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楚楚聽耳後風聲襲到,風司冥直覺地轉頭避開。目光一側,只見一紅一青兩條馬鞭在空中相擊,頓時發出清脆的一聲大響。
青色衣衫輕輕一抖,交纏的兩條鞭子倏然分開。見青梵平平靜靜將馬鞭收回袖中,隨即向自己投來意帶探問的一眼,風司冥急忙輕輕點一點頭,這才將目光轉向方才揮鞭襲擊的女子——
目光一觸,風司冥只覺眼前突然亮過一道閃電。
大陸傳說,西斯主神與妖魔昆司埃特的神魔大戰中,戰神茵莎座側侍奉、焰神融,因被妖魔所傷落下人世,得到東炎蓋提斯草原一位牧羊女子相救。牧羊女與焰神融相愛結合,產下一男一女兩個孩兒,其中男孩便是後來建立起東炎御華王朝的開國之主。而那女兒更受垂青:茵莎女神親自給予性靈相通的神力,在父母共同回歸女神座前之後,輔助兄長開創基業,以與戰神相通的強大力量給予鐵騎戰無不勝的祝福,最後更在兄長登基之時舉火向天以身為祭,向神明祈求御華王族江山永固。這位焰神血脈身份至尊的巫女,雖然並未真正登上大祭司之位,但她的子孫,世代為東炎最高神殿晟星殿之主;她的故事,不但被書寫入摩陽山大神殿的大陸正史,千百年來關於她的種種傳奇更是始終為人們傳頌。
風司冥清楚地記得,太阿神宮裡那座四壁浮雕彩繪描述西雲各國開國歷史的始元殿,在屬於東炎地一面上。留下最輝煌燦爛光芒的女子。那片熱烈紅色中輻射出令人無法直視的光輝的尊嚴形象,自己只在數百年間唯一一個以女子之身擔當一國最高祭司的徐凝雪身上極其偶然地捕捉到過一絲縹緲的影子。但眼前這個女子……竟然是在目光相對的一瞬間,讓自己突然生出一種壁畫中神女翩然走出、直走到自己身前的錯覺!
但錯覺卻也只有那麼一瞬。女子一雙漆黑明眸顧盼,眼底數道暗紅色光芒流轉激盪,頓時顯露出少女獨有地天真爛漫;雖然透射著分明地嗔怒之意,卻讓人只覺那雙眼滿是嫵媚越發明艷攝人……
心下猛地一凜,風司冥皺一皺眉頭,隨即深吸一口氣。定定向少女看去。
這是一個比任何人都更適合紅色地女子:熱情熾烈的色彩呼應著週身充滿的青春朝氣。冠玉一樣的面容襯著一頭烏雲般的天然發越發溫潤細膩。薄薄怒意使一股勃勃生氣在精雅亮麗的眉眼間流動。與頰上因此而生的紅暈彼此輝映,更顯生動無比。
便是艷驚四座地霓裳閣花弄影,一身紅衣舞盡承京繁花的「紅兒」,也絕不能如眼前少女將一身紅色穿得如此和諧渾成。而那一份跨馬揚鞭,勁裝瀟灑的颯爽,更不是舞風邀月的樂工伎人能夠擁有的英姿。
照夜獅子——少女座下的,竟是自己都只聞其名未得親見的名駒:頭高身長。通體如霜如銀,脖頸微的馬鬃,凜凜似電地雙目,無不如名稱所道地威嚴。在此神駿之前,任何精緻絕倫的錦帔雕鞍,或者鑲珠嵌寶心思用盡的華貴挽具,都只能淪為勉強匹配地裝飾。戰將天生愛馬,風司冥如何不知真正駿馬良騎必有非常之性?照夜獅子以「獅」為名。性情之酷烈。幾乎稱得上天下最難馴服之物,然而眼前紅裝少女卻在馬背上坐得穩穩。雖然身形被高大坐騎對比得越發纖巧,但手中馬鞭韁繩、足下腳蹬馬刺。幾個趨避之間便已能見寶馬馴良非凡。久久凝望眼前這一人一騎,風司冥心中忍不住又是一聲深深感歎。
但風司冥感歎未盡,少女臉色突地一沉,眉頭陡然立起,馬鞭一揚又是一道紅影向他夾頭夾腦劈下。
風司冥右側的青梵心中一聲輕歎,左手早是如電探出,五指成鉤,瞬間抓住少女的馬鞭梢頭。「這位小姐,請恕罪。」
「你——」
被兩人賽馬衝撞了隊伍驚嚇了人馬,少女原本對風司冥帶了怒意,但出氣的一鞭卻被青梵從後擋下。雙鞭交錯一刻立時判明雙方高下,少女雖有嗔意卻只能忍氣不動,只等風司冥自行賠禮。不想對方卻呆呆坐在馬上,將自己連人帶馬從上到下細細打量。雖然也知對方目光審視中只有了然驚訝之意,而絕無絲毫猥瑣邪穢,但身為女子,她又如何容得有人在面前這般放肆無禮?然而一怒
