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商賈 卷十 第十五章
    那日夜晚,應俊豪被大力法王的暗器傷了虎口、手臂與肩膀,又讓大力法王在胸前跺了一腳,所受之傷不輕。只不過他武功高強,又有備之下提聚了內功護身,並沒有傷得太重。雖然倒下時痛得神智都有點昏亂,但那瞬間入耳「祖叔公」的吼叫和嘯聲,讓應俊豪立時省起林強雲還處在極大的危險之中。拼餘力一躍而起,入目林強雲急怒中紅著雙眼,不顧自身安危地伏地滾向大力法王,明顯是見到自己受傷而情急拚命。

    應俊豪心裡又驚又急又是歎息:「這孩子,你是在以卵擊石……性情中人,性情中人呵,拳拳孝心祖叔公生受了。如此情急拚命,若是出了什麼事有個三長兩短的,叫祖叔公如何向君蕙、承宗他們交代……」

    應俊豪縱身上前欲待阻止大力法王行兇,但覺得胸內一陣劇痛,躍起的身體只前進了數尺便因後力不繼而掉下,只能瞪大雙眼乾著急。

    好在林強雲年輕力壯又夠機靈,沒等大力法王近身,就利用前翻側滾的身法閃避,並搶先連連射出手銃。

    應俊豪清楚地看到,大力法王在擊中林強雲之前,左腿、右肩已經中彈。此後,煙霧籠罩了兩個人,沒能看到他們的情況。近在不到三丈遠的應俊豪,只是隨著手銃聲不停地響起,但見瀰漫的硝煙中大力法王時起時落,身上不斷迸出散亂的紅色血花。

    僅僅數息間的一番纏鬥,讓應俊豪心驚膽戰,不知是應該去相幫還是不去的好。衝過去,怕的是視線不清地情況下不僅自己容易受到手銃,的誤傷,更容易讓林強雲有束縛手腳的妨礙。不去救應。沒有練過武的林強雲很可能抵擋不住,會被大力法王這樣地高手輕易傷害。

    在應俊豪猶豫不決之時,這番迷濛中兔起鶻落的打鬥拼博,於林強雲一聲讓他心膽俱裂的慘叫聲、大力法王的厲嘯遠去聲中結束了。

    總算十分幸運。林強雲雖然被打得骨折肉裂、內腑重傷,看情形性命倒還無礙,身上的四肢俱在,也不至有殘廢之虞,這才讓應俊豪心下稍安。

    應俊豪身上的內傷,在服下「七厘散」後,經過一天一夜日的調息就恢復了大半。右手肩、臂、虎口處被大力法王暗器割裂的皮肉外傷,對他來說除了與人打鬥有些不便外。根本不當回事,又有林強雲所制地極品金創白藥,創口好得連他自己都覺得出乎意料的快速。

    次日。也就是四月二十三日下午。有人從歸德府帶來了應俊豪一位好友的口信,希望他立即趕到宋城(歸德府治所),說是有天大地、關係到山東白雲軍地緊急要事相告。

    前一天林強雲拚死相救的行為,深深感動了應俊豪,此時只要是關係到雙木商行與林強雲,無論事情大小,對應俊豪來說都是了不得的大事。他悄悄向盤國柱要來一塊銅牌,乘上一艘有深鼎的海鶻戰船。帶傷連夜出發。

    五月三十日申時,應俊豪急匆匆地回到臨安,方進入林府就來到林強雲的房間內。將所有親衛和應君蕙三女都支走後,語氣沉重的說:「強雲,金國朝堂上的情況有變,看來形勢對你援金抗蒙的決策相當不利。據我那位任歸德府主簿地好友冀禹錫得到的確切消息:四月下,金帝完顏守緒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突然下詔,指派剛剛取得京西諸路大勝的完顏合達、移刺蒲阿率五萬精兵去泗州,說是要防備楊妙真地紅襖賊餘部會向西進犯南京路;與此同時,下令將我們派去金國支援他們抗蒙的護衛隊分割成五隊,派往京西的五個路份分別駐守,並嚴飭南京路不得留下一個山東白雲軍的士卒駐紮。」

