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師傳奇 卷四:朝天子(天下篇)·下 第四十章 烽火兜鍪(下)
    「……該來的事情終究要來。靖王,過兩日便要出征,若還有任何需要只管開口。」

    司冥規規整整叩首行禮,沉聲應道,「臣謹聖旨!」

    風胥然伸手撫過平鋪在御案上的奏冊,幽深鷹目光芒閃動一下,「東炎大旱,流民成災,同是神明子孫,見他邦受難,朕心中也深為慼慼。因此月前才欽點了朝臣前往邊境察看,維持邊境秩序安寧,並在我力之所能及處給予援助。不想鴻逵帝竟絲毫不顧我此番恩德,出兵強索、越米糧之外,又侵我藩屬衛國,甚至一路推進犯我車池邊境!朕本是同情受災之民,但東炎行事竟如此——可惱可恨,朕絕不寬宥!」

    胤軒二十四年秋,東炎旱災持續,草原苦楚民不聊生。其中以疊川草原為中心,貝布托、郁木扎茲、博沃柯克三個部族旱情最為嚴重。持續的天災致使貝布托、郁木扎茲的百姓大量向西南班都爾方向逃荒,流民匯聚成潮湧集在雁碭草原北洛玉乾關外。而與位在國土西南,邊界與東炎屬國av之時,由部族首領卡斯特率一隊騎軍直襲越國邊城,擄掠早熟的麥糧——此事頓時震驚大陸:草原遊牧民族,性慣劫掠以度饑荒,人所共知。越國小國,因與東炎接壤,為自保,早已向御華皇族伏拜稱臣。然而雖為藩屬,終究保留了國號。掌國王族亦是西斯大神一脈。博沃柯克不過東炎部族,肆意出兵劫掠大陸他國,縱是草原饑荒勢同燃眉也不能為如此侵略自辯。而更重要的是,博沃柯克此舉之後鴻逵帝僅以國書告知越王提前徵收今年秋貢,甚至都不曾對族長卡斯特做半點責罰,勃勃野心不掩,侵吞之意昭然天下。此例一開,東炎其他部族顧忌全消。就連位於南方並未受多少旱災影響地溫斯徹部。其首領也率了騎軍數次劫掠東南屬國爻國。爻王意稍反抗。竟被鴻逵帝在爻都的監督大臣直接廢位圈禁,另立新君——由此,東炎屬國無不栗,草原部族則越發沒了忌憚。尤其博沃柯克,集一族之軍全力侵入越國,半月後入av月後已經到了臣服於北洛的衛國邊境。

    衛國地處內陸。背靠斷雲雪山,國中三面山野環繞,只有都城新衛在粱河的衝擊平原上。衛自宓洛時代便一直為洛之屬國,背靠群山天險,面對的av國開陽、北洛車池接壤,都城即是邊城的新衛從來就不曾有過兵臨城下的經歷。便是一年前因為太子客死之事與av意旨在教訓警誡的風司冥也只將軍隊控制在它國境線上而未深入。不料此次卡斯特竟率萬人之軍。跨越兩道國境線直逼城下,衛人驚慌之下,不到兩日便將新衛東北地三座護城丟了兩座。卡斯特一個半月以來連戰連勝。輕易劫得大量糧食金銀,心中狂妄已極;見衛人驚恐,抵禦軟弱無力,兵鋒突然一轉,竟然指向了北洛車池!

    車池雖為邊城,但非與東炎接壤,以商貿往來為主,軍力卻是相對薄弱。卡斯特地一路殺伐劫掠,戰場便在眼前百里,車池縣令、守將固然心有憂慮,但誰也沒有想到他當真敢與北洛動手。卡斯特猝然轉向發難,守城將士驚愕中奮起迎敵,邊城所在地軍區一邊急調軍隊支援一邊飛報朝廷。邊關奏報和衛、兩國求援的國書在九月三十到京,承安已是群情激奮。文臣紛紛上表胤軒帝絕不能姑息東炎此番侵略行徑,武將則個個請纓,寧國公錚、大將軍孟銘天更是當庭痛陳厲害懇請胤軒帝立刻出兵。胤軒帝當時決斷,調國中兵馬四十萬,討伐東炎援助屬國;命靖寧親王風司冥為大軍統帥,十日內籌措好一切軍用率師出征。

