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這一章,為我的好友,把我從晉江拐到起點的《妖魔異界錄》的作者白蝶慶生,請大家也點擊一下親愛的小蝴蝶的作品,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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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日昇到月落,從泰安大殿到御花園,從緊張朝議到君臣歡宴,是北洛每月一次的大朝向來的慣例。
重大政令決策、官員的升降任免、國事大計的商討,作為參與朝議官員人數最多覆蓋面最廣的大朝,辰時二刻正式開始的朝會通常都會拖到未時過半。朝會一結束,除了幾個被胤軒帝點名留下隨駕的(通常都是入京覲見或是將要外放的官員),上下朝廷各部職司的主事都要往宰相台也就是傳謨閣向上朝廷宰輔述職,接受大朝政令以下的各種具體政務工作的調派吩咐。因此從朝會下來到酉時宮中正式傳宴的這一個多時辰,傳謨閣總是人員奔跑穿梭往來如織,而暫時不輪到自己說話接令的朝臣則是抓緊這片刻空閒更衣換服喝水吃點心——隨侍君主必須謹慎小心時刻奉承,皇宮之中規矩尤其森嚴,朝臣既不敢積多了食水君前失儀,又不能強熬飢餓導致精神委靡犯下大錯,這一天之中唯一不在駕前的一個時辰自然是要充分解決了各種體力精力問題。再者,雖然大朝之後大宴乃是慣例傳統,但在皇帝面前又有幾個敢真正放開了肚量飽餐?而今日既為款待西陵使臣,又有徐皇后壽辰在即,更是此次蝴蝶谷會戰大勝的慶功大宴,定是要持續到極晚且不能提前退席。是以此刻傳謨閣偏房暖閣中糕點茶水香氣四溢,將莊嚴整齊的政務要地,變成不帶絲毫悠閒氣氛的飯堂茶館。
「今天的朝會……真是兵荒馬亂。」
聽到耳邊好友好氣好笑又無可奈何的話語,青梵頓時將目光從暖閣門簾的花紋上收回,一邊慢悠悠轉過身來。林間非已然打發掉最後一個等著命令的給事中,正站在他身邊笑吟吟整理一身宰相正裝朝服。捕捉到他目光神采之間難得的無力,青梵不由微微揚起嘴角,「我卻覺得今日大朝平穩至極,至少,沒有人反對我當這個位同宰相的大司正。」
狠狠一眼剮過去,林間非喘一口氣,「我又不是官當膩了不想活了!你們兩個把戲做得那麼足,還有別人反對的餘地麼?」
「這些話真該放大了給那邊一幫子聽聽,被他們寄予厚望的公正沉穩的林相心裡居然是這麼想的……」忍不住呵呵笑出聲,青梵揮一揮手示意傳謨閣外的和蘇自己已經看到了他的手勢,一邊拍一拍林間非的肩,目光漸漸帶上了一些試探的意味,「間非?」
「是你的手筆。」
「什麼?」
「那道聖旨……除了你,還有誰能寫出來?三司與六部並列受宰相權制,但督典之職獨行不受干擾,大司正權位更在百官之上——誰不知道你為北洛立下的監察司法獨立的規則,誰不知道天命者受神明垂青引領帝君的身份,要你入朝為官除此以外別無他法。能夠進得了六部上得了大朝的哪個是傻瓜?仔細想想竟是一個字也駁不出。輕輕鬆鬆堵了天下人的口,除了你又有誰能把一切都安排得這麼滴水不漏且理所當然?」
大朝之前眾人對於三司一統議論紛紛鬧得沸沸揚揚,其實多是出於三司的「不制」,超然的地位、巨大的權力讓朝臣對一統的三司心存恐懼。此刻胤軒帝將三司置於宰相台之下,從形式上限制了三司的權力,雖然督點職權不受拘束,但三司本身不再超然六部。旨意中明確提出「職官之得失,非特典獄刑餘、勤考處事能概之」,是根本地否定了三司提調職官的權力根源,從而進一步便可以將其自行任免六品以下職官、提調從四品以下朝臣的權力全部返還至尊君主,只保留它作為「耳目」和「旁觀者」的職權身份。大司正的地位雖然特殊,但是柳青梵身為天命者使一切安排成為合理;而三司部丞統一調整到四品正職這個不高不低不動不搖的位階,也可以很好地冷卻一下那些試圖通過三司晉職的過分熱切的年輕朝臣——胤軒帝素來強硬決斷,對於那些對三司一統反應異常強烈的朝臣來說,這個結果實在已是意料之外,自然不會再去糾纏大司正的職權問題。
