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商賈 卷十 第十一章
    宛家堡,早在十多年前叫做楊家寨。原來此寨的寨主楊靜安定本地大主戶擁有良田三百餘頃,不但是個習武之人,且為人豪爽、仗義疏財,尤喜結交江湖上的朋友,頗有百多年前梁山濼(梁山泊)義賊黃麻胡之遺風,在灞州、清州、滄州北部這一帶相當有些兒名氣。(北宋哲守趙煦登基〔08年]前後,一向是盜賊淵藪的梁山濼有義賊黃麻胡,有濼內的梁山聚三四百人為盜,賊眾中有失意的江湖客、逃戶、配軍、流民等,專事水面和附近州縣劫掠不仁的富商、官宦、大戶,但對細民百姓卻是從不騷擾,並時時周濟。故有義賊之稱。)特別是在十多年前蒙古人入侵河北、山東諸路時,金朝的官兵無不望風而逃,就是這位楊寨主帶領堡內的七千多男女老少備起想抗,連續幾次與數倍於己的韃子兵拚命,打退了攻寨的蒙古人,方把這個寨子保全了下來。

    這個寨主老楊家的祖上還有一項密技,那就是能將捕得的大魚,和獵得的野獸經秘法加工後,可以做成一種稱為「魚鬆」及「肉鬆」,很容易長久保存的食物。此等表面上看去如同淺色細茸般的食品,入口即化香甜美美味,是就酒送飯的上品。楊家作坊所產的魚、肉二松天下無雙,行銷中都、河北數路,一向極得人們歡迎,近百年來此等秘技不但為楊家掙下了金銀錢財無數,而且還在好幾場天災人禍中救了全堡數千人的性命。

    不過,令人惋惜的是,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正當盛年的楊寨主,連同他的一家老小三十一口,突然於貞祐三年(25年)冬天的一個晚上失蹤了。自楊寨主一家失蹤後,享譽百多年的楊家魚肉二松品質再不復原先的色香味俱佳,成了粗製能保存得長久些的魚肉乾絲。況且。在戰火連綿千里無人煙的情況下,盜匪滿天四處橫行肆虐,般販出行的商旅絕跡,商路無一處不斷,即使魚肉二松還能保持住以往的品質也沒法運出去。而附近數百里殘存的人們連肚皮也填不飽。又何來餘錢食用這等美味。因此之故,這十多年來楊家精製的魚肉二松再也沒有在各地市面上出現過。

    在楊寨主一家失蹤後的第三天,就有這個自稱為楊寨主表弟的宛彎,帶了三百多據說是家丁的健卒,護送著數十個男女家眷來至此地,半強制半勸說的。好歹讓楊姓家族的耆老們同意讓他接手楊家寨的治理、維護大權,順理成章的接管了楊家寨。

    此後過了不到一年的時間裡,楊寨主的幾位本家老人。也就是當初接待過宛彎的那幾個耆老,陸陸續續地全都莫名其妙地暴病死了。而後,這個楊家寨就被改成宛家堡了。

    宛家堡,其實是個相當大,而且建築得不錯的一個小城鎮,堡周八里一百步。想當年。那位楊寨主敢以區區七八千男女之力與數萬韃子兵相捋,實在是個抗擊外敵入侵的民族英雄。如此人物在當地是極受人尊敬和愛戴的。

    現時,堡寨裡頭常住的在籍戶有三百四十四戶。人口五千三百六十七人,即使把清州治所會川縣,興濟縣算在內地話,是除了直沽寨以外人丁最多的一個城鎮。光從這點上看,就知道蒙古韃子幾次侵掠地殺戮有多重了。

    宛家堡這裡,除了由大堡主指派的一個專斷雜事的四堡主,與及四堡主手下的二十個堡丁維持當地的治安外,沒有任何一國派來的官府。堡內的一切大事小情,都是由大堡主和他的幾個結拜兄弟——二堡主、三堡主等四位堡主等人說了算,所有人的來去生死,全憑四人一言而決,他們幾家完全成了佔地一方的土皇帝。