    十天時間,對於早已有所準備的靖寧親王和北洛朝廷並不算嚴苛。加上胤軒二十年後軍制改革,此刻的北洛便是百萬人的大軍也可在數日時間調集齊備。對此刻靜靜平躺在胤軒帝御案上的出兵奏折,風胥然和風司冥同樣不覺有什麼特別或是意外。只是聽胤軒帝語氣森森地再次複述出兵理由,風司冥內心卻是一陣勝似一陣的縮緊。聽他話音落下隨即低頭,前額在御階上輕觸一下:「皇上聖明決斷。」

    瞥一瞥數日來皆換著了軟甲入朝見駕地年輕親王,胤軒帝嘴角微揚,略略頷首,「這幾日預備出征,錢糧兵馬調集,你與傳謨閣還有六部都受累了。朕聽說你又是連續五日直接宿在了兵部司衙。三日後就是正式出兵的大典,空下的這兩天時間麼……拜過了皇后,就好好陪陪佩蘭吧。」

    「……是,父皇。」風司冥再次跪行一個大禮,「兒臣此行,必不令父皇、令北洛軍民失望。」

    微笑一下,風胥然隨即兩步繞過御案,親手將他扶起。「司冥,你少年經歷戰場,朕原沒什麼擔心。何況此次又有大司正做監軍同去,更沒有什麼需要特意囑咐。只是……死生之地,千萬小心。」

    聽胤軒帝溫和言語,風司冥心中微震,但眉目一垂,年輕清俊的面龐神情益發肅然。「父皇愛護,司冥時刻銘記在心!」

    「這樣便好——你先回傳謨閣傳了謝譽琳進來,然後就往鳳儀宮你母后那裡,午膳朕同你們一起用。」

    「是的,父皇。」

    行過禮退出澹寧宮,風司冥一轉身便看見殿外恭恭敬敬候著的副相謝譽琳。見他看到自己立即上前行禮,風司冥只略略勾一下嘴角:「十八道軍事的調動皇上已經准了。謝相去,約是還要再問些細處地關節。」

    謝譽琳在宰相台專司軍政之務。是北洛朝廷直接負責武事地最高文臣,也是主掌軍事地靖王風司冥第一得力的臣屬。他在景文年間便已入朝,為官三十餘載;雖是文官出身,但也曾參加過大比武試兵法的比試,外放時任過地方郡縣地參軍參議,熟悉軍務的各種關節。胤軒十八年風司冥得勝還京,朝中人事因勢大動,謝譽琳由兵部侍郎升任副相。輔佐上朝廷宰相林間非處治一應軍政要務。後靖王風司冥主持寧平軒執掌國中軍事。作為朝中少數直接參與軍務的文臣。謝譽琳聯繫寧平軒、宰相台與整個朝廷地周轉運作,恪盡職責,才具為風司冥所重。因他久治軍務,性情又極精密仔細,國中凡大規模軍事動作必有其朝中統籌,協調宰相林間非以下諸臣與前方統帥將領地各種銜接工作。此刻東方烽火燃起,朝廷決意發兵。傳謨閣、兵部、戶部人人忙得腳不沾地。風司冥所奏對戰策、大軍啟動地一切

    務,中間無數細緻繁瑣關節,胤軒帝動問自然是謝譽稟明。此刻聽風司冥一句,他心中已然有數,躬身斂衣行過一禮,這才挺起身穩步走向澹寧宮。

    看年近六旬的老臣腰板筆直,步履異常從容,風司冥不由微微笑一笑。但目光一轉.直向自己而來。年輕親王頓時正容。和蘇略一欠身:「靖王殿下,陛下旨意,讓殿下代聖駕將此奉到祈年殿。」

    「臣遵旨。」低頭接過托盤。但見托盤上覆蓋的明黃織錦上鷹翼獅身莊嚴神武的聖獸圖像,風司冥心中不覺微震。抬頭看向和蘇,卻見沉靜年長的宮人面帶微笑,素來恭敬謹慎的目光透露出淡淡親切的鼓勵。年輕親王低垂下眼,托著托盤稍稍後退一步,向著面前澹寧宮方向躬身施禮,隨後轉身朝祈年殿方向走去。