「聖旨確是我寫的,只是……滴水不漏我可以接受,但什麼叫做理所當然?」
對面前青年的故作輕鬆林間非苦笑一下,隨即便拉著他一路往傳謨閣外走去。青梵心中微微歎氣,只能急急兩步跟上,卻聽他靜靜說道,「當初你建議皇上立下三司是為考察官員督點朝臣:提調主審核遷謫,典獄主審察刑考,而尚禮一司則重官員個人私用。為官一任究竟政績如何,提調司按著你說的計算方法,折合了數字上報胤軒帝作為評估基礎。案件驚動郡以上的,判決都有典獄司複審量刑,官員因此少敢枉法徇私。朝廷支應給官吏的俸祿,與其人實際的收入家財明白的對比,尚禮司幾年來挖出的蛀蟲少說也有百十。青梵,你心裡比任何人都清楚三司督察百官的絕對權力並沒有動搖——你真的想好了?」
「就是因為三司必須承擔考評朝臣的責任,所以這個大司正才不會落到任何別的人頭上。」青梵淡淡笑一笑,「重病而用虎狼藥,是因為本身體質足夠強健;剜瘡之時勢必刮下好肉,但那一點點的犧牲是為了整體大局。司法也好督察也罷,為王朝而訂立的法律從來就沒有單純的公正。三司的職責決定了大司正必須擁有完整的獨立權限,不容許任何人從旁插手;當然,也決定了我不能夠再直接插手朝廷的其他政務,在任何場合都必須保持絕對的冷靜和中立——而這就是他的目的,也是他將你我置於同等地位的根本。」
青梵笑容平和,林間非心裡卻是五味俱全:青梵一句話說到了連他自己也不願意面對的關鍵。大司正位同宰相,看似給予了絕對的地位權力,但放在柳青梵的身上卻是一道實際的限制——西斯大神垂青的「天命者」不受任何拘束,可身為人臣豈能凌駕君主之上?泰安大殿御階前那一跪,其中的深意豈是語言能夠表達窮盡?
「三司的力量已經超過了他的想像,年輕人近乎盲目的熱情讓很多事情走得太快。既然是我放出的野馬,那就該是我來套上籠頭拉緊韁繩……間非,你不會與我對立也不會限制我做任何事,對麼?」
見他突然輕笑揚眉,林間非不由心頭一驚,「青梵,你要做什麼……」
青梵含笑不語。
順著他目光看去,林間非身子猛然一震:遠遠的,風司冥正帶著兩個小太監向傳謨閣走來。看到閣外的兩人,少年的腳步頓時加快,轉眼之間已到兩人身前。
「大宴開始了,司冥殿下?」青梵微笑著點一點頭示意他免禮。
刻風司冥已經脫了戰甲換以一身輕軟皇子袍服。宮中精細的剪裁勾勒出少年修長挺拔的身材,比普通皇子正裝減少了三分繁複裝飾,深沉素靜的服色襯托得少年益發如玉溫潤;只是那雙幽深如夜的眸子裡光芒過於犀利,不時洩露出兩分極淺淡隱約的逼人氣勢——林間非在心底微微歎一口氣:到底是離開宮廷數年之久,這符合真實年齡的青稚卻與擎雲宮歷來的氛圍格格不入呢。
像是發現一旁林間非目光中異樣的審視,風司冥微微低垂下眉眼,「林相,請率領諸位大人進入御苑。」
「是的,殿下。」林間非目光在兩人身上轉過,「靖王殿下,大司正大人,間非先告退。」
風司冥微傾一下身子表示回禮,隨後轉向青梵,「太傅,請容許我。」
青梵微笑頷首,隨即跟在他身後,「煩勞殿下了。」
※
一如常例,大宴設在御花園中。
通往御花園的一條清靜小道上,黑袍少年與水色外袍的青年並肩而行。
「父皇和西陵使臣相談甚歡——劭諶洛凱果然人才非凡。」
「相談甚歡是因為即將正式開始的和談,與其他的關係並不很大。聽說和蘇去樂舞監傳了旨意?」