    宛堡主和他的三位結拜兄弟都是練武之人,家中同輩和小一輩的子女,除了那些女眷外,全都從小就跟隨他們的父兄輩練了幾年以至一二十年的武功、武藝。就算是四堡主那個小兒子,今年才九歲的小娃娃,若是一言不合發起狠來時,也敢拿著小攮子(匕首)將人捅個透心涼,完全把傷人、殺人不當回事。堡內的民戶們,無論是此地幾十戶楊寨主的本家,還是其他雜姓的原住民,都對這些外來強佔了楊寨主基業的宛家,及他的那伙惡徒欺壓堡內的人戶不敢聲張。至於此後陸續逃入本堡的外來戶,更是任由這些人魚肉。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月裡,到處都沒了安身之地。有些受不了這裡的氣拖家帶口走出堡外欲離開的人,如果不是運氣特別好,那就得面對附近的小股盜賊,還有時不時會到這一帶巡遊一番的蒙古韃子奴隸兵的劫殺。而且,這數千里方圓根本就沒一處可以容人安生的地方。因此之故,外逃的十幾戶人家被盜賊搶掠,被蒙古奴隸兵們截殺之後,再沒人敢出逃。為了活命,人們只有忍氣吞聲在此地繼續硬捱下去。

    還真別說,在這界河兩岸的數百里方圓內,也就僅有數得上的幾個堡寨是好些的。像宛家堡這裡,就是一處可以讓逃難的細民百姓可以有主家投靠,可以憑人們一家大小全體出動為主家幹活,因此而吃上一碗半饑半飽的安穩飯。亂世人命不值錢吶,能夠苟活一時就算一時罷,苦雖然是苦了點,但畢竟還不會凍餓而死算是好的了,大家在這裡忍氣吞聲也還能挨下去。

    堡寨周圍的熟土地除了了部分是當地原住民的產業外,已經全部成了四位堡主的私人財產,雖說全堡經金朝官府核發契書的田地也不過才是六百多頃,而實際有人耕種的有一千頃上下,田契只佔其所有土地的六成多一點。即便是蒙古人入侵之前,這裡已經是兼併成風。佔有大量土地地主家就使出了各種的手段隱瞞田地的佔有量以逃匿賦稅。更何況在如今一無官府、二無原主的情況下,即使四個堡主將整個北部清州暗中全算成他們的私產,也不會有人敢於提出異議。

    此地地界河兩岸數千里方圓都屬蒙古人佔領區,但無知又野蠻的韃子只喜歡打殺搶掠,除了放牧外別無謀生的手段。他們根本的目的就是將所有的人全都殺光,把搶佔來的土地變成可以隨意放牧的肥美牧場。既是沒人的牧場,根本沒必要派人看顧,這裡也就是在上游的三河交匯中處的直沽寨,有三兩千名蒙古漢軍在駐守。別無其他官兵。因而此地也就成了一些潰敗的抗蒙義軍、紅襖賊、綠林盜匪、殺人兇犯及避世逸丁地逃逋藪,也是少量海路般販走私的最好通道。這裡的人憑著武力各據一地安身,各以武力的強弱和人數的多寡劃分勢力範圍。平日裡,或者說在沒有意外的一般情況下,各方的勢力倒也能安於現狀,按不成文的約定各守本份互不侵犯。當然了,由於利益的關係及生存的需要。免不了時時出現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之類的火並。又或在食物吃完了以後,窺探別處佔地為王的勢力。趁便擄得些肉人以度饑荒。總之,這裡既有人在聚眾自衛保一方平安,也有人為了生存向同類大打出手,是一個弱肉強食勝都為王的沒官管世界。

    宛家堡周邊十五里方圓,是這個堡寨的勢力範圍,一般很少有什麼不開眼的人會無緣無故的進入這個區域來惹事生非。界河兩岸數十股大大小小的勢力中。宛家堡是這裡人數最多、武力最強悍的一家。因為有楊寨主的威名在前壓著,十數年來絕少有人有主動向此時改為宛家堡的這股勢力挑釁。

