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哈達的注意力沒在牙吾塔的身上,也沒對介紹的白雲軍將軍宋煥章有多大的興趣。他的眼光從一開始,就落到了與宋煥章同時走下大艦三個很矮小的人身上。這三個人最高的也只到宋煥章的耳邊,稍高的比宋煥章矮了一個頭,最矮的僅到宋煥章的腋下。三人中稍矮的全身褚色皮甲、皮頭盔,他的頭盔上還多釘了一個可以掀起的同色護臉面具。其他兩人只是戴了布質露頂遮陽帽,最小的那個帽緣有薄紗,看不清臉面。
四個人走近後,完顏合達看出頭盔內、帽緣下顯露的是兩張只有十二三歲的娃娃臉。一人除了皮甲、頭盔外什麼也沒有,另兩人穿了合體的白戰袍,高個小孩上身套了寶藍色的多層夾背子,束了寬有寸半的大皮帶;矮個小孩的背子則像是用褐色的巨魚皮所製,指甲般大的鱗片光閃閃的煞是刺眼。他們兩人身上的各色裝備,除了看起來比宋煥章戴著的稍小了一號外,所有的東西一樣也不少,而且三個人的衣料絲光隱隱,比那位宋將軍的細布好得多了。
那個看不到面目個子最矮的小孩最不安份,行走間步子快速細碎,左蹦右跳的行動如風,讓人看了生出這個孩子不是人的感覺。
完顏合達覺得其中那個穿皮甲的細人似乎極為眼熟,但又記不起自己是在何時何地見過這孩子。只見他笑嘻嘻地拉住高個同伴繫於腰間的絲絛,時不時小心地偷看年紀較大且自顧行走的伴當一眼,一副生恐稍不留意就會被不願帶其出外玩耍的兄長甩掉的弟妹模樣。他其餘的大多數時間是向四下裡不停地張望,好奇之心和貪玩之狀表露無遺,十足是個長久被關在家裡不能涉足戶外,充滿了對自由無限嚮往的可愛頑皮小孩。
另一個看來年紀稍大些地,則是對拉住其腰間絲絛的兄弟顯得很不耐煩又無奈。其人小小年紀一臉飽經世故的蒼霜。眼睛中射出淡淡的冷厲神色,還有面對一切都看成死物的漠然。完顏合達能夠感覺到,在他還未長成並不高大的身體裡,隱隱透出些許陰森,行走間身上泛出經過壓抑了後還似有似無的殺意戾氣。
這三個孩子身上的一切,讓縱橫戰場多年,見慣了殺戮的完顏合達也生出些許寒意:「這三個使人生出三種完全不同感受的小娃兒,他們會是白雲軍中的什麼人,領兵的宋將軍對他們的神態親切中還帶了點勉強的討好,倒似是面對比他的位高的同僚般。就像自己和移刺蒲阿在一起時的樣子。」
上林碼頭能同時靠泊二十餘艘大小船隻,剛好容納得下這支船隊的二十艘船。還略微顯得有些寬鬆。
這時,一隊隊穿了灰白窄袖戰袍,上身外罩藍背子,腰扎寬皮束帶,腳下白色薄底黑面輕巧半統戰靴,袍袂內的小腿連褲管以布帶纏扎。頭戴油布遮陽露頂寬緣笠地戰士,井然有序地從船上魚貫而下。足有四千多人的這麼一支軍隊,每人懸木鞘腰刀、手銃、皮匣、連鞘短匕,背著疊扎得方方正正的被毯睡具,背包上綁著或長或短的怪樣油布囊,肩膀上交叉斜掛著硬皮水壺、緊扣在水壺上的木碗,還有拳大的食物長布袋,在二千多迎賓隊伍的「啊」、「哦」讚歎驚呼聲、「嚓嚓」的整齊跑步聲中,迅速地在碼頭廣場的空曠處排成三十三個方陣。
這支軍隊在整個下船、集合、列陣的過程中,除了偶爾響起幾聲軍官地喝令聲和整齊的腳步聲外。基本上不曾發出過任何聲音。細心些的人,還有那些軍中的武將及掌軍的元帥們發現,就連一般軍伍列隊時能經常聽到地兵器、甲冑撞擊聲,他們也似乎也沒什麼聽到。
最讓金國這些高官們感到驚奇的還不在這些,而是他們見到這支軍隊中。有大約三分之一系小個子兵。眼力好的人仔細一看之下,才發現這一千多由小個子組成的軍隊,士兵與官長竟然全部都是十三四歲的孩子。