    「調金兵大軍到泗州防備楊妙真,讓火力強猛的護衛隊分守五個路份,不准我們的白雲軍在南京路內駐紮,金朝君臣這樣的安排到底是什麼意思?」林強雲自語,一時沒意會到金國作出這樣的調配有什麼用心,猶疑的低下頭沉思。

    仔細的想了半晌,林強雲心下大為吃驚,猛然氣急的叫了起來:「天吶,怎麼會做出這樣的調動,這不是將他們整個京西數路都放到砧板上讓蒙古人操刀下手麼。那個完顏守緒想做什麼,他是活膩了想早點去見閻王,還是腦子壞了發神經,怎麼會下這樣自尋死路的詔書呀。」

    應俊豪語氣不怎麼肯定的說:「我想,可能金國君臣出於提防我們,既要借白雲軍之力為他們守土,又不想讓白雲軍南京路駐紮威脅到他們的安全。更有可能的是,部分金國的朝臣、大將有私心,或者自以為收復了京西五路,有本錢可以打敗蒙古人了也不一定。」

    林強雲撇了撇嘴,苦笑道:「蒙古韃子雖是打了一場敗戰,他們只是像在京東時一樣,因為一時沒弄清楚我們的虛實,並且懼怕我們的火藥兵器殺傷力太大,眼見不敵討不了好,才主動退走的。我所得到的消息說,被擊敗潰散的全都是蒙古僕從軍,韃子的主要兵力蒙古騎兵其實沒受到多大的損失。祖叔公,你也知道的,我們在金國境內總共只派去五個軍不到八千人,而且都還是依靠弩箭、火銃和火炮進行戰鬥,沒有近戰拼博能力的不合格戰士。所以說,我軍的優勢在於火藥兵器,但也必須將火藥兵器集中在一起使用,形成強大的打擊力量才有制勝的可能。一旦分兵,力量就弱了,面對蜂擁而來多過我們數倍以至十數倍的敵人,除了殺傷一些收回點本錢外,護衛隊絕非蒙古軍的敵手。若是蒙古統軍將帥想通了其中的關竅,找到對付的辦法,又或者探明了白雲軍的虛實,一旦有機可乘,他們就定然會再次南侵。這不,上晝(午)接獲利州特務的密報。數萬蒙古騎兵避開有護衛隊駐守的城池,深入到鳳翔路南端,已經攻佔寶雞縣城,準備假道宋境北上滅金了。婊子養地。金朝皇帝和那些金國的大臣不懂局勢還情有可原,難道完顏合達與移刺蒲阿這兩個傢伙也不明白此中的厲害關係麼?!糊塗啊糊塗,有這樣糊塗的皇帝,再加上一幫糊塗地大臣,金國想不被蒙古人滅掉都是沒天理。」

    應俊豪懷疑的問:「強雲,情勢真的如你所說般的嚴峻麼,我們要如何應對才好?」

    林強雲沉思了一會,憂心忡忡地對應俊豪說:「七千多人分成五隊。每隊只有一千五百人左右,只能守城處於被動挨打的地位,哪還談得上集中力量。以優勢兵力、強猛的火力主動尋找戰機對付善於運動戰的韃子騎兵……唉。算算看,京西共有京兆府路、鳳翔路、鄜延路、慶原路和臨兆路,剛好是五個路份。這樣分的話,每一路一千來人地護衛隊連守一個城都辦不到吶。婊子養的,這不是叫我的戰士們在這些城池中等死麼……」

    說到這裡,林強雲猛地眼睛一亮,大聲說:「啊,我知道了。這個,消息一定早就被蒙古韃子獲悉。難怪我六叔帶回利州轉報地消息說,蒙古兵在五月初就南下,避開幾個有護衛隊駐守地城池。

