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紅毛泥林強雲也做過,而且幾種配方也還記得清清楚楚,精神振奮的抬起頭,對他們幾個人擺擺手說:「沒事,沒事,不要大驚小怪。助之兄、敬深兄,還請你們二位幫忙記一下……不不,請你們二位中的一人具體負責這件事情最好了,回到膠西後立即讓張國明張大人委派一千人的役夫也好,或者是勾抽一部分被判了刑的苦役也行。由你們倆中的一個帶人監督他們搜集並出銀錢向民間大量收購碎磚瓦破陶器、煉鐵煉鋼作坊倒出來燒結成塊的大小廢爐渣……哦,還有破碎的瓷器。這些破爛貨有多少要多少,多多益善。不過,這三種物事可不能混在一起存放,務必要分開堆放不可混雜才好。」
聽得一頭霧水的周夤在林強雲話聲一頓時,立即抓住空檔不滿地發問:「碎磚瓦破陶器、燒結成塊的大小廢爐渣、破爛的瓷器碎片,而且還是多多益善。局主呀,你要我們去弄如此之多的垃圾,這是為什麼,難道這些天曾經看到我們吃飽飯沒事做嗎。實話說,從打與蒙古韃子開戰前做準備的時候開始,我們兩人就忙得氣都沒功夫喘。要監督人檢視印出來的楮幣會否有些少錯誤,到各州縣去查看金行庫房內的金銀銅錢夠數沒有,是否將坐台的掌理人、伙家配齊,以便發行紙鈔不出一點疵漏;既有那些破舊弩車的修理、安弦要去指點照看,又要安置抓到比我們護衛隊多了一兩倍的俘虜,按規定分派他們所需的糧食,不能讓他們餓死,還得保證這些人在沒得到有效控制之前不會作反……」
一番嘮嘮叨叨的話說下來,讓林強雲的頭都大了不少,急急打斷周夤的話說:「且住。且住……敬深兄先且停止一會。兄所說的這些林某人都知道,不須再講給我聽了。敬深兄吶,別看交給你們兩位做地是收集破爛磚瓦,此乃於我們根據地今後的發展大計有莫大關係的要事啊。」
見周夤又要開口話,林強雲馬上接著說:「你們兩位兄台倒是講講,現時我們根據地各城鎮中,當前最關鍵的是什麼事啊?」
衛襄道:「這還用問麼,當然是大力推行勸農興工,助以般販加快各色寶貨的流通了。」
林強云:「若是我們在保證農桑得盛,作坊多開。而使得糧米有餘,器用富足。又有行商坐賈為各地取其有餘,販來不足的物事,人們都不愁吃穿得了溫飽,有錢用度日用不愁,並想這種日子能過得以長久,還須做些什麼事來穩固此等成效呢?」
周夤也在此時明瞭這位局主是在用話引導他們的思緒。便函在思索了一會之後應道:「無他,在細民百姓都吃穿不愁的情況下,人們所求的就是一個平安了……哎喲,局主的意思是說,分派我們中地一個帶人去收集這些碎磚破瓦等物,也是與根據地人們的平安有關地麼?」
林強雲加重語氣說:「助之兄、敬深兄,人們所謂的平安,一是指社會治安良好,沒有小偷小摸、盜匪歹徒來攪亂他們的安靜生活;二是細民百姓希望官府體恤下情,不會收取人們承受不了的賦稅以資國用。且吏治清明,沒有貪官污吏從中上下其手;三則祈求上蒼垂憐,得以年年風調雨順,不敢發生天災人禍,特別不希望發生打仗。旱澇蟲等人們無法以力相抗的災禍。說實話,小偷小摸能用聖人之學予以教化,令其越來越少,以至最後完全消滅;盜匪歹人可以派兵清剿,一段時間後也能消滅;當政治理地方的官府得看各地民戶地運氣,也可以向朝庭或上官請願。或者能令當政者愛惜治下的百姓。貪官污吏可以讓百姓首告由官府清除。由外敵引發的人為戰爭之禍,也是能夠在根據地的官民一體通力的抗禦下。將想破壞我們幸福安康生活的傢伙拒之於國門之外,即使是被敵人打入根據地來了,相信在我百多萬軍民一體抗擊下,也能將其驅逐出境。只有天災這一項,是我們人力不可抗拒的。但是,不可抗拒的天災並不等於說我們就沒法預防,有許多天災還是能在事發之前做好一些準備,將其損害降到最低的限度,降到我們能夠承受,使我們在受災後能夠以最短的時間恢復過來地程度。比如說,對國計民生至關重大的旱澇二災……」
