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對秋原鏡葉……似乎太嚴厲了。」
雲煙霧露特有的香氣瀰漫書房,風司冥透過茶杯輕裊的霧氣靜靜凝視著書案後擱筆沉吟的青衣男子,沉默良久,才輕輕吐出這麼一句。
在交曳巷柳府的客廳同一行朝臣官員坐了小半個時辰,才有管家跑出來道一聲「大人才從傳謨閣下來,傳話說今日不見客」,那個時候就知道其中必有古怪。率先同眾人告辭了出來,果然見青梵影衛之一的柳殘影靜靜等在街角。
「梵影之柳殘影。主上在草亭街,殿下請隨我來。」
青梵的影衛,或許比胤軒帝的影衛更強勁——被柳殘影帶得如風疾行,風司冥不由在心中暗暗感歎:如此一來,就算胤軒帝派了再多的影衛暗使跟在自己身邊也不見得能輕易趕上。見慣了常在青梵身邊的月寫影等影衛的謹慎周全,只當是柳殘影刻意威懾眾人;他可不知柳殘影生性好強又桀傲不羈,仗著一身傲人武藝,便是大白天也敢在人流熱鬧的京城踏著他人屋頂一路竄行。
「自擾居」,和自己內室條幅一般字體的三個大字,讓風司冥瞬間確定了這座深藏不顯的內院是何人所居。見柳殘影在院門前仔細整了整衣冠這才輕扣門環,風司冥不由微微好笑,卻也立即檢查了自己的服飾儀容。兩人剛剛收拾整齊,月寫影已從內裡打開院門。看到風司冥時像是微微怔了一怔,隨即頷首行禮,「公子在書齋裡與秋原公子說話,九公子還請在客廳稍等。」
秋原公子……是秋原鏡葉吧。風司冥微微皺一皺眉:自從十日前柳青梵在澹寧宮當著眾皇子、重臣的面要求胤軒帝允許秋原鏡葉參與所有內外朝議,這個十五歲未滿就得中殿生入朝為官的少年儼然成為京師上下所有人眼中的朝廷新寵、街頭巷尾交相議論的對象。畢竟身為太傅、更主持過北洛大比的柳青梵,還是第一次正式收納門生——對於這個行動隱藏的信息,朝堂上下有心之人自然是多方揣測,就連自己也忍不住時時亂猜。但青梵安之若素,幾日從宰相台傳謨閣下來就閉門謝客,完全不給眾人任何的提示,卻是讓眾人更加好奇。此刻聽到秋原鏡葉也在這裡,風司冥雖不感意外,心頭卻有些微微的異樣。
只是方走到無雨無晴齋的門口——
「我跟你說過幾遍了?!亂世固用重典,太平之世又豈能隨意寬縱?此例關鍵是矯前朝寬放之弊,振作國法朝綱,因此非暴雨疾風之勢不能奏效。奪權、奪利,削官紳之權利以惠百姓,富國家——此一人負當朝鐵筆之攻訐而振天下,怎能以『暴君』二字輕易評論?秋原鏡葉,所謂帝王心術絕非你所想那般只是權謀計算制衡百官,不在其位你永遠也無法想像以一人擔負天下的重壓!記住我的話,面對一個真正知曉自己君主身份的帝王,永遠不要自作聰明!」
「先生,鏡葉知錯了……」
「回去將《異國史錄》從頭到尾細細看三遍,然後回來跟我說話!」
第一次知道在承安永遠溫雅平和的柳太傅居然會對一個同朝的正式官員、一個入了門的弱質學生這般聲色俱厲,風司冥對那個雖然垂著頭掩飾蒼白臉色,身板卻依然挺得筆直的少年投去深深一瞥,隨即舉步踏入書房。青梵正站在書案之後,見他進來只是掀了掀眼簾,隨即便收回目光。風司冥也不多話,只是在窗前一張寬背扶手短榻上坐下,自然地順著青梵的目光看向書案一角。只見案角由淺到深的紅皮書冊累疊了一尺多高,最上一本深紅色的掀開了兩張書頁,在被清風輕輕拂動。
和《四家縱論》一樣,《異國史錄》也是當年藏書殿裡青梵親自教導皇子們學習的內容。但與《四家縱論》內容側重治國思想和手段不同的是,《異國史錄》是一個又一個具體故事——完整、周全、連續自然,前後七千年的漫延發展,彷彿真有那樣一個異國存在於世人不知的異界。最初青梵只是挑揀些零碎片段舉例引導,卻被常常到藏書殿旁聽講學的胤軒帝發現其中多有關聯,青梵這才將數年整理出的部分手稿上呈;從此藏書殿和國史館的執事官員便多了一份工作,便是將青梵教導皇子的所有手稿和講授內容一一錄出。《異國史錄》洋洋灑灑將近百卷,直到胤軒十三年青梵離宮之前才完工,僅有的完整兩套便在擎雲宮藏書殿裡,一直沒有向外流傳。青梵書案上的《異國史錄》顯然是他最初的手稿,卻是一樣當作了指點學生的教材。
