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師傳奇 卷五:歸去來(雲隱篇) 第二章 萬里星月莫解鞍(上)
    原來,林相與柳先生之間,竟還有這樣深的淵源!」

    聽到風司冥輕輕一聲歎息,林間非嘴角微揚,卻是依舊側著頭,靜靜看車窗外晃過的官道側旁種植的榕槐和胡桃葵。榕槐是四季常青的高大樹木,葉片密而肥厚,便是正式入了冬也只顯得比盛夏時節略有疏朗。倒是底下一排半人高的胡桃葵,從發白的枯黃到深艷的橙黃,枝葉當中托出無數豆粒大小的深紅色漿果,把「金秋十月」落得十分現實。

    和當初初入軍營時一般的季節……從車窗收回視線,風司冥在心中輕輕歎一口氣。十三年前那場宮變,幾乎使得擎雲宮乃至整個承安京中每個人的命運都轉過一個大彎。然而帝王的禁忌、朝臣與史官們的諱言,加上當時的變起突然和少小無知,自己縱然事後仔細揣測和多方查證,依舊不能知道瞭解當年事情的細節。而這場迫使自己與柳青梵分別五年的變故,十數年過去,也仍然是內心最深的一個結。此刻聽林間非一番言語,詳細說明事情發展的每一節,那些自己曾經左思右想中不能解的關鍵在他三言兩語下豁然開朗。多少年疑慮盡去,與對林間非坦然相告的欣喜同時洶湧上心的,是對當年真實情形、柳衍精密佈置和決絕心情的震撼。

    謀劃計議,以身入戲,巧妙地平衡各人的私心打算,精確地掌控每一個步驟環節,並在最恰當的時機通過早已預備下地人員渠道傳出希望傳遞到的關鍵訊息——柳衍。隨意領著御醫閒職的道門掌教,聖心仁術的柳真人……還記得那時清心苑中看自己與青梵嬉鬧、怡然微笑的溫柔神情,那個超脫出塵的男子,竟是這樣一局驚風密雨的掌控者,竟能夠將每一個人的心意計算到極限更推入盤中。也許,那一年昊陽山上紫虛宮中,自己所見所知地那個如嶽峙淵凝、氣度迫人地道門掌教,依然只不過是冰山一角。

    而身邊靜坐地林間非。卻是柳衍當年真正密議配合之人。在「玉螭宮之變」後一躍登上帝國宰輔高位。執掌朝堂最高權力的男子。十多年過去,竟是將這或許連皇帝都未必盡知根細的秘密也埋藏了十多年——世人只知道林間非與柳青梵交情深厚,卻全然不曉他與曾經掀起軒然波濤的道門柳衍的交往;胤軒十四年拜相後的公道執政、堂皇舉止,也從來不見半點對任何人、事的偏袒傾向。公事私時,有意無意說起曾經地變動、宦途的轉折、超升的基點,那簡潔平淡的評價、滴水不漏的言語,人們更是從來都不能知曉他心底對這位本屬江湖的男子敬仰深重到了何等的地步。

    「林間非此生。朝堂上所敬所效者惟二,一為前朝君相,二為道門柳衍。」君霧臣與柳衍,這樣的兩個人在北洛地地位、對君王與朝堂地影響……瞥一眼林間非,見他雙手交叉身前只是沉默,風司冥一時也靜默無語。只順著他目光,默默看向官道路上。秋色入眼,心上忽似全沒由來地跳出一事:「十月了……太傅的生辰。竟然又錯過了!」

    藏了數十年的心事。第一次對人和盤托出,林間非心中也是思緒萬千。突然這一句入耳,不覺心神一怔。頓時回過頭來。卻見風司冥一手抵住額頭,半低地臉上神情流露出懊喪自責。心思一轉,林間非已然明瞭他心意,不由也是苦笑:柳青梵並不十分注意自己的生辰。雖然同在承安十年有餘,除了男子成年禮部分的簪禮、冠禮,柳青梵實際慶賀過的生辰僅有胤軒二十二年他二十七歲的一次。且因為並非整壽,只有自己、多馬、皇甫雷岸還有風司冥幾人到他府上小聚一番,朝中人幾乎都不曾驚動。而最近三年,前年也就是胤軒二十四年的十月十二,正是大軍西辭承安開赴東炎之日,去年他與爻、雍等國使節自東返京,到今年又是這樣一般情景……對比每年自己生辰青梵必有一份賀禮送到,自己這個自認為將柳青梵當成弟弟看待的「兄長」,實在是太過粗心失責。