一直聽得胡裡糊塗的盤國柱此時總算明白了一點,說到種田人至關重要的水旱災害,心情一下就激動起來,叫道:「這個連我般的笨人也明白,發大水和天旱時,弄得不好就會顆粒無收,是會餓死人地。另外,還有蟲子,也是叫人頭痛的物事,雖然那些小小的蟲子沒有大水和天旱般一下子要人命,卻也將種田人害得好苦吶。可是,來到根據地一年多了,我看這裡的田地都好得很,不但官府和百姓們都發力開出不少水渠、水圳,還在田間挖出了許多數畝、十數畝大的池塘,各條溪河邊又有不少各色水車。按我想來,不管是大水也好,天旱也罷,應該是沒什麼要緊的了。」
林強云:「國柱說得不錯,也說錯了。你別朝我瞪眼,聽我說下去覺得不對再來反駁不遲。眼下,根據地對一些短時間地小旱,一般洪誘是不必怕地,在這一馬平川的平原之地,西北邊地北清河、小清河、淄水,中部的洱水、丹水、白狼水、濰水、膠水,還有東部半島的沽水等河流,集水面積都不大,即使針發洪水也危害不大,我們的力量足以將其整治住。正因為擴大後的根據地有了這些條河流,就是老天爺不開眼放出旱魅數月時間不下雨,我相信只要早做準備,多製出些水力拖動、人工踩踏的水車提水,充分利用我們已經開出的田間溝渠,是可以將損失降低到最小的。如果有可能的話,也許在不久的將來,我們會有一種不用人工不需水力。只要放入石炭、木柴去就自己會將水提上岸來的抽水機了。」
說到這兒,林強雲似是自言自語地小聲嘟喃了一句:「希望我能將鍋駝機盡快做出來,也許可以在大旱之年解決一些問題。」
林強雲目注盤國柱,笑著說道:「至於蟲子,國柱呀,你剛才說小小的蟲子不會一下子要人的命,這可就大錯特錯了,你在南方可能沒有聽到過,一種叫做蝗蟲的物事,一旦成了災時,那可是漫山遍野。鋪天蓋地以億兆之數飛來的,蟲群所過之處。就和被大火燒過一樣什麼東西也剩不下,你敢說蟲災的事不大麼?好在,我給了一張方子叫化學道院的道長們去調配了一些藥物,讓他們先試著看看,做出的藥能殺些什麼蟲子,也好在有蟲害發生時滅掉一些減少損失。」
端起桌子上的茶碗。向眾人示意請茶,自己喝了一口,砸了砸嘴說:「剛才聽你們說起中都城內被燒掉大半的慘事,這就讓我想起我們根據地各大小城鎮的房屋全和中都一樣,也是木質結構做起來地,萬一我們哪個城鎮也發生火災時,那不就害苦大家了。況且,我們根據地以後將會有越來越多人人口,再接下去也會需要建造越來越多的房屋,若是全都按現時只是用木頭來建房地話。一則於防火大是不利,二來我也捨不得將好好的農田被大量用來做房子占掉。所以麼,我就想做出一種『紅毛泥』……也有人叫它『洋灰』或者叫成『水泥』的物事,用於建造幾層高的樓房。這物事既能用於砌磚勾縫,又能用來做樓板可以省下大量珍貴而有大用的木材。我們建了樓房後。既可省下大片能耕種食物的田地,又不虞有火災時所有的房屋都被一陣燒得精光。而且,同樣大小的一塊地上還能多住幾倍的人口,實是一舉多得的好事。怎麼樣,你們兩人願意幫我這個忙麼?」
