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師傳奇 卷四:朝天子(天下篇)·下 第三十九章 十年礪劍(上)
    東炎鴻逵二十四年(北洛胤軒二十二年)冬十二月,北洛靖寧王妃秋原佩蘭因遭東炎劇毒小產,世子夭殤。靖寧親王風司冥憤而起兵,率鐵衣親衛三千直奔邊城,借陌城玉乾關守將慕容子歸麾下將士突破東炎國境。十日時間,破鷹山防線,下鷲兒池、郁木扎茲、城等共九處城池與王旗,兵鋒所指入東炎國境七百里。

    東炎前將軍布科奇、威將軍薩格奉命,調國中西北兩路大軍北出兕寧,分兵迎上風司冥軍隊。以貓耳嶺防線為基礎,由南向北列兵阻截冥王先鋒。

    鴻逵二十五年(北洛胤軒二十三年)一月,布科奇所率北路軍與冥王先鋒於鹿角窪遭遇。兩軍相觸冥王軍即走,追擊則強力反撲,反覆數次,貓耳嶺防線三度因之撕破。布科奇等將領奮勇爭奪,至一月末,風司冥所率北洛軍未能推進過貓耳嶺二道防線。

    鴻逵二十五年二月十二,風司冥突襲貓耳嶺後寶瓶鎮,隨即連夜輕騎,直逼沃斯沃王旗修達城。

    初,布科奇所將軍士守衛極嚴,風司冥未能尋到機會突破防線,兩軍對峙十日餘,冥王先鋒突然消失。同時鹿角窪以西之鷹山防線,北洛上將軍慕容子歸率大軍向東推進,西路威將軍薩格相應推進預備迎戰。西、北兩路大軍原本共同佈防於整個貓耳嶺防線,然而軍隊運動,冥王遂於兩路軍士縫隙中,越鷹愁澗直插嶺後。沃斯沃告急。慕容子歸東進。班都爾告急,薩格、布科奇並為牽制。

    二月中,東炎第一將軍賀藍然而僅在京城外、自西向東第四道防線黃石河梁佈防紮營,不再向前,亦不主動出尋敵軍。

    鴻逵二十五年三月下,自風司冥正式出兵玉乾關,計有三月。風司冥率少量輕騎。於鷹山、貓耳嶺、虎睡坡、黃石河梁四道防線中往來穿梭。數度襲取城池。但均在十日內為反擊之東炎軍隊奪回。西方慕容子歸分十萬之眾與班都爾部族守軍對峙,又有五萬人馬時時往復,或有出擊,持續牽制布科奇、薩格所率西北兩路大軍。

    鴻逵二十五年四月,風司冥冥王先鋒於黃石河梁防線西六十里處,與定北侯考斯爾麾下第一次遭遇。因兵力不足,雙方短暫接觸冥王軍即以快速退卻。風司冥隨即命全體後縮。薩格、布科奇分別於貓耳嶺、鷹山防線強兵阻擊。雙方交手,北洛軍雖有損傷,但未動及主要實力與冥王本身。風司冥退至鷹山防線,與慕容子歸會合。

    月中,北洛胤軒帝遣使者攜國書、解之前於承安所擒東炎間諜,向兕寧請停戰、和議、處治並解爭端。

    「……這算是低頭麼?看來胤軒帝請和的意思倒也真誠。不過,將我暗衛捆綁遣返押送,招搖過市宣揚得滿天下皆知。這個態度可真是囂張而不友好啊。」

    「啪嗒」一聲將北洛國書拍到御案上。御華焰冷冷笑道。陰狠銳利地眼眸淡淡掃過低了頭靜靜站在一邊的晟星殿大祭司和典禮司儀,目光又在強烈陽光透過的窗欞窗台上頓一頓,線條生硬的嘴角微微彎一彎:「賀藍的密信你們也都看過了。現在……怎麼說?」

    小墨華宮是緋櫻宮中獨屬於鴻逵帝一人的書房,相對於日常讀書講授和處治政務的泰陽殿,這裡的一切佈置安排更符合草原簡潔明瞭地特性。殿中除了鴻逵帝地書案和御座是用自斷雲雪山深處採來地千年老木整個兒雕成,其他的桌椅案幾,包括陳列著無數羊皮卷書冊的書架都是一眼鮮明的草原風格。身著白色祭司袍服的御華真明看了鴻逵帝一眼,輕輕「嗯」一聲在身邊一張交椅上坐下,雙手十指交叉放在胸前:「直接的戰火戰爭並非由我首先挑起。接下國書允許使臣進京上殿,這是承認起因在我的做法。」