風司冥腳步不易察覺地微微一頓,「是,父皇吩咐加演西陵樂舞……太傅可知西陵風俗?」
青梵點一點頭,沉吟片刻才開口道,「一為慶功,一為迎賓,一為慶生,若要三者兼備,只有『舞月飛天』這一曲最為合適。有劍舞也有女舞,有獨歌也有清樂,合奏部分更是西陵樂曲中少見的恢宏剛正——只是這樣大型的套曲,不知平素樂舞監有無練習。」
「既是款待使臣的國宴,想來不會失了國體。」
望一眼風司冥,青梵微微一笑道,「是我多心了。所謂客隨主便,劭諶洛凱也不是什麼笨人。」
近日大朝之上胤軒帝已然發出聖旨,八百里加急發給西陵使節團通關之牒,明日早晨安塔密斯邊境便會收到旨意,打開國門迎接上方無忌率領的西陵使節團進入北洛,並由暫時留駐安塔密斯協助高泰生整頓邊城軍政的冥王軍將領王楚才一路護送直到承安京城。從邊境到國都的這十天中必然是劭諶洛凱負責初步的和談交涉,就算北洛君臣持勝利者姿態無意間刁難失禮,他也不可能因而衝動做出有損國家的舉動。風司冥一語雙關,青梵自然知他言下之意,不由微笑以示讚許。
「太傅。」
「什麼事?」
「上方無忌……是一個怎樣的人?」
青梵微微一怔,隨即見風司冥認真地看著自己,不由放柔和了臉上表情。「拋開身份上的考慮,從相像的角度來說,三殿下作為接待西陵使團的負責確實是最好的選擇。但是和談內容的本身將是念安帝的意志,作為使臣上方無忌的權限其實並不寬大。當然,他會為西陵爭取盡可能多的權益,只要在允許範圍內,相信胤軒帝陛下不會輕易拒絕他們的要求。」
「以兩國通商的和談作為戰事的最終解決……這在西運大陸還是第一次。」沉默半晌,風司冥字斟句酌地說道,「雖然西陵是敗了,但是基本實力並沒有被削弱,作為大陸上最悠久也最富裕的強國,就算軍事實力不佳,它也有足夠的能力和任何侵犯者拚個魚死網破。按照以往的慣例,這樣的大戰會戰結果,通常只是邊境上幾座城池的易手,因為北洛到現在也還沒那個實力進攻西陵直襲內部。但是念安帝不但送上了邊城的文印,還派遣了使節團來專門商洽和談的事情,就算大戰開始是他的先帝成治帝的決策,可是用這樣的方法來作為結尾,上方未神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青梵笑了一笑沒有回答,只是停下腳步,靜靜等著少年將話說完。
「劭諶洛凱遞上的念安帝的國書,對蝴蝶谷會戰根本只是輕輕帶過,對打開滄瀾江和兩國邊境上關卡的設想提議卻佔了大半的篇幅,讓人感覺戰敗只是他請求兩國通商恰巧碰上的借口一般。西陵從來就是大陸最古老也最驕傲的國家,土地廣大物產富足,自稱為神之西陵的他們向來只是接受他國的朝賀進貢,從來沒有西陵向其他國家請求開啟商路互通有無的先例。雖然這些年因為戰爭還有上方王族本身統治的疏漏,西陵的朝政顯露出頹勢,但是整個西陵並沒有真正衰弱,王族依然是百姓的信仰。此刻上方未神以近乎服軟的姿態提出通商的要求,雖然看起來好像是因為戰敗而被迫接受北洛對西陵的擴張,但是仔細想一想,司冥實在感覺有些擔心。」
青梵又是極淡的一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身前少年未加掩飾的強烈不安,雖然這種不安是與對時局的精細分析和冷靜把握並存共生的,但敏銳的直覺還是讓風司冥對從未見過面的上方未神懷有自然的戒備和懷疑。他當然很清楚這些話並不僅僅是風司冥一人的心思,更是胤軒帝心意的有效傳達,不過相比起來自己果然還是更願意為教導多年的小皇子解憂析難。「司冥。」
「是,太傅。」
