞪口呆。
馬車上坐著一男一女。令人吃驚的在於,駕車的居然是那個女的,而且這女子美得驚人。最可怕的是那男的翹著二郎腿坐在車轅上,正很悠閒地喝著酒,對一旁香汗淋漓的女子不聞不問。
行人的驚訝慢慢變成鄙夷,厲天沒有變。他的驚訝和別人有所不同。那女人長什麼樣,是誰在駕車,他都不在乎,在乎的是,那男人抱著的酒罈裡,裝的居然是上好的丹鳳酒,而且據厲天判斷,這酒至少有八十年了。
突然那男子抬起頭來,眼中爆起精芒,向厲天望來。同時女子停下車,滿臉戒備的神色。
厲天渾然不覺,依然盯著那罈子酒,心裡在盤算是否要強搶,又覺得墜了名頭。
那男子忽然笑了,歎道:「想酒居然想得要殺人,這位兄台和小弟倒真是志同道合。」說完手一甩,將酒罈往厲天拋去。
厲天一怔,知道對方誤會了自己的殺氣來源,卻沒有解釋。因為他發現酒罈飄來的樣子相當詭異,居然是平平飄來的,而且速度很慢,就像下面有隻手在托著它慢慢走一樣,最令人吃驚的,是酒罈飄來的速度十分平均,從頭到尾沒有加速或減慢過。
「高手,」厲天暗忖,「他是誰?如果是這次目標的手下,事情有些棘手。」正胡思亂想,手卻不由自主地接過酒罈。
「好酒!」「是好酒。」那男子眼裡閃過一絲訝色,旋即笑道,「車上還有一些不錯的酒,兄台可願上車共品?」
厲天也不說話,心想就算是陷阱,我何懼哉!身形微晃,已到了車上。那男子的訝色更濃了,連那女子也好奇地多看了他兩眼:這身法太快了,直如鬼魅。
男子微笑道:「好身法。」接著伸了個懶腰,歎道:「好久沒見過這麼快的身法了。」
厲天不語,心裡起伏不定。本來是不該這樣展露實力的,但又想讓對方知難而退。為什麼是只想嚇退對方,自己也不明白,好像這人有種讓人很願意親近的感覺,自己並不想在這情況不明是時候把他殺了。
男子掀開車簾,道:「請。」
厲天感應不到車內有生命的跡象,也就跟了進去。眼前的景象讓厲天兩眼幾乎快要從眼眶裡掉了下來。
馬車是用來載人的,可這裡是用來裝酒的。大約五十來罈酒,將車內的空間幾乎佔滿了。有即墨、丹鳳、竹葉青、五糧液,還有兩壇上好的葡萄酒,放在臉盆上,盆裡都是碎冰。
「一百五十多年的即墨老酒,八十年以上的丹鳳和五糧液,五十年的竹葉青,和差一年就要衰退的葡萄酒。」厲天歎道。這是他自從說了「好酒」兩個字後說的第一句話。
那男子立時兩眼放光,大喜道:「哈哈,遇到知音了!好,我們先喝這一百五十二年的即墨。」樂呵呵地抱過兩罈酒,遞給厲天一壇,道:「請!」
厲天也應了聲:人拍開泥封,抱起罈子仰脖大喝起來。他並不怕酒裡有毒,精湛的先天真氣,足使任何毒素無法攻入肺腑。
那女子走了進來,怨道:「天色快黑了,再不快點趕到前面那座小鎮,今晚就要睡林子裡了。你還停車喝酒!」
男子和厲天同時把嘴離開罈子,互視半晌,同時哈哈大笑起來。厲天大笑道:「過癮!」
話一出口,厲天就愣了。自己居然笑了,而且是大笑!多少年了,多少年來,從來只見過別人哭,和因恐懼而扭曲的臉,笑是什麼滋味,自己已多久沒有試過了。在江湖傳言裡,厲天的臉根本就是鐵鑄的,從來不會有任何表情。
那男子也呆住了,半晌才道:「在下李閒,閣下難道不是厲天厲兄嗎?」
「李閒?」厲天一驚,李閒是這幾年才出道的,但已聲名鵲起。前不久才聽說他打敗了慕容缺,贏了慕容家的寶貝去送給一個姿色平庸的妓女。這件事轟傳江湖,李閒已成為很多人關注的焦點。