手,馬鞭梢頭又被穩穩拿住,任憑自己如何費力抽拉磐石不動半分。這鞭子是自己特意改制,堅韌非凡,便是萬斤之力也難扯斷。一時進退兩難,少女一張麗容漲得通紅,卻怎麼也不肯開口服輸,一雙明亮大眼頓時狠狠刮向柳青梵。
被少女眼刀刮來,青梵心中突地一動,隨即微微垂下雙眼。鬆手放開少女鞭梢,青梵在馬背上深深一禮:「我兄弟魯莽,衝撞小姐,請恕罪。」
見少女突然發狠,風司冥也知自己方纔所行多有不妥。他身為皇子親王,在擎雲宮中僅次於帝后,任何人見他必須伏首行禮;他要做任何事情,或是審視察看任何人,只要不違宮例不會有半點違逆之音。而他素來沉靜威嚴,某些方面性情甚至可謂淡漠,雖然正是慕色而少艾的年紀,除了妻子秋原佩蘭,曾經引起他特別關注的女子只有兩月前納為側妃的鍾無射一人而已。眼前少女固然明艷照人,但在自己眼裡看來,所謂人品姿容之美,甚至遠不如她座下照夜獅子能吸引自己注意。只是,風司冥到底不是不通人情世故。自己內心固然是為草原女子不同一般的颯爽英姿深為驚歎讚美,導致一時忘了身在異國草原,但這般直剌剌審視打量實在失禮之極,也怨不得對方惱火。見青梵向她行禮致歉,風司冥也微微一傾身子:「在下魯莽失禮,請恕罪。」
「要我恕罪……怎麼恕?」
少女語聲清脆響亮,言辭態度卻絕算不上有禮。風司冥猛然抬頭,但一邊青梵只是微微笑一笑:「請小姐吩咐。只要愚兄弟力能所及,必當言出即從。」
「既然這麼說……」活潑潑、熱辣辣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掃過,明眸深處暗紅色光芒一閃,少女揚一揚馬鞭,一指兩人胯下坐騎。「跟我賽馬——贏了我,這件事一筆勾銷;若是你們輸了,便要按著草原規矩,為我牽馬執蹬,一輩子做我的奴僕!」
「太……你不要欺人太甚!」風司冥忍不住一口喝道,隨即扣向青梵手腕,「哥哥,不可!」
「有何不可?以賽馬定勝負,認賭服輸,最是公道不過。」幽深雙眸中極快閃過一道銳利精光,青梵嘴角微揚,伸手輕輕拂過風司冥抓來的手。風司冥一怔,見他抬頭對上少女之時,臉上已是擎雲宮中最熟悉的溫和清淺的微笑,心中微微一動,隨即聽青梵繼續含笑言道:「只是希望小姐言而有信,到時不要繼續追究我二人才是。」
青梵容貌溫和平淡,五官周正卻無特別出眾之處。然而一笑之下卻是神采飛揚,如春風如喜雨,沉穩自信的雍容氣度並著文士自有的一股清淡溫雅,頓時令少女面上紅雲飛滿。但羞澀動容不過一瞬,少女隨即狠狠瞪住青梵:「到時不要追究,說得倒像你已經贏了一般?你當『雷神』是什麼到處可見的劣馬,你一個文文弱弱的北洛人也想贏過去?!」
「馬匹騎手如何,與東炎北洛似乎無關吧?」隨意掃一眼自己一身北洛成年男子最常見的青色長袍,再看一看少女紅衣領袖上鑲的華貴的雪貂皮毛,青梵淡淡笑一笑。「認賭服輸,我二人只要有一人勝過小姐,方才失禮之事便即作罷——小姐若肯應允,我兄弟便遵命賭賽。」
「你放心,草原人個個言而有信,說出的話就像射出的箭絕不收回!」紅裝少女言出如擲,只是斬釘截鐵的語聲似有些不易覺察的賭氣。「以我戴黎爾的名字發誓,今天若你們有一人贏過『雷神』,我絕不再追究你們之前的衝撞無禮!」
青梵聞言頓時輕擊一掌:「小姐快人快語,一言為定!」隨即舉目四望,「何以為界?」
草原開闊,視野雖廣卻少有特定的信物憑證。少女隨他四下目光一轉,頓時注意到東北方遠遠而來的商隊和隊前大旗:「便以那商隊大旗為準!」
青梵聞言一怔,目光一瞥見風司冥面現古怪,心中不由更是好笑。臉上卻是不露聲色:「好,便以那商隊大旗為界,先到旗下者為優勝。」
見青梵神情越發從容篤定,少女微一皺眉,但隨即搖一搖頭,像是要甩去一切顧慮。伸手拍一拍心愛坐騎的脖頸並在耳邊輕輕念了兩句,少女在馬上穩穩坐直身子。
「現在——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