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麼時候,感官已逐漸恢復功能,而思維也漸漸清晰起來,迪亞忽然意識到作用在自己身上的毒素已完全清除,不禁心中竊喜。他一方面仍然假裝昏迷,一方面暗中檢視自己的身體,發現除了雙手被縛,身體並無其它禁制,當下連忙屏息斂氣,暗暗積聚力量。
誠如迪亞推測,在小刀心裡,「大祭酒」無疑就是死神的化身。他搬出大祭酒,本意是借大祭酒之名恫嚇山德魯,以達到威懾山德魯,讓自己能在沒有任何阻攔的情況下從容佈置結界的目的。但是令小刀萬分惶恐的是,山德魯雖被震住,他自己卻也給嚇了個半死。
「人嚇人,嚇死人」,這句話說得真是一點不假。
看著小刀「自欺欺人」的惶恐神情,迪亞幾乎要忍不住笑出聲來,然而就在他聚精會神注視著小刀的一舉一動的時候,小刀忽然繞過呆若木雞的山德魯,悄無聲息地向先前那塊令他驚慌失措的山石摸去。
那塊山石果然有些異樣,迪亞經過仔細觀察,終於發現了問題所在。從表面看,那塊山石與其它山石一樣,並無出奇之處,但在山石頂端卻有一個小小的凹槽,兩邊還刻著許多模糊不清的圖形,似乎正是山德魯和小刀剛剛談話時提到的結界的門戶。
難怪自己剛才依靠精神力破解小刀的「潛遁術」時,曾感應到四周存在一股非自然的力量,邪惡而冰冷;難怪小刀被自己超過9段的「抗拒氣環術」擊中,卻只被彈出近十米就好像撞到什麼東西落了下來,如今回想起來才知道,原來小刀早已在自己身邊布下了一個即將完成的結界。
但那到底是什麼性質的結界呢?迪亞瞧著這似曾相識的圖形,禁不住心中暗暗嘀咕起來。他此刻已完全恢復,與作為結界門戶的山石又近在咫尺,完全有能力在小刀完成結界之前阻止他,所以迪亞毫不擔心,只是瞇了眼睛,好整以暇地偷眼觀察著小刀。
小刀用匕首代替鑿子,在凹槽中一陣掏挖後,迅速從背包裡摸出一顆水晶球來。那水晶球通體銀白,彷彿一個晶瑩的雪球,但與普通水晶球不同的是,那顆水晶球週身縈繞著黑藍色的霧氣,映射在小刀白雪般晶瑩的肌膚上,看起來格外詭異。
迪亞知道,這顆水晶球是用來設置結界門戶的,意義等同與房門鑰匙,控制著整個結界的開啟與關閉,而當小刀放置好水晶球,這個結界就算完成了90%,只要小刀再面對水晶球吟唱出決定結界性質的咒語,這個結界就將徹底生成,一切將無法挽回。
像小刀這種可怕的對手佈置的結界必定駭人聽聞,但迪亞絲毫不懼,仍自靜靜地注視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有果必有因,小刀所說的「大王」跟他究竟有什麼仇恨,仇恨究竟深到什麼地步,這個答案很快就能從小刀佈置的結界性質上揭曉,所以迪亞必須等,等小刀吟唱出咒語。
小刀小心翼翼地將水晶球嵌入凹槽,看他虔誠的模樣,迪亞甚至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因為此刻從小刀身上,哪裡還能看得到一丁點冷血殺手的影子?
