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
未睡的隆武帝早早來到了奉天殿,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文武百官三呼萬歲之後分列兩班,司禮監掌印太監張子安甩了甩手中的拂塵,上前兩步尖著嗓子喊道:「宣……大明水師南京總兵黃得功、鎮海守備施琅謹見……」
文武百官的目光齊刷刷地轉向了大殿入口處。
立於武將班中的王樸也不禁變了臉色,他還真是沒想到年紀青青的隆武帝居然會跟他來這一手!王樸得承認,隆武帝的這一手耍得很漂亮,跟中央軍的刀疤臉、趙信、唐勝等總兵官相比,黃得功和施琅都不是王樸的嫡系出身,更容易拉攏。
不過隆武帝在奉天殿召見黃得功和施琅能有多少拉攏效果那就很難說了。
沉重的腳步聲中,兩道雄偉的身影出現在大殿入口處。
看到黃得功和施琅居然穿著中央陸軍的新式軍裝上朝,王樸先是愣了一下,不過很快就會過意來,嘴角已經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在大明朝所有軍隊裡,只有中央陸軍換了新式軍裝,各地衛所軍及水師穿的都還是舊式戰袍。
很顯然,隆武帝的召見來得非常突然,黃得功和施琅都來不及先向王樸遞消息,更不能拒絕皇帝的召見,於是他們就只好向中央陸軍借了兩套新式軍裝,試圖通過這種方式想王樸表示他們的忠誠。
毫無疑問,黃得功和施琅選擇的效忠對象是王樸而不是隆武帝。
在黃得功和施琅看來,只有王樸才可能給予他們施展才能的舞台和機會,而朝廷卻什麼也給不了他們!兩人都是聰明人,知道自己要是離開了王樸,就什麼都不是,就算有隆武帝給他們撐腰也不行。
黃得功和施琅在殿門口翻身拜倒,三跪九叩之後唱道:「臣黃得功/臣施琅,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隆武帝欣然伸手道:「兩位愛卿快快平身。」
「謝萬歲。」
黃得功和施琅謝過皇恩。起身恭恭敬敬地肅立殿末。
隆武帝又道:「兩位愛卿請上前來。」
黃得功和施琅不敢抗旨。忙以碎步趨至殿中。看清兩人樣貌之後。隆武帝忍不住龍顏大悅。誇讚道:「真虎將也。」
張子安一甩拂塵。尖聲吼道:「黃得功、施琅聽封。」
黃得功、施琅急忙跪倒在地丹墀下,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大明水師南京總兵黃得功,鎮海守備施琅治軍有方,殺敵有功……加封黃得功為靖海伯,提督南京水師,賜宅第一棟,黃金五百兩,綢緞五百匹,加封施琅為鎮海總兵,掛平倭將軍印。賜黃金百兩,綢緞百匹,上等松江棉布五百匹。欽此。」
大殿上餘音裊裊,滿朝文武面面相覷。
張子安捧著聖旨走到黃得功和施琅面前,兩人卻驚得半晌沒敢接旨,就功績而言,這樣的賞賜顯然是過了。
除了跪在地上的黃得功和施琅,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王樸身上,隆武帝也似笑非笑地望著王樸,他們都等著看王樸的反應,出乎所有人的預料。王樸微微一笑,出聲提醒道:「黃得功,施琅,還不快領旨謝恩?」
黃得功和施琅這才從張子安手中接過聖旨,叩首唱道:「臣等叩謝吾皇龍恩。」
隆武帝欣然道:「兩位愛卿平身。」
當下有內侍上前領著施琅出了奉天殿,黃得功則直接被領到了武將班中,他剛剛被封為靖海伯,已經是朝廷勳戚,跟王樸一樣有資格列席朝會了。
張子安這才上前尖聲喊道:「萬歲有旨。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啟奏萬歲,臣有本奏。」
禮部主事吳應箕搶先出班,跪倒丹墀之上。
