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讓北洛襲取了城?!混賬!」
隨著暴喝,御案翻倒發出山頹一般的巨響,案上硃筆奏折乃至玉璽盡數傾瀉在地,回音在鴉雀無聲的緋櫻宮正大殿煌明殿裡一陣陣迴盪。滿殿文武無不伏跪俯身,額頭死死抵住冰寒刺骨的青金地磚,強自抑制著身體的顫抖不發出半點聲響。
只穿了皇袍便服的御華焰面色靛青,一雙鐵灰藍色的銳利眼眸幾乎要冒出火來。收回雙手,緊緊握了兩握後終於緩緩反背到身後,銳利雙眼掃一掃殿上噤若寒蟬的眾臣,鴻逵帝深吸一口氣狠狠開口:「闊羅斯部的切莫勒是幹什麼吃的?昨天的廷報上還誇口風司冥絕打不過鷹山防線,看看今天!鷹山防線,好一道鷹山防線,三萬人把守小小一個隘口也會讓人從眼皮子底下繞過去?背後闊羅斯千里平原上一連二十座糧倉滿滿的糧草就此送人,連王旗都一齊搭進去!還有城,經營了十年的二道城關防線,夜半不過兩個時辰就扛不住開了大門……城守將童道明是麼?這還是南征時候跟著朕處處頭陣的人,五六年地方蹲下來,就忘記仗該怎麼打了?!——布科奇!」
「臣在。」縱然一身戰甲,似也架不住鴻逵帝眼中森嚴之氣,體型高大近乎常人兩倍的武將聞聲極輕微地抖一抖這才閃出朝班向鴻逵帝拜倒。
「立即調西、北兩路全部騎軍,由蒙窪泊、白山梁星夜趕往博沃柯克部增援城南軼道山嶺防線守軍;以軼道嶺錢白河城為基礎阻擊北洛軍。明日酉時……不,午時之前奪回城!」
「是,陛下!」布科奇應聲叩首,隨即起身大步出殿。
「威將軍薩格!」布科奇戰甲摩擦碰撞之聲尚在眾人耳邊,鴻逵帝繼續高聲道。「朕命你為征西大將軍,統率西、北兩路軍馬即刻北上,抄截北洛前鋒部隊後路,務必將冥王軍與北洛大部從中隔斷!」
「臣遵旨!」
「江樞——朕命你自此刻起兼兵務尚書。總理國中錢糧兵馬。務必保證西征需用!」
「微臣領旨。」
江樞忙忙伏拜叩首。不待他起身御華焰目光已經轉開。向朝班首位,向煌明殿裡唯一一個保持了平靜神情凝視自己之人、東炎第一將軍賀藍「哼」一聲,一拂袍袖逕自離殿而去。
望一眼鴻逵帝背影,賀藍嗽一聲。見殿上群臣猛然從震懾固定狀態中回復彈跳而起。江樞等主持兵務的朝臣更是一邊呼喝伺候在殿前地下屬一邊慌不迭向各自府衙主事處所奔去,原本威嚴肅靜的煌明殿頓時顯出異常的慌張混亂之象,考斯爾笑容不由略略一僵,但很快聳一聳肩膀,隨後也邁步向殿外走去。
「將軍看起來並不憂心。」聽到身後加緊趕上的腳步,隴君也不回頭,腳下稍稍一頓離開宮中大道拐上一條小徑。「城市被攻陷,國土落於他人。兩百年來這似乎還是第一次。」
「並非第一次——典禮大人應該不會忘記六年前被風司冥僅僅八千人馬攻下的貝南城。雖然風司冥當時的真正意圖是在解圍。但那一回我東炎國土確確實實是落到了他人的手裡。」
隴君停住腳步,微微側頭,一雙冷峻眼眸斜睨身側東炎軍神:「考斯爾將軍。我並不認為這一次的情況與六年前相同。冥王沒有自雁草原直線進擊班都爾而是由小松山襲了北方地白河河港,然後奇襲突破鷹山防線並一舉攻下城。冥王軍身後地北洛大軍還排在班都爾王旗外圍守得死死,到現在為止並沒有向其他方向出兵攻擊地信息。以眼下來看,我似乎還沒有找出與上次有一點相同的地方,哪怕是局部策謀上的相同都沒有。」