    「但如果拒絕,就意味著戰爭地繼續。」隴君皺一皺眉頭,語聲不高但清清楚楚。「因為這場戰事,皇城以西七個部族都受到了巨大的影響,耕田和放牧的各種生產完全沒有進行。雖然江樞那裡還不曾聽到需用不足的消息,但是去年國中麥糧歉收牛羊馬群也相對減少,而北洛卻是連續又一年的豐收這是沒法迴避的事實。」

    「錢糧上的事情,應該還不至於成為現在的問題。」御華真明立刻接上去,一雙眼睛卻盯住了鴻逵帝。後者坦然回視,一邊平靜開口說道:「確實還不成為問題,但是典禮說得很對,從長遠看必然無法迴避。」

    「那皇上地意思是就此接受北洛地提議,停止戰事以和議的方式解決這次問題?」

    御華焰快速瞄了表情同樣坦然的祭司一眼:「當然不能是有損我國體地方式。」

    御華真明微微笑一笑:「這個自然。而且,從之前兩軍交手的情況來看,風司冥並沒有傳言中那麼可怕。最少,不是所謂大神庇佑的不可戰勝。」

    「是在十倍以上的兵力對比之下,大祭司大人。」有意無意地將稱呼咬得沉重,隴君臉上的表情絲毫沒有受到殿中另外兩人的稍許輕鬆的影響。「皇上,請允許我提醒,考斯爾將軍的密信中很仔細地陳列了三個月來冥王的行軍和出擊路線。第一將軍著重強調了冥王軍的極端機動靈活,還有在陌生環境中就地取材補給的能力。京城以西各個部族,除了他最初繞過的班都爾之外都被兩次以上突破過。因為這樣的襲擾,至少有二十處耕作地錯過了今年的麥播種,斯沃斯往南的春季羊群繁殖也都受到了影響。」

    「真是難得啊隴大人,我似乎是第一次聽你這樣關心國中農事。但為作物豐收和牲畜繁殖的祈禱祭典。好像並不是典禮司儀地主要職權。」

    「大祭司大人——」錯愕地瞪著像是領地安全受到威脅的草原響尾蛇一樣盤起身子做出預備攻擊姿態的出身皇族的男子,隴君眉頭皺起,幾次張開嘴又合上。「我不是……」

    「夠了!」

    鴻逵帝斷然的聲音插入因為短短一句突然呈現出一種緊張狀態的兩人之間:「什麼時候了,居然在意起這些?朕一直信賴你們兩個人就像依靠自己的兩隻手,誰規定了左右兩隻手只能各做各的事情而不允許交叉協助地?大軍未動糧草先行,隴卿考慮錢糧還有戰爭對我國中地影響這是正確地。就算是富庶如我東炎也不該付出超過利益所得的代價。但是在戰場上真正打敗過冥王,對於全軍軍心士氣的作用影響並不僅僅是在這一次的戰事當中,這種所謂庇佑所謂神化的打破影響能夠一直延及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以後。賀藍在這一點上做得讓朕非常滿意。而且他也並沒有忽略兵力對

    題。奏報裡說的很清楚。不過現在朕地問題是停戰停戰,而讓我們贏得更多?」

    御華焰話音落下,小墨華宮裡一片寂靜。沉默片刻,隴君才以稍顯猶豫,但內容卻沒有絲毫含糊懷疑的語聲說道:「北洛使者已經到了兕寧城外三十里——秋原鏡葉雖然年輕,但各種消息上看,都不是容易對付的人。」

    「不過胤軒帝的目的很明確:停戰。只要達成了這一點。秋原鏡葉不會成為障礙。」

    「不錯,雖然手段近乎要挾,但只領了少數一點騎兵在他國境內的到底是他兒子。」鴻逵帝目光鎮定地接上御華真明的話,嘴角卻是微微向上扯起,「西邊是慕容子歸將我兩路大軍牽扯住了,但前提是朕還沒有真的打算不顧一切用兩個將軍數萬軍力或者更多地代價去交換風司冥地性命。這一點,相信無論胤軒帝陛下還是冥王本人,心裡都非常清楚。」