    去年十二月中,到現在的二月底為止,已經有兩個半月不見雨雪。去年說冬後的雪也算是下過幾場,但都顯得太小了些,沒能讓這裡的土地有足夠的水分滋潤。早在大宋朝沒被金人佔去之前,這裡就因為是接遼的邊地,許多在中原各地盛行的新法、新技,一般都不會推行到這裡來。此處的人們也就還是按過去的耕作方式耕田種稷粟,連麥子也較少人種植,完全不似其他地方般一年能收穫兩季糧食。今年的春耕還得等到三月,天上有雨下時才能開始,所以此刻還是各家各戶休閒的時節。

    今天一大早,大堡主的九小姐帶了兩個女婢,三個女人同是一身窄袖戰袍套著背子的騎裝,外面是一件無袖皮裘,提弓掛箭又挎刀的騎著馬在堡內的街上疾馳。早起在兩丈許寬的街上行走的人們,一見到這種肆無忌憚縱馬在大街上奔馳。並看清領先一人紫袍青背子的穿章打扮,什麼也顧地快步避到路邊屋櫞下讓出道路。

    三騎人馬到了寨堡的東門,對堡丁頭目叫嚷著說是這些天來在堡內呆得太悶了,要去東門外十里的灘涂草地上打獵散心,在幾個堡丁合力打開大門時便立即衝了出去。

    這位九小姐乃宛堡主死去的二十五房小妾所出。現時已經是個十七歲的大姑娘,自小跟隨父兄習武,武藝不怎麼好身體卻發育得相當不錯,人又長得漂亮,是堡內出了名的幾朵待采鮮花之一。

    宛淑英可以騎馬奔馳,也能開弓射箭,但其性子極野、脾氣也很不好,對堡內的民戶和家裡的下人動不動就將礙眼的打個半死。

    幾天前聽家裡的兄弟說起過,堡東十里的河邊濕地發現銀狐和紅狐,九小姐決定今天來碰碰運氣。主婢三人到了兄弟所說的地頭,在這裡遊走了一個時辰左右,豪豬、兔子、江獺倒見著了不少,甚至連野豬也有兩三頭出現在她們的弓箭射程內,但就是沒看到幾位兄弟所說的銀狐和紅狐。

    三人來到一株大樹下,一個女婢看看天色,有些著急的問道:「小姐,已經到巳時左右了,我們還要搜尋銀、紅雙狐麼?」

    「找,今天非要將其中之一打到帶回去不可,省得空著手白走一趟讓那賤人嘲笑。」九小姐這段時間不知如何似乎與三堡主的四兒子走得較近。沒成想二堡主十六歲的四女兒也看上了同一個人。

    三堡主那位十九歲的四公子這幾年曾隨其爺到江湖上遊歷,不僅去過被蒙古人佔領的中都,也到過蒙古人位於克魯倫河源頭北岸的老營斡耳朵,甚至南下去趙宋朝的行在臨安走了一趟。最後在去年回來時,因為遇上高密縣一帶打仗。四公子在山東東路的膠西縣也住了半個多月。

    這位四公子也許是見過了江南佳麗地千依百順,喜歡上了那種嬌小可人又溫婉賢淑,並善解人意的類型罷,對兩人這種可以舞刀弄槍,動輒便以力相向、以武論理的北地胭脂完全不感興趣。對她們兩個一直示好的姑娘都是以兄妹之情相待,毫無接受她們感情的表示。兩個動了春情的女孩當然不會,也不敢對四公子有什麼不滿,卻是把自己的一肚子火氣全倒在了競爭對手的身上,暗中較勁要給對方難看。

    今天要是能射中連兄弟都沒打到的銀、紅雙狐中的任一隻,肯定能壓過口中的賤人一頭,會令看上了的決中人高看。當下,九小姐眼珠一轉,心中有了主意,手上的馬鞭朝所立處的東面一指。大聲對兩個女婢吩咐:「你們兩個從這裡往下走三里沿這塊濕地往上趟,試試看能不能把兩隻畜牧趕過來。本小姐就藏身於這樹後,說不定能有些收穫。」