「不同是自然。畢竟,無論這一仗的天時地利,還是表面上的起因,都與六年前天差地遠。」考斯爾輕笑一聲,但隨即在對方銳利的目光下將笑容收起。「隴大人,」認真而恭敬地稱呼一聲,見隴君聞聲微震,臉上旋即顯出同樣認真嚴肅的神情,賀藍氣,低垂下眉目:「賀藍只想知道一點:這麼做……真地有必要麼?」
隴君眉頭陡然一凝,雙眸倏地迸出銳利精光。但這光芒只是一閃,瞬刻之間隴君已然回復東炎典禮司儀一貫的溫雅沉著。籠起雙手,隴君慢慢走了兩步,這才輕輕開口道:「什麼有必要沒必要?將軍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明白?」
賀藍很清楚。而且——」
話未說完,隴君已經抬起一隻手攔在他眼前。沉默對視半晌,考斯爾猛然撤開目光,一隻手狠狠扣上腰間佩劍:「你知道這種話傳得多快——這兩天兕寧都有了風聲,再過個一天半日只怕全京城盡人皆知。風司冥赫赫威名,沒人肯說這裡會有什麼計算,而我們的將士……我的將士,會覺得這種仗……是恥辱。」
「將軍慎言。」掃一眼考斯爾腰間,東炎先皇御賜、已經傳承了整整三代的佩劍,隴君心中暗歎一口氣,隨即沉聲說道。「定北侯麾下將士,也是皇上的將士、東炎的將士。何況方才煌明殿上,皇上並沒有調動定北侯麾下,將軍。」
「如果風司冥根本沒有打算順著他地勝利一路打到兕寧地話。」
平淡無波的語聲入耳,隴君頓時抬頭,只見東炎第一將軍唇邊竟是勾起一個異常諷刺的微笑:「切莫勒童道明擋不住地冥王。布科奇薩格就擋得住?北洛孟銘天鋒軒轅皓擅長的是攻城拔營打埋伏,風司冥可是游擊奇襲玩得精熟的主兒,只要夠了糧草補給,就
地一樣來去自入。能繞過了頭一條鷹山防線不被發.開後面的二條三條?何況這樣急忙忙一心奔去,有的是空子讓人轉軟檔給人打。布科奇和薩格……能在他手下走上兩三個回合就算運氣了!」
隴君眉頭擰得更緊:「考斯爾將軍,問題是現在冥王佔有了城。風司冥本身所率未見過萬,他不會放著前後夾擊的危險讓我們重新取回城。」
「但打一城守一城。分兵分力節節肢解直到弱得我們可以一口吃掉。風司冥難道當真會蠢到這個程度?至於城的糧草儲備我很清楚。脫開了身後北洛的大部,佔了城池固守只會讓城成為一座孤島。這種情勢利弊對比,相信他一定不會做得比我們更差。」
「可是從鷹山防線到兕寧一共六道大防線四大部落王旗,就算冥王天縱英才勇力過人,手下那幾千冥王軍也驍勇善戰以一當百,也沒有一路直插到我國中腹地地道理。」
賀藍=見朱紅宮牆之後已經看得見乳白紋飾淡金地神殿建築特有地圓形尖頂,考斯爾這才停下腳步。鐵灰藍色的雙眸靜靜凝視隴君,半晌,青年武將才低沉的聲音說道:「按著東炎一貫的規矩,武將沒有權利拒絕君主出兵的命令。但是典禮大人,賀藍現在誠心提醒一句,雖然陛下有陛下的種種考量,但不首先設法平息從承安來的那些謠言。將士們很難做到真正心無掛礙地戰鬥。如果需要考斯爾出戰。這是我唯一一個要求——『常勝』對上『不敗』,這樣地仗,不是任何一方隨隨便便就輸得起的。」
隴君沉默一下:「若將軍擔憂的僅僅是這個。或許大祭司可以給我們一個合理的說法……」轉頭看一眼晟星殿門前恭恭敬敬目不斜視侍立的鴻逵帝的內監和侍從,東炎典禮司儀臉上露出一抹淺淡的笑容,「或許,皇帝陛下也是這個想法。」
