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女真百人隊前鋒步兵對山坡的進攻,顯得相當謹慎,他們沒有想過去衝鋒一樣擠在一起奔跑,而是分得很疏散的低下身體一步一挪慢慢朝上移動。
謝衍放下手裡的千里眼,不解地自語道:「怪事了,我們局主想出來的戰法怎麼會落到韃子步軍的手裡,難不成我軍中有蒙古人的細作不成?」
「他們只是膽怯怕死,本能地彎腰壓低了身體慢慢走而已,並未如局主所授般尋找有利地形掩護,也沒有暴露身形後快速躍起前進到另一掩蔽處藏身。以此看來,不像是局主的戰法外洩,老謝,你說呢?」本隊的哨長聽了謝衍的話後,頭也不回地舉著千里眼講出了自己的見解。
被哨長叫做老謝的謝衍年紀並不大,只在二十七八歲之間。所以會被人叫出一個「老」字,是因為他已經做了近四年的親衛,資格有夠老的了。謝衍是護衛隊成立之初,第一批被選入林強雲親衛的蓮城鄉親之一,而且他還是三菊這位未來的局主夫人的梓叔族兄,連局主見了他也得稱其一聲「五哥」,別人也是衝著林強雲的面子叫老謝的。不過,從去年陳都統離開福建路,將追捕蒙古細作、營救黛絲娜姐妹全權交給項慕林和謝衍之時起,他們兩人就被提升為小隊長了,官階實際上比護衛隊的哨長高了半級。因此,用官階最高的親衛小隊長負責指揮這裡的阻擊並無人提出什麼異議。
「呵呵,還是鞏哨長看得仔細。」謝衍是個對自己人極為和善的老好人,並不因親衛的身份就看不起護衛隊的哨長,也沒有紀將軍命令由他擔負這處防守的主事而盛氣凌人。此時以商量地口氣對哨長問道:
「你看,我們是否讓小炮發射子窠,先將韃子的後隊裁住……」」你老謝是主將,直接下令便是。何須問我。」
「呵呵,那麼老謝我就有僭了。」謝衍輕笑一聲,回頭吩咐:「向各處戰位口傳,待韃子兵進入到二十丈後聽令射擊,一什小炮封鎖敵人的後隊,其餘的兩什小炮待命。」
小炮封鎖,鋼弩和火銃一發一個,不到半個時辰女真軍就在石塊、村干壘起的防線外丟下上百具屍體退了回去。
小小的攻防戰事結束。小孩兒兵的哨長忽然想起,自己派出的幾隊斥候,已經去了一個時辰還沒回來。他把這個情況向趕到此地地統領沈南松一說,沈南松也不由得有點著急起來。怕出什麼意外時不好向大哥交代,立即向山都央求幫忙,和自己一起帶人前去接應。
在謝衍他們防線東北十里左右的山上,村林內一處約有數十方丈的空曠地,空地的東南角一株合抱大地樹上,半尺粗的樹枝長了個巨大的樹瘤。天色將近午時,當頂的太陽把他的光線艱難地從濃密的枝葉間穿過。使得村上出現了為數不多的幾個光班。一動不動地樹瘤似乎動了一下,片刻後又動了一下,然後緩緩蠕動了起來。須臾,那物體漸漸脹大,而後便一躍跳到另一根更大的樹枝,在太陽光斑微弱光線的照耀下現出一隻黃底黑斑的五尺長豹子。
這頭不大不小的食肉動物似乎被什麼驚動,頭頸部的毛髮根根豎起,抬起頭抖動耳朵朝發出聲息處警惕傾聽:有外來者入侵!它要用尖牙利爪保護自己獨有的獵食領地。
片刻。感覺到來敵不好惹的豹子低沉悶吼一聲。似是從傳來地聲音中發現來敵十分強大不好惹,凶光閃閃地眼光一黯,無可奈何地低下頭。豹子了無聲無息地悄然躬起腰身,輕輕跳下樹枝。在樹幹上稍沾借力下地,急行數步在一棵樹後伸出頭往南窺探。猛然間,豹子飛快地轉身,萬般不捨地一溜煙衝進更深的密林,縱躍幾次後便消失不見了。
心有不甘的豹子走了不到一刻時辰,嘈雜的人聲響起,從東面來了不少綽綽地人影,這些人出沒於草叢、灌木、村枝間,漸漸進入到豹子原先所佔的歇息處。不多時,一夥二十餘人當先來到空地,在一棵大樹底擇地坐下。隨後三百多各式裝扮的江湖人紛紛到達。這些以武功到處遊蕩,憑一技之長混口食的人們分成七個小集團,相隔四五丈遠各自散坐於不同的位置,構成了一個十多二十丈大,不怎麼規整的圓形。