先於這批軍隊下船的一百多小個子小孩士兵,每人端著兩尺多長、鑲嵌於木柄托子上像是空心地頭粗尾細鐵棒,在十來個手提短鐵棍地小兵頭指揮下,於相隔宋煥章他們五六丈處。散而佈於他們四個人左右與身後。隱隱形成了一個幾近半圓的防護圈。而相當部分孩子地目光都灼灼地射向金國大員官吏們。似乎這些來迎接白雲軍的高官顯貴,才是他們要重點防範的刺客殺手一般。
牙吾塔回過頭,見到宋煥章身側的三個小孩,神情一怔間被那年紀小的「哼」聲中瞪了一眼,立時便眼珠一轉不再朝他們看,轉而對宋煥章笑道:「宋將軍,這是我大金國參知政事移刺蒲阿相公,這位是陝西行省平章政事完顏合達大人,他們俱是我大金國能文能武的將將帥材,如今我大金國就全靠他們兩位大人支撐起這月江山了。」
面色冷厲的孩子搶先一步開口,用一種眾位金國大員聽不大明白的南方口音對宋煥章說:「煥章叔,小侄去其他船邊看看,我要讓隨行來的孩兒兵多練練大哥和山都所教的各事,我們就不陪你與這些大官篤打交道了。山都,我們走。」
那百多守護在身後左右的小孩戰士,也隨著三個孩子的離開一同走了,他們保護的對象顯然是這三個不知是什麼來歷的孩子。
宋煥章與幾個金國的高官客氣了一番,趁機說道:「各位大人,你們看,本軍押送來要隨軍帶了西去的糧草輜重還未曾上岸,是否請眾位大人派得力幹吏延募役夫,以便盡早將船上的各項應用之物和騾馬等卸下。本軍的大隊人馬將帶了這些輜重,與貴國配合的軍伍一起兼程前往京兆府,期望能早些趕到鳳翔府去施以救援。」
牙吾塔臉色有點不太正常地從白雲軍的方陣、及身後那些孩子的身上收回目光,對站立在身側的宋煥章問道:「宋將軍,不是說好了要留部分兵器和一隊操控兵器的貴部於河南府地麼,怎麼……」
見有官吏在一人的吩咐下匆匆離開,想來是去招人卸船。宋煥章這才不慌不忙地微微彎下腰,態度恭敬且不失自尊地搶著回答說:「大人說得沒錯,我們將留下兩百箱轟天雷和兩百箱小炮子窠在河南府,另外還會有一哨專門操控兵器的人馬也將同時留於此地,協助貴國朝庭的大軍守城。」
宋煥章道:「蒙古韃子的大汗窩闊台於今年正月就親率大軍圍攻鳳翔府,諸位大人明鑒,我家大帥曾吩咐末將,貴國朝庭現時南京以外的蕃籬重鎮,往西的方向有慶陽、鳳翔、京兆(西安)、潼關及本處河南府;北面乃剩河中、衛州兩大要地;往東則是徐州、歸德、睢州;大帥說,與趙宋朝交界的南邊。一時倒也無礙,可以暫時不必多管。」
完顏合達有些失意的話語中帶著微微的氣餒。連連歎了幾口氣說:「唉,只可惜朝庭北面僅餘地兩大屏障——河中府與衛州,現在只剩下河中一地了!原先恆山公武仙鎮守的衛州,則在舊年十月被蒙人地史天澤部漢軍所奪,直接威脅到我朝汴京的安危了。唉,都是我等統兵將帥無能。致有今日大金國岌岌可危之局!」
宋煥章微微一笑,正欲答話時卻被牙吾塔搶先了一步,只聽他「哈」的一聲歡快地叫道:「兩行省怕是還不知道罷,衛州和新鄉縣已經被『白雲軍』於本月初四日,僅是隨隨便便的發了兩通轟天雷和小炮子窠就收復取回,早些天已經交還給朝庭派軍駐守了。非但如此,便是滑州、浚州和衛縣三城,也在同一天被白雲軍輕取,一併交還朝庭治理。蒙古人派駐於衛州的史天澤那漢兒……哎喲,對不住了。宋將軍息怒,本帥這話只是專說史天澤那廝的……他,就是蒙古人地走狗史天澤,和其所部的數萬大軍,嚇得屁滾尿流一聲不吭地開啟衛州北門溜了。被這位宋將軍率領數千白雲軍趕得沒命地逃往相州的湯陰縣去。聽說,史天澤那廝一路上連頭都不敢回過來看一眼。宋將軍,你說是不是,呵!」