考斯爾聞言抬頭,恰恰鴻逵帝正自殿中邁出,一雙冷目向自己與隴君的方向淡淡掃來,賀藍腳心直襲上心。呆怔間袖口一緊,卻是隴君低了頭輕輕牽扯,再抬眼看去,果然跟在鴻逵帝身後、應是送御華焰出殿地東炎大祭司御華真明正連連向自己眼色。望一眼已然邁步趕向鴻逵帝方向的隴君,考斯爾張了張嘴但終究沒有出聲,心中暗暗苦笑一下,也連忙趕緊兩步追了上去。
草原冬日嚴寒草木凋傷,彙集了國中各地奇珍風物的御花園,此刻也一如時節不顯什麼生機。只有被視為東炎皇室象徵地莘草,枯白的細長草葉中心包裹了杏紅色的柔嫩新芽,在一片灰白暗淡的朔風裡招搖出一點點暖意。見御華焰行了幾步便駐了足,目光定定凝在兩莖莘草上,跟隨其後的三人皆不敢出聲,呈扇形靜靜伺立在他身後。
「賀藍,你不贊同朕方纔的調派,是吧?」伸出手指拈住細長的草,御華焰緩緩開口,「你置疑朕派遣布科奇和薩格的決定,或者更確切一點,你根本就是有意反對出兵,對不對?」
死寂一般的沉默終於被打破,考斯爾心中猛然一鬆,但隨即又收得更緊。深深低下頭:「臣怎麼敢,皇上?」
「你當然敢。若是你贊同這樣的應對,你絕對會第一個請戰——身為東炎的第一將軍,沒有理由不為自己的國家雪洗這般任人攻打國土任他人馳騁的奇恥大辱;如果不贊同的是朕的將領任命,也會第一個站起來提出你認為的最好的人選。現在既不主動請戰也不另提人選,朝會結束不是到軍營囑咐將官而是到晟星殿等候朕——賀藍,你真是把自己的心意表述得非常清楚。」
「臣萬死。」聽到鴻逵帝語聲越來越緊越來越急,賀藍雙膝一曲頓時跪倒。
「朕知道你的意思。」默默看他一眼,御華焰將視線重新對上自己指間被搓揉出淡紅汁水地草莖。「朕明白你此刻的為難——這種事情不是能夠明白對人說的。你將管著東炎半數軍士人馬,在這個上面出不得半點差錯,也不能有一絲一星把柄。」
賀藍思……」
「這是朕的責任——是朕手底下辦事的人沒有把事情做得乾淨,朕不會為這個牽累無辜。」御華焰冷冷一眼,考斯爾頓時抿緊雙唇。見他神情肅然,御華焰不由輕輕歎一口氣:「不是朕好戰爭強不肯放過任何一點機會。但是事情已經做了。琥珀霜也被北洛宮中辨識了出來。風司冥一路打過來到這個程度,不奮起應戰,難道要朕為這小小一撮粉末雙手奉上祖宗七百年基業?再者,大祭司也看過了,這次,風司冥還想要維持他那個『不敗』的名頭,怕是很難。」
抬眼看向從容兩步走到御華焰身邊的一身白色祭司袍服的御華真明。只見後者緩慢然而肯定地點一點頭:「勞師遠征、孤軍深入、地利不識、緣故有虧,縱然北洛國力軍力皆堪稱強盛,也會被這樣地戰爭拖垮。何況兩強相爭,主客有別,風司冥此刻雖勝在靈活機動,但時日越久、軍隊越深入,便難是我東炎鐵軍對手。至於將軍所擔心地……」御華真明扯出一個極冷地微笑,「一個字。拖!」
身為東炎第一將軍。考斯爾原本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晟星殿在御華王朝中舉足輕重的地位角色。但眼前這位前朝皇子、當今皇叔,接任晟星殿剛滿兩年的大祭司拋去素日溫雅,第一次顯露出真正與同東炎君皇共享至高軍權的「暗帝」身份相符的言語行事。考斯爾還是直覺週身一道道寒氣包裹竄流。靜默片刻,向鴻逵帝與御華真明叩首行禮:「考
謹遵鈞旨。」