先到者坐於正北方主位上,為首的赫然是北京路順天場工匠管事吳四英。
看看只有少量遲到的人從林外進來,吳四英朝左邊一個方臉紅鼻的削瘦漢子點了下頭。方臉紅鼻瘦漢站起身輕咳了一聲,「啪啪」地拍了幾下手掌吸引人們的注意,亮聲高叫道:「各位江湖同道,今日請大家來此,是要與眾位商量一件大事。若是能得到朋友們的,事成之後想發財的能得金銀財寶,厭煩了飄泊不定流浪生活的,可由我家千戶吳大人上稟大蒙古的四王爺,保舉其人當個上馬管軍下馬管民的實權官兒……」
場內嘈嘈切切的細語聲一頓,又響起更大的吵嚷、嗡嗡聲,一時充塞人們的耳鼓。
不多時,在人圈西面集團中一位坐得較近的粗豪大漢不屑地一撇嘴,「喝」一聲怪叫,洪聲罵道:「今天是怎麼了,為何江湖上人所不齒的盜花賊『胡鼻淫羊』竟然也敢明目張膽地在在我等面前人五人六地出聲叫囂。喂,用肉槍衝殺的淫賤小賊,裡不是只有蒙古人的賤匠奴才吳百戶麼,何時又跑出個吳千戶這麼大的官來了?難道說這位數典忘祖,恨不得將自己的姐妹和妻妾、老娘都送與韃子做下陳討好的吳姓狗賊,就是你口中說的什麼千戶大人不成?」
方臉紅鼻瘦漢姓公羊名屠,只因天生一個酒糟鼻,出道後又專喜採花,故此被江湖上人罵為「胡鼻淫羊」。此人武功倒是沒見多高,但其輕功卻好得出寺,數次都逃過苦主請來的各路俠客高手追殺安然無恙。他一貫以來人被罵得多了。對黑大漢的叫罵根本就是不理不採,一副我行我素,你又能奈我何的樣子。只有吳四英臉寒如冰,雙手將拳頭握得「嘎嘎」作響,幾欲噴出火來地眼睛地死死盯著粗豪大漢不發一言。
右側坐的一個綢袍老頭伸手在吳四英肩上輕輕一按,起身朝四面作了個羅圈揖,臉上帶著與人無害的笑容大聲叫道:「各位朋友,請聽老朽一言。同道們來此鳥不拉屎的地方。相信並非有那麼好的興致遊山玩水。我老柯知道各位朋友都很窮,全是衝著臨安雙木商行開出的十五萬貫資金,出手從別人的手裡奪得那兩個商行東主的女人,以便能發上—注大財。現時。千戶吳大人奉蒙古國四王爺將令,照樣向朋友們開出十五萬貫地賞格,只要能幫著速渾察將軍將兩個女人護送到在鄜延、京兆等路的四王爺軍中……」
「放屁,放屁,放你娘的狗臭屁!」粗豪大漢跳起來,怒氣沖沖地指著那綢袍老頭大聲喝罵:「柯老妖,若非看在你朱陽山的人只劫富戶、官府不害細民。我方黑熊才懶得與你們坐在一起。嘿嘿,蒙古韃子地金銀錢財全是從中原大地上搶掠去的,此時卻用這些錢物來收買我們。眾位朋友,韃子搶我們中原百姓的錢財糧食,本大爺就要去韃子手上搶回來,何需狗養的韃子用我們自個兒的錢財物事做好人打賞;韃子殺我們中原的漢民百姓,擄我們的婦人子女做牧奴,我等說不得便要殺上些韃子收回本錢。得便時也須還以顏色。擄他們地婦人子女做奴才,再播下點漢人的種……」
粗豪大漢這一群人中,有人大聲附和道:「我家山主說得是啊,看你們幾個也是漢人。怎地下賤得投入那些沒開化的韃子旗下。做奴才的奴才覺得很快活麼?!真真把你們這些人的上八輩祖宗的臉面都丟光了,不如……」
綢袍老頭柯老妖冷笑道:「你們禹山寨的這些人不知死活,看看這數百位江湖朋友之中,也有不少被你們稱作韃子的契丹人和女真人,難不成也要一同殺掉麼……」