    祈年殿、鳳儀宮、寧平軒,隨後趕到承安京西郊奚山校場,幾處走過一遍,風司冥回到自己靖寧王府門前已是星月滿天。

    待王府小廝拉住了韁繩後翻身下馬,風司冥隨手將馬鞭丟給趕上來伺候地馬伕,一邊已經向恭候在府門前的總管連勝說道:「今晚到明日整天,叫蘇清擋了所有來客。宗親一概推到明日午時以後。」

    「是,王爺!」連勝欠個身,口中答得乾脆響亮。他是靖寧王府建府以來第三名總管,也是唯一一名不從內廷侍奉選擇,而是直接自胤軒帝二十八名御前侍衛總管裡面挑出的總管。見他聽命之後立刻便向下人吩咐並派人傳訊長史蘇清,風司冥點一點頭,隨即快步向內府走去。

    風司冥走到分隔內外府的垂花門,風司冥的貼身侍衛水涵已經在門下侍立多時。見風司冥甫一踏入內府便解開了外袍露出內裡一重鐵甲,水涵立刻道:「熱水已經備下。王妃讓收拾了一些點心小時,殿下是先點一點饑還是馬上沐浴?」風司冥十六受封親王,大婚之後朝中多已習慣當面稱呼「王爺」,只有冥王軍中一批相隨日久的將領和水涵這幾個自幼在秋肅殿貼身服侍的宮人才沒有特意改口。聽到不出意外的「沐浴」兩個字,水涵一邊接過風司冥外袍一邊伸手為他打起門簾,「是,這就命人將熱水送來。不過殿下先喝些養胃地湯?下午王爺傳令回來說今晚要與內眷們一同用膳,肚裡是溫著一些地好。」

    風司冥略略頷首,解了甲冑後坐到座椅上,接過水涵遞來的瓷碗喝了一口,這才抬起眼微笑道:「今日讓劉復傳話的時候沒想到還去奚山校場一趟,倒是累王妃還有幾位夫人久等了。」

    指點小僕將戰甲和外袍在架上仔細掛好,水涵方才轉過來向風司冥微微欠身,「其他幾位夫人倒沒什麼,但王妃和鍾夫人都親手為王爺做了菜餚,很花費了一番工夫。」

    「是麼?一會兒沐浴地時候說與我……不,不用了,王妃她兩個做的,大約一眼也能認得出。」

    見水涵聞言輕笑點頭,風司冥不由也揚起嘴角。隨即有侍從抬了浴桶進來,風司冥快速地洗了。等水涵為自己細細密密換上一身簇新的淺藍色長袍,這才又向貼身侍衛笑道:「不過是一場家常地小宴,收拾得這麼嚴肅整齊,倒也不怕嚇著了幾位夫人。」

    水涵聞言笑了一笑,隨即斂了眉眼退後一步立著,才開口輕聲道:「冥王聲威赫赫,殿下的夫人若連這點陣仗都經受不起,也不配繼續在這靖寧王府裡了。」

    「不配在我府裡?離、鄭、、惠。哪一個出去了都必然開啟一場麻煩。水涵你是嫌你家殿下在這靖寧王府裡面的時間還不夠短麼?」風司冥輕笑搖頭。對水涵偶然的「放肆」言語倒是毫無介意,「再說,她們也多是被父兄當了親善北洛的工具,小小年紀便被迫離家;身處異國他鄉,做人婢妾看人臉色,小心翼翼也是情理之中的麼。我雖在府裡的時間不長,也知道王妃平日為了安撫她們用了多少心思。她們這一年能見著我的也就這麼幾面。若再被水涵你這麼一說,不是讓王妃地心血都白費了?」

    「王妃待人素來極好,她們倒算安分。只是鍾夫人面上冷些,卻是有人私下十分地不敬,只當著王妃統掌著府內顧不過來……想是到底來自邊疆小國,京城水土雖然養人,氣度規矩卻是一時改不過來。」