吳應箕是復社儒生,早年攻擊阮大鋮的《留都防亂公揭》就是由他起草地,在南京大小也算是個名人,雖然不是進士出身,卻也因為東林黨員的身份當上了禮部主事。
隆武帝道:「所奏何事?」
吳應箕道:「萬歲,六部、都察院、十三科道機構臃腫。職能重疊。以致人浮於事,效率低下。我大明自萬曆年間以來就天災不斷,**橫行,北方五省更是建奴肆虐,流賊猖獗,眼下正是勵精圖治、節省開支之時。」
隆武帝皺眉道:「那麼如何?」
吳應箕道:「臣以為六部都察院的人員編制至少應該縮減三分之二,十三科道更是應該撤消,其監督職能由都察院行使,如此一來,各衙門就會少去許多扯皮,辦事效率將大大提高,朝廷的俸祿開支也將大大縮減!」
隆武帝的眉頭霎時蹙緊了,這事肯定有幕後推手,要不然以吳應箕這個小小的禮部主事絕不敢提出這種「犯眾怒」地提案!這個幕後推手只能是東林復社,或者說是孫傳**,其目的無非是把新近補入南京的恩科進士排擠出去而已。
反擊,隆武帝很容易就把吳應箕的提案視為孫傳**和東林黨的反擊。
「笑話!」高弘圖出班反駁道,「新朝初定,六百餘東林黨人補入六部都察院時,怎不見有人提出縮減人員編制?怎麼萬歲才剛剛把恩科進士百餘人補進各衙門就有人提出要縮減人員編制了?還美其名曰縮減開支,裁汰幾百官員又能省下多少俸祿?」
史可法也出班奏道:「我大明官員的俸祿原就極低,縱然是一品大員一年也不過折銀千餘兩,七品京官年俸更是只有區區一百八十兩,就算把朝中七八百官員全部縮減,一年又能省下多少銀子?」
史可法說此故意一頓,以凝重的語氣說道:「萬歲,各位大人,朝中所有官員一年的俸祿全加一塊也不過十萬兩銀子,還不及中央軍一個營半年發放的餉銀
「沒錯。」高弘圖滿臉悲憤地說道,「真正應該縮減開支地是靖南侯的中央軍。現在的中央軍已經成為朝廷沉重地負擔了!朝廷一年的歲入全部用來供養十萬中央軍還嫌不足,別地事情我們根本就做不了。」
高弘圖顯然是有意要把議題引向他們所期望的方向。
「孫閣老。」高弘圖的目標忽然轉向孫傳**,厲聲責問道,「下官聽說中央軍北伐失利之後,每名將士還有十兩銀子的賞銀,五萬大軍那就是五十萬兩銀子!平定左良玉叛亂之後每名將士又有二十兩賞銀。那又是一百萬兩銀子!下官想請問孫閣老,戶部拿得出一百五十萬兩銀子用來犒賞中央軍將士,卻獨獨拿不出十萬兩銀子給六官、都察院、十三科道衙門的官員發放俸祿嗎?」
孫傳**啞口無言,這事他不想分辯也分辯不了,中央軍餉銀豐厚、賞銀多多早就名聲在外了,用王樸的話說銀子就是戰鬥力,在缺乏主義、覺悟地古代,一支軍隊想要擁有強大地戰鬥力,就只能用銀子去砸。
「各位大人。戶部早就沒有銀子了!」高弘圖說著說著忽然老淚縱橫,「萬歲爺想修繕一下寢殿,還得向建安王伸手借銀子。十天之後靖南侯與長公主殿下大殿,喜筵開銷以及嫁妝用度都還是魏國公借的,甄選秀女的銀子還不知道該向誰借呢?國庫空虛如斯,實乃我等臣子之罪呀!」
「必須停止窮兵黷武的國策!」
說到最後,高弘圖最後幾乎是在怒吼了,「議和,立即派譴使團與清國議和,還要大幅度削減中央軍的賞銀,拿出其中的一百萬兩用於長公主大婚、大選秀女、甄選內侍、修繕宮室等各項用度。現在的當務之急不是窮兵黷武,而是與民休養,與民休養哪!各位大人,不能再打仗了,再打下去萬歲爺和諸位大人都得上街行乞了!」
王樸心中冷然,高弘圖終於忍不住跳出來了。
如果說孫傳**、王樸是主戰派,那麼現在高弘圖就是旗幟鮮明的主和派,接下來就看有什麼人加入高弘圖陣營了,這批人就是王樸要收拾地對象。
有資格列席朝會地十幾位恩科進士紛紛出列附和高弘圖。反倒是工部尚書馬士英毫無表示,兵部尚書史可法則一聲不吭地退回了朝班,看他臉上的表情似乎對高弘圖地議和提案很不以為然。
