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師傳奇 卷三:乾龍吟(四方篇)·下 第四十八章 修竹當曉風露余(下)
    「為什麼?」

    微微掀了掀眼皮,青梵繼續手下金針不停遍刺秋原鏡葉週身大穴。「什麼為什麼?」

    「念安帝的心意……說是要兩國重訂通商協議,但和談尚未開始便對北洛開放邊境;使節團距離承安還有足足十天路程,西陵常在北洛的巨商都會集到了京城。如果說以上將出使的人員安排有重利相誘借刀殺人之嫌,但如此刻這般一來若是北洛再起刀兵西陵也將受到牽連,反而是將西陵也放到了東炎的對立面。」

    「佩蘭的信息果然十分靈通哪。」不對少年的議論作任何評價,青梵只是淡淡笑著,「所謂『心思如發』便當是佩蘭這個樣子。因為處處小心不敢有半絲懈怠,才能審慎知微不露絲毫破綻。若是心有他物,只放眼雲天之外,眼前一葉飄零的早秋訊息便不會注意到了。」

    秋原鏡葉身子微微一僵,「太傅大人的意思是……」

    「西陵北洛兩國君王既是以公主許嫁,自然鄭重莊嚴不能有半點兒戲。雖然當年君離塵為三國百姓爭取了五十年暫息刀兵的和平,但三大國自並立以來兩百餘年未曾有過真正的深入往來,更不用說聯姻結親了。」將最後一枚金針起出,青梵緩緩舒一口氣,將藥箱丟給寫影收拾,這才在扶手靠椅上坐倒,「大宴上那兩首曲子你也聽佩蘭念過,怎麼就犯了糊塗?」

    「因為……因為鏡葉感覺,念安帝那首《慕離歌》,並非為他自己所制。」

    幽深黑眸裡光華閃動兩下,「何以見得?」

    「縱是傾慕愛戀至深,一國之主也不會用『妄人』自稱。擎雲宮中幽居帝子,雖同是大神子孫,但北洛風氏到底享國日短,同漫漫千年的神之西陵相比起來在這一點上的高低無人不知。一篇短歌用了數處古語,雖然神之語言知者甚少,但他刻意選用了音形義都極為接近的詞語,就算沒有經過神殿祭司的學習也可以懂得其中的含義。因而歌曲字面儘是自謙自貶,其實內中深藏倨傲——西陵素來以歷史悠久自傲於大陸,念安帝既繼大統,雖戰敗,大國風度、人君矜持半點不失……他以愛提絲嫡系子孫之尊,又是西陵全部世家貴胄所推崇,若是迎娶北洛公主為後,其間的滔天波瀾只怕連摩陽山大神殿都不能倖免吧?」

    「那在鏡葉看來,念安帝此舉是為誰求親?」青梵淡淡笑著,似乎全然的漫不經心。

    「必是為此次使節團的主持,西陵的五王爺上方無忌。」少年說著說著開始有些忍不住的興奮,「兩國朝堂皆知,在爭奪中失敗的西陵前帝五皇子上方無忌當為和談會盟之質子。但,上方無忌不僅僅是西陵成治帝最寵愛的皇子,更是念安帝穩定朝局的關鍵人物、鎮國大將軍上方雅臣最誠心守護的兄長。無論出身、地位、利害,上方無忌都是最好的聯姻人選。尤其傾城公主為我北洛年紀最幼也最得寵愛的公主,帝后必然不捨她遠嫁他國——念安帝歌中『在水一側』之句,想必也有此一層含義。」

    「嗯」了一聲,青梵順手接過月寫影遞來的幾張紙片,也不看,只是拿在手裡不住把玩。

    「西陵吉昌公主,雖有尊號,到底是普通嬪妃的女兒。但此刻按著大陸慣例作為戰敗方的獻禮呈上,卻同樣是牽動到兩國結盟的關鍵。念安帝國書中所言開戶、通商、駐使、通婚四樁,通婚涉及到的範圍最廣、人數最眾,影響也必最為強烈。各國門戶不開,按舊例他國女子不能為正妻,他國男子不能入戶籍,極傷人情天倫,念安帝此舉必得兩國百姓歡心。在此下條件下提出許嫁公主,則公主必然為皇子正妃,如此方能顯兩國誠意,安定並引導百姓之心。」