    難得聽水涵出語尖刻,風司冥頓時停住腳步。沉默片刻。輕輕冷笑一聲:「邊疆小國是麼?水涵。」

    「殿下?」

    「你今晚就到內府賬房。姬地月錢革去一半;若再不安穩,從六品夫人降到從七品——檢點後宮,肅正禮儀法規。也是你這個五品尚儀份內的責職吧?」

    「奴婢遵命,殿下。」

    風司冥點一點頭,負起手,抬頭凝視夜空星斗:「水涵。」

    「是,殿下。」

    「我在府中時日短少,內府之事份屬王妃,也不便更多插手。但你是我自幼跟在身邊的人,多一雙眼睛替我看著家裡,就算身在萬里之外也會感覺安心。畢竟王妃年輕,又是女子心性柔軟,宮掖間許多醜惡,須得你和鍾夫人兩個時刻照料。不過,鍾夫人名位雖是側妃,品階卻要一點點抬升,緊要時刻或許力有不逮。」

    見風司冥說到這裡停住了口,一雙夜一樣幽黑深沉的眸子靜靜凝視自己,水涵喉頭抖動一下,隨即向年輕親王深深低下頭:「水涵定全力達成殿下旨意。」

    風司冥又凝視他片刻方才點頭,微微勾一勾嘴角:「是,我完全相信……時辰不早,我們步子快些,莫讓王妃她們再久等了。」

    「王爺對方才菜餚不滿?」

    接過風司冥除下的外袍,秋原佩蘭輕聲問道。

    風司冥坐在床沿正摘下頭頂金冠,聞言頓時微笑搖頭,一伸手拉她在身邊坐下:「王妃的手藝又精進幾分,一道醉蝦連宮裡御廚都不及這個味道,怎麼會不滿?」

    秋原佩蘭臉上微紅:「王爺說什麼御廚不及,便是從御廚那裡學的。上方駙馬覓到地好廚子,新園子落成時宴請了父皇母后一次後被欽點了入宮。我才學了一點就……手藝生嫩著,讓王爺笑話呢。」

    「所謂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我嘗著感覺便是如此。」風司冥微微笑著,一雙黑眸凝視妻子,「但是席間佩蘭卻用的不多,為什麼?」

    被年輕親王溫柔目光凝視,秋原佩蘭不由微紅著臉側轉過頭,「太傅醫囑,說體弱氣虛,要格外注意平日的食補將養。每日規律少食多餐,若錯過了每日正常的膳

    ,也定不能胡亂取用。今日王爺……」

    「今日比往常更晚了些,是我的錯。」伸手扣住她纖柔雙手,手掌一翻撫上她並不特別細膩的指尖,風司冥低垂下眉眼,「佩蘭,我早說過這些粗糙使喚的事情你都可以不動的,何況兩年前……你身子好才是真正讓我高興地。菜餚點心、衣飾穿戴,雖然看了我都歡喜,但這些都不及你平安健康地站在我面前重要。」

    「這也正是佩蘭想對王爺說地。聲名富貴,不如王爺喜樂平安。」秋原佩蘭盈盈笑著,眼圈卻是不由自主地發紅。深吸一口氣,「我聽說了發兵的日子。祈年殿和太阿神宮卜出來三天後便是出征地吉日。今日一早要無射陪我去拜了神宮,從烏林貝倫主持那裡向西斯大神求了一道靈符給王爺帶去。」

    秋原佩蘭一邊說著,一邊從貼身地繡囊裡取出一枚小巧的紅色符袋。見那符袋封口處較明亮絲絨深沉的顏色,風司冥微微一怔,隨即伸手將秋原佩蘭攬過。湊近她的面龐低聲道,「太傅不是說過,這兩年時間絕不可以再失血氣的麼?」

    感覺風司冥在脖頸間深沉的呼氣,秋原佩蘭面上暈紅。一雙水光潤澤的眼睛發出明亮光彩。語聲卻是細微若蚊:「不過是指尖上地一點。只有用誠心奉獻地鮮血封結才守得住符咒靈驗。王爺您……太小心了,佩蘭不礙地。」

    風司冥聞言輕輕一笑,放開秋原佩蘭,將靈符放入同是妻子所繡,自她親手掛上之日起便從不離身的荷包。指尖觸到荷包內兩段水安息香,風司冥心中又是一動,抬眼看向秋原佩蘭溫柔帶笑的臉龐。「佩蘭……」