    …………

    圖日勒和武奕銘兩人沿著販私貨之人走出的小道分枝撥草往西走了十多里,便走上了已經長滿了雜草快要湮沒,但還能看出大量模樣的前朝邊寨傳迅越稀少。突然,領先前行的圖日勒上住腳步。側耳傾聽了片刻「呵」了一聲,回頭對武奕銘說:「武漢兒。你可聽得前面有什麼動靜麼?」

    武奕銘也學著圖日勒的樣聽了一會,嘴裡漫不經心地回答:「沒有啊,除了風吹草梢的『刷拉』聲外,小的沒聽出有什麼動靜來。」

    圖日勒冷冷地「哼」了一聲,「錚」一下抽出彎刀,語氣極為肯定地說:「前面有三騎人馬,不知是盜賊還是奴隸兵的斥侯。走,我們分頭潛行過去,不管是哪一路的人馬,去將人殺了把馬搶來做腳力。」

    這時的河北地面上,因為經過了蒙古韃子數次地侵略屠殺,流落於山野之間殘存的漢人、女真人和契丹人,除了少數被嚇破膽、甘心做奴隸的軟骨頭之外,稍有點骨氣的無不在家園的廢墟裡尋出能用於傷人殺人的家什、傢俱,為了自己的生存而進行拚命。這片土地上,凡是落單或者結伙人數不多的路人行旅客商,很有可能在這裡無聲無息地消失,更有可能落入餓極了的盜賊們手中成為他們的裹腹食物。這些年來,凡是敢於行走在這一帶的人,若非約好了數十上百人同行,就是帶有大批身具武功的刀客劍師進行保護。另外有些一二人落單行走的,也肯定身無長物並自恃武功高強能夠自保,不虞會有人打他們的主意。而在這一帶出沒的人經過這麼長時間與天斗、與地斗和與各種各樣的人物拚鬥,也是性子狂暴凶殘,為了活命再顧不得除了自己之外任何人死活的心硬如鐵之輩。

    圖日勒到山東之前,就向中都的蒙古人問清楚了此地的情形,但並未放在心上。一則他是蒙古人的百戶,認為有天生高人一等的身份地位,這裡的盜賊、逃民見了他身上的左衽窄袖袍、和腦袋上的辮發三搭頭及耳墜,肯定知道是蒙古人,不敢動手加害。二來圖日勒自恃勇力,遇上幾個小毛賊他也不怕。此際,聽出前面有三騎人馬,心裡正為還要徒步行走一百多里路大感不耐,在北地蒙古佔領區橫行慣了的圖日勒,殺個人最多也只須事後賠頭驢錢也就夠了,這時因為有急事在身,哪還會能放過有馬騎著趕路的機會,嘴裡不假思索地就叫出準備動手殺人奪馬。

    武奕銘在中者時也曾聽說過此地的一些大略情況,他畢竟還是個漢人,也走過幾天江湖,可沒有圖日勒那麼托大得想以兩人之力就能在此地橫行無忌。不過,北上到中都雖然不是甚遠,怎麼也還有三百多里的水陸路程,他也還得依仗這個蒙古人的百戶地位相護,方能順利地回到匠戶營。便苦笑了一下,伏低身子鑽入路右的草中向前潛前。

    人與馬的腳程是不能夠相比的。但如果人在行走而馬站立不動,那麼就算是千里馬一天真的能跑千里,在站著不動地時候也沒法與慢騰騰走路的人相比。潛蹤匿跡的兩里地讓武奕銘覺得好累好累,但在看到不遠處一株大樹下的一個青衣紫裙的嬌好身影時,這些疲累一下子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從黃、淮河道裡逃得性命。心驚膽戰地由漣水、海州到達膠西,整整四個月的時間武大公子都沒敢沾女人的身,心裡的躁欲之火把他快憋得發瘋。由於自身的安全沒有保證,在提心吊膽的日子裡還能勉強把持住忍下慾火。此刻眼看已經進入蒙古佔領區,再有數百里地、只須兩三天的時間就能回到安樂窩了,這股子火又漸漸地大了起來。特別是在此刻,見到了一個穿著皮裘的富家女人。那股慾火騰地一下直衝腦際,再也無法遏制了。

