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年輕人號啕大哭,卻許久不見老者有何動靜,梁文秀輕拉火鳳,跳進船中。
船艙中發出陣陣惡臭,梁文秀和火鳳捂著鼻子問道:「你爺爺這是怎麼了?」
年輕人哭道:「他腿疾復發,疼暈過去了。」
梁文秀稍一檢視,發現老者腿上生著一個大毒瘡,雖被繃帶層層包裹,卻仍不時滲出慘白的膿液。兩女當即明白,老者的腿正是惡臭根源。
「只是一個普通毒瘡,怎麼不請醫者治療呢?」梁文秀皺眉道。
「沒錢。」年輕人依然泣不成聲。
纖纖玉手在老者胸前一陣揉搓,梁文秀剛剛鬆手,老者便悠悠醒來。
「何苦呢,連看病的錢都沒有,還老遠跑去朝什麼聖?」火鳳噘起小嘴。
「你說什麼?」老者剛要攜孫子向梁文秀致謝,登時被火鳳激怒,瞪眼道:「你竟敢恣意褻瀆一個虔誠的光明信徒心中無限崇高的信仰。」
老者雖枯瘦如柴,但他此刻鬚髮皆張,竟似一頭擇人而噬的怒獅,嚇得火鳳連連後退。
梁文秀連忙將火鳳護在身後,柔聲道:「老人家不要動氣,我這個姐姐心直口快,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老者忙扶住梁文秀道:「小姐請起,我還沒感謝你的救命大恩呢。」
「舉手之勞,老人家言重了。」梁文秀摸向衣袋,卻忽然滿臉通紅:「老人家腿上的毒瘡非常普通,只需一般醫者就可治得,只是不巧,我這裡只有魔卡,沒帶現金。」
「我有。」火鳳摸出一把金幣遞向老者,那老者卻冷哼一聲,把頭撇向一邊不理不睬,弄得火鳳好不尷尬。
兩國魔卡並不通用,火鳳既來靈國,勢必帶有現金,梁文秀暗罵自己大意,接過火鳳手中的金幣,柔聲道:「老人家還是收下吧,就當我這位姐姐給你賠不是了。」
梁文秀把金幣放在那年輕人手中。年輕人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通紅著臉望著自己的爺爺,訕訕道:「爺爺……」
梁文秀輕聲勸道:「老人家不要使我難堪才好。」
「如此多謝小姐了。」老者和年輕人正待大禮叩謝,卻被梁文秀阻止。
火鳳暗裡一翻白眼,心道:臭老頭,拿了我的錢,卻去謝別人。正想時,忽聽老者道:「孩子,去替我謝謝那位紅頭髮的小姐。」火鳳連忙跳出來扶著年輕人,嘿嘿笑道:「不用不用,都怪我口無遮攔,惹惱了兩位。」
老者雖繃著臉,但眼含笑意,氣氛登時大為和緩。
梁文秀好奇問道:「每年朝聖者以百萬計,老人家身子不方便,為何偏要選擇這個時候趕往輝煌神殿?」
老者道:「小姐有所不知,春祭是我主眷顧眾生的開始,而再過五個月就是開天日,我們必須在開天日前趕到輝煌神殿,接受主的光明洗禮。」
火鳳杏眼圓睜,失聲道:「用五個月時間從這裡趕到艾倫琴城?」輝煌神殿就在她家門外,火鳳從來不知來自遠方的朝聖者竟如此大費周折。
梁文秀大概也是第一次聽說,訝色立現:「為什麼要花費這麼長時間?」
「這才能體現我們對光明的景仰。」老者忽然容光煥發:「從家鄉趕到這裡,我們走了足足三個月,主一定會感受到我們的虔誠。」
是夠虔誠的。梁文秀暗吐香舌,尋思著:比你們住得更遠些的光明信徒豈不是終年只有一件事情可做——奔波在朝聖的路上?但她沒敢說出自己的想法,只提出一個不太刺激人的問題:「創世神眷顧眾生,光明理應無處不在,你們在家就能感受光明,卻又為何必須趕往輝煌神殿?」
老者心生憧憬,眼中彷彿突然出現輝煌神殿宏偉的影像:「為了更加接近光明本源。」
火鳳無語,梁文秀卻突然想到曾親眼目睹的可怕場面:「聽說每年都有許多朝聖者被踩踏,葬身他人腳下,不知創世神看到這樣淒慘的景象會做何感想。」
老者跪伏在船艙中,用極其羨慕的口吻道:「幸運的人啊,他們得到的主的恩賜,靈魂得入天堂,從此能夠天天沐浴光明了。」
火鳳聞言不由暗罵一聲:簡直荒謬。她忽眼珠一轉,笑道:「如果有人在朝聖時故意喪生,我真不知道他的靈魂是該升入天堂還是被打下地獄哩。」
大概從來沒有考慮過這樣的問題,老者明顯一呆,卻又立刻答道:「有這樣心思的人極其齷齪,他們甚至連基本的光明教義都不明瞭。他們根本不能被稱為光明信徒,又怎會得到主的恩賜,靈魂歸入天堂呢?」
看來不信主的生物永遠沒有機會踏足天堂了,這太不公平了,難道那些無知的生物注定永遠沉淪地獄?