「傑傑傑……禹山寨地好漢怎麼了,我們好歹肯出力氣墾荒種田自食其力,有暇時也做做劫富濟貧地好事。綠林道中提起禹山寨的方黑熊方山主時,有誰不翹起拇指稱道一聲『真好漢』!」粗豪大漢身邊一個穿著破襤衫、留了一把山羊鬍的老者站起身,朝吳四英等人信手指去,向環**圈的各個人群問道:「告訴你,本山寨地弟兄中照樣也有契丹、女真兩族的好漢,他們可是我們禹山寨的好兄弟。同樣是被叫做韃子的人,卻也有好有壞。契丹人被趕到西域去了,沒什麼說的。就是他們沒被女真人趕走,怎麼也比蒙古韃子好些罷,再說契丹人早就快要與我們漢人一般無二了。百年前的生女直(女真)打到了中原滅掉趙家的半個朝庭後,經過這麼長的時間也跟著漢人學會了好多物事。倒是這些蒙古生番,既好吃懶做又蠢笨不堪,一天到夜只想著恃強凌弱來我中原地面搶掠殺人。要老子去投臭哄哄的蒙古韃子,而且是做奴才的賤奴才,我還不如尋塊豆腐撞死得了,免得丟人現眼地讓祖宗蒙羞。」
方黑熊不欲與這些人多講,揮手止住襤衫老者的話語,接口向人們大聲叫道:「怎麼,今天不是叫大家來商量如何從韃子手裡救出林東主的女人,好送去雙木商行心安理得地領那十五萬貫的賞金麼。怎地我們鵠的事主卻混到這裡來,還叫該死的『淫羊』與柯老妖在此這胡說八道。將我們召來的塗山主何在,須得給眾位朋友們一個交代。」
禹山寨的這群人紛紛叫嚷為自己這方的山主助威:
「對,塗山主出來……」
「讓他向大家交代,這裡何以會有屠殺我漢民百姓的臭韃子的奴才出現……」
「好啊,大夥兒一齊動手,利索些將這些出賣祖宗的奸人殺了,再去救人賺錢……」
倘若是真的有三百多人對付吳四英這二十多人,只消片刻就能韃子的走狗斬殺淨盡。但出乎粗豪大漢一群人的意料之外。另外五個集團地江湖好漢們,自一開始來到此地坐下後,除了他們自己人在小聲商量外,全都坐於原地不出一聲。
方黑熊心中有氣,「鏘」一聲抽出腰刀,厲叫道:「你們……真個被這柯老妖說動,要投蒙古韃子了麼?我方黑熊雖然搶劫殺人無惡不作,凶殘惡毒天人共憤。但要昧了良心去出賣祖宗投靠外族,此等無恥之尤的事卻還是沒法做的。各位,道不同不相為謀,你們好自為之罷。老方卻是不恥與韃子的奴才一同安坐,要回禹山寨去做山大王了。」
柯老妖離座走到場中,面對粗豪大漢陰森森地一笑:「嘿嘿……霍霍……出賣祖宗無恥之尤?!出賣祖宗怎麼了,無恥之尤又怎麼了!在這亂世之中不出賣祖宗,不無恥一些,你能活得下去?不錯,我柯老妖就是要出賣祖宗。就是要無恥之尤。實話說,我虢州朱陽山的綠林好漢數年前若非無恥之尤地將……」
柯老妖說至此,大約也覺得所做的事情沒法宣之於口,臉上一紅,頓了一下沒說出如何無恥,四下掃了一眼在座的人,接著說:「……方能以千人不到的兵力,硬抗數千契丹亂軍。讓金狗清剿地大軍連嘗敗績。方黑熊。你小子別給臉不要臉,免得到時候後悔無及。」
柯老妖向四周作了個團團揖,大聲叫道:「各位江湖朋友,千戶吳大人說了。只要現時投入吳千戶麾下,所有人都可得到一個『哈刺出』或者『哈刺牙孫』的名份,並能在事後賞銀一錠……」
「呵呵,大家恐怕還不知道,蒙古人所說的『哈刺出』就是下等的賤民『哈刺牙孫』便是黑骨頭地意思,難道大家想投入韃子手下去做個低賤的下民,想讓自己變成黑骨頭麼?韃子的銀兩大錠的是五十兩,小錠的只有二十兩,就這一點子銀錢就讓你們為他們賣命麼!?朋友們,依我方黑熊之見,還是將這些淫賊無恥之徒給殺了,也好給受其塗毒的細民百姓出一口胸中的惡氣。」沒人響應自己這提出地殺韃子建議,粗豪大漢覺得情勢不太妙,向左右和身後的一眾好友、手下打出戒備和撤離的手勢,嘴裡卻大叫:「弟兄們,我們走,先去尋到塗山主問個明白再講。」
禹山寨的人開始後退,站在最內圈的方黑熊四五個人也警惕地四下觀察,並動腳向後探。
柯老妖走向方黑熊他們準備發難的時候,吳四英一夥人早就站起,並向四周另五個集團的人們做出幾個手勢。