    急進到寶雞城下。」

    應俊豪道:「強雲,你算得不對,我聽承宗說過,我們有三個軍集中到廊延路的延安府,只有兩個軍不到三千人才在其他幾路……」

    林強雲大驚失色,厲聲罵道:「笆有此理,這是過橋抽板哪。金國皇帝完顏守緒這個狗雜種,成心要葬送我幾千護衛隊將士啊。不行,我不能讓我們的子弟兵在金國白白送死。來人,立即請水戰隊張都統。」

    應俊豪瞪大了眼睛,遲疑了好一會才開口問道:「水戰隊的張……都統,是不是去年率船隊到外洋去博易,你那位姓張的大個子家丁回來了?」

    林強云:「正是他。祖叔公,本忠大哥可不是我的家丁,而是我的朋友……」

    門外響起張本忠的聲音:「公子言重了,張本忠只是一個下人,如何當得起公子以朋友相稱。應大俠說得沒錯,本忠無論何時都是公子忠心耿耿地家丁……」

    林強雲叫道:「張大哥,快請進來說話。」

    看到張本忠還要爭辯,林強雲急忙搖手說:「不管怎麼樣,張大哥,你和四海、張山兄弟、金來兄弟他們幾個都是我林強雲的朋友,這事到此為止,不用再多說了。張大哥,我祖叔公剛從歸德府回來,帶了一個壞消息,看來我們原定後天去安南的事情要拖後一步了。」

    聽完林強雲所說地情況後,張本忠問道:「那麼,公子的意思是讓小的率水戰隊去京西,將處於危險境地中的護衛隊接回來麼?」

    「我想讓你率水戰隊去京西是不錯,但卻並非要將護衛隊撤回,而是要你運一批糧食、子窠、子彈、無羽箭和修理兵器的配件等,補充上次大戰的損耗。然後把大(黃)河、渭水上有深鼎的防沙平底戰船調集到一起。先控制住這裡、這裡,還有這裡及這裡幾個重要的渡口,盡可能阻止中原的蒙古大軍西進、南下,確保金國能得長久一些,使我們根據地有多一點時間做好應敵的準備。」林強雲拿出一張地圖攤開放到桌上,用手指點著圖上的幾處地方對張本忠仔細解釋說:「其他沒裝深鼎的戰船,則全部調回御河,填補根據地兵力不足的戰力。還有,你到了京西後,立即下令給分散在諸路的護衛隊,將他們集中到鄜延路的延安府和河東南路的河中府,協助金兵守城。萬一蒙古韃子的兵勢過大,實在無法保有膚施、河東兩城,護衛隊應立即撤離,全部乘船回防禦河以東的新納根據地。戰船則在運回護衛隊後,全力封鎖大河。我要讓韃子兵最起碼在大河封凍之前不能越過黃河一步。」

    張本忠想了想,神色堅定地說:「公子放心,小的會相機處置。但是,安南國的事也並非一定要小的去不可,那位和小的一起出洋的統領鄒景豪,頗有海上行船打仗地能力。公子看,是否由他率船隊前往接人。這樣就不至於數百艘大船停在澉浦讓人疑心,中原、安南兩頭的事都不耽誤。」

    林強云:「張大哥,水戰隊是你該管,由你做出決定下令就是。此外。延安府有我們需要的『石脂水』,這物事於我們很有用處,不到萬不得已時,寧可棄守河中,也要想辦法保住膚施。」

    張本忠站起拱手:「小的遵命。」

    張本忠離開後,應俊豪問道:「強雲,你剛才說大河封凍之前不讓韃子兵過河。那……若是大河結冰之後呢,你就打算不管了麼?」

    林強雲苦笑道:「祖叔公啊。面對著金國發神經地皇帝和他那些比豬還笨的大臣,有什麼辦法呢。他們連南京路都不許我們白雲軍留有一兵一卒,叫我們怎麼去管。想管也管不了啊。再者說。我們根據地自己兵力也不足,不可能派多少兵到金國去相幫。更何況我們護衛隊用的各種火炮、火銃、鋼弩,必得要有大量的子窠、子彈和雷火箭才有戰鬥力。而根據地目前又奇缺火藥,就是作坊的工人夠多,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法做出足夠再打幾場大戰的彈藥來。金國……唉,讓他們聽天由命自求多福去吧。」