    宛九小姐這些天心裡也不是很舒服,心目中的男人早些天被派往界河對岸。與宛家堡隔河相對的分堡辦事去了,想要與人爭強鬥勝卻沒人來欣賞便覺得引不起興趣。此刻她只是兩眼無神呆呆地望向前方,對這片灘地上有些什麼視而不見。

    前面似是有個面目不清的翩翩公子緩緩而行,拿著自己送上的一領朱色狐皮,嘖嘖有聲地翻來覆去細看……猛然間,眼角有物出現。在她還沒有回過神來,後腦被擊頭暈眼花的同時。一隻大手已經摀住口鼻,把叫聲堵回喉嚨裡了。

    須臾。被人從後面抱著躺於草地上的九小姐昏眩感漸消,沒有空氣又憋得她幾欲死去,一把帶有磁性的悅耳男聲起自耳畔:「小親親,答應我不出聲叫喚好麼,小生有事和你商量。」

    九小姐沒法再了,拚命想要點頭又掙扎不動,此時只覺捂口的大手稍鬆,讓她能吸入一點空氣不致昏迷,這才得以將頭點動。

    另一隻大手放開,九小姐才發現她被人雙手一起夾胸抱著,數粒帶有異香的藥丸塞進嘴裡,那個男聲小聲厲喝:「吞下後就放你一條生路……」

    又怕又羞的九小姐嚇了一跳,依言將那幾粒藥丸吞下。

    嘴上的大手倒是將手指叉開可以讓她喘氣了,另一隻手卻又回到面前探入衣內,在她胸部按柔了起來。在身後之人輕笑聲中,九小姐地喘息聲越來越急、越來越大,片刻後已經只會發出「依依唔唔」的銷魂呻吟了。

    當天傍晚,出堡搜尋九小姐的體味丁在堡東十里外的大槐樹下,發現了三具赤裸裸的少女屍體。天暗時分,一條小哨船從本堡碼頭駛出,載著十餘大漢向對對岸的宛家分堡行去。同一時間,十多匹快馬分三撥出堡,分別向百里外御河邊的窩子口寨,清州治所會川、霸州三處疾馳。第二天,清州、霸州分別有快船、快馬向各地急趕。不久,江湖上暗中有人傳出消息,河北東路老界河邊的宛家堡,願度支五百兩金子買兩件東西:一把刻有暗記的錯金柳葉刀、一個錯銀飛鳳碧玉珮。而宛家也在第三天,將得暴病死去的九小姐匆匆下葬完事。

    …………

    三月初一近午時分,通州城北三里外的閘河水關上值守的老卒,縮成一堆兒卷在哨棚角落,閉著眼睛坐著動也不動,不耐煩地對搖動他手臂的狗娃叱罵道:「一天兩碗能照見人的稀米湯水還沒化掉麼,你吃得太飽想找抽啊。真是的,打個盹也不讓人安生……」

    一日兩餐,每餐只有一碗可以數出幾粒米的粥湯,這就是蒙古漢軍全部待遇了。

    「合……合叔……不是……,是有蒙古大人坐的大……大船……來了……」餓得猴精也似狗娃說幾個字就喘,斷斷續續地將他要表達的意思分成好幾截才講完。

    「什麼……」這下可不得了,誤了蒙古人的事,自己這幾個還沒餓死的漢兵即時就會沒命。「蒙古大人」這四個字入耳,把老卒合叔的瞌睡趕到九霄雲外。狗娃不知道和自己一樣餓得站著都搖晃的合叔,這一會哪兒來的那麼多力氣,竟然一翻身就跳了起來朝水閘外看。