見到上岸這支白雲軍如此整肅的軍容,隊伍中瀰漫的濃郁恨意和透出的無邊殺氣,讓牙吾塔這樣的凶人也有種避之則吉的感覺。其他的金國官員吏役們。在護衛隊的方陣初成時。就不想再用眼光去直面了,他們受不了這支隊伍中大多數人朝自己看來時。眼睛裡射出有如面對生死仇敵般地目光,也想不通為何這支有「白雲軍」這麼好聽名稱的隊伍,怎麼面對自己的同路人時,也像是有深仇大恨一樣。
這次應林強雲的要求,調出來受雇於金國的五個軍護衛隊共七千餘人,其中佔了六成以上是由去年初鄭衍德押送丁口時,帶至膠西地河北、山東悍卒。
去年初,在所有俘虜裡總共遴選出一萬五千多原屬紅襖軍的驕兵悍卒,當初在把這些人整編成護衛隊後,由於擔心他們的軍心不怎麼穩定,就全部調到寧海州西北角上只有一條通路的之罪島上去整訓。不把這些肯拚死會打仗的人訓練好,根據地的幾位首腦是不會放心將他們用於戰場上去地。就連這次根據地面對近二十萬蒙古韃子大軍入侵,己方兵力嚴重不足地情況下,陳君華和張國明、沈念宗等到人也不敢將他們調出來使用。只是於部平大戰之前,又做了一些安排,戰後再將其分插入各擴充了編製的護衛隊中,把其中安插悍卒最多地五個軍派往金國作為僱傭軍來使用。
宋煥章這次準備帶到關中去解鳳翔之圍的人馬,就是其中的兩個軍。至於與宋煥章同來此處,由孩子組成的一個軍,則是另有緣故,稍後再說。
其他的護衛隊,除了林強雲帶到中都去的兩個軍,陳君華、武誠各率五個軍掃蕩各地以外,則被分成多路派往各地進佔山東兩路的州縣各城。
雖說已經與盜匪無異的紅襖軍悍卒,每個人都有種種這樣或那樣的缺點,但這些人無一不是對蒙人有刻骨的仇恨。他們大多數人小時候親眼見到入侵的蒙古韃子作惡,不僅殺死了自己的家人父兄輩,母親姐妹被異族人凌辱不算,連年幼地弟妹一起被人擄去做驅奴。至今不知生死下落。二十多年來,這些充滿仇恨的孩童或因生活無著自行投入各支忠義軍,或被已經變成了盜賊般的紅襖軍裹脅而四處征戰搶掠。戰爭和動亂,不與人拚命、不去搶掠就無法繼續活下去的環境,把這些人全都造成了只會殺人放火、能夠在戰亂中使盡一切手段求存活命的野獸,他們除了掄刀舞槍之外,別無可以謀生的一技之長。
這批人殺既不能,讓他們服苦役又沒正當的理由,留下在根據地裡安置的話,這些人做工種田又不會。他們要生活就只有憑借其孔武有力的身體和凶悍弱肉強食。況且,悍卒們自由自在散漫慣了。肯定會對根據地的治安造成大麻煩。這倒是讓張國明、沈念宗和陳君華頭痛了不少時間。好在根據地初創,正是需要這種能夠上戰場與敵人博殺地亡命戰士,只須對其加以嚴格的訓練,用軍法紀律進行制約不使擾民,另外多留意控制以防被有心人利用就可以了。經過一年多地整訓下來,配上了鋼弩、火銃和新近才加上的小炮。這些悍不畏死的軍隊倒也成為根據地除了林強雲親衛軍、原護衛隊之外,另一支戰鬥力極強的武裝力量。
面對這樣動作整齊劃一,訓練有素,殺意瀰漫隊伍的統帥,饒是牙吾塔凶悍暴烈嗜殺之人見了,心裡也不願得罪宋煥章。剛才「漢兒」兩字說走了嘴,為了減輕對方的敵意,最後那句帶著點討好語氣地話,正是對宋煥章表達歉意所講的。
宋煥章松下臉對牙吾塔微微一笑,借此機會向幾位金國的方面大員提出要求:「大人客氣了。此乃我們白雲軍按合約應當做的,不敢當得大人如此誇獎。各位大人,存放轟天雷和小炮子窠的倉庫必得位於高處,要尋個乾爽不易潮濕的所在才好。在安置好留於本府的一哨戰士後,末將便需率軍立即西進。望大人們派軍予以配合。另外,還請盡快派人到洛水入河口處,安排我們的戰船及漕船上行,使得我軍解了鳳翔之圍後能有充足的兵器糧草補充。」
當移刺蒲阿與完顏合達聽說白雲軍的一哨兵卒僅是只有不到一百三十人時,兩人地臉都沉了下來,對於現有人口二十多萬的偌大一個河南府城來說。一百餘人加入到這裡城防軍中。又能濟得甚事?
