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白的病床上躺著一具**的男屍,在強烈的燈光照耀下顯得格外扎眼。似乎剛被解剖過,那屍體上刀跡斑斑,但除了被解剖過的痕跡,屍體原本白淨的肌膚上更佈滿了無數細小的咬痕。
「這是?」迪亞訝道。
「邪尾狼人。」馬頓沉聲答道。
「啊?」迪亞嚇了一跳。
他實在無法相信,邪尾狼人居然已經進化到這種程度,因為除了身材較為矮小,病床上的屍體幾乎已與人類無異。迪亞剛想表示懷疑,卻忽然想到馬頓是一位治學嚴謹的學者,從這個角度出發,他絕沒有危言聳聽的理由,而且更重要的是,身為矮人,馬頓絕沒有撒謊的可能,所以又忙將已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
現在,迪亞不得不認定病床上的屍體就是邪尾狼人的。他認真地觀察著屍體,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漸漸地,迪亞的眉頭皺了起來。
「這是什麼?」迪亞指著遍佈屍體的細小咬痕問道。
「還不能確定。」馬頓猶豫良久方道:「我懷疑是刺鼠所為,但我從未聽說刺鼠有攻擊邪尾狼人的行為,所以尚且心存疑慮。」
刺鼠?一個熟悉的字眼強有力地震撼著迪亞的心靈,幾乎讓他無法自制。
迪亞努力理清紊亂的思緒,緩緩道:「半年多前,我曾奉命到暮色森林做定職試煉,而我的任務就是搜集十二顆邪尾狼人的牙齒。在邪尾狼人的巢穴,我發現了備受頭狼污辱的美黛子,我一怒之下將所有邪尾狼人斬殺乾淨,並放火燒了巢穴。」
「不久,由於天敵銳減,刺鼠開始大量繁殖,並最終在暮色森林引出一場大患。為了替我消彌罪過,火鳳趕到夜色鎮,和幾位近衛軍軍官一起消滅了大量刺鼠,並請精靈族的朋友幫忙,這才成功控制住鼠患。不過據火鳳介紹,由於當時刺鼠太多,很有可能有不少漏網之魚渡過長白江,逃到了對岸。」
提起往事,馬頓堅毅的臉龐依然忍不住現出悲傷。
「眾所周知,邪尾狼人是刺鼠的天敵,所以刺鼠雖然繁殖能力超強,卻一直不能發展壯大……」迪亞忽然靈光一現,似乎找到了癥結所在。但他依然心存疑慮,於是指著病床上的屍體試探著緩緩說道:「從屍體上的咬痕來看,莫非刺鼠這一去竟是為了……」
「不錯,是為了報復邪尾狼人。」馬頓咬牙切齒,重重一拳砸在病床上。
現在,關於屍體上的咬痕似乎已有了最完滿的解釋。
「這是什麼?」迪亞忽然翻過邪尾狼人的屍體,向臀部異於常人的尾骨摸去。
「別動!」
馬頓大驚失色,連忙出手制止。但為時已晚。迪亞剛剛摸到尾骨,只聽「噗」地一聲悶響,那尾骨竟然炸了開來。墨綠色的液體登時噴湧而出,與此同時,一股難聞的惡臭瞬間在整個房間瀰漫開來。
「盾!」
好在大山早有防備,馬頓警告聲剛起,他已為三人同時加上一層護盾。
「好險!」馬頓大力抹去額頭上的冷汗。只一剎那,他已經汗如雨下了。
「怎麼了?」迪亞兀自茫然不知所措。
「自己看。」馬頓氣得狠狠瞪了迪亞一眼。
順著馬頓的手指看去,迪亞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所有被墨綠色液體沾染的東西在一瞬間竟都變得烏黑,其上被腐蝕得坑坑窪窪,還冒著絲絲白煙,就像被濃硫酸潑灑過一樣。
「噢,該死的!」迪亞失聲叫道:「我剛才都幹了些什麼?」
「這就是我確認邪尾狼人身份的根據。」馬頓咬牙道:「邪尾狼人進化的速度實在太過驚人,不過到目前為止,他們的尾骨還未完全進化,而恰恰就是這段異於常人的尾骨暴露了他們的存在,因為這段尾骨包含了邪尾狼人的所有特徵。」
「你是說毒性、異臭?」迪亞問道。
「是的。」馬頓點點頭。
馬頓開始介紹他這些天的調查結果,迪亞凝神靜聽,時不時提出疑問,馬頓都一一解答。然而,大山卻對兩人的談話充耳不聞,他被濃濃的離愁籠罩,眼眶早已濕潤,呼吸也逐漸沉重起來。
顫抖的呼吸聲終引起兩人注意,當他們看到大山的異常神情,都不禁嚇了一跳。迪亞和馬頓對望一眼,希望能從對方那裡得到解釋,但對方同樣迷茫的眼神告訴他們,他們誰也不清楚大山憂傷的原因。
「大山,你這是怎麼了?」兩人一手扶著大山肩頭,一手緊緊抓著他的手臂,關切問道。
「沒什麼。我該走了。」大山強忍悲傷,極力控制淚水不讓它流下來。
「什麼時候我們能再見面?」迪亞很覺迷茫。他不明白,為什麼一次短暫的離別在大山的身上竟表現成了生離死別?