    可不是麼,從閘口外二十多丈處一直到通州漢所潞縣的城牆轉彎處,怕是有上千條從來沒有見過的戰船和漕船停在河道上。此時,兩條十餘丈長帶有箭垛的戰船緊靠在守閘關卡的碼頭,一個身穿皮袍剃三搭頭的蒙古人,正用蒙古話向河中的其他船隻大喊大叫。

    「咦,真真奇怪極了。這些船到底是怎麼回事?」合叔年紀畢竟大了二三十歲,見識比狗娃多了不少,很快就發現河道裡的船隊與所見過的有什麼不同。他一隻手插入嘴裡沾了口水伸出哨棚,整個手指只是朝東南那一面有點微冷,說明東南風很小,根本不足以將高張竹帆的船吹得停在河面上,更不用說可以在沒人拉縴的情況下逆水而上。可他極目遠眺。河面上的不少戰船上倒是冒出有黑煙,尾部也能看到有一條大繩索拖著其他漕船,潞水兩岸卻連個人影也沒有。他實在是想不明白。這樣密密麻麻擠在一起的千把艘船,拉縴所需要的數萬人一下子會跑到哪裡去了。

    而且,合叔清楚地知道,蒙古大汗窩闊台因了要去滅掉金國,下令中都路所有人口中必須二十丁中抽出一人去當兵。而那些降了蒙古的女真、契丹和漢官們,為了在新主子面前邀功爭寵。以便保住自己的地位和陞官,自是實實在在的按令行事。他們在石抹鹹得不地指揮下。於去年三月開始撿括中都的所有男丁,不論大小老少就是以二十丁強征一個青壯。一下子為蒙古徵集到了十九萬軍隊。自那以後,至今的一年時間裡,這條由潞水通往中都大興府的閘河內的船就明顯的少了下來。除了每月定期走上五趟的運糧漕船隊以外,十天八天都沒有一艘民船進出,更不用說能看到如此大的一支戰船和漕船隊伍了。

    合叔人老成精,看到的這支船隊上下來的這數百人,雖然沒有披甲戴盔,但一見到他們袍服光鮮、隊伍整齊、行動快速、進退有序的樣子,便知道這是比契丹糾軍更能打仗的精銳軍隊,甚有可能與正宗的蒙古兵相比都不遑多讓。

    此時幾天都沒有得到官府的通令說會有船隊經過,帶人守閘的漢軍孛堇早上來此地轉了一下便回去,整個閘口處也就只有合叔和狗娃兩個倒霉蛋值守。

    「大帥有令,開閘。」阿爾撒陪著孔綰大踏步走到哨棚外,對著顫抖的合叔、狗娃喝問道:「這個水閘就你們兩個人麼,如何能開得了閘門?」

    「大……大人……我……我……」戰戰兢兢地說了幾個字,身子一歪便癱下地去。

    阿爾撒有李叔臨在直沽寨的經驗,也依樣畫葫蘆地丟了兩粒糖果到狗娃面前:「這是救命藥,你們兩個一人一粒剝掉外面的紙吃下去,然後告訴我們如何開啟水閘。」

    閘河,是金朝定都大興府以後,為了方便各地漕糧入京,逐年派發民夫鑿開連貫潞水與盧勾河的專用水運渠道。主要的閘口是水位差為七尺的閘河西端接盧勾的金口閘,這東頭通州的水閘處,閘河與潞水的水面基本上持平,故而只是一道可以攔船而不擋水的柵門而已。閘河水道原本能單向通行四千斛的漕船,但自從金帝完顏守緒守棄中都以後,十多年未經疏竣,如今只能險險地通行一艘三千斛左右的漕船了。好在水閘到中都的水程僅五十里左右,水戰隊的防沙戰船又小,尺可安全快速的進入閘河水道。而兩艘五千斛的戰船及其他三千斛以上的貨船、漕船可以留在已經取到手中的通州相候,讓中都出來的半大客貨船將人貨轉到大船上便行。由於準備將中都的數十萬奴隸和願意離開此地到根據地去的民永都帶走,能幹活的人手多得很,倒船耽誤的時間可以忽略不計。原計劃兩艘海舶也要一同直赴通州的,卻因吃水深達八尺。潞水航道無法通行而滯留在界河接應。