剛剛才被林強雲說的蝗蟲弄得大失面子的盤國柱,此時大驚小怪地叫道:「嘩。砌磚勾縫。還可以代替木材做樓板,這可是蓋房建屋的好寶貝吶。」
林強云:「何止啊。此物除了蓋房建屋外,凡是泥水建築方面它都能有大用,特別是這種『紅毛泥』最能耐水,就看我們能做出多少來使用罷了。不過呢,它也有一點小毛病,就是不怎麼耐凍,而且也容易出現一些裂縫。」
周夤還是有點懷疑的問道:「局主,我們非得用此等碎磚瓦破陶器、廢爐渣、破瓷器來做你講的那種什麼『紅毛泥』、『洋灰』和『水泥』麼,卻又為何要把三種同樣的物料分得那麼清楚,按各物的用量多少一併量好混在一起便是,也省得有那麼多的麻煩。」
林強雲笑道:「呵,你倒是想得簡單吶,做這『紅毛泥』哪有那麼容易的。告訴你們吧,滬渣和碎磚瓦倒是合在一起做並無什麼不妥,就是做出來的『紅毛泥』標號比較不好掌握,還是將其分開做會好些。至於那種破瓷片,則萬萬不可與其他兩種物料混雜,用其做出的『紅毛泥』另外有它的作用。其實這三樣物料可以做出三種『紅毛泥』,一種叫『爐渣泥』一種叫『磚瓦泥』……」
盤國柱拍了下大腿叫道:「我知道了,還有一種就叫做『碎瓷泥』,是不是,局主?」
林強雲噗一聲把剛喝進嘴裡的茶噴了自己一身,罵道:「你倒是會亂說,什麼『碎瓷泥』,不對,不對,用破瓷片做的叫做『白洋灰』,是一種能夠和石灰一樣,但又比石灰更好,色澤更像玉石般,用於粉刷裝飾抹灰用的好東西吶。」
衛襄忍不住好奇心,也出言探詢道:「局主,能不能告訴我們,除了這三樣材料能做三樣『紅毛泥』之外,其他還需要什麼物料?」
林強云:「那當然,光是這三種材料還不夠,另外必須有石灰和石膏這兩種材料才能做成『紅毛泥』。乾脆這樣吧,我把『紅毛泥』的做法和配方告訴你們,此後就由你們中的一個人去負責做這件利國利民地大事,如何?」
周夤對這種新鮮東西很是心動,但他本來是在幫助進行楮幣發行地,雖然因為目前只有三千萬貫的數量,但各種有關地事務還很多。回到根據地後必須在金行坐鎮協調,心想自己怕是沒法分身,遲疑不決地沒敢立時表態。
衛襄此時已經把弩車的事情做完,手頭再無別樣的事務可幹,而且這種能為國家百姓謀利的事正是他所願為,馬上就高興地向林強雲拱手施禮道:「局主,敬深兄正幫著楮幣的發行使用事宜,怕是沒法再領此責,衛襄已經沒有別的事情好幹了,不如就將此項差遣交給在下吧。」
林強云:「好。取文房四寶來,我說。助之兄寫,以後就可按今天記下的來進行生產了。」
看看衛襄已經磨好墨,執筆在手準備寫了,林強雲放緩速度說道:「取燒結程度充分的爐渣,清除能漚爛的枝葉雜物和砂土,分揀出白渣和紅渣並分別洗淨。曬乾、磨細、過一百三十目以上篩便可得到爐渣灰……」
衛襄急叫:「且慢,何者為一百三十目以上篩,這是什麼樣的篩子?」
林強雲一愣,想了想才說道:「呵,這倒是個問題,此事以後另外再說,我們繼續。其二,陶土燒製的碎磚瓦、陶罐、陶盆等碎片,依前例洗、曬、砸,而後研細成粉過篩得合用的陶粉。第三。碎瓷片也像以上兩樣一般處理,制得瓷粉。但是,瓷粉的製作過程中,卻是要盡量不用鐵器,以免做成的白色『紅毛泥』會變成其他的顏色。然後,三種材料分別存放備用。」
