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真慢條斯理,將自己的看法娓娓道來:「陛下還應該想到,假如兩國真地和親成功,那麼我們該以什麼姿態面對聖靈帝國?我威特帝國好比飛天的巨龍,聖靈帝國則充其量不過一頭將死的駱駝,試問,這個組合又怎能應對雷霆、天下這些虎狼之國?」
「臨到了,駱駝難免成為巨龍的拖累,若巨龍吞掉駱駝,則被人視為背信棄義,若巨龍放棄駱駝,則白白便宜了虎狼,進退兩難之時,巨龍勢必折翼,失去競爭優勢。試問,折翼的巨龍又何以抵擋虎狼的尖牙利爪?」
王道真這一番理論雖是根據兩國的財政狀況有感而發,但他比喻恰當,幾乎適用於帝國任何一個部門,加之他又將道理闡明得深入淺出,聽者無不點頭稱許。
威特何等精明之人,他又怎會不知這些道理?但是,塔蒙被刺殺的時間、地點都太敏感,以至於威特不得不放棄長遠的打算,而選擇了優先應對眼前的危機。要知道,塔蒙被刺,威特帝國面對的將不僅僅是雷霆帝國的數十萬大軍,還有前來朝聖,數以百萬計的光明信徒們啊。
圍城!密密西比河畔綿延數百里的帳篷已將艾倫琴城圍得水洩不通,如果威特不能首先解決來自信徒們的威脅,不等雷霆帝國的大軍攻來,艾倫琴城怕早已淹沒在朝聖者洶湧的人潮中了。
看著大殿內頻頻點頭的眾大臣,威特頓時心如死灰。不能得到帝國各部門首領大臣的響應,只憑他一個光桿兒統治者,即便聯合了聖靈帝國,又能起多大作用?
抬眼間,威特無意瞄到冷師,從他蠢蠢欲動的模樣威特就知道,冷師必定又是一個「王道真」。絕不能讓他說話。如果再給代表軍方的冷師亂說一通,聯合聖靈帝國的事情將徹底變成泡影。威特正在氣頭上,看到冷師已跨出一步,張開了嘴,威特怒斥一聲,制止了冷師。
「閉嘴。」威特指著冷師,怒道:「你不開口我也知道你要說什麼。身為帝國軍方最高統帥,你什麼時候順順當當向我表示過忠誠了?」
冷師嘴唇翕動,欲言又止。他是具備大智慧的軍事家,既然威特已將他的意思表達出來,想必在場的軍方將領都會尊重他的意見,他已無後顧之憂,而威特此刻怒火沖天,他實在沒必要再火上澆油。
見冷師無言而退,威特倒是愣了半晌。在他的印象中,冷師從來都是跟他針鋒相對,絕沒有這麼好相與的。如果泰拉達特在就好了,依照以往的經驗,他一定會對自己的決定大加贊同,可是,他現在正代表威特帝國出使浪國,遠水救不了近火啊。
威特定定神,伸長了脖子在大殿內仔細搜尋,滾圓的眼球從一個人移到另一個人,由期望至失望,週而復始,最後將目光定格在了國美身上。
「國美,你今天是不是也有什麼與眾不同的意見呢?」威特微張著嘴,下頜微微翹起,看他的神情,幾乎是在哀求了。
「微臣相信陛下必有英明決斷。」國美不冷不熱,依然呆著他那張白板臉,讓人猜不透他心裡究竟想些什麼。
威特冷哼一聲,臉上的贅肉微微抖了一抖。果真是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明知道國美從來不會提出任何有建樹的意見,他就實在不應多此一問。其實,威特原本能夠控制住自己不去問國美,可是,面對滿殿大臣無一讚同他的尷尬局面,威特心急如焚,確實早已方寸大亂,你叫他如何能不急病亂投醫?