    鴻逵帝的語聲很平靜。但殿中兩個人都聽得出話語之中穿透而出的狠決銳利。風司冥數千鐵騎突破國境甚至直入腹地。東炎軍士雖然奮起迎戰,但並沒有傾盡國力將之冥王軍圍剿殲滅地意圖。布科奇、薩格和慕容子歸的雙向牽制事實上將戰爭限制在了一個尚可控制的範圍,或者換一句話說。因為兩軍的戰力基本相當而天時地利各有優劣,以及雙方作戰的後援顧慮等等,在形成兩軍主力以鷹山防線為分界彼此牽制局面的同時,也形成了兩軍最重要兵力的對峙和僵持。風司冥所率的冥王先鋒往來馳騁攻擊,固然在第一道鷹山防線和第四道黃石河梁之間廣大的腹地地區給東炎造成巨大的壓力,但限於人數不可能長久佔領城池逐步攻堅,反而時刻要防備各道防線間的前後夾擊。另一方面,慕容子歸所率領的十五萬北洛大軍突入東炎境內逼向雁碭草原的班都爾部族,推進雖然緩慢,然而在鷹山一線的頻頻動作卻構成巨大的威脅,因為即便是號稱「東炎軍神」的賀藍以將慕容子歸的大軍一舉擊倒而不留給他與冥王呼應夾擊的機會和能力。戰事至今三個月,風司冥已經完全沒有可能如最初一鼓作氣千里奔馳,直接威脅鴻逵帝所在的兕寧皇都;但他在敵方控制範圍內的左突右出穿梭遊走,頻頻出擊襲擾而絕少留下可供攻擊的破綻機會,並且始終保持著與後方大軍聯絡呼應的通道,也是將戰事拖入看似無窮無盡的僵局的最主要原因——身為最擅權衡利弊輕重的君王,鴻逵帝到底無法做下不計一切代價誅殺冥王的決定,尤其……是在需要絕對的部族兵力才能完成這一目標的時刻。

    抬起眼,隴君沉默著凝視面上不露一點表情的鴻逵帝。秋原鏡葉,北洛使者是在班都爾的金衛將軍柯李斯護送之下次第通過四道嚴密防線到達兕寧的,而胤軒帝遣使請停戰議和的消息也是由班都爾部屬臣最先最快傳遞到承安的。當然,班都爾既是草原十八部族中最大一支。部族本身地位置也在帝國的西北、最靠近北洛的位置。雁碭草原一馬平川之下就是王旗所在的渚南,東炎西方國門的第一大城、自洛入炎的必經之路。班都爾馬市、鷹市和金銀市場大陸聞名,市集的繁華與四通八達的交通相輔相成,來自北方地各種商品、人物以及消息原本就應該由此傳入東炎國中。而作為歷來御華王族地草原最大地部族力量,班都爾部的忠心一直得到東炎君皇的完全肯定和絕對信賴。然而,經過二十五年前那場因儲位而起的「曇華兵亂」,儘管這種信任在鴻逵帝大婚親政的時候通過冊立班都爾部出身的郡主梅爾瑞麗為皇后得到重建,儘管此刻部族的實際執掌者長老派恩是鴻逵帝地嫡親舅父而且當年堅定地站在鴻逵帝的一方。謹慎防備這一條還是在君王的內心烙下深刻的痕跡。對班都爾部鴻逵帝歷來安撫拉攏恩寵有加。派恩長老與族中女巫的獨生女甫一出生就被賜予御華皇姓封為公主。又精心促成了與貴族士大夫世家出身的將軍考斯爾的聯姻,這一系列安排可見御華焰對這一部族的良苦用心。只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或許是真恪廷哲出任了上朝廷宰相站到了朝臣領袖地位置,後宮中梅爾瑞麗皇后地地位似乎就慢慢下降到只在名義上略勝於真珠皇妃的境地。而鴻逵二十二年十月,真珠皇妃所生的皇子熹被冊立為太子,鴻逵帝為之廣邀各國賓客舉行盛大地冊封典禮。膝下並無所出的皇后就越發被真珠皇妃的光彩所掩蓋。雖然班都爾的繼承者、無雙公主御華緋熒依然得到鴻逵帝的格外寵愛,但明眼人都可見到這個草原第一大部族在朝廷和後宮中的整體勢力確實在被消減,鴻逵帝給予來自部族的臣屬的信任也一點點減少。