雖然這些身穿白戰袍藍背子的兵卒看上去氣昂雄壯,像是能與陳和尚的忠孝軍相匹的精銳。但是,再能打的步軍,只有一百多步卒,也會在千軍萬馬中被人海所湮沒。若是將他們投入戰鬥中,恐怕連個漪漣也看不到就完蛋大吉了。
兩位久經戰陣的統兵元帥心下雖然不悅,卻也並非毫無見識的人,他們對這一哨百多人隨身帶著,裝在布囊、皮套裡,只能隱約看到外形的鋼弩、長短火銃、小炮,和箭壺中露出三四十支扎得緊緊的光身桿箭矢很感興趣。看了好一會不得要領之後,他們與撒合輦相約走近剛下船還在整隊的護衛隊側邊,歪起頭不住猜估這些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物事都是些什麼樣的兵器。
不一會,大艦旁傳來的號子聲又驚動了三人,兩百多架雙弓弩車,一捆捆地弩箭,無數大小不一的木箱正在金兵、役夫的努力下卸到碼頭中間。碼頭靠東的另一邊,大批騾馬慢慢被牽下漕船。在一位相貌醜陋的文官的指揮下,百餘個金兵幫助數十名白雲軍戰士將各項物資放上騾背綁紮好。那個丑文官卻也是怪,一邊吆喝別人將木箱抬上馬背,自己也捋袖紮腳的捧著木箱往幾架驢車上搬,看他的樣子,雙手捧起上百斤的箱子似乎根本不怎麼吃力。
牙吾塔「咦」了一聲,嘖嘖讚歎了好一會,方轉身向撒合輦及隨他們身後跟來的一眾河南府官吏們問道:「難得,真是難得吶,想不到我大金國在此危難之時,還有文職官員可以放下架子,與兵卒民夫們一同出力。這位不惜掉價的吏員是誰,此人現任何職?」
撒合輦回頭向後面的隨員看了一眼,時任河南府步軍總帥的任守貞急走兩步。上前施禮回應道:「回稟大人,此人姓強名伸,乃本府酒醋監衙下的巡查小吏……」
牙吾塔只是隨口問問,並沒想有人會回答自己,此刻竟然有人將他的問話真當成了回事,心下自是得意,揮了下手道:「罷了,我等還是去看看那些兵器是怎麼回事吧。」
完顏合達對於傳說中的「轟天雷」和現時多出來的「小炮子窠」到底如何,心裡其實沒底,向牙吾塔問道:「乞石烈大人。此等『轟天雷』和『小炮子窠』的威力你可曾親眼見過,如今有這麼多送到軍中使用。可否下令讓你帶來的『白雲軍』試給我們看看。瞭解了兵器犀利的情況,此後才好在與蒙人的戰鬥中相機發揮作用。」
移刺蒲阿也被引發了好奇心,勸說道:「是啊,請牙吾塔大人下令,讓『白雲軍』將出『轟天雷』與『小炮子窠』尋個地方試給我們看看。」
牙吾塔想在這些人面前擺架子,但實際上他卻指揮不動護衛隊的任何一個人。自己也沒有見過「轟天雷」和所謂的「小炮子窠」用出來到底是個什麼模樣。心中苦笑,面子上卻不能失臉,拍拍胸脯大言道:「轟天雷只有武仙在衛州使用過兩三次,其威力如何實是不知其詳。本帥也僅是聽說轟天雷像石彈一般,可以用砲架遠發,落地會炸,數丈方圓內的人畜無一倖免,且其飛濺出的『火點』能穿透重甲。那個名為小炮子窠的新鮮物事,則是這次駙馬都尉峙山郡王說合,才從山東購得的新兵器。本帥其實並不清楚到底是種什麼樣的東西。這樣吧,眾位在此稍待片刻,本帥這就去與宋將軍情商,讓他將轟天雷和小炮子窠都試用給大人們見識一下。」