望著遠去的小船,梁文秀向火鳳無奈聳聳肩,笑道:「這輩子是沒指望了,咱們可得好好把握下輩子啊。」看看天色,梁文秀繼續道:「父皇差不多該有決定了,咱們回去吧。」
來盛京城好幾天了,火鳳等的就是這句話,她立刻挽起梁文秀向皇宮奔去。
梁文秀噘著小嘴偎在殿外用漢白玉精心製成的雕花圍欄上,滿腹幽怨。有些事情,父皇從來不讓她知道太多,只是把她當作一隻關在籠子裡的鳳凰般精心照料,這不,自己替火鳳傳達來意,好歹應該讓自己知道結果如何,卻被告之皇上單獨召見火鳳,而再次被拒之門外。
梁文秀眼圈一紅,差點掉下淚來。她雖貴為公主,受到包括父皇在內無數人尊崇,但他們卻時刻與她保持距離,不敢與之過分親近。物質的異常豐富與精神的異常單調形成鮮明對比,越發加重她內心的孤獨,讓她加倍思念起心中的人來。
那是多麼令人懷念的一段美好時光啊!
梁文秀雙頰微紅,剛想閉目重溫一番那英雄救美的動人經歷,卻有議論聲傳入耳中,打斷了她無盡的思緒。
「聽說了嗎,小唐國前些日子發生政變,如今已經改旗易幟了。」
「只是一些道聽途說的小道消息,當不得真的。」
「道聽途說不假,可消息來自那些虔誠的朝聖者,你認為他們敢隨便撒謊嗎?」
「如此說倒有幾分可信,卻不知是什麼人這麼厲害,無聲無息就竊取了國主之位。」
「聽說此人名叫火太郎,踏入小唐國政壇不過數月,卻已達到要風得風的地步,國主之下對他莫不馬首是瞻。早有人放風說,他替代國主不過是遲早的事,但仍沒料到這樣快法。」
「這人倒也有些魄力,可小唐國地少人稀,積弱十幾年,即便換了國主,又能掀起多大風浪?」
「大錯特錯。你可知道,這火太郎剛剛即位就開始大刀闊斧地進行革新,勢頭頗猛。依此下去,我怕最終會成為我聖靈帝國臥榻旁的一匹惡狼。」
「難不成他能滅了咱們靈國?恐怕有心無力吧。哦?他都幹什麼了。」
「這傢伙還真幹了不少事。他首先廢棄原國號,改為『狼國』;其次又重新制訂各種政策,其中大多借鑒我國和威特帝國;再次,鼓勵發展部隊,號召全民皆兵,聽說如今軍費開支竟佔國家總收入的90%;最後他還宣佈了一條國策,哈哈……」
那人突然大笑不止,卻急壞了與他一起站崗的衛兵。他忙一把摀住那人的大嘴巴,沉聲道:「你活膩了?」
那人這才想到這是皇宮,慌忙收聲。另一人卻止不住心中好奇,趕忙逼問那人究竟為何發笑。那人神秘一笑,低聲說出狼國的最新國策。
梁文秀何嘗不好奇,那人一時竟忘了身處莊嚴的皇宮廣場而放聲大笑,可見這項國策多麼滑稽。她貓腰潛到兩人近旁的圍欄旁仔細傾聽,卻立刻漲紅了臉,急忙又貓腰潛回原地,嘴裡輕啐不止。
「可是又想情郎了,瞧這小臉紅的。」火鳳走近梁文秀,打趣道。
梁文秀臉色更見紅艷,只顧想著兩名守衛的談話,卻連火鳳走到身前都不知道。她立刻揪著火鳳不依起來:「說你自己吧,人雖在這裡心怕是早就飛回去了。還說是專程來看望我,若不是還沒達到目的,只怕你一天都等不下去。」
「胡說。」火鳳佯做生氣狀。
「還裝。」梁文秀嬌笑起來:「迪亞那小子也不知哪輩子修來的福,竟蒙受堂堂威特帝國的公主垂青,叫她整日裡牽腸掛肚,茶飯不思。」