    「王爺?」

    「今日席間,姬和惠姬,對待無射的態度……」見秋原佩蘭笑容未減,眼色目光卻是漸漸嚴肅起來,風司冥微微皺一下眉,隨手扯過一個靠墊壓在身後,口中繼續道,「當然。這也算不得是什麼無禮。但我不愛在王府裡面看到那樣的眼神。」

    秋原佩蘭垂一垂雙眼,原本被風司冥拉住緊挨著他的身子不著痕跡地拉開一段距離:「王爺的意思是——」

    「說起來這幾個進府都有一年,不過一年時間能見到我地次數到底不多。平日都是在你跟無射面前伺候。這樣的曲意應承,於我倒沒什麼,可今日能這麼裝腔作勢討好無射來糊弄我,明日就能虛與委蛇地對你。雖然你總憐惜她們少小離家,凡事寬容,但絕對沒有哪一日讓個外人丫頭欺負了你去的道理。」直起身子,將秋原佩蘭重新拉近身邊,「佩蘭,這場仗我不知要打多久。你在京中,父皇母后兄姐那裡我都不擔心,只有這府裡……記住我的話,別說是什麼宗室之女,就是他國的公主、女王,我風司冥的元配正妻也不需要顧忌。若是她們哪個敢對你有半分不敬,不要你開口求情,我必滅了她宗親一國!」

    見風司冥神情認真異常,秋原佩蘭心中激盪,臉上卻是微笑淡然:「王爺你說什麼話哪……姬、惠姬,都是費盡了心機討人歡喜的,何況她們還小,入了府見著王爺的機會更少,免不了做出些讓人發笑地傻事。王爺就當是看她們為您逗個趣兒也就罷了,哪裡就真為這些惱了?至於臣妾,雖說比旁人愚鈍些,但在府中這幾年,其他地不會,管教兩個年紀小的、給她們教導禮儀規矩還有說話做事的分寸總是做得到地。」

    風司冥聞言頓時輕笑起來:「佩蘭若是愚鈍,天下怕再沒有伶俐能幹的女子。」

    「王爺這話是繼續玩笑臣妾呢——伶俐能幹,佩蘭哪裡及得上皇姐皇嫂,又哪裡比得過大祭司?何況天下之大,旁的不提,班都爾的無雙公主殿下就是絕頂擔當和膽量,能做大事的女子。這讓臣妾如何當得起王爺的讚美呢?」

    風司冥原本面上含笑,聽秋原佩蘭說到姐姐嫂子說到大祭司,回想今日祈年殿中莊嚴祭祀誠信祝告的場景,眼中越發增了一份讚歎之意。然而秋原佩蘭語鋒再轉,「無雙公主」四字入耳,竟是無法抑制地身子一震,隨即不由自主斂去了臉上笑容。但一抬眼,卻見秋原佩蘭凝視自己的雙眼帶上了微微的疑惑和惶恐,風司冥頓時驚醒,急忙揚起嘴角說道:「天下再多好女子,在我看來也只佩蘭一個。」

    秋原佩蘭明眸輕眨,輕笑搖頭:「王爺愛護,佩蘭如何不知?但就算王爺一片真心好意也不該把話說得太急——若讓無射聽到,怕要傷心了呢。」

    風司冥不願妻子為自己任何失言失態擔心,但聽到這裡,卻是不覺笑了起來。「無射?不會。她心中一向清明如水,也靜得像一潭水,這些個言語動不了她。」

    「王爺只管這麼說吧。我可是親眼見她在大神宮前誠心祈福,一會兒王爺到她妙音閣裡就知道——那眼神騙不了人的。感覺……比臣妾更虔誠。」秋原佩蘭說到這裡,竟是不由輕歎一聲。

    「佩蘭你……」看著秋原佩蘭注目自己地眼神,風司冥不由微微苦笑,但想到鍾無射情之所鍾一往無悔,心中也是由衷歎惋。沉默片刻,「好,我知道了。佩蘭,你知道她這個側妃的名位品階。她平日不出府門。不參與宗親活動。外面必不會得罪人。也不會被人得罪。但許多時候,人心不齊,府裡雖然大多是嚴格篩選過才留下,千慮總有一失。她是我一心想要讓過得平安無擾的人,不在府裡的時候,只有你替我多多照應。」