御華焰凝視他片刻方才微微頷首:「起來吧。」頓一頓,「賀藍,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是,臣心中還有疑問。」忽略一旁隴君瞥來的目光,考斯爾躬身道,「臣有疑問,為什麼……為什麼會是琥珀霜?密報上明言,北洛確切地指認出琥珀霜地名字,怎麼會這樣?」
御華焰聞言一怔,眼中極快地閃過一絲不悅光芒:「怎麼?我東炎的密藏死藥,委屈他北洛靖王了?」
「不,臣的意思是,如此珍貴的密藏之藥,就連宗親皇族也極少賜予的恩典,為什麼會流落到緋櫻宮外。琥珀霜歸內禁司監管理,開啟使用必須經過大祭司大人。皇上直屬的暗衛從來沒有為任務發下琥珀霜的記錄,配給死間的應時之藥更不會有這樣地效果。」見周圍三人臉上同時變色,考斯爾略略一頓隨即繼續,語聲卻是沉靜如常,「琥珀霜為我東炎宮中密藥已有數百年歷史,雖然涉及種種隱秘,但效用、症狀多有流傳在外,善醫之人能夠從中總結歸納出一些訊息並不奇怪。柳青梵師從道門柳衍,見到病症辨識出琥珀霜也無十分特異。但連承安內應地暗衛都回報,赤三十三確實花費一年時間在靖王府主人飯食中加入琥珀霜,這無論如何都不是簡單的事情。何況皇上近年來根本沒有觸及宗親或是顯貴之人,普通以為的琥珀霜,不過是效用與之接近地玳瑁膏而已。」
話說到這裡,御華焰面色已是鐵青,一雙眼睛突突冒火。沉默半晌,突然狠狠一拳砸向身邊石雕花台:「真恪廷哲這老東西,這些年朕對他不薄啊!莫倫蓋提賜死的時候一口一個『顏面』、『大局』、『撫定他族』,轉身的時候卻……其心可誅,其心可誅!」
深知鴻逵帝猜疑之性,考斯爾眉頭一皺正要分解,一邊御華真明已然開口:「皇上,真恪丞相應該並無他心。否則,不會將琥珀霜交給往承安的暗衛。如果他當真藏有私心,也該是立功心切,盼望一擊成功,乃至忘記了關鍵的謹慎周密不留任何痕跡的守則。」
「這樣……大祭司說的很有道理。」御華真明語聲沉靜,鴻逵帝臉色也漸漸放緩。「不過具體的事情還是清楚一些地好。賀藍,這件事情你調幾個人去做——記得,不要驚到了國丈。」
「臣遵旨。」
「琥珀霜,琥珀霜……我東炎號稱第一的密藥,一次一匙便可無痛無苦取人性命,分成零散一日日積累卻能讓人一點一點憔悴損傷受盡折磨,就算中途得到解藥也會遺下後患無窮。說起來這風司冥也真是厲害:琥珀霜毒性日日入體纏綿積累,居然只是稍有不適的低燒頭痛;而他的王妃卻又恰恰懷孕。雖損了胎兒不致後患——難道北洛靖王真的有神明保佑。還是『天命者』真的可以肉白骨生死人?」
見鴻逵帝一邊說著一邊轉頭看向自己。御華真明淡淡垂目:「摩陽山大神殿『天命者』的預言已經過去十七年。現在,沒有哪個國家可以利用這樣的名義打破大陸格局。」
御華焰聞言頓時格格笑一笑:「大祭司說地是,沒有哪個國家有這樣地能力。不過,」頓一頓,深沉眼眸轉向考斯爾和隴君,「拋開琥珀霜,承安傳回來地消息。讓朕真正疑惑的倒是北洛朝廷的態度。風司冥出兵的理由,在鷹山防線、在城這些陣前說得清楚,為他的王妃復仇。北洛朝廷到現在為止,增兵和糧餉的旨意都沒有對此作任何修改,竟然是認可了這麼一條!而且從承安傳回來的密報上還說,胤軒帝已經派出使臣,押解著兩名暗衛和細作到我國中問罪。當然,這種事情誰都知道是什麼意思。問題是探遍了北洛朝廷上下樞紐要害。居然沒一個主事用權地出聲反對。風司冥出兵的原因無論朝上朝下都站得住腳跟,人心都是一致向外,就算普通的百姓追捧冥王容易糊弄。但北洛國中統一到這個程度……還有胤軒帝對風司冥的縱容,實在讓人難以想像。」