「你,你……」火鳳突然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瞪著梁文秀訝道:「你怎麼知道?」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梁文秀差點笑破肚皮。
「你壞,竟然偷聽我說夢話。」這次輪到火鳳不依了。
兩人立刻糾纏在一起。打鬧聲驚動了許多守衛,剛才那兩位這才想到文秀公主並沒有進殿,立刻噤若寒蟬,渾身戰慄起來。
梁文秀怎好意思跟他們計較。經過守衛身邊,兩位公主立刻一本正經,保持著高貴的公主形象。可待走出數步,她們立刻又糾纏開來,互相搔著胳肢窩,嬌笑著向宮外奔去。
「看你高興成這個樣子,父皇一定答應你的要求了吧?」
趕回閨房,兩人都已筋疲力盡,梁文秀立刻宣佈無條件投降,並適時問起她最關心的一個問題。
卻不料火鳳臉上的笑意立刻凍結,雙眼神光盡斂。聰慧如梁文秀者立刻猜到了事情真相,看來父皇並沒有答應火鳳的請求。還魂丹真地就這麼重要,甚至連堂堂威特帝國公主殿下親來相求,都無法如願嗎?梁文秀一邊暗責父皇太過糊塗,一邊輕聲安慰火鳳。但火鳳心裡此刻正回想著靈惠帝異常怪異的條件,竟始終緊繃著臉,不能展顏一笑。
可憐的火鳳!梁文秀暗歎一聲,費盡心思想逗火鳳開心。她忽然想到兩個衛兵的談話,忙道:「火鳳,我給你講個新鮮事吧。」不理火鳳的反應,梁文秀逕自講出從兩個衛兵那聽到的情況:「小唐國改朝換代,新任國主為了增加人口,提高軍隊數量,竟制定了一條可笑的國策。他命令全國婦女無論何時何地一律攜帶被褥、枕頭,你可知道為什麼嗎?」
這話終於成功引起火鳳的注意力,她思前想後卻猜不到答案,只好問道:「為什麼啊?」
梁文秀小臉漲紅,低聲道:「好方便生孩子啊。」
火鳳更奇:「帶被褥和枕頭跟生孩子有什麼聯繫?」
梁文秀急得竟然有些結巴:「還……還不是……為了隨時……隨時……滿足丈夫的需求?」一句話艱難說完,梁文秀羞得趴在床上,用枕頭捂著腦袋,不敢露頭,可巧火鳳還問了句:「真的假的?」
火鳳忽然放聲大笑,梁文秀羞急不堪,跳下床和她扭打在一起。直到兩人氣力全無,並排躺在床上後,忍不住同時笑了起來。
多麼荒唐的國策,聽來就像天方夜談!
聽著梁文秀如金絲雀般悅耳的歡笑聲,火鳳心生憐憫:可憐的文秀公主,你可知道等待你的將是什麼命運嗎?
「果然是個好日子啊。」迪亞跳了起來:「時來運轉,咱們是不是該好好喝一杯慶祝慶賀呢?」
「當然要喝,而且要大喝特喝。」善本特神秘一笑:「正好你這裡有不少上等紅酒,今天咱們不醉不歸。」
「山德魯呢?這麼重要的節日,這小子竟然玩失蹤?」迪亞一拍巴掌,惡狠狠道:「是不是他皮又癢了?」
「那小子一早起來就說不舒服,也不知道到底哪根筋不對。」杜根探頭往酒櫃方向望去,大嘴猛咂:「甭理他,我都忍不住要開動了。」
能被稱之為酒的,不管是上等貨還是劣質產品,紅的還是白的,絕對都有一個相同的功能——醉。別看這紅酒初喝起來酸酸甜甜的,可這後勁兒上來還真不是一般的了得。兩個小時後,九瓶上等紅酒下肚,除了大山喝得較少,還能坐在椅子上,其他一個個憨態可掬,全都鑽到桌子下面去了。可恨善本特兀自嘟囔了一句:「迪亞老大,這頓算你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