「另外,把石灰化開,也過同樣的篩子。還有一種材料是石膏,將其磨細後放於鍋內升火熱炒,炒至石膏粉在鍋內不再冒泡,就表明水分已經除淨。等石膏由白色炒成黃灰色即成。這裡有三種配方。助之只山記好了。其一,爐渣灰六十斤。石灰三十五斤,石膏粉五斤。其二,磚瓦粉七十斤,石灰二十五斤,石膏粉五斤。其三,瓷粉七十斤,石灰十斤,石膏粉二十斤。每種配方的物料一定要攪拌均勻,然後用盛器或大紙袋裝好放入倉庫貯存,也方便出倉時的運輸。此外,另外準備大量芒硝……嘻,以前我們買白泥面時錯買到的幾萬斤芒硝,此後除了藥鋪出賣之外,另有更大的去處了。這可是好得很吶。哈哈……」
林強雲笑完了很久,衛襄沒等到局主再說話,不由抬起頭來問道:「這就講完了?你說得那麼好,能用它來建築樓房的『紅毛泥』就這樣簡單?那麼,我們在建築各項工程的時候要怎麼去用它呢?」
「耶,這樣還不夠你們忙的啊。助之兄,『紅毛泥』可不是做出三幾萬斤就足夠的,我們需要的是幾十萬、幾千萬以至於數千兆億斤的量吶,就是讓你帶了人做上幾年、幾十年甚至一輩子都做不夠我們用呢。想想看,那麼多數量的光是挑撿、清洗、曬乾、敲碎、磨粉就夠得你忙的了。」林強雲想了想,似是回答他,又像自語般地說道:「對呀,接下來我還得為你們做出破碎機、錘式粉碎機、振動篩和粉料攪拌機來,才能讓這個工廠能順利地運行下去……」
話說到這兒,林強雲大驚:「哎喲,我可是慘了,光畫出這些機器的圖紙就要我花上好幾個月的時間,這可怎麼辦吶!?」
盤國柱倒是老神在在,隨口說道:「咳,這有什麼難的,機器沒有做出來之前,讓那些民夫苦役犯用手工去敲砸,然後再用水車碓來舂成粉就是了。機器麼,還不是要用水車來帶動,不然你又能拿什麼拖動它。所以說,機器可以慢慢做,做好後再讓他們用機器。反正我們有的是人力,也不差在那幾架機器。」
林強雲想想,覺得盤國柱說得也是道理,現時沒有發動機,即使做出了破碎機、粉碎機之類地物事,也還得用人力來搖動,除了工作效率高些,生產的速度快點之外,還真沒法做到可以減輕勞動強度。
動力,動力是自己現時最需要的東西,有了動力才能大幅度地提高生產率,所有的機器都必須有動力才行啊。
自己已經花了絕大部分空餘時間暗中和山都一起做的鍋駝機,現時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汽缸部分了,只是因為還有許多諸如曲軸、軸瓦的潤滑、活塞環槽、密封環,以及汽門聯動齒輪的計算等等問題沒有解決。即使這些問題都解決了,做出來的鍋駝機功率也不會很大。最多也就四五匹馬力的樣子。至於人們一直在傳說中的汽車,則是林強雲打算在鍋駝機完成的基礎上,將小鍋爐從機器上分出來,把蒸汽機裝和加大了的鍋爐裝到車上,試著做成像自己看到過,以木炭為燃料,爬坡時必須停下來憋足了汽後方能走一段路的汽車。這僅僅還是在想像中的事,要實現也不是沒有可能,但必須在很久以後方可以達到目的。
另外,雖然過去曾經修理了不少破舊的鍋駝機。對這種機器十分熟悉,自己認為一定能夠做出好用的鍋駝機來。但由於沒有車床。自己想要做的鍋駝機能不能做得成,心裡可不敢保證,這種機器地成敗也還是在未定之天。所以,鍋駝機的事林強雲也不敢在人們的面前說出來,以免到時做不成時被人恥笑。