    「青梵最看重的,便是殿下的平安喜樂。殿下這一次歸來,凡事無憂,就是給他最好的生辰賀禮。」壓下心中波瀾,林間非轉頭向風司冥微微笑一笑。但目光一接觸到年輕親王雙眼,笑容頓時凝固在嘴角。沉默半晌,方才略垂下眼,輕聲道,「殿下,怎麼……」

    「凡事無憂……林相說的果然極好,也最正確。」風司冥嘴角微揚,幽黑的雙眼卻似深邃得照不進一點光亮。「外事已平,我是該回到朝中,襄助國政,早一日卸下太傅肩頭重擔,不使他繼續這般憂心操勞。只是這許多年,我每次都忘記太傅生辰,今年竟也還要林相提點方才想到這裡……若有任何地方不周不備,太傅自不會責怪弟子思慮不全,但司冥也要痛恨自己的心意不誠和處事無能了。」

    靜默著,對上風司冥精光隱現的幽黑雙眼,沉默片刻,林間非終於舒展開眉眼,微微笑一笑道:「殿下的這片心意,請允許林間非先替青梵謝過了。」

    風司冥輕笑一下,搖一搖頭,笑容裡浮上一絲極淡的苦意。「林相說哪裡的話。司冥對太傅……若沒有太傅……」頓一頓,又搖一搖頭,隨即正色向林間非道,「此去通江邑下東林縣城會合,林相的車駕是與我一同進城,還是先一步回京?」

    「靖王殿下先前給傳謨閣的旨意是行在合議,然後奏報皇上准予施行。臣藉由為黃老大人賀壽時機,趕到殿下行在與殿下商議回京儀式程序一應佈置安排,這當然是兩相便利的做法。只是若臣是與殿下鑾駕一同回京,京中種種便只能靠宰相公函和廷報公文等等傳達要求。斯事體大。關節眾多、繁雜,雖然眾人盡心,怕手下人還是很有可能忙中出錯。倘有一絲耽擱誤差,都會拂了殿下心意,有礙回京後地其他事項安排。因此臣的意思,今日到東林縣後,殿下車駕索性多停一日,讓周圍縣城官吏想要參見拜望的都睹一睹尊顏。而其下的時間。則與臣。還有其他傳聞奏報的相應部署官員再詳細商討一回殿下進京時候的諸般事宜。匯總成上與皇帝陛下的奏策。」頓一頓,林間非注視風司冥的雙眸炯炯有神,「然後,臣先趕一步回京,奏報陛下,統籌安排,準備迎接殿下回京。靖王殿下則伴隨了車駕。東林起身後不再停留,直到毗陵縣官驛過夜;次日早起,逕回承安——十月二十八日午時,臣與百官在京城東門外十六里迎駕!」

    隨著他話語,風司冥頻頻頷首,唇角一抹微笑勾起,隨即緩緩加深。那

    開車帳大、旗幟座船,帶著劉復兩人趕到林間非在點出地毗陵縣。雖然此刻距離京城不過五六十里。他卻絕沒有在已經由胤軒帝欽定地十月二十八日到達京城以前地時間回到承安的道理;必須要按部就班,率領著車駕座船慢慢行走,接受沿途官員百姓的參見拜賀。藉歸國返京一行。恢弘上國天威,宣揚聖朝德化,督促官員,撫愛百姓——這是自己身為北洛皇子,更身為靖寧親王的職責。自己一行是沿著滄瀾江逆流而上,返回承安。一路上車船並進,在江州平原等水緩河寬、民多賴水為生之地,多乘座船昭示兩岸百姓朝廷威儀;在河川曲折、城鎮距離水道較遠處,則排開車駕,取旱路官道,向沿途官民展露赫赫皇家風采。因此這一路上雖然所行甚緩,隨從官員軍士的勞累其實不在當年一夜輕騎九百里的全力奔馳之下。也正是因為如此,自己才得以休整為由,讓鑾駕在到達通江邑後多停頓半日,當天也在通江邑官驛過夜;而午後快速接見完官員和地方官紳百姓代表,便帶了親衛快速趕到毗陵縣與林間非會合。一夜長談,事情已基本議定。其後種種,凡需要與京城內外聯繫處都已命暗中跟隨的冥王親衛分頭傳訊,林間非所帶地那名心腹隨從也趕回承安去做相應安排。此刻,卻是時間要把接下來回京路上的具體行程安排妥貼了。