「陰謀也好,陽謀也罷,一切的關鍵,都只在『利』一個字而已。政治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戰爭也好、和談也好,都只是手段而非目的。分析了行為會給彼此帶來的利益影響,還仍然感到擔心的話,不妨試著從另一方面重新思考;上方未神想要什麼,如果你是他的話將會如何作為,西陵最大的利益、上方未神最大的利益如何取得——站在對方的立場上模擬對方的思考,是和瞭解對方所要目的一樣重要的事情,也是身為上位者必須具有的素質和才能。司冥,你在戰場上表現得很好,換一個環境換一種氛圍一樣也可以做到。」
風司冥靜靜凝視著他,半晌才微微揚起嘴角,「太傅,我明白了。」頓了一頓,「父皇與劭諶洛凱會談時,兩次提到西陵吉昌公主上方妤婧。」
「成治帝的幼女,雖然母親身份卑微但是……」青梵輕歎一口氣,「這未必是上方未神的本意。」
「卻是兩國交戰後和談的慣例——北洛不需要遵循這樣的舊例。」
並不在意風司冥打斷他說話時微顯失禮的急迫,青梵淡淡笑著伸手扶上他的肩膀,「就算是在商業極端發達的時代,人們也習慣於信任血脈的親緣。所謂一榮俱榮,為了安撫朝廷和百姓,聯姻是必須的。只是現在的問題在於……」按住額角輕輕揉動,「慕容子歸那邊還沒有消息傳來麼?」
風司冥頓時一怔,「太傅的意思是說……」
「不錯,西陵使節團進入承安的一個月內,東炎必然有使節到訪。戴邇,嗯,賀藍-考斯岱爾會把我的話帶到緋焰宮鴻逵帝那裡,御華焰不會讓和談像我們想像的那樣順利進行的。」
「東炎前帝子女眾多,但御華焰登基之時大肆蕩清異己,此刻只留下同胞的一個皇子,據說那位身體還極其虛弱不能理事。至於公主,無論是前帝的公主還是御華焰自己的女兒,年齡適當的大約有七八位……」見青梵笑容中帶著一些隱隱的好笑,風司冥猛然噎住,一時臉脹得通紅。
青梵笑著點點頭,「不錯,司冥也到成家的年齡了。」
「太、傅!」背過身定一定神,風司冥這才重新對上青梵那雙含笑的眸,「三皇兄喪期已過,無論如何他都將是父皇最優先考慮的對象。可是三皇兄他……瓊華郡主、三皇嫂……」
「縱然是曾經滄海,斜陽之外仍有芳草依稀。三皇子殿下不是孩子,司冥不需要為他太過擔心。」青梵笑著,隨手為風司冥調整一下髮冠玉簪,再退後一步端詳片刻,這才滿意地點一點頭。「好了。已經耽擱足夠久了,這個時候那些例行公事的朝覲拜見也差不多結束了——宮裡的規矩到底繁瑣,也真虧軒轅這些武將忍耐得下來。不過既然有為皇后娘娘祝壽這一層意思在裡面,大宴應該有不少女眷命婦出席,對於經歷了戰場的年輕人來說確實是一個極好的機會。」
風司冥微微一笑,緊緊跟在青梵身旁,「今日父皇會給皇甫雷岸指婚,是麼?」
「洞房花燭,當然是對將軍載譽歸來的最好賀禮,也是對三軍將士的最大鼓舞。無論他看上了哪家小姐都會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或者,乾脆如慕容子歸一般,娶一位公主,做北洛第一位擁有上將軍銜的當朝駙馬。不過司冥,我很擔心今日你會搶走將軍們所有的風頭,那些年輕的小姐們會看也不看他們一眼;而且我交曳巷的府第上已經有好幾位大人提交了見面的預約申請……」暼一眼少年的表情,青梵忍不住輕輕笑起來,「啊,我好像看到和蘇往這邊來了。」
很少會被這樣玩笑呢,就算隨和如軒轅皓多馬他們也不能……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風司冥只能低垂了眉眼。聽到青梵不帶任何技巧地轉移話題,心中頓時鬆一口氣抬起頭來,「是,我們快走吧。」
青梵暗暗笑一笑,拍一拍少年的肩膀,「好,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