甩甩有些發痛的頭腦,林強雲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不勝煩惱地大聲說:「唉,算了,助之兄還是先用人工來做這種『紅毛泥』吧,如果有命的話,說不定我能做出不要工人出太大的力氣就能自己做事的機器呢。至於應該怎麼使用,到時我自會向要用此等『紅毛泥』的人說知。你們走吧,到達膠西之前別來打擾,我要仔細想想還能做出什麼適合根據地用的好物事出來。」
經過三天的航行,林強雲的座舶到達膠水入海口內二十五里的海倉鎮,一眾人等在海倉碼頭換乘了平底防沙海鶻戰船。逆流而上而奔高密橋碼頭,於兩天後的三月初八日上岸,當天傍晚就回到了膠西。
在林強雲他們到達高密橋碼頭的同時,金國的南京路河南府治所洛陽縣,在三月初八日中午。於南側門外一里洛水邊最大的上林碼頭排出了兩千人的迎賓隊伍。十來位高官帶著近百地各級胥吏,焦急地不住朝東面的碼頭下游張望,他們要在此地迎接一支乘船到此,據說帶了極厲害兵器和操作這些兵器的支援軍隊。這些幾近被誇大說成是天上才有,地上無雙的神兵利器,以及使用這些兵器的軍隊。援軍和他們的糧草輜重。將由三十艘大小戰船護航。五百五十多艘漕船組成的龐大船隊負責運送。
一騎快馬從下游的河岸上急馳而來,遠遠的看到眾位官員就大聲高叫「報……」快馬近前,騎士滾鞍躍下馬背,衝到為首一個五十多歲穿朱袍扎玉帶,圓臉虯鬚的老者身前跪下,喘吁吁的大聲說:「稟報移刺大人,李全之妻楊妙真所屬的山東『白雲軍』,其先頭探路地巨艦和漕船已經到達三里外的盧家鎮,一刻時辰內就將來到此地。」
移刺大人臉一沉,不悅地喝道:「胡說,即使是兩個多月沒下過雨,在洛水上逆流行船,拉縴地民夫也不是能似空手奔跑般快得起來的,你這廝好大的膽,如何敢斷言一刻時辰內那些船能逆水行到此地。你且下去吧,某家估算沒有兩到三刻時辰,他們的船隊一定到不了。各位大人,今天的日頭也太大了些,我們且先到涼棚內稍歇一時,待望台上的守卒見到了他們的船隊再慢慢到碼頭上迎接不遲。」
這位前來稟報的謀克孛堇心裡極不服氣,欲待說些什麼話時,眾位官長已經向數十丈外的棚子走去了。此人不由暗道:「若非是某家親眼所見,自是不會恁般向你稟報。也罷,稍時我且躲遠些,以免船隊來到時被他們這些覺得丟了臉的上官拿了自己來出氣。」
十數個夠資格去棚子裡納涼的高官還沒走到涼棚前,城頭上報信的「篷篷」鼓聲已經響起,望台上的小卒揮動他們的號旗,示意有一隊船隻已經來到了半里之內。那些個涼棚外的官員們只好滿懷疑惑的回身往碼頭走,一邊小聲向左右的人探問是否望台上的人也看錯了遠處的景物。
「奇異哉,怪事也,此乃何種船隻,既無明輪於外不是車船,又不見伸出船外的大槳划動,它們究竟是如何行到此地來的呢?」這話也不知是誰說的,但卻表露了數十位金國的大員的心聲。金國的官兵們目瞪口呆地看著每艘船都冒出一股黑煙。
不需民夫拉縴就能逆水上行的五條數千斛大船,每條大船的後面還拖了三條小漕船,似慢實快地往這裡駛來。一時之間,全部人都傻傻的不言不動,官員們連早已準備好迎接的女樂也忘了下令吹奏。
原本率軍駐紮在陝州閣閿鄉,前兩天剛剛來到此地調集軍隊與糧草的參知政事移刺蒲阿,陝西行省平章完顏合達,本地的中京留守、兼行樞密院事撒合輦三人,在第一艘大船拖著小漕船徐徐靠上碼頭,大船上的人呵呵笑著向他們招呼的時候。這才才清醒過來。看清了來人後,三個人俱都在心裡暗罵:「又是這個蠻漢來此攪局。這次他莫要又壞了我們拒蒙大計才好。」