    鴻逵帝統一草原各部,真正將各個部族的族權統一到至高皇權之下,這無疑是皇帝最值得稱頌的功績之一。自草原部族聯盟形式演變脫生的御華皇族統治,經過了東炎歷代帝王的努力,是到御華焰手中才真正確立了唯一君主對於戰和、立儲、法典等國家根本的絕對權威。但來自各大部族的屬臣和通過科舉等制度層層選拔提用的廷臣,始終是朝廷中兩股不可消除的分立力量。到鴻逵帝一朝。考斯爾軍功卓著、真廷哲圓潤老成。加上統一各部之後的種種措施,雖然鴻逵帝著力安撫,平衡似乎已經有所動搖。而草原人性情多急切不耐。好勝爭強,每每便有一些脫離掌控的事件發生。此次北洛靖寧王妃中毒痛失世子,便有其中一派求成心切妄自行動的主要原因在內。鴻逵帝以暗衛秘密追查,消除痕跡一一與之善後,意圖就是不在此時留下話柄多起事端,而聯合各個部族專心對北洛的戰事。偏偏班都爾又率先停止爭鬥,居中引線護送使臣上京,如此動作不能不引起鴻逵帝的高度警覺。

    草原最強大的部族班都爾,同樣保留著最悠久與最高尚的草原傳統:熱情好客、豪爽驕傲,以及對「英雄」的絕對尊崇和禮遇。東炎國內主要的兵力都在鴻逵帝的掌握,而各個部族保存的力量,班都爾可以佔到其中三分之一,更有眾多的族人在國中各地——這樣的班都爾,一旦對君主剿殺冥王的命令稍有遲疑,一切部署就再沒有意義。而且,縱然是驕傲強大如鴻逵帝,也沒有那個膽量甘冒引起一族軍民牴觸而至於整個草原懷疑的風險,以並非正面交手的「卑劣」手段謀取一位聲名赫赫的敵將對手的姓名。這一次兩國交兵,在戰爭之初班都爾部就表達了相當強烈的對風司冥的同情;風司冥繞過班都爾北上,從闊羅斯部

    山防線,班都爾沒有途中追擊,聽到城被攻佔也沒北增援。當然,班都爾直接面對著慕容子歸的大軍,但真正交鋒卻是到布科奇、薩格率兵趕到重新加強防線之後,而且真正參與到戰事的部族軍隊也並非主力。幾乎可以說,在風司冥這一次的出兵中,班都爾是東炎版圖中被刻意繞過、刻意保留而不曾削弱的一塊。雖然無論鴻逵帝、大祭司還是典禮司儀,都不會懷疑無雙公主、派恩長老這些部族執掌的忠誠。但種種事實卻讓人無法聯想起東炎歷史上並不少見地部族對御華王族的「抗議」——以並非直接反對,也不直接損傷整個草原利益的手段方式向兕寧城中的王族施加壓力,而謀求部族本身最大的利益。

    以各種集市聞名大陸,因貿易通商而富庶繁華的班都爾,戰爭,尤其是向西北方向的戰爭是嚴重違背了他們的利益追求地。何況,不僅僅是班都爾地族民因為往來頻繁地北洛商人而對整個北洛懷抱友好,部族的繼承人、被整個班都爾視為女神和靈魂的無雙公主黛對北洛所具有的特殊的好感更為東炎君臣所深知。杯酒傾蓋如故、以意氣相交的草原人不會放棄他們的信仰和習俗。這一點。甚至比手眼可以觸及、金銀可以衡量地實際利益更重要。

    「皇上。」

    隴君抬頭,卻是御華真明打破了久久的沉默淡然開口:「賀藍斯爾的奏報上分明地說,此番在莫倫提草原,兩軍交戰的結果是風司冥敗走。」

    鷹目中一道銳利光彩閃過,御華焰微微頷首:「不錯,是不敵的敗走,而不是有計劃預謀好的乘勢撤退。雖然風司冥還算盡可能地保全了他的手下。不過無論從戰場的情況還是事實地結果,沒有人可以否認朕地『軍神』擊敗了北洛冥王。」

    御華真明聞言露出一個淺淺笑容:「正如皇上之前所說,這個勝利的意義比其他任何一座城池的得失都要巨大,它地影響可以延續到下面數年可能發生的一切戰爭。既然風司冥可以用他的任性將一己痛苦擴大宣揚到無人不知,我們何不藉著此刻胤軒帝陛下的力量將這件事情也傳到每一隻有必要聽得見的耳朵?」

    「如此……就需要大祭司的力量了。」對視片刻,鴻逵帝眼中露出瞭然的笑意,「保家衛國男兒本色。雖然我定北侯、第一將軍功勳卓著,爵高位尊已經再難加封。但是有功必獎。朕必然要給予他應有的榮耀。」