    應俊豪一時無言,只是在心裡暗思:「這小子說得對。遇上這些不知好歹的糊塗蟲,也只好這樣處置了。」

    林強雲又說:「現時我們總的情況也不是太妙,大宋境內地攤子鋪得過大。半年至一年的短時間內,一是沒有足夠信得過有經商老練的熟手去管理;二是需要很多本錢放入,造成我們銀錢周轉相當緊張。祖叔公,丁大俠回來後,我想請你和丁大俠、青雲他們一起率人去篤州磨旗山一趟……」

    林強雲放低聲音講了此去所要做地事情後,應俊豪喜形於色地振衣而起,大聲道:「既是有這麼一樁財寶,何須要等丁老兒回來,叫青雲那小子立即從澈浦調兵,我要馬上去磨旗山……」

    「耶,祖叔公不要那麼急吧,我那便宜族兄楊青雲還在鄧州沒回來呢,你想叫也沒處叫去。」林強雲說了不少好話,方讓應俊豪同意等到丁家良或李青雲任何一個回來再去取笞州。

    本朝地役法大體上沿襲南渡前差、募並行之例,其中可以作威作福、擅權納賄的州、縣吏役,基本上被吃這一行飯的舊吏把持,他人無從插足這一行列。如果不是精明強幹的地方官主持一方政務,這些役吏們有各種各樣的手段控制官府,能夠輕而易舉地左右地方官長的意志。由於「官之貪者不敢問吏,且相與為市;官之庸者不能制吏,皆受成其手」,所以造成了大宋朝這一吏制官、官從吏,官吏勾結狼狽為奸殘民以逞的奇怪現象。

    另外那些無利可圖的職役——主要是保正、保長等鄉役,則成了普通民戶地災難。本朝南渡初,官府以保正代戶長催稅,多致做保正的人戶破產;又改差催稅甲頭,或募戶長,或以大保長兼戶長並給雇錢催稅等,卻還是依然如故。

    義役,就是各地民戶為了應付催稅差役,自行依戶等籌資募人當役所創。

    祖承福是個孤兒,今年二十四歲,身高六尺出頭,長得高高大大手長腳長。一副國字臉配著雙大眼睛,臥蠶眉上的左額頭有一條淡得幾乎看不出地寸半長傷疤,對人笑起來顯得十分和氣可親。父母在他七歲時就得病雙雙亡故了,留給他的只有三十畝水田,和四間還算完好的磚瓦房。他是在一眾街坊鄰居東家一餐,西家一頓餵養長大到十二歲的。此後,祖承福把三十畝田和房屋托給一位孤老的族叔代管,悄無聲息地失蹤了八年。前年,他在族叔去世前才又回到老家,守住三十畝田和一幢失修的破屋過活。

    流浪慣了的人,不耐煩作田耕種,依舊將水田租與人佃作,自己則在鄰居們的勸說下當了坊役,做起了拿一份本坊各戶主湊份子度支錢糧的「義役」。

    今天忙完了上官派給他們眾差(義)役往德清縣解送公事錢的差使,向同伴們道了聲別,便提著一個從德清帶回的籠子,在籠內幾隻鴿子咕咕的叫聲中,施施然離開縣衙邊的本縣「差(義)役」公事間。向十多天沒進過門地家中走去。

    這裡是湖州的武康縣,縣城位於前溪北岸。這是一個總人口只有不到十萬,勉強夠到上縣標準的小縣城。城牆內的居民不足六千丁口,大部分是本縣地致仕官宦、富民、兼併之家。以及這些大戶的近親、家丁僕役之類。城內也有少量土生土長的原住民,分散在各個邊角不起眼的地域。不過,原住民的數量不多,戶數雖然有佔了城內民戶的大半——二百多近三百戶,人口卻只有六人之一強——丁口不過一千出頭而已。