隨山東軍的船隊一起來到河南府地,金國河東南路總帥紇石烈牙吾塔,此時意氣風發地站在領先而行的一艘四千斛地防沙大艦船頭。他看到碼頭上一眾文武官員們的樣子,頓時忘了自己看到這些船時的形態,樂滋滋地拱手大聲叫道:「移刺相公,合達大人。下官帶了朝庭從山東購得的兩萬多枚『轟天雷』、『小炮子窠』等兵器,以及僱請來使用小炮助戰的『白雲軍』聽候調遣。」
移刺蒲阿、完顏合達、撒合輦等人,除了這段時間耳熟能詳的「轟天雷」外,雖然聽不明白為何又多出了一種名喚「小炮子窠」的物事,心裡暗道這樣東西想必也是與轟天雷一樣,同為極厲害的的殺人傢伙。移刺蒲阿拱手話中有話的說道:「牙吾塔大人,原來是你去山東購得如許多的利器,還是大人與趙宋朝的京東安撫使處有面子呵!」
牙吾塔在正大二年(225年)以前,一直在南京路的宿州、泗州駐守,多次侵入大宋的涼州、盱眙軍、楚州。此人性情剛烈暴躁。一貫驕悍而且自恃勇力喜歡與人挑鬥約戰,並十分嗜血好殺。他喜歡無緣無故地用鼓椎擊人,宿州、泗州一帶的人都稱其為「盧鼓椎」,其名可以嚇陰小兒夜啼。這傢伙為人鷙狠狼戾,專好結交小人。屢屢不聽朝廷節制。時有入朝覲見,來到中書省時,經常出言詆毀參知政事等宰執,金帝完顏守緒因為牙吾塔屢敗宋兵,威震淮、泗,要倚賴他鎮守東方邊地。也就睜一眼閉一眼的不加責罰。牙吾塔尤其不喜歡文士。就是他自己一刻也離不了地屬僚有穿袍服長裾者,非得捉住用刀將下擺截去方罷。他還喜歡凌侮到自己管轄屬地來的使者。但凡朝廷遣使來到,牙吾塔必定先用酒食招待,要強迫來人喝得大醉。如果有人推辭不肯喝酒的話,因便以刀兵相威脅不准吃食,讓來人空腹而去。
「在宋朝的京東安撫使處有面子」,就能購回兩萬多枚轟天雷和小炮子窠,而調軍使花了大價錢也僅從山東弄來最多數百枚的殺人利器。移判蒲阿話裡地意思,是牙吾塔與趙宋朝的張國明有交情。牙吾塔聽了這話後先是一怔,隨即就想到移刺蒲阿內藏的殺意玄機。饒是他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被嚇出了一身冷汗。這可是裡通外國誅九族的欺君謀逆大罪,萬一被有心人以此為由奏聞上達天聽,自己又恰好沒在京師無法解說自辯,那還了得!牙吾塔邊走上跳板邊尷尬地說:「非也,非也,移刺相公此言大錯,下官可不敢掠人之美。此次能從山東購得這四千枚轟天雷和一萬多枚小炮子窠,主要乃是聖上洪福齊天,駙馬都尉嶗山郡王公忠體國,力勸趙宋南朝那位張國明安撫使所致,我大金方能以十萬斤鐵料、十萬斤硝石和十萬兩銀的低價從山東購得這批利器。」
「駙馬都尉嶗山郡王,我大金國何時多出了這麼個皇親國戚了。紇石烈大人,這位駙馬都尉是誰,本官可認得地麼?」完顏合達揚聲問道。
牙吾塔面色尷尬,但還是對三位迎上來地官員說:「這位駙馬都尉所尚的乃賀國長公主與南國公主二位,至於他的姓名與來歷麼,一則下官確是不知其人姓甚至名誰;二來麼,聖上有嚴旨不得任何人對外洩露駙馬的姓名來歷,下官即使是知曉他的姓名來歷也不敢抗旨。」
賀國長公主完顏瓊花,是金帝完顏守緒的長女,今年才十七歲。卻是個守了三年空房的寡婦。她於十四歲、正大六年(229年)九月,以金軍收復潞州大勝蒙古兵的好綵頭得封為賀國公主並奉旨成親。沒想到在這位剛剛被封為賀國長公主地完顏瓊花命相十分不好——旭夫,成親的當天才進夫家的門不過數刻時辰,駙馬便在酒宴上被仇家給殺了。