在水晶球前恭敬地拜了三拜後,小刀站起身,背對著水晶球,雙手各自沿相反的方向,憑空劃出一個凝重而怪異的圈子。
「澤布萊克可鷹,艾吱澤倍格季斯斯冥依,艾噢得爾……」
好怪異的語言啊!迪亞不禁暗自納悶。自小受師父熏陶,他雖不敢誇口精通大陸任何語種,但只要有人開口說話,他必定能將其中的意思揣摩得八九不離十,可是此刻小刀吟唱咒語所使用的語言竟完全在他的認知範疇之外,使他平生第一次泛起茫然的感覺。
就在迪亞稍一分神之時,水晶球的光芒陡然黯淡,就像一根正在燃燒的木柴投入水中,瞬間化為焦炭。與此同時,方圓三百平米內突然發生異變,悶雷隆隆,黑氣瀰漫,一剎那日月無光。
多麼恐怖的開局啊!心驚之餘,迪亞卻暗自鬆了一口氣,久懸心頭的一塊巨石終於平安落地。因為從水晶球的力量能夠影響的範圍看,充其量,小刀所佈置的都只是一個小型結界,而只要是小型結界,不管這個結界能夠產生多麼恐怖的力量,迪亞相信憑自己的能力還是可以輕鬆破解的。
「澤外艾特可鷹,艾吱澤倍格季斯斯冥依,艾噢得爾……」
第二句咒語剛剛念完,小型結界的正中央突然迸射出一團耀眼的白光,與先前產生的黑氣形成強烈對照。而當白光產生後,隨之奇變連連,黑氣似是極為仇視那團白光,使盡渾身解數試圖吞噬白光,然而白光雖小卻毫不示弱,在黑氣的重重包圍下頑強衝殺,用閃亮的「光刃」奮力砍劈黑氣,只一刻就將周圍三米內的黑氣完全消融。
吸收了黑氣能量的白光逐漸膨脹,光芒的強度雖然越來越弱,但籠罩範圍卻越來越廣,漸漸已擴充到小型結界的一半大小,而隨著時間推移,白光似乎由於消耗過度而顯得臃腫起來,再無力向黑氣發起進攻,與黑氣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形成對峙,儼然兩大勢力分庭抗爭。
小刀佈置的結界果然是迪亞聞所未聞的,竟如此令人匪夷所思。迪亞好奇心大熾,睜大了眼睛注視著小刀的每一個動作,生怕漏掉任何細節,渾然不覺自己竟已緩緩站起了身子。
小刀的聲音越來越怪異,一會兒好像來自地獄的詛咒,一會兒又好像來自天堂的祝福,令聽者彷彿置身地獄與天堂的交界處,心中矛盾重重,渾身頗不自在。再看小刀,他此刻正處在黑氣與白光的臨界點,白皙的臉孔一半被黑氣籠罩,一半被白光照耀,那種情景竟是說不出的詭異。
就在迪亞感到萬分驚訝的時候,小刀終於念出了第三句咒語。
「澤納噢斯倍瑞特垠澤窩爾得,艾吱澤倍格季斯斯冥依,撲裡斯,倍噢得額塌吶噢副茹噢穆澤澤布萊克圖澤外艾特……」
最令人震驚的情景發生了。
黑氣和白光突然急速旋轉起來,一個逆時針,一個順時針,形成兩個巨大的渦旋,就像兩股巨大的龍捲風。兩股龍捲風的風眼面面相覷,各自伸出一條「觸鬚」,慢慢向對方靠攏著。
一剎那間,小型結界內電閃雷鳴,飛沙走石,由兩股龍捲風產生的巨大能量恣意肆虐,彷彿震怒的天神用力揮舞著手中的神鞭,毫無留情地大力鞭撻著任何令他憤怒的生物。
狂暴的氣旋撕扯著迪亞的衣服,震耳欲聾的巨響摧殘著迪亞的每一根聽覺神經,飛石打在臉上更是生疼生疼的,迪亞被吹得東搖西晃,幾乎無法站立,他連忙用手捂著臉,伏下身子,躲在一塊山石後面。
「住手!」
迪亞剛剛藏妥,忽聞一聲怒吼被狂風裹挾著鑽入耳膜,微弱卻異常堅定。
山德魯!