    祖承福的家在武康縣東城門內南側的狸子巷盡頭,他家左邊是幾欲埋沒成為臭水溝地內河,右鄰是一座看去十分破敗的青磚瓦頂舊宅院。這家宅院佔地四畝餘,原是一甲子前武康縣城數一數二的財東柯員外地府第。只可惜。

    柯家在六十年前因故敗落,如今只餘下這一座宅院供後人棲身。這座諾大地柯宅,如今住著柯家祖孫三代二十口人。好在柯家還剩下三頃肥田。每年能收到一百五十多石稻穀。勉強夠他們一家吃飽穿暖安穩度日。

    祖承福與柯家老四同齡,比柯家老五大了兩歲,他們三個是從小在一起廝扯打鬧混出交情來的好朋友,直到祖承福十二歲出外流浪以前,柯家的老四、老五還經常偷出家裡的飯食讓好朋友充飢。

    一路笑嘻嘻地與老人問安問好,向同輩大叫大嚷打著招呼,走到柯家大門外,對著緊閉的門扇裡面高叫:「柯老四。我回來了,記得你還欠我兩角子酒,晚上要還債了。」

    裡頭沒一絲聲息。祖承福自語道:「怪事,今天柯家怎麼沒一個人出來應門,他們一家老少都出去了?!」

    對過懶洋洋坐在自家門前曬太陽的金三五,抬起頭有氣無力的說:「福哥兒,別叫了,再大聲也沒人出來理會。最近這些天,他們家除早先出門到湖州去岳家的老五夫婦三口外,只有柯老二那沒卵子地瘟生每日出來一次,採買些油鹽醬醋肉菜等物。其他人連老二、老三的大毛、二毛兩個攪擾兄弟也十多天都沒露面,別人就更不用說了。柯老頭一家不知有什麼事躲在屋裡沒聲沒響的操辦,柯老二連續五六天都買了比豬肉貴上一倍地羊肉,每次都是十斤八斤的提回家去。有吃的麼,老不死的兩天沒一粒米下肚,快去見我的老爹嘍。」

    「阿也,他們家定然是揀到大疊紙鈔、金珠元寶,或者是天上掉下一簸籮銅錢發財了。」祖承福從背著的囊袋裡掏出一個大饅頭和一串錢,把錢丟到金三五的腳邊,叫了聲:「收好,這是本月請你照看鴿子的工料錢。」

    將饅頭往上拋了一下,接住後再朝金三五懷裡丟去,玩笑般對他說:「怎麼,你這到處吃白食的病秧子不去他們家打秋風?來,接好了,先用這饅頭墊墊底,晚上小侄拉柯老四出來時,請三五叔一起到酒鋪子裡喝上兩杯淡酒。」

    「唉,福哥兒,承情,生受了。願你好人有好報,娶得個賢惠的渾家安穩過日。前天實是挨不過肚饑,吃了你留下的最後一點鴿料……虧得你今天回來,再過兩天回來的話,你就要為我和你的兩隻鴿子收屍……」金三五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光棍,年輕時為人跑船落下一身病,近幾年撐不動船被主家趕回來等死。他是柯老大自小玩到大的朋友,十多天來將柯家的一切變故都看在眼裡,有心問問柯老大出了什麼事,順帶用柯家常說的「省比賺更快」勸上幾句,沒成想等了三四天都見不到人。