    御華真明微笑頷首,繼續道:「皇上,定北侯爵位已到國中之極。何況正當年輕,雖然勞苦功高但也不宜加封過甚。而在每一場戰爭結束後向神明祈禱,拜祭和超脫那些死難戰士的英靈,祈求他們永遠保衛我東炎國土,這是身為大祭司應當履行的職責——」

    御華焰頓時擊一擊掌:「為我死難戰士舉行祭祀,莫倫提的英靈不朽!」見御華真明微笑點頭,鴻逵帝隨即轉向一邊微微低頭的隴君,「隴卿,這裡關係到各個部族的典禮儀式的安排,朕就交給你了。」

    「是,皇上!」隴君急忙躬身行禮。抬起頭來,見鴻逵帝神情不明地繼續盯著自己,目光中隱隱詢問之意,隴君再行一禮:「考斯爾將軍的事情臣自去安排,皇上。但,北洛秋原鏡葉那裡……」

    聞言,御華焰方才略有舒展的眉頭再次緊蹙:「……是,必須給北洛一個理由,一個交代——雁碭川十五萬軍隊密密麻麻壓著,還如何騰得出手放得下心料理其他的事情?不過這個說法麼……」一邊說著一邊凝視隴君,「隴卿可有什麼想法?說出來聽聽。」

    隴君身子一跳,急忙躬身:「微臣無能!」

    御華焰眉頭越發緊一緊,看一眼神情自若的御華真明隨即又將目光轉開。久久凝視著被透射進殿中的陽光照得一片銀白耀眼的地面:「胤軒帝將我插去承安的暗梢一路明槍真箭地押解過來。雖然各國相互打探情報早是慣例,但只有心照不宣,哪裡有這樣大張旗鼓興師問罪的?何況,在他國的暗梢多了、派出去的時間長了,所謂鞭長莫及,這些人,就算耳目所及也未必一一控制精確,人心這種東西從來就是最容易變化的。再說,這種事情本來就是各人使盡了心計手段,他北洛扮出一副兼容並包廣納四方的好模樣,沒有一個一個仔仔細細好好甄別也是再正常不過——歷史上因為這些雙料、甚至三料的間諜而被他人所利用,甚至引發國家乃至整個大陸戰爭的例子,難道還算很少嗎?」

    鴻逵帝稍稍帶一點感歎,但話語總體顯得從容平淡,轉回御案後泰然落座,目光顧盼二人,面上神態自然之極。小心翼翼低眉避開直視的目光,隴君掩在袖中的手指用力掐一掐掌心,開口吐出的語聲聽不出半點不穩:「皇上說得是。三大國鼎足而立,周圍又有諸多小國,為保自身必然竭盡心機。而或戰或和,或是藩屬依附,風雲變幻其實莫測。各國百姓也每每因為國家之間戰和遭逢無數幸與不幸。雖然近些年來大陸局勢總體平穩,但前有北洛玉螭宮之變後有西陵大鄭宮的烈火,還有無數因此散佈到各處的零星火種,一旦遭遇,就能殃及己身。其實便不算因為國家戰和而發生的種種無奈,日常生活中情仇愛恨,也是神明賜予我們悲喜的恩德。」

    隴君說著一邊抬起頭來。見他臉上神情莊嚴而蘊含感慨,御華焰不由也微微點頭。「是,人於浮世,往往身不由己。因緣際會,因為私人的情誼而引發國戰,這種事情雖然可悲可歎,卻也不是什麼前所未有的異聞。」頓一頓,掃一眼似乎被手腕上寶石鐲子的光芒一時吸引了注意力的御華真明,鴻逵帝又歎一口氣,一邊站起身來:「隴卿,關於這件事情,考斯爾也不便插手,便是你多費些心思了。」

    「……是,臣謹遵皇上旨意。」

    目送鴻逵帝一身杏紅皇袍的背影向後宮遠去,隴君這才慢慢直起了腰。卻聽耳邊一個平靜無波的聲音響起:「將兕寧傳出的莽撞命令,推成是一個被私仇蒙蔽了全部心智的個人行為,甚至還想以此挑撥原本結盟兩國之間的關係引發仇恨,這種行為不但稱不上高明,甚至可以說拙劣了。」

    定定看一眼表情淡然的祭司,隴君略勾一勾唇角:「那麼,大祭司大人有不拙劣而且高明的處治辦法?」不等答話,典禮司儀已然一個躬身,「要去安排北洛使者的事情,臣,先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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