正解散碼頭上地護衛隊,讓戰士們埋鍋造飯並抓緊時間到樹陰下休息的宋煥章。聽了牙吾塔的要求後,倒也沒有讓他為難,一口就答應了這個看似無禮卻是正當無比的要求。宋煥章同時也向牙吾塔提出,小炮子窠的威力不及轟天雷十分之一,但勝在發出很快、數量較多,而且只要金國有銀錢度支的話還會源源不絕地運來。試給眾位大人們看看。熟悉一下這種兵器的作用並無不可,用掉一二百枚倒也無妨。而轟天雷威力巨大。仍是專用於守城、且需要用砲架才能發射的兵器,帶來的數量也有限,不可隨便浪費,故不宜用來滿足別人的好奇心。
大有面子的牙吾塔對此議當然也是沒口子的贊同,兩人一併過來要當地的官員們提供試射的地點和派出警戒的軍隊後,宋煥章立即回到護衛隊中準備。
宋煥章表面上不動聲色,其實心裡還有點歡喜,他認為炸掉的轟天雷和小炮子窠都是金人花了錢購買的,用去多少自己根本就不必心痛,反而能使金國多向根據地購買兵器。更可喜的是,他打算讓這些分插到護衛隊裡的,才接觸到小炮不久的新兵多發射一些實彈,能夠多得到一些操炮的心得和經驗,也就給他們多了一份殺敵生存地保證。
但是才回去一說,這個如意算盤就被別人給破壞了,那位被同伴緊緊跟住的孩子第一次露出笑臉,賠著小心說:「煥章叔,你們此去京兆和鳳翔與蒙古韃子打仗,有數不清發射小炮殺敵的戰鬥,不如將這個機會讓給我那些沒有射過多少子窠的小孩兒兵練練手眼吧。煥章叔啊,我們此去鄧州救人,須得翻越伏牛山、熊耳山,小孩兒兵又不比你們大人和大孩兒兵,人小力弱不說,山道難行又無法多帶小炮子窠,若還不趁此時機多發幾炮,以後真有戰鬥起來,子窠太少便只有以準頭來補了。否則,我們只怕是會吃大虧只。煥章叔,你肯定不希望我們這些子侄輩讓人欺侮是不是?嘻嘻,煥章叔不說話就算是首肯,我們這樣定了……」
小鬼頭不等宋煥章回答,自顧朝見機圍過來的幾個孩子喝道:「小孩兒兵五哨六哨,帶上你們的小炮,去那邊堆放彈藥處搬取十五箱小炮子窠,整好隊伍隨時聽候本銃領地命令出發試炮。」
不多一會,兩哨小孩兒兵在這位統領及宋煥章率領下,由當地金兵一位猛安孛堇地引領,帶著他們的全部裝備及十五箱小炮子窠。繞過洛陽城地東南角,選中了洛水北岸一個小山頂為試射小炮地陣地。
炮陣左右各有一個稍矮,距離近百丈的小山包,若是由護衛隊來此設置小炮陣地的話,舊式小炮還真是沒法射到這麼遠。但這裡的環境和地勢卻是極為適應新製出,射程達到百丈的小炮發揮。
洛陽城外數十里地,因為城防的需要,稍大些的樹木已經全被伐光,三個小山上除了些少灌木和濃密的雜草外,沒有一株高出丈五以上的樹木。
百丈遠的距離。位於另外兩個小山上地假想敵軍,除非他們擁有弩車、床弩。或者其軍中有能拉開兩石以上力強弓的弓箭手,才能射達近百丈地山頭,方會對小炮陣地產生威脅。
移刺蒲阿、完顏合達及撒合輦等,對選中這樣的地勢來檢驗兵器效果相當滿意。他們心懷好奇之念,帶著自己的親兵往孩兒兵小炮陣地的山頭上走,想要去看看這些兵器是如何使用。
數十人剛剛起步。卻被碰過釘子的牙吾塔攔住了:「三位大人,白雲軍所用兵器不是我等外人可去看的。他們奉有軍令,不得讓閒雜人等窺探其虛實;皇上也恩准了白雲軍聽調不聽宣,其軍中地一切事務由他們自己做主的請求。要我說,大家就別過去了,還是站得遠遠地看這些兵器如何發揮它們的威力吧,以免到了那兒不讓我們進陣,在各位大人的面子上須是大大的不便……」
牙吾塔的話才出口,頓時便被移刺蒲阿堵了回去,他大感不悅地沉聲道:「牙吾塔。你這是什麼話,既然白雲軍來到本帥管轄的地方,又是前來聽令參戰的軍伍,哪有不讓主帥觀看詳察其所用兵器之理。走,我們到他們的軍陣中細看。」