    「王爺的囑咐,佩蘭一定做到。」

    風司冥嘴角揚起。勾出一抹異常溫柔的微笑:「好了,今日說這麼多話,也真該乏了。這便叫水涵、菋莉來伺候歇下,好麼?」

    凝視年輕親王明亮而殷切的雙眼,秋原佩蘭面上暈紅,水潤的眼似露珠輕顫:「……好!」

    小心翼翼起身,回眸看一眼安然熟睡地妻子,風司冥清俊地面龐浮起一抹溫柔笑意。但很快。笑容斂起。取過搭在床邊地衣衫隨意披上,風司冥悄聲步出房來。

    雖然壓得腳步極輕,伺候在廊下的水涵卻是立刻跳起。上前為風司冥稍稍整理袍服。這才取了一盞燈籠在手:「殿下,往妙音閣去麼?」

    「今天不了——又不是到了臨出門一一告別的最後時刻。再說,她茹素清修,身子也不見得強到哪裡,何必大半夜地又驚了她起來?我今夜睡得著。」頓一頓,在拐角處做了個動作示意,水涵一怔之下隨即當先引路向書房行去。「不過是有些事情,覺得或許還是今晚交待了更好,也更安心。」

    遠遠便見書房的正堂還亮著燈,風

    意外地看到長史蘇清袍服嚴整地迎出門來。進入屋上茶水後示意他暫時退下,風司冥這才抬眼看向端端正正坐在面前的蘇清。「知道要找你?」

    「從王爺回府那道擋客的命令猜到一二。不過這也是蘇清習慣,若王爺回府來,是必定要等傳報說王爺已經歇下才敢去歇息。」

    「這習慣不好。」風司冥喝一口茶隨即皺起眉頭,「寧平軒事務繁忙,我又是無論如何都要回府查看了才放心的人,你每日在我跟前伺候,沒一天不是比我睡晚起早。你又是長史要負責府中對外一切雜事,不像水涵他們白日還能有片刻休息放鬆——這樣下來身子如何吃得消?就是鐵打地人也熬不住。倒不是顧及你身體,但若你一日撐不住不能主持著府裡,又要添我多少麻煩?」

    蘇清頓時微笑,躬身說道:「王爺體恤,屬下一定牢記。」

    風司冥皺一皺眉,但旋即舒展,「不是叫你牢記什麼體恤不體恤,是讓你也注意了身體。靖王屬下個個用心盡職,但公務同時保全了自己也是必須的。」

    「記得柳太傅也這麼說過,不會休息的人也不會工作。王爺再次教導,蘇清自然記得更加牢固。」蘇清又笑一笑,隨即正色,「王爺,這次出征,果然是大司正為監軍,軒轅皓將軍做副帥,而王爺,是這一次全權的主帥麼?」

    風司冥頷首,眼中閃過一道讚許光芒:「昨日才議定的,今天各軍各部的部署書遞上去,皇上也剛剛披下。」

    蘇清頓時握手成拳:「是王爺領軍,更有『天命者』隨軍監察,皇上的意圖……藉著這一次草原大旱,博沃柯克犯境,一舉擊潰強敵,徹底掃除東方憂患——許勝不許敗,真正完成起來必是相當艱難啊王爺。」

    「艱難如何?這一天北洛已經等了整整十年:胤軒十四年東炎趁我國中危亂,鼓動西陵合兵犯我邊境,逼迫我於生死邊緣。若非諸將奮勇百姓齊心,東炎又一時無意徹底吞我全部國土,才讓我終是緩過氣來熬過了這一關。前鑒尚在,國仇一日未報,身為將領心中一日難安,更何況尊嚴至高的君主?」唇邊勾起一抹淡淡笑容,「再者,一統之心大陸列強何日曾經放棄?難得天時地利人和三者俱全,十年磨劍預備充足。這真是『天與不取反受其害』。部族肆意劫掠屬國侵犯他境,鴻逵帝不僅不予禁止反而縱容,將大陸同情受災之心,頃刻化為恐懼憤慨之意。今次出兵,擊來犯之敵解友邦之圍,縱是國事之間無是非,大陸列國地心想必也都站到我一方了。」