「想走,沒那麼容易。」柯老妖右手往腰背部一探,再伸出時已經多了一具尺許大的小手弩,指向方黑熊地同時嘴裡喝令:「圍上去,若有敢於妄動反抗地,格殺勿……呃……是誰暗算……」
柯老妖的背部三枝黑色的細桿透腹,露出寸半左右的四稜矢尖,上下左右幾道血如同被唧筒子所抽,不緊不慢地順槽灑向地面。柯老妖前面丈五地地上還有五六支黑箭桿,示威似的顫動搖擺。
吳四英尖利的眼光只看了一眼,就知道箭矢射來的方向,身體一個翻滾再猛然一躍,撞倒身後的兩個人閃入三太外的大樹背面。
幾個吳四英的手下也在吳四英動作的稍後,翻滾著離開原地,不約而同地各尋村干避開箭道的正面隱身於村後。
「雲旗所指,妖魔辟易!」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從南面傳入空地,天空中「啪啪」聲響,一面尺長的三角小紅旗「忽」地一下插入柯老妖身側三尺的地上。場中眾人在紅旗落地的一瞬間,大部分人都看清了紅底藍邊的牙旗上繡的黃字和白雲。
「宋字白雲旗,黑桿無羽箭。天哪,是雙木鏢局的人來了!」地上坐著的群雄一愣間以最快的速度跳起身,刀劍出鞘的「鏗鏘」聲不絕於耳。
「是誰,暗箭傷人的,有膽給我出來。」胡鼻淫羊輕身功法相當不賴,幾乎與吳四英同時閃到一株樹後,背靠大樹張嘴大叫。
在人們四下張望搜索有多少敵人之時。南面的小孩大叫:「姓方地黑大個,你這笨蛋傻站著做甚,還不帶你的人快走,想死在這些漢奸賊子的手裡嗎。」
東面一叢灌木枝葉「錚」然發響,弓弦聲震動中,一個正舉起手弩意欲朝方黑熊射擊的大漢身體向後一仰,「啊」的一聲慘叫,弩槽內的一根箭矢斜飛上天。「篤」地一下釘在數丈外的村幹上,其本人則砰地仆倒於地。
小孩的聲音再起:「有敢對方寨主等不利舉動地,柯老妖和這個人就是他的榜樣。」
別看江湖中人好勇鬥狠,一個個全都自認天老爺第一我第二。但他們遇上了會武功的小孩、女人、和尚、道士這四種人時也是滿懷戒心,能不招惹就盡可能的避免打交道。
佛、道二教地大小寺廟、道觀遍天下,信眾多得數不清。和尚道士在金國、大宋以及蒙古都和官方有千絲萬縷的聯繫,領俸祿、吃皇糧的國師、道官成百上千。他們不但有武僧、衛士為本教傳道護法,還有層出不窮嚇死人的佛法、道米鎮懾敢於挑戰神佛的牛鬼蛇神。
至於女人和小孩,只要是會武敢到江湖上行走的,若非自身武功高強可以自保。就是背後有大門派、武術世家在撐腰,有眾多家人於明暗中保護。特別是年紀小的孩子,出手不分輕重,與人對手時往往怕吃虧用上絕學全力攻擊,多少好漢就是栽在了頑童小不點地手下。
而且,小孩都有只佔便宜不肯吃虧的通性,惹上了就是死纏爛打無休無止;一旦有什麼事起來,家裡的大人就會出面討公道。實是麻煩得緊。
吳四英在樹幹後探出頭叫道:「小兄弟。請問你們是雙木鏢局中的什麼人,為何要來趟這渾水……」
話末說完,吳四英一個翻滾,雙手在地上一按。雙腳用力猛蹬移到兩丈外的另一棵樹後才接著問:「……你們家的大人呢,何不請他們來和本官談談。」
「好賊子,原來你就是蒙古韃子的奴才,那個被稱為千戶的漢奸。三組,給這豬狗不如地東西一點教訓。」小孩地聲音冷冰冰的一帶一絲感情,教訓兩個字才到人們的耳中,就聽得「錚、錚、錚」三聲間歇發出的機簧響,一連串「篤篤」聲雨打芭蕉般地在幾個位置發生。
剛剛才到達樹後的吳四英,身形再一次貼地平移而出,轉折了兩個方向,漣開一而再的打擊,連變三個方位,最後一次現身時已經到了西北十丈的一棵大樹下。即使如此,也沒逃過第三次射來細小的箭器狙擊,他的人影出現時伴有「哎」的一聲驚叫。