    依著自己命令,車駕座船一夜休整後,今日必早起快行,中途再不停頓,一直趕到距離承安兩百里的東林縣。這個時間,剛好足夠自己與林間非向東返回到東林,同時林間非留在筠城的隨從官員也趕到東林縣城三方會合——自然,對這些屬官,宰相先行一步到靖王駕前的舉動完全符合林間非行事歷來的細緻勤勉,不令連夜跟隨疾行,則是他身為上官對下屬們的體貼。風司冥不由讚賞地看一眼林間非沉靜從容的面孔:從月前密信地傳遞到筠城、毗陵縣地行動,再加上這一番有條不紊的安排,有理有節整合精密,放眼朝中只怕再無旁人能夠如此。

    「二十八日午時,或許早了一些。記得當年蝴蝶谷會戰後還京,平原邑到承安的區區一百一十六里被拆成了整三天;為了趕辰時太阿神宮地祈禱式,當天從駐紮地到內城不過二十里,竟要將士們半夜便起身……這次從毗陵縣到京城足足五十里路,你們午時就出來迎接,只怕等候的工夫不是一時半刻呢。」風司冥微微笑一笑,「我自然可以吩咐隊伍行得快些。不過他們衣錦還鄉,雖說歸心似箭,到家門口時也得要從從容容,才有為國榮光、載譽歸來的氣派。且越近京城,沿途圍觀慶賀的百姓越多,便是想要加快腳步只怕效果也未必盡如人意。不如我寫個條呈,迎接的官員出城時刻再推後一個時辰,也別因為一時歡喜就累壞了官員朝臣,林相看這樣如何?」

    林間非在座上略一欠身:「王爺體貼。只是就像殿下剛剛說的,沙場得勝、衣錦還鄉,到家門口是要從從容容才有氣派;而等待時間的長短,也是氣派的一種。得知回歸消息,準備下大禮。耐心地等待有功者回家,這是家人親人應有的道理,也是臣子屬下地本分。靖王殿下為國操勞,大軍遠征,立下不世功勞,皇帝陛下親口『以太子禮儀迎接還京』,臣下們又怎麼能以區區辛勞就敢不顧國家的禮數,更忘記人臣的根本?」

    「這……林相這般說。那也就罷了吧。」

    風司冥聞言輕笑一下。看一眼車窗外晃過的界碑。隨即在車廂內稍稍舒展下筋骨。「林相。」

    「殿下請說。」

    「太傅……不,京中其他人、其他事如何?」沉默片刻,風司冥方才扯出一抹微笑。「記得九月初的廷報,郝噲說您的少子林玄出了疹子,現在可好了?」

    見風司冥姿態舒展,臉上神情關切柔和,林間非心中一溫。面龐上也生出淡淡的笑意來。「多謝殿下掛念動問,幼石的病無礙。只是因為小孩子嬌柔,平日裡略有看顧不到些就出事情。請了御醫看過,現在已經無事了。」說到這裡,略頓一頓,林間非臉上笑意加深,「也是應了您當初那句話,膚色深沉些。是為莊重肅穆。壓得住百邪。這次出子,白琦心裡著急,尤其怕孩子破相;不想結疤脫落之後一切安然。臉上僅有地兩處也因為膚色地關係一點看不出來。她現在每次去拜見王妃、娘娘,都要說一遍是靖王殿下金口保佑了孩子呢。」

    風司冥聞言莞爾:除了嗣子袁子長,林間非與白琦生有兩子一女。長子林,胤軒十七年生;少子林玄,胤軒二十一年出生。最小地女兒才滿百日,自己也還未曾見過。但對幾個男孩,自己卻都熟悉。其中林玄肖似外祖父,膚色偏黑,白琦開始只管叫「墨哥兒」,林間非於是給孩子起了小名「黝石」,也寫作「幼石」。直到孩子三歲養成、定名告祖的童子初禮,才請自己最終為他定下「林玄」之名,並有「莊重肅穆」的祝願。此刻被林間非這樣一說,倒是頓時平添了許多樂趣。知道他有意讓自己放鬆、寬心,風司冥臉上表情也越發柔和,笑一笑道,「果真是這樣,以後倒不能因為怕熱鬧便隨意推了那些生年禮節的邀請,非要過去多多說些祝福話了。」