「皇上,說到北洛朝廷對胤軒帝與靖王決定的態度,在北洛倒也不甚特異。」見鴻逵帝說著凝目自己,一直沉默的隴君稍稍邁上一步隨後躬身說道。「北洛自兩百年前武德皇帝立朝便一直有皇帝直接指揮軍隊的傳統,雖然相比我國國內君王親歷戰事的總體數目要小了許多,但凡屬軍務,上下朝廷和各部府衙地唯一責任便是統籌協調,全力君主地戰和決策。風司冥在北洛軍中的聲望自不用提,朝中官員也多追隨,而胤軒帝的意思又並不反對打這一場仗,想是如此整個朝廷才呈現出這樣地一致。」
御華焰皺著眉頭聽他說完,沉默半晌方才輕輕笑一笑:「不反對……那個人的野心也不是一天兩天,反正底下孝順兒子一群,從來也不需要更多在乎一個兩個是麼?不過,眼下兩國的狀況分明誰也沒有必勝把握,以胤軒帝一貫的為人,這次明顯的縱然又怎麼說?連聖旨都只說為靖王妃復仇而沒有更多,他可不是意氣用事隨心縱情之人。」
「這一點,微臣認為,其實或許……更多與風氏王族皇家之人的特點有關。」見三人目光一齊射來,隴君微微低頭,「風氏王族,歷來多專情。」
隴君一句話說出,不僅僅鴻逵帝,御華真明和賀藍-考斯爾都不由呆了一呆,後者更是脫口而出:「隴大人,朝中屬你最專精北洛之事,這到底是怎麼,你可說清楚!」
微微抬頭一眼掃過凝目自己的御華焰和第一將軍,隴君的目光又在星殿大祭司表情深沉的臉上稍頓一頓,方才靜靜開口:「皇上,據臣所知,風氏王族歷來多專情之人。大陸遵奉西斯大神,以夫妻一體為人倫之常,但自古男
妻妾多育子孫亦是常理,各國王族顯貴更少有專情一愛。但北洛風氏一脈卻眾多終生獨守一人的例子,嫡系的皇子王孫為達成夫妻忠貞的契約不惜放棄權位者,自立朝以來不下十人。而風司冥的王妃秋原氏,先祖其實皇子宗親:因為與平民女子相愛,甘願自貶為民,與妻子偕老於川秋葉原,這便是北洛川秋原氏的由來。風司冥以為妻子復仇的名義出兵,在北洛皇族宗親看來,正是風氏一貫專情特點的體現;胤軒帝聖旨上沒有更多堂皇理由說明,應該也正是出於此。」
「專情?天家哪有專情可言。王族專情……這簡直是笑話!」御華焰沉默半晌,突然冷笑出聲,「隴君,或許北洛風氏是有那麼幾個發了瘋的,但決不會包括風司冥。想想兩年前,太子冊立大典前那兩三個月地北洛,靖寧親王納娶樂伎女子做側妃,可是連我東炎的朝堂都好一陣震盪。這會子又說夫妻情深。他風司冥倒是一套一套做的好戲!」
隴君眉頭微皺:「皇上。臣只是說臣的推測。承安那邊的消息說得清楚。靖王夫妻和睦,王妃的生弟弟秋原鏡葉這幾年節節高昇於朝務甚是得力。至於那個側妃,除了協助風司冥立過功,聽說進府之前就得王妃喜愛,入王府之後也十分照應甚至同食同宿。內府和諧,承安民間議論都很讚揚這位鍾氏夫人的明智和靖王妃的賢德。再者,側妃終究只是側妃。靖王妃出身高貴又得人望,風司冥為她出戰才會有這樣。」
「可是隴大人,你剛才提到了這位側妃很得靖王妃歡心,還同食同宿?那為什麼她沒有中琥珀霜呢?」
「回稟考斯爾將軍,因為,這位側妃茹素,從來不動葷腥。」