這次發射箭矢的弓弦響聲讓所有人都聽出來了:不是弓箭而是弩,發箭處就是吳四英這些人掩身的左右不遠。這個發現,讓吳四英一夥人嚇得連滾帶爬地衝向其他幾個集團,人多好壯膽。
這數息時間裡,禹山寨的方黑熊等人已經脫出視線,消失在遠處的林木中了。
「很好,大家都很識相。」小孩的聲音無喜無憂,只能從吐出的字句中聽到不屑與憤怒:「你們這些不是漢人就是契丹、女真族人,又身具不俗的武功,何苦去投蒙古韃子做奴才的奴才呢?若是沒路走的話,可東行到山東去,憑自己的一雙手賺取吃喝。或者南下去趙宋朝境內,哪裡不能安身……」
小孩的話聲一頓,語氣轉厲:「咄,不和你們多說了,好自為之。小孩兒兵們,集合,我們回去。」
南面人圈數丈外一個十三四歲的小男孩從一株樹後轉出,雙腿張開斜立於人們面前。這孩子似笑非笑的看著數百驚疑不定的江湖客,他臉上的神色既像頑童做了一場令人興奮的遊戲,又似是從家長大人的手裡得到什麼吵鬧了好久才拿到的玩具。只見他下身白戰袍垂至腳踝,白底黑面三根帶子的布鞋,雙腳小腿上纏了灰色腳幫。上身依稀可見無領藍背子,窄袖收口衫外,前面胸腹穿有極為合體的皮甲。背上打成四四方的包裹上有具黃黑相間的小手弩,胸前交叉兩根半滿的嫩黃油布長袋,腰間正中有兩個空了地皮套。左右則是不知裝了何物的皮匣和短劍,雙手各提一根嵌於木把上的雙排短鐵棍。除了他帶著玩世不恭和稍嫌冷厲的面容外,這副行頭讓這小孩看起來既精神又可愛。
「咦……」
「怎麼全都是些毛孩子……」
「娘的逼,我們丟臉丟到番邦外國去了……」
「嘿嘿,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別多,連一些毛孩子也將數百好漢視如無物……」
「哎喲,慚愧呀。羞恥啊,一群大老爺們被這些乳臭未乾的小毛頭唬得傻愣愣的……」
「什麼羞不羞的,連吳千戶也被迫得狼狽不堪,好像還受了傷呢。我們又怎能與千戶大人相比……」
「軍隊,看他們整齊劃一地動作,互相掩護進退的陣式,這些小鬼頭是專門訓練出來的軍隊,若不與人短兵相接的話,就是比他們多兩三倍地人也休想與其相捋……」
四周悉悉索索聲響,三十餘個與南面這小孩相同打扮。正規軍制式統一裝扮的孩子,在這些江湖豪客的驚苛叫聲中現身於眾人周圍。他們手上端著裝了鋼針、無羽箭的小號手弩,從各自隱身的樹後轉出,面朝群豪一面戒備一邊迅速有序地移動腳步,不多時便集中到南邊那個孩子的身後。
吳四英這時候已經把射到腿股上的兩根鋼針拔出來了,他發現這些扭麻了四稜鋒尖、帶有血槽地鋼針不是很大,但造成的創口傷害可不小。吳四英在別人的幫助下,手忙腳亂的包紮傷處。用掉了大包金創藥才止住湧出的血液。心裡發悚的同時。吳四英也暗自慶幸:好在沒像柯老妖般被射中要害部位,還沒什麼大問題,只是一時間行動不便罷了。
聽到人們驚訝歎息、不住爭論的說話聲,吳四英是又恨又氣。幾乎氣恨得要發昏了。
吳四英恨啊,他將這伙連吊毛都沒長的小子恨入了骨髓,他將速渾察也恨得牙癢癢地,假如有機會地話定然要狠狠的咬那蒙古人幾口。吳四英更是生氣,自十九歲出道至今,走南闖北二十多年了,憑著自己勤練所得並不很高明的武功和過人的機智,即使是在千軍萬馬地戰場上廝殺,他還從來沒有受過哪怕一點點的傷,沒想到在這山旮旯裡倒被毛孩子在屁股上射中了兩枚暗器。吳四英暗道,此刻若是不想辦法扳回一點臉面,這些好不容易拉攏到手下的江湖人會散掉。即使還能把這些人勉強收攏住,只怕日後也很難將他們馴服。
除了這三十來個正在整隊準備離開的毛孩子之外,數刻時辰都再沒有其他人影出現了,吳四英匆匆與手下人商量了幾句,立時做出了決定。