得知他是李閒,厲天心裡反而輕鬆了,至少李閒決不會去投靠什麼知府。「在下正是厲天。」厲天暗歎,冷酷的臉,成了形的殺氣,接酒時的手法充滿劍法的味道,身法更是作為一個殺手必須的條件——跑不過人怎麼殺人?對於李閒這種四處闖蕩的人來說,猜出自己是誰絕不希奇,更何況自己嗜酒早已不是秘密。他也知道李閒為什麼多此一問,因為他自己都不能相信他剛才笑了。
李閒呆了一陣,忽然大笑起來:「我居然看見厲天笑了!」
那女子吃驚地望著厲天。厲天在很多江湖人眼裡,幾乎就是魔鬼的代名詞,甚至就以「魔鬼」二字來當厲天的綽號。當然厲天自己並不知道有這麼難聽的一個綽號,否則非把那些人的喉嚨刺個對穿不可。
厲天被那女子看得渾身不自在,只好轉移目標道:「你笑什麼?」
「哦,」李閒回過氣來,說,「我想和你交個朋友。」
「朋友?」厲天似乎要在肚子裡搜索一遍,才明白這個詞的意思。「我沒有朋友。」厲天放下酒罈,冷冷地說,「我喝了你的好酒,算欠你一份情。今後有機會,可以免費幫你殺一次人。」
李閒眨了眨眼,道:「殺人我也會。而且殺起來不會比你慢很多。」
厲天不說話了,他承認這一點。李閒接著道:「但是你卻不會交朋友,難道不想彌補這個缺憾嗎?當你一個人喝酒的時候,我想從來笑不出口吧。」
「笑有什麼好。」厲天冷冷地道,其實他是很懷念剛才那一聲大笑的。他還是第一次碰到說要和他交朋友的人,幾乎完全不知所措。
「笑是不怎麼好。」李閒油然道,「整天都是笑,太無趣了,正如整天板著臉一樣。」
「你諷刺我?」厲天根本不知怎麼回答,只好裝生氣,希望對方能停下這個話題。
「人活在世上,就那麼短短幾十年,應該多嘗試一些東西。北京的烤鴨、松江的鱸魚、南京醉月樓老梁做的鮑魚、杭州張大師傅做的蝦仁混沌,還有傳說中的龍涎香,沒試過多麼可惜。」李閒歎道,「聽說大同府的姑娘也是天下一絕,途經貴地卻沒法子試上一試,真是愧對自己。」
那女子臉色鐵青,道:「那趕明兒我定要去試試大同府的漢子,看姑娘好的地方男人如何。」
李閒賠笑道:「堂堂慕容家的大小姐,怎能去試那些粗鄙的漢子。而且我李閒還有很多花樣你沒試過,包你夜夜新鮮。」
那女子大窘,揚手就是一巴掌。李閒伸手輕輕一撥,巴掌到了臉上變成了輕柔的撫摸。
厲天又笑了。原來這個女人還是慕容缺的女兒,李閒這小子還真行。
「看來,我也可以試試交一個朋友,」厲天說,「我也想試一試,有了朋友之後,是否真的會新鮮一點。」
李閒大喜道:「太好了,厲兄,我們再乾一罈!」
厲天冷冷道:「我只說交朋友,又沒說是你。」
李閒的笑容僵在臉上,慕容雪哈哈大笑,銀鈴般的笑聲迴盪在官道上。
厲天這天沒去大同府,李閒在林子裡打了一條野狗,親自生火燒烤,三人整整喝了兩天兩夜的酒,直到車廂空空如也,厲天才告辭兩人,趕赴大同。
有趣的是,這兩天裡,李閒和厲天除了喝酒,一句話都沒說過,倒是慕容雪灑脫得緊,說說笑笑的,都是她的聲音。後來厲天明白了,李閒在賭氣。
等厲天趕到大同,知府正巧剛剛出巡去了,害得厲天白白在大同住了十幾天,才等到目標回來。不由心裡大罵李閒,只要這狗官再遲回來幾天,自己就要先餓死在府衙外了。
當然,原本厲天身上帶著的錢雖然不多,但也是夠花的了。只不過等了三天之後,厲天去試了一次大同府的姑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