    今天遇到祖承福回來,知道這小伙子也與柯家人有交情,又是個講義氣喜歡助人的主。金三五接住了饅頭並沒即時送入嘴,而是臉色沉重地招手讓祖承福湊近,悄聲說道:「柯家出怪事了,整整十天時間,他們大人小孩連門也不出,好酒好肉的天天買上一大吊。這樣折騰下去,別說他們家只有三頃地,就是再多十頃八頃地也不夠他們恁般大吃大喝。你說,會不會是上月十九才做完七十大壽的柯老頭子想開了,不打算省銀錢為子孫再次重振柯家積攢老本?難道,「柯老頭子將一貫奉行『省比賺更快』的信條丟到九霄雲外,準備趁著自己沒死之前將以往苦苦節斂下的一點銀錢吃光用光?唉。數日來我等在這裡,只見到柯老二挎著籃子匆匆出入,叫他也只是不回頭地應一聲,問他家老大時只是一個勁地搖頭不語。」

    「柯家如何會變成恁般……十多天都只柯老二一個人進出買菜麼。別的柯家老少呢,他們家地女眷也不出門洗涮麼?」祖承福疑心大起,也壓低了聲音對金三五發問。

    金三五道:「誰說不是呢,除了柯老二外別人一個也見不到,想盡盡人事相勸一回也不可得。看來,柯家很快要破落下去,只怕是連這一座老房子也保不住嘍。」

    搖了搖手示意他不要多講,附耳說了幾句後便自顧回家去了。

    關上大門。祖承福從柴草間的屋樑上取下一個布包,回睡房將包打開,把內裡油漉漉的鐵板、鐵件和木塊等物一樣樣組合在一起。裝成了一具長寬俱僅七寸的十字手弩。和一把不到半尺地單管小手銃。先翹起只和子彈般長的銃管,照著窗戶往內中看了看,托回銃管對準門外的槐樹扣動懸刀,嘴裡輕叫了聲「砰」。拿起幾顆銅光閃閃的子彈自語道:「這物事厲害是厲害了,就是打完一次還得兩息時間換子彈,總不如憑手勁發出暗器來得快捷。說實在的,這寶貝用來倒方便,就是沒習過武的人也拿起來就會用。對上如此厲害的物事,練武也就沒多大用處嘍。」

    當夜,一條黑色的人影悄悄從柯家側牆翻入。落地後對不聲不響衝上來地一頭狗噓了一聲,掏出一塊餅塞到狗嘴裡,輕拍了狗頭一下就無聲無息地趟了。黑影在房舍外躲躲閃閃地縱高伏低專揀暗影角落竄動,避開幾個隱隱綽綽的守衛四處或停或行的遊走了一圈,一個多時辰後方像來時一樣消失在不太明朗地月光下。

    第二天一早,兩隻鴿子從祖家舊宅後院「噗嚕嚕」地飛出,在房屋上空盤旋了兩圈後朝東南方飛去。

    巳時,祖承福換了身乾淨地褐衫出門,向早早就坐在自家門前的金三五打了個招呼,另外再使了個眼色。金三五回了個眼色,點頭示意把手中乾巴的醬雞爪晃了晃,裂開嘴露出黃板牙哼哼唧唧地唱起艷調:「汴京女兒十六七,顏如花紅眼如漆。蘭香滿路馬塵飛,翠袖短鞭嬌滴滴。春風澹蕩搖,錦箏銀燭……」

    祖承福一搖三晃地來到南門邊的伯公亭,在聚於此地賭錢的混混大叫大嚷聲中,祖承福擠進人圈拍拍一個三十來歲的赤膊大漢,附在他耳邊小聲說:「胡兄,有樁能賺錢發注小財的買賣,想不想做?」

    名喚胡混的赤膊大漢抓了色子正待往破碗內放地手僵了僵,叫嚷的聲音也同時頓了一下,然後又不動聲色地賭起錢來。

    祖承福慢慢退出人叢,走到伯公亭外的陰影裡坐下,順手拔了根草莖一邊咬嚼一邊抬頭望天,暗想:「看到地十四個惡賊中,有八個看來武功相當不俗,昨夜差貓貓子(差一點)就被他們察覺了。另外六個蒙古韃子板板鼎鼎,外貌又凶形凶像,遠遠的就聞得到臭氣熏天,看來也不是怎麼好惹的。只要柯家老小沒事,就暫時不要去動他們,等我們的人趕來了再擒拿這些惡賊不遲。」