胡鼻淫羊一下跳出近丈,嘿嘿冷笑了一聲叫道:「小雜種,殺了人就想輕輕鬆鬆地溜掉麼,就是你家大人在此也得給我們一個交待吧。乖乖給大爺留下不要走,叫那位林飛川來講清了道理,再領你們回去。各位兄弟,吳大人請大家把這些小崽子都給拿下,出什麼事有千戶大人和蒙古四王爺給大家做主。」
帶隊來此接應斥候的沈南松接到人,知道有大批不明來意者在這一帶活動後,決定前來看看風色。他將兩個小隊的小孩兒兵分成兩撥,一前一後相隔里許掩護前進。開始倒還知道掩藏自己的實力,每樣事都做得中規中矩。待到一切順順當當的做完後,毫無戒心地把人都如今起來整隊。
小南松從來沒在江湖上走動,哪曉得人心險惡。他以為亮出雙木鏢局的金字招牌,憑著大哥飛川大俠的名號,有數十具鋼弩和幾把手銃押陣,並且還有沒露面的一個小隊和山都在暗中掩護,再用鋼弩傷斃了幾個人就能鎮住這些牛鬼蛇神,想來這些江湖客不敢對他們動粗下手。聽得那胡鼻淫羊的叫聲,沈南松將小手銃舉起,並下令:「一什佔位,二什、三什退後,各按順序掩護撤出樹林。」
殊不知沈南松不把孩兒兵們叫出來整隊,意圖以武力威懾還好,那些不明底細的江湖客和吳四英他們心忌飛川大俠江湖聲威。雙木鏢局護衛隊戰無不勝的威名,又有天師道誅心雷的種種厲害傳說,側確實是不敢輕舉妄動。而今一旦看到現身的僅是三十多個毛孩子,就這數十個小毛頭便把數百位自認老子天下第一,身具武功的江湖客嚇得不敢動彈,叫他們如何落得下這個面子。此時,胡鼻淫羊話聲一出,這些江湖亡命們不禁蠢蠢欲動起來。不過總歸還是心有所忌,一時間例沒有什麼人出來挑頭動手。
吳四英看看沒人發動,放聲大叫道:「大家快動手,活捉一個賞銀一大錠。打死一個賞銀二十兩。願意投到本官麾下地人都可得到一個『哈刺出』或『哈刺牙孫』的名份,有功者論功升賞,到了四王爺牙帳就按人頭度支,決不食言。」
惡賊們得吳四英這樣一叫,有些較貪心的狂喝一聲,揚刀就朝孩兒兵立身處處衝來。有人帶了頭,也就有人隨後跟。一下子百餘人揮劍挺刀,藉著林中的大村掩身喊打喊殺奔出。
沈南松心裡暗暗叫苦,這時候也由不得他再有遲疑,厲叱叫道:「分組迎擊,射出針箭的撤到後面上弦。」
山都對山林的熟悉是天生的,只要他聞到村林的清香,聽到鳥兒地鳴叫,看到剛剛才吐出點兒花蕾的野花苞子。他就像充了氣的皮球一樣。渾身充滿了力量。
他與沈南松到了這個個後,就獨自一人用繫了鋼鉤的絲繩從西側溜進林中。見了方黑熊這二十多人有驚無險地離開吳四英的控制,便跟上去向他們指點道路。
當一個穿了灰黑緊身衣,頭戴黑紗垂面遮陽帽。從村上像蜘蛛般的拉著根白絲索落到方黑熊面前之時,把這位黑大漢和一眾禹山寨的好漢們嚇了一大跳。
山都的穿的衣服除了與孩兒兵不同,也沒護胸掩腹的皮甲外,照樣挎劍背弩掛箭,有短鐵棍與皮匣及纏繞綁腿。並且,他還在手腳掌上另外戴了生、熟牛皮混合縫製地護腕及無指手套。
這一副奇怪的打扮,和帶有濃重客家口音的大宋官話(河北一帶的語音,與今時的普通話稍有不同),說了許久才讓驚疑不定的方黑熊等人聽懂了些少。直到山都拿出一塊印有雲雷、文字等圖案的黑鐵令牌時,方黑熊看清後才知道這個戴了黑紗遮陽帽的小個子也是雙木鏢局地人。指手劃腳了好一會,總算讓方黑熊他們弄明白了,山都此來是請他們這些人到野豬窪去與雙木鏢局護衛隊地將軍見面。
這裡的鄧、唐二州在紹興初年岳飛率軍反攻金兵時也算是一個主戰場之一。想當年,岳家軍由鄂州出發,到隨州後一路主力北上連克襄陽、鄧州、唐州,打得金兵丟盔棄甲潰不成軍,那是何等威風,何等振奮人心之事。可惜,後來趙家新皇帝還是把好不容易奪回的鄧州、唐州都丟給了金朝,只留下作為戰略要地的襄陽由岳飛盡力經營。