月寫影親自端了茶水進來,給風司冥奉上茶,行了一禮便退出屋去。風司冥端了茶杯,直等到茶香瀰散了整個書齋仍然不見青梵說話,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玉不琢不成器,以他那種張揚不知收斂的性子,在朝廷上只怕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青梵扯一扯嘴角,「太聰明,就免不了太自信。處處自以為是,看了兩本史書讀了兩章御制就覺得揣摩透了皇帝的性子——驕傲,驕傲,古往今來為少年輕狂自以為是的驕傲喪命的有多少!」
風司冥看了他一眼,隨即低了頭不答話:幾年來身在戰場,和秋原鏡葉接觸不多,但這位承安京中最年輕的從事官自己還是有所瞭解的。雖然稱不上「萬言萬當不如一緘」的忠實信奉者,秋原鏡葉行走宰相台的謹慎謙恭卻是朝中人所共知;就算這幾日針對著三司事務在御前多有驚人言語,但在平日依然是小心安靜,絲毫未顯半分「新貴」的驕持特性。此刻聽青梵口中低聲咒罵,心中實在是忍不住一陣陣驚訝和怪異。
記憶中藏書殿裡青梵對皇子和侍讀素來寬和,讀書議事一向以引導為主,除了秋肅殿裡對自己或可能聲色稍疾,溫雅平和的青衣太傅形象早在所有人心目中不可動搖。青梵身負上乘武藝卻不喜動武,也不多教自己武功,唯有養氣功夫是時時督促著自己鍛煉的。此刻這般喜怒外露的神情……風司冥淡淡歎一口氣,將茶杯擱在几上,「太傅近日如此急躁,是為西陵使團將到承安麼?」
像是猛然被驚醒,青梵目光一下子盯到風司冥身上,「你來了……說什麼?」
風司冥聞言也呆了一呆,這才意識到方才青梵竟是在出神。「西陵使團已到子初江頭,太傅是在為此事擔心嗎?」
回過神來的青梵輕輕搖一搖頭,凝視了案上書卷片刻,伸手將翻開的兩頁合起,然後才轉向少年微微一笑,「西陵使團那邊有三皇子全權負責,我很放心——你來了正好,我這裡有些東西,你要在他們未到的這幾日記熟。」從書案後走出一直到風司冥面前,修長的手指拈著薄薄的幾頁紙遞給他,「上方無忌是大陸知名的才子,也是西陵最高祭司的正統繼承人,身份極是特殊。不想在文才以外的地方被你三皇兄比下去,這幾日你要花的功夫可是不少。」
風司冥接過紙片,拿在手裡卻連看都不看一眼,一雙如夜的眸子只是盯住青梵,「太傅,有什麼事情是司冥不能知道……或不方便讓司冥知道的麼?」
青梵身子幾乎無法察覺地微微一震,隨即臉上漸漸流露一種難以言喻的微笑,「司冥,我沒有什麼事,是你不能知道的。」頓了一頓,臉上笑容愈發加深,「其實你說得也沒有錯,我確實為西陵使團的到來憂心——北洛的新政進行得太快,許多地方、許多疏漏都急需彌補。」
「但是現在的西陵……沒有這個實力針對那些發起攻擊。」
「可是司冥,同樣不要忘記,你所說過的……最大的對手。」青梵笑了一笑,隨意地在他身邊坐下,「念安帝不需要親自動手,他只要把消息傳遞到兕寧的緋焰宮就可以作壁上觀靜待結果了。西陵王族內部雖多有壓軋,但對於確立權威的帝王宗族都是無條件臣服的;上方無忌也好,上方雅臣也好,對於西陵的忠心不需要懷疑……而我,不想再給上方未神製造背後混亂的任何機會。」
心念閃過,風司冥點一點頭,「太傅對秋原鏡葉的調教,也是為了這個?」
「『三司一統,是胤軒帝將為清除新政阻力而分離出去的大權重新納入掌心』——那一天在秋原府上聽到他說這樣的話,當時我就知道滿朝上下,年輕一代中惟有他一人將來可能擔當大任。藉著新政太多寒門出身的士子進入官場,才華出眾的年輕人固然敢作敢為,為人處事到底失之沉穩;加上新政下帝心的一味推動,早是造成老臣舊吏的不滿,立到了他們的攻擊範圍內。若再不加調整糾正,朝堂內部先起傾軋,得利的絕不是王朝和百姓。秋原鏡葉對權力有著天生的敏感,更能清楚地看到左右朝政大局的真正力量;而年輕朝氣、未經歷打擊磨難、性情驕傲而極盡自尊,這些都讓他具備了一種特殊的能力——領導源出六部執事從事的青年朝臣,徹底扭轉那種放肆無忌的風氣。只是他對官場、對帝王心術所知太少,惟恐他自恃聰明亂言亂行,才不得不時時嚴辭相對。」青梵微笑了一下,「若是司冥覺得我太過嚴厲,那我便緩和一些吧。」