「也許……」大山稍有遲疑,卻又很快答道:「很快!」
大山似乎有些言不由衷吧?迪亞剛想發問,卻見大山猛然掙開兩人,快步向門外走去。迪亞分明看到,就在轉身的一瞬間,大山臉側劃過一道閃亮的淚痕。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傷心時。此一去天高水遠,光明阻斷,友情隔絕,他將不得不獨自一人承受所有未知的苦難。更可悲的是,不到最後一刻,他就不得不將所有秘密深埋心底,等待別人去慢慢發掘,而在此過程中他會失去一切,包括即將得到的、已經得到的和唾手可得的。
一股犧牲的悲壯澎湃著心靈,大山情難自禁,終忍不住掉下淚來。
「大山……」
「站住!」
迪亞大叫一聲,就要上前追趕,但聽大山低喝一聲,猛然用手勢阻止了他。大山並未回頭,但迪亞和馬頓卻清晰地發現,就在手臂回收的一剎那,大山藉機抹掉了滿臉淚水。受氣氛感染,兩人頓時心急如焚。
「還記得你的承諾嗎?」大山問道。
「什麼?」此時此刻,迪亞心亂如麻,除了應聲,他幾乎已喪失了思考能力。
「如果有一天,我變成光明的敵人,成為邪惡的魔王,你會毫不猶豫地殺死我。」大山道。
「不會的。」迪亞忽然聲嘶力竭地叫了起來。
大山異常冰冷的話語給迪亞帶來一種不祥的預感,記得開啟銀月幻境時,大山也曾說過這樣的話,他一再強調他和迪亞之間的對立,究竟用心何在?
迪亞忽然意識到,他的敵人也許不是寒城,不是羅得夫,甚至也不是暗黑魔君,而是——大山,也許在不久的將來,他和大山之間就將會有一場殊死搏鬥,不是魚死,便是網破。
好可怕的念頭!迪亞極力想要把它壓制,但他與大山決鬥的畫面卻在腦海不時閃現,迪亞終無法忍受煎熬,放聲怒吼起來。
從迪亞的表現來看,他似乎已開始明白兩人的未來,對迪亞來說,這一刻也許很殘酷,但對五界未來來說,這一刻卻是光明的開始。
「千萬牢記你的承諾。」
兄弟保重!大山再不留戀,獨自一人昂首邁入黑暗。
大山的離去深深觸動著迪亞的內心世界,使他泛起莫名的酸楚,以至於第二天與山姆會合後依然戚容滿面。
幾乎一整夜,迪亞都沉浸在憂傷和自責之中無法自拔。虧自己整日裡與大山稱兄道弟,兩人的感情似乎好到無以復加,然而,直到大山離去的那一刻迪亞才發現,他對大山瞭解得竟如此之少。
長久以來,他看到的都是大山光明而快樂的表像,可事實上,大山的內心世界究竟如何,他對大山的真實想法又知道多少?似乎從兩人相識開始,大山都在有意無意地幫助迪亞,可迪亞對此情形早已習慣到麻木的地步,所以他從未思考過大山為什麼要這樣做,是理所應當的嗎?
迪亞終於有所覺醒:大山,你總該有一個恰當的理由吧。
一行四人默默前行。
此次暮色之行可謂輕車熟路,四人又關係密切,旅途本應歡歌笑語,可當綠黛兒他們看到迪亞陰沉的臉色,都不由得閉上了嘴巴。他們默默跟在迪亞身邊,還得時不時提醒幾近癡呆的迪亞注意行路安全。
人非聖賢,難免惹人心存芥蒂。黃塵,貴為聖師,更是迪亞的師父,但他過於嚴苛,讓迪亞在尊敬的同時卻不免心生畏懼;寒城,實力超絕,更得暗焰劍相助,但他恃才傲物,讓迪亞在欽佩的同時卻不免暗藏妒恨;火鳳,英姿颯爽,更有卓越的政治才能,但她身份高貴,讓迪亞在喜愛的同時卻不免自慚形穢……對所有人,迪亞似乎都能找到一個不敢親近的理由——甚至傲天。但對大山,迪亞卻驚訝地發現,他竟絲毫不能興起任何不良念頭。
他光明,他快樂,他瀟灑,他和藹……在大山身上,似乎一切都是優點,迪亞尊敬他,崇拜他,喜歡他,彷彿他就是完美的化身。然而對迪亞來說,這樣的完美卻幾乎是一張白紙,他甚至到現在還不知道大山究竟來自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