    胡思亂想間,胡混來到他身邊坐下,俯身向前問道:「福哥兒,有什麼買賣可以發小財,會不會有危險,說吧。」

    「看你胡混兄說的話,好似大傢伙都是正人君子一般。我輩市井間人想要賺到錢,而且還是數百成千貫那麼多的會子,哪有不危險的。不過,這次我只要你們悄悄守候,用心記下看到的事情即可,只要小心些不去惹事生非就不會有危險。」祖承福讓人覺得和藹可親的笑容,與他所說的話格格不入,但也極具誘惑力:「所要做的事情是,你幫兄弟查一查,從我出役到德清時起,我的鄰居柯家進出了什麼人,是否有認得的江湖人,他們的出身、名號。另外,從今天起的十日之內,煩請胡混兄派些人給我日夜盯牢柯家。任何大細動靜都不要放過。事了後兄弟會付一百五十貫齊魯紙鈔作為報酬。諾,這是十貫齊魯紙鈔地定頭錢,你若是應承了這件事呢,就拿去先給弟兄們買米。如果不想幹的話。我就另外找人幫忙。怎麼樣,想不想要這張楮幣?」

    不用偷雞摸狗,不用冒生命危險就能賺錢的買賣,如何能白白庭讓給他人。

    而且,定頭錢就是十貫齊魯紙鈔啊,拿到湖州的金行去那可是能兌十十足足地一萬錢吶,自己二十多個兄弟省著些能吃一個月。若是短短十天的事了後,還有一百四十貫可拿。胡混那裡會不想要。一把奪過祖承福手裡的楮幣,翻來覆去仔仔細細地認真看了幾遍,用手指彈了彈這張印得很是精美。又值錢的楮紙。胡混笑罵道:「福哥兒,虧你還叫我胡混一聲兄,有錢賺的事情難道自家兄弟就不能賺麼。定頭錢我收下了,今天下晝(午)開始就會有人日夜不歇地接替盯住柯家。大事小情各人都會詳詳細細地記在心裡,包保一件都不漏地說給你聽。得人錢財,與人消災,放心吧,我們這些兄弟們做事。不會讓你失望的。」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話放在如今霉運當頭的柯老大身上,當真是說得半點不假。再正確不過了。

    平日裡按照父親「本本份份做人,小小心心過日。」行事的柯老大,從小就小心謹慎不肯得罪任何人,就連不認識他地街頭小混混、認識他的小乞丐都會從他身上討得一點兒便宜。當然了,這種便宜最多也就是詐得一小把,大約一二十顆炒豆子,討得一角吃剩下沒捨得丟棄,快發霉的麥餅子之類地食物。別地,比如說想從他身上弄出哪怕一文錢,柯老大肯定是打死他也不願的。

    這些時日,他不但自己身上招邪撞鬼倒了八輩子的背時運,還給家人帶來了不可測的滔天大禍。

    十多天前的四月二十八日,柯老大郎帶著一月前滿了二十歲,才行完冠禮的兒子柯大郎原本年輕時這柯大郎的名字是放在柯老大身上的,但後來有了兒子,柯大郎地名字就自然而然地轉移到他的兒子身上去了,所以往日的柯大郎就成了如今地柯老大——到城南,準備向佃戶們問問有誰的糧食不夠了,可以先從柯家借些去,收了稻穀後再借四還五。沒想到才出城走了兩里,父子二人就被路旁撞出一個渾身是血的和尚攔住了。

    那兇惡得緊的和尚一現身,就在兩人驚愕中抓住他們父子拖入稻田間的一座墳頭後。先是凶形惡煞地問了武康縣及柯家上下的詳情,然後又以不聽吩咐就殺光柯家一門為要脅,逼迫看來顯得比其子老實巴交、嚇得一直抖索的柯老大回家,令其叫了兄弟一起抬來轎子,將和尚和大郎藏在轎內悄悄地迎入家中。