威特背負雙手,焦躁地在王座前踱來踱去,兩條眉頭幾乎連成一線。威特脾氣好是出了名的,在場的大臣很少有人見到他大發雷霆的樣子,但今天,他們看到了。老虎不發威只是病貓一隻,不過老虎一旦發威,它卻依然是真正的叢林之王。
威特現在正是一隻即將發威的老虎。
滿殿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紛紛低下頭眼望腳尖,惶惶不可終日。
定天殿內頓時鴉雀無聲,只聞得威特粗重的喘息聲。
忽然,威特停下了腳步。
雖然各自低頭不語,看不到威特的樣子,但卻如此真實地感受到一道凜冽的寒光正怒視著自己,眾大臣頓感如芒在背,心登時躥到了嗓子眼兒。
「冷師,你現在還認為我不該迎娶文秀公主嗎?」威特冷冷問道。
「咯登」猛震,冷師的心差點兒跳了出來,他明白,威特這是打算拿他開刀,殺雞儆猴了。不過,在冷師心中,威特排第二位,帝國才是第一位,無論任何時候,任何情況,只要兩者發生衝突,他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帝國而放棄威特。
冷師深吸一口氣,出列跪倒在地,向威特拜了一拜後,平靜答道:「微臣之意,與先前無異。」
「你……」威特怒指冷師,手指劇烈地顫抖起來。
冷師靜靜地等待著,等待威特爆發。但是,威特沒有。
「還有誰?」威特手臂一掄,將大殿內眾臣全圈了進去,然後猛地一指冷師,怒道:「還有誰跟他意見一樣?」
眾大臣面面相覷,均感手足無措。威特正在盛怒中,他們若表示反對冷師,則帝國危矣,若表示支持冷師,則威特勢必惱羞成怒,陷自己於危險境地。
究竟該如何是好呢?就在眾大臣進退兩難的時候,突聞一陣騷亂,殿外傳來一道清越的聲音。
「我反對。」
寒城?冷師詫異地望向殿外。
正是寒城。
在眾大臣驚訝與疑惑匯成的複雜眼神注視下,寒城一襲黑袍,施施然跨進定天殿,逕直向威特走去。
「放肆。」冷師怒喝一聲:「寒城,這是你來的地方嗎?還不快快退下。」
然而,一向惟父命是從的寒城卻變成了一個不聽話的孩子。寒城瞥了冷師一眼,眼神中透射出極度不屑,原本笑意盈盈的臉龐也漸漸冰冷下來。寒城繼續前行,身後的近衛軍士兵見他已硬闖入定天殿,威特卻沒有任何表示,頓時面現難色,進也不是,退也不能,顯得相當窘迫。
待走到稍稍落後冷師的地方,寒城這才止步駐足,臉上漸漸又冰消雪融,綻放開陽光一樣燦爛的笑容來。
「當然,微臣是反對伯爵大人。換句話說,微臣支持陛下迎娶聖靈帝國的文秀公主。」
「你……」冷師頓時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威特淡淡道。從他的語氣並不能聽出他的心情來。
見威特並沒有發怒,士兵們這才如釋重負,連忙撤回原位。
威特明白來了援軍,這才是他沒有命令近衛軍阻攔寒城無禮闖宮的原因。寒城不禁暗讚一聲:姜果然還是老的辣。
「說說你的理由吧。」威特道。
「其實各位大人所言也不無道理,因為你們是從帝國的長遠打算考慮,是從統一大陸的角度出發的。但是,你們小覷了眼前的危機。」寒城閒庭信步,侃侃而談:「微臣剛剛獲知塔蒙被刺殺的消息,深感震驚。塔蒙是雷霆帝國的聖師,如此一來,首先雷霆帝國就不會善罷甘休,它若許下好處,聯合其它國家共同來攻打我國,帝國雖兵多將廣,怕一時也難以支持。更令人憂慮的是,塔蒙擁有無數信徒,而他們此刻恰好密佈在帝都周圍,若他們聯合作亂,則帝國未亡,只怕帝都已滅了。」
威特聞言,微微頷首。
「有人也許把希望寄托在帝都的守備軍團上。不錯,城防軍和近衛軍堪稱大陸無敵的勁旅,但他們加起來也不過十幾萬人,如何能抵擋數百萬憤怒的信徒,確保帝都安全?如果帝都都沒有了,我們還談什麼保衛帝國,一統大陸?」