不再理會一直叫喚的牙吾塔。移刺蒲阿率先朝山包走去,完顏合達朝牙吾塔苦笑了一下,什麼話也沒說便跟著走了。
牙吾塔叫了幾聲沒人理會,只好歎道:「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看來,稍時你們失了面子。還得老夫去做和事佬說好話……唉!」
上到半山坡。相距小炮陣地二十丈左右,值守的小孩兒兵便有一人迎上來阻攔:「眾位大人敬請止步。我家統領剛剛重申過,大帥曾有明令,凡距本戰陣的十五丈內,非本軍之人一律不得靠近。」
統領?!
白雲軍率隊來到河南府的最高統兵將軍,就是宋煥章這位裨將了,他距統領的武職還差了三級,這孩子嘴裡所說的統領肯定不是這位宋將軍。
大帥?!
移刺蒲阿與完顏合達兩人本身就是統率金國西南所有軍隊的最高正副統帥,他們哪會將這個十幾歲的小孩嘴裡,還不知是何人,也不清楚身在何地的什麼大帥放在眼裡。況且,這個孩子硬邦邦的話語聲讓移刺蒲阿感到極不舒服,他一貫身在高位頤指氣使指手劃腳慣了的,平日裡只有別人聽他的命令,自是對這樣的話心中有火。他見這個孩子似乎是個伍長、十夫長之類的小小士卒兵頭。而這個看來地位比謀克孛堇還不如的小兵頭,竟然敢在這麼多下屬同僚地眼前掉自己參知政事的面子,叫他如何下台。雖說白雲軍並非自己的直接下屬,這些孩子兵也讓他非常好奇,但移刺蒲阿還是擺出上司的官架子,板起臉來喝道:「篤,大膽,本帥仍西南所有大軍的總帥,爾敢阻攔上官前來查察你部的兵陣?!好狗不擋道,滾開。你這小廝是個什麼東西,竟然在本帥面前說三道四的阻攔於我。」
自己等人保護的上官發怒開口,面前又是個隨手一掌都能將他打得半死的毛孩子,移刺蒲阿的十餘個護衛刀劍出鞘,狐假虎威地搶在主官面前就欲衝上去動手。
「好狗不擋道?!這個韃子竟敢罵我!」受了侮罵攔路的孩兒兵什長臉色由紅轉白。
根據地裡,在林強雲的一味翼護下,誰不是把這些局主視同寶貝的孩兒兵當成寵兒看待。他們所接觸的人除了自己同齡的官長外,其他人連一句重話也捨不得說。別的孩子及其家長,更是把能夠參加孩兒兵看成是無上的榮耀。人們對這些林強雲從飢餓與苦難中明說是購買,實際是收養的孩子都帶有一份極深的感情。這位小什長除了在訓練中被官長喝叱過,用軍棍責打過之外。何曾讓人如此侮罵過。此時職責所在,放過一人進內就是陣前立斬的大罪,他們的統領可不會因為自己的部下還全部都是未成年的孩子,就不把軍法當回事。
小什長心中只有統領官長的命令,他可不管這些人是什麼金國的高官低官,左手指著身後地上新劃出的一條線,身體緩緩朝坡上退去地同時,左手高舉過頂,右手緊握剛抽出壓下了擊錘的小手銃指向移刺蒲阿的親兵,稚氣極重帶著尖聲的語音厲叱回以顏色:「我不是什麼東西。只是一個堂堂正正的漢人,白雲軍中的一名小戰士。若是你這廝敢在山東如此辱罵於人。當叫你去苦役營勞改三個月。現時本人有軍令職責在身,你又不在我們山東地境地該管,故且暫不與你計較。現在,再給你們這些老悖的狂妄之徒重申一次,這裡往上仍軍事重地,若有不聽勸阻。膽敢妄過此線一步者,將被視同敵人的細作探子,可以當場格殺,決不寬貸。」
大金國的參知政事、行省平章與一方大軍的總帥,在這孩子口中竟然被說成了「老悖的狂妄之徒」?!