錢謙益以徵詢的目光望向王樸,王樸卻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好戲這才剛開始,高弘圖的陣營看起來還遠不足以和孫王集團相抗衡,那些隱藏極深的敵對勢力還不敢輕易暴露他們的政治傾向,要是過早收拾了高弘圖,就沒辦法把這些潛在的敵對勢力一網打盡了。
阻止了錢謙益和呂大器,王樸自己卻出人意料地站了出來:「高大人。只要萬歲爺准奏。你要議和便議和,你要派譴使團就派譴使團。本侯絕無二話,可你要是想削減中央軍的賞銀,卻是門都沒有!」
「侯爺。」高弘圖冷然道,「為了支持中央軍地北伐和平定左良玉叛亂,孫閣老把戶部僅有地錢糧全部撥給了中央軍,如果不削減中央軍地賞銀,朝廷拿什麼甄選秀女?拿什麼替長公主大婚?又拿什麼修繕宮室?」
「這個本侯不管。」王樸蠻橫地說道,「誰要是想削減中央軍地賞銀,那得問問十萬中央軍將士答不答應。」
「你……」高弘圖怒道,「你這是威脅!」
王樸反擊道:「高大人,中央軍將士浴血奮戰、拎著腦袋殺敵,就不該這區區三十兩銀子的賞錢?你如果想削減開支,為什麼不削減修繕宮室的銀子?為什麼不削減甄選秀女的開支?為什麼不削減長公主大婚的開支?」
「王樸!」高弘圖怒道,「你眼裡還有沒有萬歲爺?這都是皇室用度豈能削減?」
「為什麼皇室用度就不能削減?」王樸反唇相饑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身為大明皇帝,就應該擔負更大的責任!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各項用度都極其緊張,好好的修什麼宮室?又選什麼宮女?說起公主大婚和甄選秀女,本侯也正好有話要說!」
王樸的最後一句話卻是對隆武帝說地。
隆武帝心中震怒,臉上卻不動聲色地問道:「愛卿請說。」
「萬歲。」王樸向隆武帝拱手一揖,說道,「臣以為大明律中所載有關男女大婚的年齡限制極為不妥,理應加以修改!譬如男子大婚年限應提高到二十歲,女子大婚年限應該提高到十八歲!還有,甄選秀女可以休矣,萬歲爺如果到了二十歲大婚年限,自然可以挑選心儀之女納為后妃,至於宮中勞役完全可以徵召京中世俗婦女充當,又何必為此而蹉跎數千妙齡女子的大好青春?」
王樸這一席話可謂石破天驚,隆武帝和文武百官當時就被震得說不出話來。
錢謙益和呂大器相顧惶然,按計劃這兩個提案應該由他們安排的東林小卒子提出來,然後再由他們發動東林黨人造勢,最終由內閣決斷,這麼做事情還有緩衝的餘地,萬一反對聲太過激烈,必要的時候還能犧牲提出提案的東林小卒子挽回局勢。
可現在王樸直接把這兩個提案說了出來,不但打亂了錢謙益和呂大器的全盤計劃,也把自己的退路給堵死了,從現在開始,事情就變成了非此即彼地選擇題,不是孫王集團垮台,就是隆武帝被徹底架空,滿朝文武必須做出明確地選擇,很難再矇混過關了。
只有熟知王樸性格的孫傳**猜到了王樸地用意。
孫傳**非常默契地搶出班來,勃然大怒道:「放肆!大明律乃洪武帝所定,沿遁至今已經快三百年了,豈容你隨意褻瀆!還不快與老夫閉嘴!」
孫傳**這番聲色俱厲的呵斥在高弘圖等人看來卻是明目張膽的護短,其目的無非是想替王樸開脫罪責罷了。
不過出乎高弘圖等人預料的是,王樸根本就不領孫傳**的情,極為囂張地說道:「狗屁褻瀆,洪武帝定的又怎麼了?洪武帝活到現在都快三百歲了,他就能預知今天的情形?古人的話難道一定就是金科玉律?」
王樸這話已經是在公然質疑洪武帝了,這在君權至上,講究三綱五常的古代簡直就是不忠不孝、大逆不道,孫傳**顯然是被王樸大逆不道的話給氣壞了,一張老臉憋得通紅,突然張嘴吐出一口鮮血,昏厥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