    直到這裡,守在一邊等候青梵回話的月寫影這才聽出秋原鏡葉拐彎抹角迂吁曲折想要表達的意思,卻聽青梵冷笑了一聲,「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移風易俗豈一夕之功?念安帝真想要這個空頭名聲,北洛自是給他不妨;但單憑通婚之法便想以此混亂我宗族血脈傳統、動搖我政令大計,你也未必把上方未神看得太簡單了!為質北洛,上方無忌的後代自然與大鄭宮絕緣;吉昌遠嫁,她的子孫也不會登上崇安殿的寶座——北洛短時自然經不起任何風波,但西陵,比北洛更脆弱。沒有這樣的認知,上方未神豈能輕易將皇子公主送來?些許個人的私心,在國家大業前又能有什麼力量?」

    秋原鏡葉心中大寒,本來看著青梵的眼睛也早已轉到別處,雙手下意識地握拳、摳緊。

    「但,九殿下是我唯一盡心傳授的學生,更是我視如骨血同胞之人。『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生在天家本沒有什麼選擇的餘地,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縱衡時局同時周全一己私愛。鏡葉,我知你心中為何不滿,但你可曾注意到佩蘭的心情?」

    飄移游散的目光陡然聚起,秋原鏡葉不敢相信地瞪視青梵。

    若非柳青梵再三警告打通經脈三日之內不得有半分移動,若非為了盡快完全徹底地恢復而將下身固定在軟榻,自己定會直衝出屋抓住在正小院裡煎藥的秋原佩蘭狠命地搖——

    那是赫赫軍威的「冥王」,那是舉朝唯一的「靖寧親王」,那是「天命者」認定的萬世之帝啊!無論哪一個身份,都代表了無邊的危險和恐怖;那用鮮血沉澱的一身玄色,是連靈魂都可以吞噬的虛空之色啊!

    幾日苦思,終於想到西陵北洛兩國聯姻的人選關鍵——除了風司冥,胤軒帝已無其他未曾大婚的皇子。本是欣喜若狂急於將唯一的姐姐拖離皇權爭奪的激流漩渦,將她同那個高高在上絕不能給她平安幸福的皇子永遠隔離,但此刻眼前青衣男子淡淡一聲問,卻彷彿晴天霹靂。

    這真的是真的嗎?

    姐姐真的愛上那個人了?

    那真的是她選定的幸福嗎?

    而我,現在到底又該怎麼辦呢……

    望著少年臉上錯愕、驚疑、迷惘、無措……等等等等變幻異常快速的豐富表情,青梵第一次在少年面前流露出自然舒展的寬和笑容。短短數天,已經看慣了那張蒼白而清秀的面孔縱然緊張畏懼也強自掩飾支撐的表情,這一刻完全的天然純真讓自己倍感愉快和輕鬆。再聰明天才、具備驚人政治頭腦和眼光,秋原鏡葉也只不過是一個十七歲多一點的少年,對男女微妙情感更無任何接觸感受,此刻的懵懂無知實在是自然之極。想到日前靖王府上旁敲側擊,少年絕色的面龐上驟然流露出的青澀無措,青梵忍不住又是一抹微笑。

    也許,在感情這一方面,少女確實要敏感且早熟得多。

    沉穩自持如秋原佩蘭,情竇初開之際的那份甜蜜和羞澀雖然死死藏在矜持守禮的外表之下,但大宴最後看向風司冥目光中蘊含的朦朧情意卻是根本無法瞞過自己。若非如此,自己也不會貿貿然向秋原姐弟提出那般條件要求。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如果真要為心愛的孩子選妃的話,秋原佩蘭將是最好的選擇。

    只是其中多少曲折緣由,此刻尚不能對眼前愛姐護姐的少年一一明說。

    「你……不,您,連這都考慮了麼?」

    「一開始就已經說了,佩蘭是我欣賞的人、我喜歡的人。而對於我喜歡我欣賞的人物……」青梵笑著,幽深的眸子裡閃出令秋原鏡葉忍不住屏息凝神的眩目光華,「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傷、害!」

    (為什麼這一句讓我自己都抖成這樣?明明我的意思是……都是被重華寶貝鬧得,你的親娘我內心正在激烈鬥爭要不要讓你出來。雖然已經決意將你的「死活」丟給眾位大人們,可是究竟要不要讓你出來、讓你出來的話給你多少戲份還是一個大問題……團團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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