    林間非哈哈一笑,隨即搖頭:「這話若是傳揚出去,以後只怕殿下今天與人賀壽明朝祝人添丁,再沒有一日空閒了。」

    「風司冥本就沒有空閒,難道林相不認為如此麼?」

    林間非一怔,但見他眉眼舒展,只是說笑並無他意,這才微笑答道:「靖王殿下國之柱石,操心勞力,都是為國為民。群臣百姓,一日也不會忘記殿下恩德的。」頓一頓,「靖寧王妃賢德溫婉,深明大義,為朝野所敬重,王爺的世子又伶俐活潑——其實,百官也好百姓也好,都是為靖王殿下衷心歡喜,同時也想沾一沾這樣忠誠賢良、天倫和樂的福氣呢。」

    聽到末一句,風司冥笑容已經收斂許多,目光一轉,心神似已飛得遙遠。林間非說完良久,方才歎息似地輕輕一聲,「世子啊……」

    林間非看他一眼,心中也是長長一聲歎息:靖寧親王世子是在胤軒二十五年八月初八正午時出生的。當時北洛與舊炎大戰未休,舊炎都城兕寧雖下,猶有自兕寧出逃的貴族舊臣聯合著東南數個部族與大軍頑抗,其中以溫斯徹和溫澤庫倫兩部最為凶悍。風司冥指揮大軍,聯合舊炎東南邊境上的諸國聯軍,兩下夾擊

    兩部抵抗兵力。靖王世子出生之時,破敵消息也正而八月八日本身又是紫榴花朝,大陸的中秋節祭。榴花朝在一年之中,秋之中承,是糧棉當熟、眼望倉縻豐足之時。而紫榴富麗,世人貴之,榴生多子,人多喜之。於此時日誕生,便在尋常人家也皆稱天神賜福,何況世子出生時還有大捷之喜?胤軒帝由是大悅,親筆賜名「泓溫」,不以皇孫共用的「亦」字行輩。而徐皇后也異常喜愛這個小皇孫。因為風司冥領兵在外,得知靖王妃懷有身孕的消息後徐皇后便立即派人將秋原佩蘭接到宮中;待世子平安降生,更是親自照料她母子,每日只守在兒媳與孫子身邊不肯離開。有帝后的偏愛,擎雲宮中萬事周全。風司冥自然不用擔心妻兒地安好。只是他兩年在外,既不曾見長子出生,連週歲也一齊錯過;此刻承安在望,卻又必須遵循禮節依時日回京,內心滋味也是不言可知了。

    「世子是極聰明靈慧地,靖王殿下,而且健壯。」想了一想,林間非靜靜開口。見風司冥立即轉眼注目自己。他微微笑一笑。又在頭腦裡將言辭梳理組織一遍。這才從容說道,「八月是世子殿下週歲生辰典禮,皇上為他舉行了『抓周』儀式。世子殿下抓了珍珠,揀了地理卷,還扯了水天一色的雲錦墊在身下睡覺,可見將來必是志存四方,大有作為的。」

    「抓周?抓周是什麼?」風司冥一呆。「我北洛孩童週歲,不是只要圍童子紗,到神殿洗禮賜福就行了麼?」

    林間非頓時笑起來:「殿下忘了?柳太傅《異國史錄》,附錄《民風捲》裡有一條,說是有些地方風俗,孩子週歲時候家裡要尋了各色物件總放在一處,任他一個人隨心去抓,憑抓到地東西看今後的志向麼?當年藏書殿裡皇上就曾說過有趣。這一次不知怎麼想起來。世子週歲,又是中秋花朝,就命令禮部和宗人府琢磨著隆重地辦一次。」