隴君不急不緩,考斯爾、御華真明臉上頓顯恍然之色:琥珀霜地藥性。必須經過飲食中肉類油脂才能催發。因此使用之時都是與酒肉或者用肉油製作過地食物共同呈上。東炎暗哨潛入王府在一年之前,其中大半時間秋原佩蘭身懷有孕,飲食當有專人特別調製。府中其他人決計不敢亂用。而風司冥政務繁忙,雖然在本府用膳並不少,但真正可能攝入體內地琥珀霜份量不多;何況他成年男子筋骨強健,相較於懷孕體虛的女子抗藥力自然是強。連帶著想通這些關節,考斯爾不由長長歎一口氣,隨即轉向鴻逵帝:「皇上。」
「賀藍,你去傳朕的命令,現在承安的暗衛,除九、十一、十二,全部撤回來。」御華焰眼中閃過一道幽幽光芒但隨即隱沒,「承安現在查得太緊,而陽邑,還有班都爾那裡的北洛軍情,朕知道得太少。」
「是,皇上!」
「之後你去兵務省,點校軍馬,出兕寧北門小青山。限你三日時間趕上薩格,準備與冥王一戰。」見考斯爾沒有立時應答,鴻逵帝微微笑一笑,「入我國中如入無人之境,就算理屈在我,也由不得他這般放肆!何況國事之間無是非,到底曲折在誰,只有刀槍說了才是真理。」
「臣謹遵皇上將令。」
青年將軍快步而去,隴君皺一皺眉隨即低頭,御華真明卻是面容嚴肅看向鴻逵帝:「班都爾柯李斯、戴倫澤兩位將軍已經星夜從渚南王旗趕來。皇上若想知道情況,為何不立即召見他們而是另派暗衛前往調查?班都爾為我草原第一大部族,無雙公主殿下,還有派恩長老現都在京城,皇上這一族的人心……此舉須斟酌啊。」
凝視御華真明片刻,御華焰淡淡微笑一下:「皇叔,朕便是斟酌過了。」說罷抬腳向御花園外走去。
遠遠聽到御花園外內監宮人應奉君皇的聲音,忡怔地御華真明終於回過神來。看一眼身邊同樣凝視鴻逵帝離去方向的典禮司儀,祭司輕聲道:「從真恪廷哲到派恩出身班都爾部的梅爾瑞麗皇后……曇華兵亂,已經整整二十五年,他居然……還是不相信任何一個血脈親族。」
「大祭司,請慎言。」二十五年前兕寧因奪嫡而起的「曇華兵亂」,其中御華王族死傷泰半,部族外戚、朝廷顯貴廣為牽涉,又與御華焰登基、御華真明拜上摩陽山大神殿緊密相關,可謂東炎朝廷最禁忌的話題。此刻猛然聽御華真明親口提及,隴君不由心下微怵,沉聲道:「皇上對大祭司絕對信任。」
「是,這個自然——能夠當面吩咐赤衣暗衛的行動,若說信任,沒有比這更明確的表示了。」御華真明微笑道。見他面容恢復素來的沉穩,祭司輕輕揚一揚嘴角,「不過典禮大人,關於方才北洛風氏,我還有一點疑問。」
隴君微微一怔:「大人請說。」
「琥珀霜東炎密藏,歷來所載解藥惟有波旬金盞一種。而波旬金盞一來罕有,二者,花期短促,非是新鮮汁液煉製地藥物對琥珀霜完全無效。這個,隴大人想來是很清楚地。」凝視隴君雙眼,「但是我聽說,典禮司儀大人,琥珀霜其實還有一種解藥。不,確切地說,是對一種人無效——是的,洛、承安、君家,對君家人完全無效;哪怕身體裡只要有一點點洛君家的血液,琥珀霜就只會讓人身體虛弱,再不是奪命之毒。如果我沒有記錯地話,隴大人,真恪廷哲接觸暗衛,是要通過專理北洛事務的您的吧?」
隴君身子猛然一震,但隨即挺得筆直:「您這是什麼意思,大祭司大人?」
「沒什麼。只是發現風司冥這一場仗,好像真的把我東炎捲進去許多去了呢。」隨手折一草捻在指尖,任淡紅色的草汁緩緩流下,御華真明靜靜微笑,「隴大人,我沒興致考驗你的忠誠。我只想聽你真心說一句:這一戰,誰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