    「是,王爺。今日局面。是王爺計算多時也用心安排多時地。」蘇清替風司冥杯中加滿茶水。這才湊近去看風司冥桌上早已鋪開的巨幅地圖。「只是。草原雖有饑荒劫掠習俗,然而縱容卡斯特如此大軍越境出擊,甚至越過兩個小國攻擊我堂堂北洛,是否鴻逵帝也看到天災之下戰爭在所難免,所以搶先動手,以備後續長期對戰?」

    「這一點正是讓我擔心的,蘇清。若果然如此。這場戰爭地真正先機就落在鴻逵帝手裡,而不是任我佔住一個理據上的上風表象。」風司冥微笑一下,臉上卻沒有絲毫擔心的表情顯露。

    蘇清點一點頭:「是,如果博沃柯克的舉動完全出自鴻逵帝授意,卡斯特不僅僅是劫掠糧草,同時還劫掠了戰爭需用的大量武器軍備,這場仗……怕會非常難打。」見風司冥頷首表示贊同,蘇清繼續道。「可是。以秋原大人在瞿關所見情況,卡斯特地舉動卻又像是他單一部族所為。無雙公主……班都爾地態度舉動,分明是在竭力避免這場戰事。為避免邊境流民聚集而起地衝突,甚至不惜付出平日絕不可能應允的代價。」

    「無雙公主……是啊,她的心意非常明顯。班都爾由她主掌,最表面一層意圖自然也不用更多擔心。只是,兕寧的心思,鴻逵帝的心思呢?是指揮卡斯特的劫掠為戰爭預備,還是最終御華緋熒,將卡斯特的一萬人馬像上次拋棄那個下毒地暗哨一樣當成棄子拋開?如果是前者,面臨的必然是苦戰;如果是後者,我就不得不承認,鴻逵帝真是好心胸好頭腦:獲得了糧草解救饑荒,又趁機名正言順削除了又一大部族的傳統勢力——無論博沃柯克的族民最後散歸到哪個部族,接收的一方都必須經歷一個磨合到信任交融的時期,而這些人這些時間,足夠鴻逵帝動更多腦筋使更多手段了!至於無雙公主,雖然她與秋原鏡葉的談話處處強硬,絕不摻雜私利私心,但是身為東炎公主私自離國越境就是死罪。班都爾第一大部族,草原巫女的最後血脈,御華皇族以下頂頂尊貴榮華地姓氏,一旦追究必將隨著她這一衝動舉動遭受莫大打擊;兕寧愈演愈烈地部族勢力與士大夫貴族世家的爭奪,情勢對比也會在瞬息之間扭轉過來。若果真如此,若果真如此……」

    「若果真如此,草原內亂,也是王爺制勝之機。」見風司冥在口中重複兩句便語聲漸低,蘇清不由開口。然而風司冥頓時森然一眼掃來:「制勝之機,你真以為御華緋熒是凡事天真的小女孩兒,任人耍玩地傀儡公主麼?仔細看看她與秋原的話,哪一句不是對我北洛,但也是對御華焰的警告?!明知班都爾絕無可能陣前倒戈襄助外人,卻硬生生把這種假設推到真實可行的邊緣。她固然是在不顧一切地玩火,但那火一旦燒起來,頭一個要緊張著滅火的絕對是兕寧城中逼她玩火之人!」

    風司冥語聲落下,書房頓時陷入一片異樣寂靜。

    「王爺……」半晌,蘇清方才緩緩開口,「但現在,無論鴻逵帝、無雙公主意圖如何,三日之後,都是我大軍發往東方邊境之時!」

    北洛胤軒二十四年(東炎鴻逵二十六年)八月,東炎博沃柯克部以天災饑,出兵越境,犯屬國越、av+爻王褚立抗,被廢,另立新君韓,得國庫。

    九月中,博沃柯克部卡斯特越av都,下護城二,旋轉擊北洛邊城車池。洛軍奮起抵抗,交峙。

    九月末,邊報與衛、av

    十月十二,胤軒帝以靖寧親王風司冥為三軍元帥,上將軍軒轅皓為副帥起兵四十萬伐炎。大司正柳青梵隨軍監察。

    ——《博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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