「所以,現在高喊的所謂『帝國未來』根本就是無稽之談,而我們的唯一出路只能是:優先應對眼前危機。我想,如何解除帝都困境正是陛下目下最憂心的事情吧?」見威特頻頻點頭,寒城繼續滔滔不絕:「所以,微臣認為,與聖靈帝國結盟無疑是解決帝都危機的最佳途徑。」
「理由很簡單,我們看中的是靈國優越的地理位置和它相對強大的軍事力量。如果沒有靈國這個盟國,當雷霆帝國聯合其它國家攻打我們的時候,我們就勢必被迫同時在西北、北、南等數線作戰,形勢將對我們大大不利。而如果靈國肯幫我們,我們不但不用擔心來自南方的威脅,還可以在北方得到靈國幫助,共同抵抗天下帝國。」
「靈國一直與我國交好,它的軍隊是唯一令我們放心的軍隊,所以如果情況理想,我們甚至可以要求靈國協助帝都城防軍平息帝都的信徒騷擾,而我們則可以騰出手來,專心致志地對付西北方向的雷霆帝國。如此一舉三得,何樂而不為?」
一番長篇大論之後,不少大臣頻頻點頭,似乎開始有些贊同了。眼見這一可喜變化,笑容終於再次爬上威特臉龐。
「寒城說得好啊,『一舉三得,何樂而不為』呢?」威特雙手扶案,頭頸前翹,臀部幾乎離開了王座。他望著那些「回心轉意」的大臣,眼神中滿是期待的光芒,呵呵笑道:「如果你們都沒什麼意見,我決定今天就迎娶文秀公主。」
「寒城,你到底是何居心?」
眾大臣竊竊私語之時,冷師忍不住低聲怒斥寒城,但寒城卻一笑了之,對他絲毫不加理睬。寒城的態度令冷師疑竇叢生,但他此刻已無心思計較這些,他必須立刻阻止威特。
「我強烈反對!」
冷師正要「不知死活」地力諫威特,忽聞殿外傳來嘈雜的腳步聲,定天殿內闖進一批不速之客。
迪亞?寒城一愣:他怎能來到皇宮?
只有一個可能:火鳳。寒城的心頓時沉了下去。能夠順利進入皇宮,迪亞只可能通過火鳳。寒城實在不願相信,在帝都戒嚴,無數士兵阻攔的情況下,火鳳仍然能夠輕鬆聯繫到迪亞,並和他一起殺進了皇宮。
當先一人跨過門檻,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不看相貌,只從氣味寒城也能分辨出,那正是令他恨之入骨的迪亞。
威特並沒見過迪亞,見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公開口稱反對,大大咧咧走上殿來,不禁為之愕然。
「你是什麼人?」威特怒道。
「爹地。」火鳳的聲音在迪亞身後響起:「他就是迪亞。」
火鳳英挺的身軀浮現在眾人面前,包括威特在內,所有人都找到了迪亞沒被近衛軍阻攔的原因。
「火鳳。」威特又驚有喜:「快來爹地這裡。」
「參見陛下。」一拜過後,迪亞抬起頭來忽然笑道:「原來是你。」
聽聞這小子竟是備受火鳳青睞的「迪亞」,威特的怒氣登時消弭不少。
威特淡淡道:「你認識我?」
「認識,當然認識。」迪亞笑道:「來帝都的頭一天我就見過你了。」
「哦?」威特訝道:「我卻不記得在什麼地方見過你。」
「那是當然,我看到你的時候,你正貼在皇家人才交流市場的牆壁上,堅定地注視著前方,怎會在意我這個小角色?」迪亞微微笑著,眼神裡隱藏著一絲狡黠。
正困惑時,火鳳咬著威特的耳朵低語幾句,威特這才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起來。這個迪亞果然風趣,他的確見過自己,不過見的不是本人,而是威特在皇家人才交流市場內的巨幅畫像。經威特一解說,眾大臣不禁為之莞爾,原先大殿內凝重的氣氛一掃而空。
但是,這種輕鬆的狀況並不能持續多久,威特的臉又逐漸沉了下來。
「你剛才說反對?」威特問道:「你反對什麼?」
「自然是反對寒城。」迪亞冷冷地瞥了寒城一眼,道:「也就是說,我反對陛下迎娶文秀公主。」
「為什麼?」
有火鳳在一旁勸慰,威特雖極力壓制,卻仍免不了勃然大怒。
「文秀公主要嫁的人不是你,而是……」迪亞高翹大拇指,對著自己的鼻子虛空點了幾點,沉聲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