    進入柯家後,死抓住大郎不放的凶和尚又令柯家男人出去,為他在城內外各處奔走,往路邊的牆角、樹底貼上畫有古怪符篆的小紙條。

    把一個和尚當作祖宗,好酒好肉給供奉起來沒什麼,雖然肉痛卻還是在柯家能夠維持的範圍內,誰叫自己家長房長孫落到了別人手裡為質呢。可五天後不請自來的十多個惡客一到,柯家就陷入了真正生死兩難的霉運大坑裡了。

    第一撥六個提刀帶劍的江湖人進入柯家,是在五月初三日的點燈時分。這夥人到了柯家後倒不曾有過太出格的舉動,只是將柯家斷了奶又未成年的男童全部都集中起來,關到一間屋子裡,不許走出房門一步。

    初七來的第二撥是五個蒙古韃子,他們在恁般熱的天氣裡還披了一身皮袍子,渾身夾著羊膻味的臭氣,令得讓人遠遠嗅到就會想吐。這些蒙古人可能是自知身上的味道太重,除了在柯家的後菜園內走動個就沒怎麼去打擾人。(一路看,wap)

    蒙古人一到,柯家除了柯老二夫妻外其他人全都換去了人身自由,三代十七個男女老少被關在後院兩間屋內不許出房門一步。即使柯老二的渾家也只允許到廚房操持食物,除了打水外連走進後院時間稍長也會被鞭子抽得衣裂皮破。

    到了五月初十這天晚上,柯家老少的天大厄運,終於在一個名叫宗洪的蒙古漢軍上百戶帶著六個喪心病狂的傢伙來到之後,便降臨到了他們的頭上。

    首先喪命的是七十歲的柯老頭,他上前攔阻要拉走兩個年輕的兒媳並三個及笄的孫女去陪寢時,被一個惡賊一刀背砍在後腦上,當即就斷了氣。

    接下來,就是血氣方剛奮起拚命的柯家老三、老四刀下喪命,與柯老頭一起被填了側園的廢井;柯老大夫婦等幾個被打得奄奄一息,男孩被上綁另關到一處,幾個小女孩與年輕女人自然被惡賊強拉去陪寢糟蹋……

    五月十七,祖承福回到武康的第三天未時至申時前後,陸陸續續有四五十個各色打扮的青壯,三三兩兩地從東、北兩個城門進入武康。這些人進了城後,有衣著鮮亮的住入城中的兩家客棧,苦哈哈的則為省幾個錢去貧戶家借宿,還有的鑽入一間商舖後就沒再出來。

    太陽下山之前,四個兩截褐衣背著囊袋、役夫打扮的年輕人來到祖家大門前。其中左右看了看,向對過的門邊坐著的金三五彎了下腰,和氣地問道:「請教老伯,這裡是承福兄弟的家麼,可知他人在不在?」

    金三五懶洋洋地反問:「你們是什麼人啊,為何知道本縣的祖承福?」

    「我等乃承福兄弟在德清認識的好朋友,前些時日約好了要來武康尋他相會。」

    「呶,那個門就是福哥兒的家,人有否在內要叫應了才知道。」

    一個年輕人剛抬手欲拍門,門卻沒等他拍上就自行打開了,祖承福向四人點點頭,走出門外左右探看了一回,對金三五打了個手勢,五個,人一聲不出地魚貫而入。

    當天入夜點燈時分,胡混與兩個身材矮小的潑皮從祖家後院翻牆而入,閃到一間透出燈光的房屋外推門進去。半晌後,一高兩矮三個人又順原路翻牆出去,出了狸子巷口,三個人再分成三個方向各自走了。

    當夜同樣是上燈時分,柯家還算完好的前廳燈火通明,廳內亂嘈嘈的或坐或站著二十多個操著各種口音的人。

    正中上首的一張大椅子上,坐著一個氣色灰敗、身上裹了好多傷巾的喇嘛,赫然便是二十多天前在護國寺逃掉,各方人士一直追索而不得的大力法王。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