移刺蒲阿氣得哇哇大叫:「反了,反了,兒郎們,給本帥衝過去,我就不信他們些小頑童能攔得住身高力大、武藝高強的勇士,本帥不信他們敢對本帥動武阻攔……」
在這一面陣地外警戒的九名護孩兒兵。一見什長的手已經舉起,立時端起手中已經裝好無羽箭的小號鋼弩瞄向前來擾亂的金國高官護衛,同聲大喝道:「妄過生死線一步者,當場格殺。」
十餘個稚嫩的嗓子同時發出的尖叫,讓正想起步前衝的十多個護衛遲疑了。
護衛們朝上看。九具手弩,共有二十七支寒光閃閃的小箭矢對著自己,另外還有十多個同樣的裝束的孩子提著同樣的小手弩向這一面山坡奔跑趕來。別說僅有十餘個人朝上衝,就算是連完顏合達的十多個護衛加在一起,也僅是形成差不多一對一的平手局面。而他們身形體力上佔有的優勢,卻被這些孩子們手上的弓弩給抵消得一乾二淨。
甚至還像是反落在了下風。以單刀對上一發三矢的弩箭。沒人敢保證在數丈的近距離內可以不被擊中,二十幾個人衝上去。只怕在眨眼間就全部會死得一乾二淨。即使有個別人毫髮無損地僥倖近前了,上去的人絕不可能逃過二十多個孩子第二輪手弩箭雨的圍殺。
完顏合達搖手止住自己蠢蠢欲運的護衛,適時喝了一聲「且慢」,走上一步到移刺蒲阿身側,小聲勸道:「大人千萬不可造次引發衝突。這些孩子是白雲軍的一部,而白雲軍又是朝庭花了銀錢僱請來助戰的,他們可不比我們麾下的軍兵般可以隨意指使呼喝。若是想去他們設下的戰陣觀看,等那位宋將軍來時再與其商量才是正道。」
這時候,數十個想跟來看看,見識一下傳說中的轟天雷是怎麼個樣子,其發出時的情況又是如何的官吏,已經緩緩退下到十丈以外了。這些人誰也不願意做冤大頭,為了滿足一點好奇心,為了移刺蒲阿個人的一時之氣,陪他把自己的老命送在此地。
正在與小統領商量他們這次發射的小炮是否進行齊射,以便給這些金國的方面大員們造成震撼其心效果的宋煥章,也發現這裡爭鬧出了問題。匆匆走來向舉弩扣刀待發的小戰士們問清了事情的起因後,先就到那位什長的身邊拍拍他的肩膀,小聲誇讚了幾句。大踏步迎上到進退不得的移刺蒲阿、完顏合達及撒合輦三人面前,隔著十多名護衛對他們拱手,賠上一副笑臉,嘴裡說的話卻是不怎麼客氣:「三位大人還請見諒,這裡已經設置了要緊的陣式,不相關的人去了實是大有不便。況且,我們出兵之初,曾得貴聖上允諾,受雇來援的白雲軍聽調不聽宣,本軍的一切事宜全由本軍自行處置。貴國的任何人都不得加以干涉。因此,末將懇請各位大人,你們千萬不要以身相試強行衝陣,免得在此干犯軍法枉自送了身家性命。我們的士卒奉有嚴令,任何人沒得到本軍允許,或得了允許又未取得令牌為信記地,只要敢於踏過入陣外的十五丈內,無論是誰都必將血濺當場。先前,各位想必是不知此等事故,情有可原。現時各位還是聽我好言相勸。請不要再往前了,還是到下面便於察看的地方去觀賞吧。」
宋煥章看到牙吾塔慢吞吞地從山坡下上來。待他走近後臉色一變而成沉肅,語寒如冰的問道:「總帥大人,幾位大帥不知我軍規矩,也不清楚貴聖上與我方約定的規條,為何大人不將情事向幾位大人述說明白,以至有此爭鬧。」全文字小說閱讀,盡在學網