聽到這裡,風司冥早是面紅過耳。低垂了頭,手上兩張薄紙反覆搓揉,良久才囁聲道,「司冥不知太傅用心深遠,方才真是……」
「其實,收秋原鏡葉為門徒,是我回承安以前就有的決定。」見風司冥臉上驚愕表情,青梵淡淡笑著,伸手將風司冥杯中早已涼透的茶水潑去,重新斟了一杯遞在他手裡。「我不可能只有你一個弟子,知識的本身沒有限制。任何的獨佔……對其他人來都說太不公平。」
是不想讓我的處境變得更危險吧……風司冥沒有說話,只是低頭抿一口茶水。
「今年又是大比之年,會有許多的年輕人進入朝堂。對於他們這只是夢想的開始,而這一路上他們必然需要足夠的指導和幫助。司冥,作為我最出色的學生,你會自然成為他們矚目並追隨的對象——做好準備,這很重要。」
「是。」
「戰後和談的結果必然是兩國會盟,東炎便想要從中破壞一時也無法插手;但北洛與西陵聯姻,東炎不會坐視不理。但再送一位公主過來,我不以為那會是御華焰的風格。」青梵沉吟一下,「北洛大比一向不禁別國學子參試。今年文試西陵士子一定非常多,而武試的部分……武試的部分由你主持,我想要說服胤軒帝這不會很困難。」
風司冥夜一般的眸子頓時閃出一道光彩,「我可以?」
「你可以——你是大陸聲威赫赫的『冥王』,你是所有武者戰士心目中不敗的神。司冥,只有你可以。」輕輕拍一拍少年的肩頭,青梵露出由衷的微笑,「我知道、我相信,沒有人會做得比你更好。」
一言之褒,榮於華袞,何況來自於雖然寬容卻很少出言讚揚的柳青梵?風司冥微微揚起頭,只見那平和溫雅的眉眼間儘是笑意,映著斜入窗欞的陽光煥發出異常的光彩。澹寧宮中言辭如鋒的犀利不復存在,傳謨閣裡指揮號令的威嚴一掃而空——褪下了面具一般清淡自持的笑容,那份無拘無束的揮灑讓柳青梵的一舉手一投足都盡顯生動。猛然意識到那雙光彩流轉的含笑眸子一直凝視著自己,少年頓時慌亂地轉開眼睛,卻直直撞上另一雙笑意盈然的眼睛——
「呀,公子有客在哪!是凝雪來得不巧了。」
開始無聊的發洩式的碎碎念:
眉毛以後都不會再熬夜了,身體受不了了……
老啦老啦,看看自己的心態,怎麼越來越像老媽子呢?希望自家寶貝娶個漂亮娃娃回家,或者嫁個順眼的孩子,好讓自己早早抱上軟軟綿綿的小不點兒,放在手心裡好好疼愛……冥冥,娘真的好想你三歲時候的模樣!比某個故意裝成天真幼齒的傢伙可愛多了,結果一眨眼工夫你就長這麼大……
梵梵啊,娘的親生寶貝,怎麼你越大就越像你爹爹呢?雖說父子連心,但是你犯不著連那傢伙的死心眼都學上吧?明明根本就不贊成孩子早婚早戀的,為什麼要這麼著急為冥冥寶寶操辦大禮呢?啊,這份彆扭性格,倒像是你娘我的真傳……
你們兩個寶貝啊,讓**了多少心!一邊還要頂住一群因為委屈了重華非要我給個說法的大人的壓力……娘知道梵梵你是不會反對多照顧一隻兩隻的,但是我們對於最重要的那一個或是幾個的,領域性從來就比任何人都強——千萬不要忘了,你一個人在西陵逍遙的時候,冥冥寶貝可是一直由你娘我照顧的!!!
還有啊,我的重華寶貝,有位親親阿姨說「重華重華,天高九重,日月光華」,說你是「九重天上的太陽」,可是把我給驚著了!我黃泉重生的親親寶貝,我錦華灼灼的漂亮乖乖,你真是光彩無法掩蓋的太陽麼?你真的是浴火重生、涅槃清淨的鳳凰麼?娘很期待呢……
最後,霧臣啊,君霧臣啊,無痕真正的父親啊,梵梵真正的爹親啊(喊得眉毛自己大寒中)——如果你再不出場,你兒子不安分,你兒子的親娘我先要紅杏出牆啦!(那個……最多最多只是從屋裡溜躂到屋外……)
碎念結束
以上
以下是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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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