    風司冥瞪著林間非。呆怔了好半晌才輕笑起來:「這……父皇也太高興了。」

    「是啊,入朝十七年,真是極少見皇上這般興致勃勃的。」林間非輕歎一聲,但隨即露出溫和笑容。微微側過頭,像是思索整理當日景象,「因為皇上高興,而《民風捲》裡記載的抓周方式又有好些種,商飛白最後定下地儀式,竟是將幾種都雜揉到一起。先是一盒差不多大小、一色地珠子,有珍珠、念珠、算盤珠、彈珠十多種,分別預示富貴、教宗、財寶、武術等等;再一輪是各類一本地書,除了題名,封皮、顏色、大小都一樣,鋪了大半個鴻圖殿;然後又是各類珍奇玩物、各種材質布匹,總堆在八張桌子拼起來的桌面上。世子一樣一樣挑揀過去,最後拿了剛才臣說的那三樣。皇上高興極了,說世子殿下必定前程似錦,將抓周所用的一切物品都賜給了殿下,又重賞了商飛白他們。臣聽說,經過這一次,許多宗親、朝臣家中小孩有將滿週歲的,也都要學著這麼辦——當然,禮儀規模上都要刪減,不敢逾制的。」

    見林間非說到最後,開頭語聲中原本蘊含的笑意已全然斂起,一雙眼眸更是靜靜凝視自己,眼底深處閃爍出難以言道地光彩,風司冥只覺心上倏然一緊,隨即一種像是被人揪住了心肝一點點慢慢揉捏的鈍痛從胸口一陣陣擴散開去。低垂下頭,一綹不知什麼時候從頭頂逸散出來的額發輕輕搭住眉眼,掩去了那雙黑眸裡全部的光彩。伸手扶住心口,風司冥反覆用力,深呼吸幾次方才平穩地開口,「林相的意思,司冥已經知道。我不會錯會父皇對我的一片心意,更不想辜負父母對兒孫的期許。天倫常情,風司冥不能免,也不想免。但……我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也清楚這麼做的本心。」抬頭,蒼白地面容上表情卻已是十分地平靜,「我會盡我所能把握好分寸——還有,謝謝你,林相。」

    看著風司冥臉色,林間非微微不忍地轉過頭:十七年,他同樣是看著這個倔強要強的小皇子一點點成長起來,自己又何嘗忍心去逼迫這樣一個歷經風雨,內心卻始終保存赤誠的孩子做這樣地抉擇?然而,情勢迫人,自己妄稱「賢相」,承安一局,此刻已遠遠超出自己所知所能。而將要接手面對棋盤之人,心底不能有任何猶豫遲疑。

    車中二人靜靜相對,耳中只聽得車輪在官道上軋出的吱吱嘎嘎聲響。好半晌,像是終於不能忍受這般靜默,林間非深吸一口氣,「殿下,是間非無能……」

    「不——朝廷上下,只有你不該這樣說!」

    乾脆利落的話語讓林間非頓時一怔。抬頭,卻見風司冥重新在座位上端坐,清俊面龐上甚至浮起一絲極淡的微笑。「林相不必多心。對了,鏡葉怎樣?他今年也二十有五了。記得前年有人向他提起過,卻被他家國天下大道理一頓好說後關在門外。現在呢?」

    「秋原大人麼……」定一定心神,林間非也重新調整一下坐姿,「秋原大人官事都順。婚事方面,有毓親王的外孫女、國史館郭大人的幼女,前任禮部尚書管及的千金,聽說還有離國王太弟的次女,女方都有結親的意向。但秋原大人卻一口咬定了必須靖王殿下回來看準首肯了他才去納彩行禮。這卻是合乎了禮法規矩的說辭,我們這些同僚也不好再開口了。」

    「離國王太弟的次女,馨成公主?」風司冥輕咳一聲,臉上似笑非笑,全然看不出喜怒。「認真算起門第血統,倒也還不算高攀。」

    林間非低下頭並不答話,心中卻是抑不住的詫異:離王膝下無子,立了同母兄弟為儲,王太弟的女兒與離王公主已然無異。離國向來依附北洛,順服而敏感。此刻透露出向秋原鏡葉的聯姻意願,當然是向靖王妃、向靖寧親王明白地示好。但是,風司冥側妃中也有離國宗室之女,若以尊卑禮法而論,離國這一番舉動又有十分的不敬不妥了。然而細嚼「認真算起門第血統」一句,卻似說秋原本屬風氏王族一脈,離王番邦小國,隱約已是高攀;語氣含意,倒有些樂見於成。一時捉摸不定他真實心意,林間非只能沉默相對。

    「林相。」

    「是,殿下。」

    注目林間非,風司冥幽深而平靜的眼眸彷彿醞釀風暴的大海。良久,才沉沉開口:「今秋多事,司冥……只望林相一應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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