南國公主乃完顏瓊花的異母妹妹完顏幻雲,還是個不到十二歲的小女孩。金帝完顏守緒之所以會將一大一小兩個親生女兒同時下嫁給一位駙馬,估計是已經無路可走,實在是想不出其他辦法來保住自己的江山才出此下策的罷。
完顏合達,漢名瞻,字景山。
從小就生長於軍伍中,有謀略、善行軍佈陣。熟悉弓馬,武藝相當不錯。性子寬和且重義輕財。能與部下同甘苦,有俘獲即分給眾將兵卒,遇敵則不避矢石身先士卒,所以能得到部下的擁戴肯為他出死力。對敵征戰很注重遠遠派出大批斥候探馬,故而熟知敵情。但他對朝庭中的事不怎麼關心,一門心思只想著自保。聽過了牙吾塔的話便算。
移刺蒲阿是契丹人,自小從軍,因勞而積升至提控,主要是因為完顏守緒做太子時選了他為親衛軍地總領,並在宣宗死時提兵擁立完顏守緒登上帝位有功。此人雖是從軍日久,也得完顏守緒的信任此時坐上了參知政事地高位,但他卻是個大處於軍政國事無勇無謀,於小處細事奸詐無比的傢伙,且不自知其短而剛愎自用。移刺蒲阿多年領兵在外徒刑戰,與蒙古兵交鋒的數年間勝少敗多。最得取大的勝利是在正大元年(甲申年。224年)九月澤潞之役與正大六年(己丑年,229年)的澤潞之役兩次收復澤州、潞州。如今,雖然是國家危難,但大金國還據有臨兆、鳳翔、慶原、鄜延、京兆以及南京等六個路份,軍隊算起來也掌握了四五十萬人馬。一時半會沒什麼好擔心的。此時,移刺蒲阿最大的心願,一是在此次抗蒙衛國的戰爭中運氣好點,能多打幾次勝仗,最好能將蒙古兵趕回到黃河以北去。他希望蒙古人碰上幾次硬釘子,此後回到他們大河以北的佔領區便能知足。不再南下征伐了。第二麼。他遠離皇帝在外征戰,時間久了自是會被人漸漸淡忘。必須盡量結交朝中新貴為自己說話,以便能鞏固完顏守緒的聖眷和寵信,在高位上坐得久一些,此後才能盡情享受榮華富貴。此時,移刺蒲阿聽了牙吾塔所說,心中不由忖道:「能夠得到主上一次將兩位公主下嫁的人,倒是萬萬不可小覷,此後須得想辦法打聽到是何許人能有這麼大的能耐,與其結交成一黨才是為官之道……」
下了大艦的紇石烈牙吾塔,手上高舉一卷黃綾,亮聲道:「聖上有詔,權參知政事移刺蒲阿、陝西行省平章政事完顏合達、中京留守撒合輦接旨,其餘的閒雜人等且先行退開。」
移刺蒲阿、完顏合達行禮如儀。聽完宣讀接過聖旨後,移刺蒲阿站起來左右看了看,似乎覺得別人不能聽到自己的說話聲,便函指了指碼頭上的大艦,盡量壓低聲音向牙吾塔叫起苦來:「聖旨上嚴令讓我們在半月內,先將二十五條平底防沙戰船和五十條漕船送到陝州,然後派一萬軍兵沿河護送其直到鳳翔府,相機救應鳳翔各城。請問牙吾塔大人,所有地船都是這般大的麼,如今大河(黃河)水道雖然還可以通行恁般大的戰船,但縴夫行走的棧道已經年久失修,根本沒法容得那麼多人在上面發力拉縴行走。若是將二十五條大船和五百多條漕船都全部拉過去,怕是要花兩三個月的時間,還須動用數萬人地民夫拉縴才辦得到吶。此事本官萬萬無法辦到,只有偏勞牙吾塔大人你來承擔這個差遣了。」
移刺蒲阿所說的話,的確是實情。
黃河出潼關,東流一百一十三公里,至「三門峽」,入豫西峽谷。豫西峽谷,兩岸夾水,壁立千仞,怪石嶙峋。湍流險急。邸道遠的《水經注》云:「昔禹治洪水,山陵當水者鑿之,故破山以通河。河水分流,包山而過,山見水中若柱然,故曰砥柱也。三穿既決,水流疏分,指狀表目,亦謂之三門矣。」然「自砥柱以下,五戶已上。其間百二十里,河中竦石桀出。勢連襄陸,蓋亦禹鑿以通河,疑此閼流也。其山雖辟,尚梗湍流,激石雲汩,澴波怒溢。合有十九灘,水流迅急,勢同三峽,破害舟船,自古所患」。「三門峽」與豫西峽谷是黃河漕運的必經河段。