宋煥章擺手止住欲辯解的牙吾塔。接著說道:「若是大人們真想要觀看白雲軍兵器的威力,這就請移駕,到下邊一點的坡地上去,或者就留在在此地也行,但絕不可進入警戒線內。現時是否可以開始了?」
牙吾塔走近前來,向宋煥章問清了白雲軍是要以左右兩個山頭為標的,作為假想敵所在的陣地進行攻擊。他估量了一下,覺得就在這個山坡上也能看到兩邊地山頭被擊中後的情況,便笑著商量道:「宋將軍,依本帥看。不如就給幾位大人面子,讓大家在此觀看。本帥保證不會有人到山頭上偷窺貴軍的戰陣。如何?」
宋煥章只要這些金國的官員們不到近前去,倒也是無可無不可,自是做出一副給牙吾塔極大面子的樣兒,假意為難的遲疑了一會才應道:「既是總帥大人有令。末將自是遵令而行,就請各位大帥和大人在此地觀看罷,末將也在此相陪。」
宋煥章回頭對身後不遠處的那位什長叫道:「向你們的哨長傳本將軍令,先以右側山頭為標地,然後轉向攻擊左邊的山頭,各進行三輪齊射。讓他們即刻準備好。盡快開始射擊。」
只有寸半大的小炮子窠。單個爆炸時也不見得有什麼很好的效果,好就好在此次一發就是三十枚。間隔只有四五息,連續三輪的九十枚子窠,齊齊打在一處只有數十方丈的山包上,同時爆炸開來的聲勢和破壞力,在未曾見過火藥兵器的人看來,其威力端的是非同小可。
牙吾塔、移刺蒲阿和完顏合達俱是知兵的人,看到僅十數息地時間內,就受到三次連番爆炸打擊的那個山頭上,片刻間煙塵騰起,枝葉、砂土與石塊亂飛。過了片刻又是一次爆炸,進而引發了受擊小山上十數個火頭。正當他們為這樣的情狀吃驚時,又有一次爆炸出乎他們意料地出現了,整個受到攻擊的小山包剎那間成了一片火海。一而再,再而三的變化,讓所有地人俱都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
不及轟天雷十分之一威力的小炮子窠就能有如此駭人的效果,一旦對敵時用上了轟天雷的情況就可想而知了。三人此時心中再無疑惑,也明瞭白雲軍之所以不肯讓其本軍以外的人窺探其戰陣,僅僅就出於怕原故,這樣做也就足夠了,實是無可厚非的事。再看過對另一個山頭同樣地打擊之後,所有的金國將帥和官吏們默然了,各自想著心思回轉城內。
移刺蒲阿嘴上不願說些什麼,以免長了別人的志氣墮了自己的威風,暗自則在心中思量道:「媽媽呀,若是此刻我們與白雲軍相敵,在不明所以的情況下將本方的軍馬聚於那個山頭前後左右,僅此一下便不知要死傷多少人馬,對方如果兵力與我們相同,再趁機發起衝鋒,能夠不被殺得全軍覆沒就算運氣十分之好的了。」
完顏合達心中不住地盤算:「白雲軍西進為兩個軍的兵卒,聽說其軍制包括其領兵部將的親衛在內,每軍共有十一哨人馬一千四百餘人。若是其軍每部都與山上這哨人一樣,全部配有恁般厲害的兵器,這兩軍的人馬當能抵得上五萬軍兵來使用。」
當天,牙吾塔作為隨軍來宣旨的欽差,便與過幾天要返回閿鄉行省去的移刺蒲阿、完顏合達兩位大帥,請准他們下令派一支軍伍會同白雲軍一起西進,以便及早赴援被圍困了三個月的鳳翔府,盡力保住汴京西面的重要門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