鄧唐二州經過那次大戰,人口大部分回遷到大宋境內,又因這一百多年來金宋兩國多在邊境上時有爭戰,故而兩州地人丁十分稀少。特別是金宣宗登位的次年(金貞祐二年,宋嘉定七年,24年)春天,蒙古入侵金國的征戰中,除中都等十餘城未下外,蒙古軍幾乎踏遍了黃河以北的金朝領土。而在金宣宗的京城由大都南遷至汴京以來,金國實際能控制的土地僅剩下南京、京兆、鳳翔、慶原、臨兆等七八個路份。而金朝有感於侷促一隅,強大的蒙古又不敢去招惹,所以朝庭上下大部分人都覺得有必要從南宋奪取一些土地,最好是能迅速拿下趙宋的川陝,以擴大自己的生存空間。
有鑒於此,原來並不怎麼願意侵宋的金賞宗仇禁不住群臣的勸說,最終同意發兵,並由權臣術虎高琪主持其事。
當時,金國朝庭上以平章政事胥鼎為代表,提出了聯宋抗蒙的意見,但遭到術虎高琪的強烈反對。
宋寧宗也在金朝發兵南侵的同時,下詔對金宣戰,嘉定和議以後宋金短暫的和平局面於此終結。次年(金貞祐三年,宋嘉定八年。25年)春,宋軍在兩淮、京湖、川陝三條戰線上發起反攻,雙方互有勝負。
鄧、唐二州的人口在百餘年間才恢復了一點的底子,也就是這樣連年地征戰造成連續劇減,此時的鄧、唐二州除了幾個城池外幾乎很少人煙了。
禹山位於光化城北面三十五里,是穰城、光化、順陽這一帶不堪金國朝許稅賦勞役重壓的細民百姓最終的逃逋藪。方黑熊的禹山寨收容了六百多附近的青壯,以及一百餘婦幼男女佔山為王。平時在山寨左近墾山種植謀取生計,遇有行道的商賈或是押糧的小隊官兵時。則下山打打穀草宰幾頭肥羊補貼日用。在此民不聊生地金宋兩國邊境地區謀取生存的盜匪賊寇當中,他們禹山寨算是不不擾三城細民、不吃窩邊草,在這一帶大大小小所有盜賊中大有良知的實在好人了。
剛剛說清了來意,就聽得那片他們離開的樹林中傳來了「砰砰」地幾響火銃聲。方黑熊只見這位小個子褐衣人伸手放在耳邊,凝神聽了一會後丟下一句「孩兒兵出事了,你們自己去見紀將軍吧。」就又像蜘蛛般拉著那條絲索,跑動幾步後飄飄蕩蕩地晃身離去。
二十多個人眼睜睜看著這位小個子在三幾息的時間裡,閃身、拉索、升高,到了最高點後雙手齊動,收起掛於村上的白絲又從另一隻手上飛出另一根白絲粘到遠處的村枝上。片剖間就形影俱消,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一位比方黑熊還要高大的壯漢自語道:「天吶……這……這還是人能做到的事情麼……這個小傢伙是猴子,是的,他一定是猴子。」
方黑熊身邊地一個年輕人說道:「方叔,剛才他側臉傾聽時,小侄正好俯身換草鞋,一睹之下似乎看到此人不是孩子,倒像是個長得極醜的侏儒……」
「侏儒?!」方黑熊沉吟道:「如果你沒看錯的話。為叔所想的應該就不會錯了……剛剛離開的這位確實不是小孩子。我猜他仍飛川大俠出道前在福建路收服的一個山魅……」
「呵,山魅……」
「原來是山魅,難怪,難怪……」
方黑熊制止手下人的吵嚷。大聲道:「雙木鏢局的那些孩子為我們出了力,現時他們有險,我們不能看著幾十個孩子被那些韃子地奴才傷害。我們回去,走快點,希望能來得及助他們一臂之力。」
山都回到那片樹林時,沈南松地一小隊孩兒兵已經動上手,與吳四英等惡賊們進行了好一會的戰鬥了。
呼喝吼叫的惡賊分散得很寬,叫嚷聲也把山都在村上移動的枝葉聲蓋住。
進入到戰場,眼裡噴出火來地山都,看清村木間除了三四十具賊人的屍體和傷者外,還有幾具孩子的屍體以及五個受了傷,正被賊人按住準備上綁的小孩兒兵。這些孩子都是山都最要好的朋友,惡賊們竟敢傷害他們,還要用繩索來綁縛,更令他氣憤的是有幾個孩子已經被殺死了。這還了得!?