自秦始皇統一中國,建都關中,到漢王朝結束的四百多年間,由於關東與江南租糧西給京師地需要,和陸路運輸受運輸工具及崤函古道艱險難行地制約,黃河漕運就成了當時唯一的運輸渠道。由於黃河中游河道比降大、水流急。逆流航行困難,特別是三門峽天險地阻隔,給黃河漕運帶來難以克服的障礙,造成巨大的運輸成本。為保證漕運的正常運行,歷朝歷代都十分重視對黃河三門峽河道疏治。當時。對三門峽天險大規模整治所採取的主要措施,就是疏鑿航道和開鑿供縴夫行走的棧道。
黃河漕運棧道西起三門峽人門棧道,東到澠池縣與新安縣交界處的「八里胡同」。
這一段河上的棧道入宋以來,只是在趙宋朝南渡之前的宋哲宗趙煦聖紹四年(97年)整修過一次,到了金朝入主後歷來是只會使用,卻是沒人去管。已經不可能像過去般能同時用數百人在上面拉縴引船上行了。而且。總長二百多里的「三門峽」與豫西峽谷,即使在棧道還完好地情況下。一般裝滿了糧米千斛左右的漕船,用上二十幾名縴夫一天能上行二三十里,大約需要十天左右地時間。若是一條滿載四千斛物料的大船,即使用上六七十、上百個縴夫硬拉過去,也非得十多二十天不可。何況,已經百多年未經修檢過的棧道,能否承載得了上百人同時用力拉動大船也還在未定之天,誰也不敢保證在這個過程中不會出事。
「不,不,不。移刺大人誤會了。」牙吾塔可不敢接手移刺蒲阿、完顏合達兩人甩過來的這個燙手山芋,他知道這兩位手握數十萬大軍兵權的大人,可能根本沒把金國的皇帝完顏守緒放在眼裡。正月蒙古兵圍攻鳳翔府,完顏守緒連下兩道聖旨,第一次要他們出兵北進,他們卻推說時機不對拒絕行動;第二道聖旨要他們率軍出潼關去解鳳翔之圍,他們連理由也不找,硬是讓二十多萬大軍窩在閿鄉不肯動彈。牙吾塔賠上一副笑臉,討好地說道:「聖旨上所說地半月內送過三門峽去的二十五條戰船,指的是還在後頭護航的千斛左右的平底防沙海鶻船。另外,這次逆河而上的五百五十條漕船,也是不超過一千斛的小漕船。」
牙吾塔湊近兩人的身前,放底了聲音說:「兩位大人,你們可知道麼,這二十五條戰船另有巧妙,它們逆水上行並不是很難,實際上不用民夫拉縴也能辦到。不過,聽他們的統兵將軍說,為了趕時間,也為了他們的戰船能像練武地人一般省下些什麼『真氣』,此次過這段河道還是要用縴夫來幫忙拉船的。移刺大人,實不相瞞,如今朝庭的意思呢,是讓這支楊妙真『白雲軍』的戰船和軍隊帶了『轟天雷』及其他幾樣極厲害的兵器西行,若是能打敗蒙古兵解了鳳翔之圍最好。要是來不及趕去解救鳳翔地話,就要『白雲軍』的戰船和步軍協助兩位大人和忠孝軍,守住京兆府路,並讓大人騰出手來,尋得戰機進擊殲滅入侵的蒙古兵,相機收復鄜延、慶原、鳳翔、臨兆諸路份。」
牙吾塔轉身向已經下了大艦的護衛隊裨將宋煥章招呼:「宋將軍,請過來這裡說話。」
待宋煥章大步走到眾人面前,牙吾塔笑道:「來來來,下官為移刺大人、合達大人引見。這位是白雲軍的宋煥章將軍,此次奉忠義軍首領楊妙真之命,率了兩軍共兩千八百虎賁之師和極多的『轟天雷』等攻防利器前來助我大金與蒙人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