受異常惡劣的環境巨變影響,山德魯恢復神智,終於從「大祭酒」的陰影中走出。
將腦袋自山石後微微探出,迪亞透過指縫望向山德魯,但見飛沙走石中,山德魯雙拳緊握,牙關緊咬,瘦小的身軀挺立得如標槍一般筆直。
小刀抬眼望去,心生畏懼,連忙轉身向水晶球跑去。山德魯見小刀如此冥頑不靈,傷心之下更見悲壯,他猛然從背上拔出一把巨劍,大叫著「衝啊」,身形如離弦之箭一般飛速射向小刀。小刀絕沒有想到他的親兄弟山德魯竟會對他下手,未及防備之下,立時被山德魯擊中,昏厥當場。
原來山德魯的職業竟是聖鬥士,這是多麼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啊。自從生命長老將山德魯是侏儒的情況告訴迪亞後,迪亞曾對山德魯的職業做了各種猜想,由於侏儒族受天賦限制,並不擅長修煉聖鬥士,所以迪亞認為山德魯最有可能的職業應該是牧師,根本未曾考慮過山德魯會跟聖鬥士有任何關聯。可當事實擺在眼前,誰又敢懷疑山德魯不是一名聖鬥士呢?而且從山德魯使用「衝鋒術」時的種種現象來看,他不僅是一名聖鬥士,而且還是一名實力已經超越精英級的聖鬥士。
迪亞呆住了。
如果兩人實力相當,而殺手能在潛行狀態下對聖鬥士實施偷襲,那麼即便聖鬥士號稱「血牛」,也會在極短時間內被殺手輕鬆殺死;同樣,如果在第一個回合的交手中,殺手被聖鬥士的「衝鋒術」擊昏,殺手則更是難逃厄運。
山德魯第一擊便使小刀陷入昏迷,佔據了主動,此刻正是他的大好機會,他只要稍稍動用武器,就能瞬間瓦解小刀作為殺手那脆弱的基礎防禦,可山德魯站在小刀身後,高擎巨劍,任淚水隨風飛逝,卻無論如何也砍不下去。
手足相殘?不,這是山德魯怎麼也不能接受的。
在伯圖亞大陸所有能使受法者昏迷的法術技能中,「衝鋒術」無疑是作用時間最短的一個,就在山德魯猶豫的一剎那,「衝鋒術」的致昏效果消失,小刀立刻恢復意識,清醒過來。受戰意驅使,小刀剛剛清醒就迅速拔出匕首,本能地反手刺向山德魯,山德魯躲閃不及,只見寒光一閃,肩頭登時被鋒利的匕首劃開一條十幾厘米長的傷口。
血色翻飛,血滴借助風力砸向小刀,登時在小刀白皙晶瑩的臉蛋上綻放開無數朵鮮艷的「紅花」。被血滴迷了眼睛,小刀這才恢復理智,他狠狠地在臉上抹了一把,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後,不由得大驚失色。
「你……我……」小刀的眼睛在他和山德魯的武器間不停遊走,看到山德魯肩頭的傷口和自己滴血的匕首後,突然變得異常慌亂。
小刀無疑是一個殺手,一個冷血殺手,但當他真正用自己的武器刺傷自己的親兄弟後,他的血還會冷嗎?
「你為什麼要阻止我?」小刀高聲怒吼。
小刀也是人,他同樣不能容忍自己傷害自己深愛的弟弟。
「只因我不忍心親眼見你繼續屈服於邪惡,不忍心親眼見你在黑暗的深淵越跌越深。」山德魯眼含淚光,高聲道:「哥哥,你醒醒吧。」
「邪惡?黑暗?」聽到山德魯深情的呼喚,小刀似乎一愣,但隨即放聲大笑:「該死的,你的意思就是說我是邪惡的走狗,黑暗的爪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惡棍了?」笑聲越來越蒼涼,越來越悲哀,小刀的神情也越來越落寞:「不錯,有時連我自己都鄙視自己,鄙視自己為什麼對『大祭酒』和『大王』言聽計從,鄙視自己為什麼那麼愛錢,但是我又有什麼辦法?為了你,為了家人,服從是我唯一的選擇。所以,也許天生注定,我只能是一個惡棍。」
迪亞終於明白,原來小刀愛積分勝過自己的性命,竟是為了山德魯和他們的家人,可笑自己還打心底裡瞧不起他。迪亞禁不住為自己齷齪的想法出了一身冷汗。
山德魯黯然神傷,他知道小刀說的都是實情。如果沒有小刀在一直努力地為他和家人支付巨額的賠償金,他們恐怕早已身遭酷刑哀號而亡了。但是,山德魯忽然又挺直了胸膛。在他心中,光明是唯一的追求,光明至高無上,為了得到光明,他可以犧牲一切乃至生命,所以他決不能容忍任何人做出背叛光明的舉動,他的親人更不例外,所以他決不能因為這個「特殊的情況」就原諒小刀。
「你以為你做得夠多了嗎?」山德魯道:「為了姐姐和我,你吃苦受難,受盡折磨,過著非人的生活。是的,你其實已經做得已經夠多了,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偉大呢?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做換來的究竟是什麼呢?不知道?那麼讓我告訴你,你唯一得到的只是一個惡名,一個『為虎作倀,道德淪喪,為大王和大祭酒賣命,幫助邪惡和黑暗對付光明』的惡名。你以為暫時救了我們的命,姐姐和我會感激你嗎?不,你錯了,姐姐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她寧可去死,也不願接受你用骯髒的雙手搶奪來的任何施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