憤怒的山都怕會誤傷了自己的朋友,不敢取用手弩、手銃,抽出恩人給他的寶刀,飛身而下先把落在後面捉住孩兒兵的賊人殺掉,求出這些孩子再說。
「喂呀……」無聲無息地將四個賊子割破喉嚨,把五個孩子把到數丈外的一株村後放好,山都不再隱匿身形,厲嘯聲出口,飛身上村朝山下衝去。
三百來個身具武功的江湖好手,並不像孩子們想像的那樣會被射倒幾個人就嚇例。先衝上前的賊子被弩箭、鋼針放例了十多個後,他們也學清了,知道不能一窩蜂似的一擁而上,也像孩兒兵一樣的分散開利用樹林的地形和樹幹快速躍進。這樣一來,人小力弱的小孩兒兵所發的針、箭就很難阻止盜賊們的進攻了。
這些惡賊中,以胡鼻淫羊的輕功最好,是他最先突入到掩護後退的小孩兒兵左近,並還有一什人讓此人打得失去了戰鬥力。沒有戰鬥經驗的小孩兒兵吃了大虧,首先有一組三個小孩兒兵被他殺了一個,重傷兩個,三具小手弩全被這淫賊弄到手中,並立即以鋼弩向小孩兒兵們進行射擊。其後的兩組七名小孩兒兵全都是死傷在被奪去的鋼弩之下,讓沈南松急得要吐血。
「嘿嘿,已經有兩個受了傷被打昏算是活的,另外七個不知死活。就算全都被手弩射死了也還領到二百六十兩銀子。」胡鼻淫羊心裡的得意不是用語言能夠形容,身形閃動躍到一棵大樹後,蹲身探頭向下張望時心裡不住計算自己能得到多少銀錢:「二百六十兩銀子,折算成銅錢就是二百六十櫓,趙宋南朝的會子可得一千五百七十五貫多,哈哈,這些錢可以讓大爺舒舒服服過上四五個月到半年了。」
十來丈外一個小小的身影晃動,胡鼻淫羊悄悄伸出已經上好高強度裝上三支無羽箭的鋼弩,輕笑道:「想不到雙木商行不但刀具做得好,連這種鋼製的手弩也天下無雙,合該我公羊屠能發一注小財。又是一個二十兩……」
話未說完,尖利的嘯聲從空中裊裊而降,胡鼻淫羊一怔神間,背上讓人狠狠地砸了兩下,剛剛感到腰背疼痛張嘴欲叫時,又有一物從後伸到喉部,只覺喉頭頸側一道長長的涼意流過,把還沒吐出的慘叫聲堵回了腹腔。胡鼻淫羊持著小鋼弩的手上一震,背上一輕,胸腹內的那股氣息變成一股熱乎乎的氣流和液體,由喉頭往前湧出,由頸部向右肩外噴射。他這時看到面前的村幹上突然多出了大塊的血跡,眼前還有大片紅色的水霧。數息的時間內,胡鼻淫羊迷迷糊糊的腦子裡只來得及想到:「可惜,我的賞金還沒拿到手啊……」
沈南松留於半里外作為後續支援掩護的一個小隊小孩兒,小隊長也在聽到手銃射擊聲時,感到情況有些不對,立即下令全隊向銃聲傳來處急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