    …………

    中都,金朝遷都至此後方才改的名稱,這裡過去稱為燕京,也叫析津府(今北京),是金國海陵王完顏亮殺金熙宗。奪取帝位之後,於貞元元年(50年)派人到北增廣舊城營建宮廷。蒙古人佔了這裡以後,又再次改為燕京,不過百十年來人們已經叫中都叫習慣了,大家還是將這個原金國的都城叫做中都。

    貞元元年三月二十六日金遷都。改元「貞元」,改燕京析津府為中都大興府,汴京為南京(今河南開封),將上京遼陽府(今遼寧遼陽),西京大同府(今山西大同)依舊。並分著漢地為十四路,設總管府。完顏亮遷都中都後,恢復了殿試,「惟以詞賦、法律取士;去酷刑、訂車蓋式樣」等制度。

    貞祐三年(25年)三月蒙古兵圍城,到了五月初二日這天。已經得到金宣宗派來的救兵在霸州被打垮後,作為全部守城部隊指揮官的左副元帥抹燃盡忠嚇得半死,他一點也不想為金朝盡忠,決定到了夜間就帶著親衛悄悄南逃。當天,中都被指定為留守的金朝最高長官右丞相兼都元帥完顏承輝,探知抹燃盡忠要逃跑的消息。便將他的親信完顏師姑殺了,寫了奏章交給尚書省令史帥安石。叫他帶去汴京,然後服毒自殺。五月初三城內的官吏父老僧道開了城門。出來向蒙古軍的統帥石抹明安請降。當時,中都除金朝皇室、官宦、大戶的大量金銀財寶被蒙古兵搬走,金朝的皇宮被焚燬之外,倒是沒有被殺多少人,城內的民房也沒遭到什麼大的破壞。

    幾次蒙古兵來到中都,他們全都被從來沒有見到過、高得讓人仰看要掉帽子的中都城牆所驚倒,基本上是沒有對這個城市進行過攻擊。蒙古人只在大安三年(2年)九月,一部蒙古軍在大將哲別的率領下,第一次來到城外時,有點不信邪的蒙古兵擊敗了出城迎戰的金軍後,轎車微對城西的「開華門」試著打了一下,覺得打不動就退走了。蒙古兵的那次進攻,根本對城高牆堅的中都城沒有任何威脅,僅僅只在護城河外留下一千多具人與馬的屍體,在城牆上下留下數萬支鈍頭的箭矢而已。因此,中都的城牆直到如今也還是基本完好,少量損壞處也並不難修復,只須有個十天八日的時間就能完成。

    這裡是中都震盪北角的光泰門外,緊靠閘河南岸的回回匠戶營,工匠營正回回萬戶扎撒阿坐於他的大房間內。天還沒完全黑下來,房間裡已經點上了好幾支牛油燭,扎撒阿對著一具扭弦弩炮模型,比對著一架獸筋模型弩車冥思苦想。都是利用獸筋的彈力來發射弩箭的殺傷性開口,這兩種弩可說得上是各有千秋,但也各有各的缺點。他是想將兩種開口的缺點去掉,把它們的優點結合到一起,另外做出一種更好的武器來。

    外面有動靜,人們急速奔跑的腳步、嘈雜混亂的嚷聲,讓扎撒阿極為惱火,揚首大聲吼叫道:「去,把那些吵死人的奴隸都趕開,別來打擾我。」

    不一會,隨著喝叱聲的響起,外面很快就安靜下來了,扎撒阿吁了一口氣小聲自語道:「安靜了好,安靜了可以讓我想出能將它們做得既方便手搬運,又能夠保持最大的威力。」

    有兩個人的腳步聲走到桌前,一具三尺左右大的手弩「咚」地一下重重地放到桌上。

    正想把桌上妨礙自己研究東西抓起丟開的扎撒阿,在那具手弩入手的瞬間,就感到這件東西出乎意料的沉重。仔細一看,「阿」了一聲後才抬起頭對自以為是女奴的人問道:「這是總管大人的寶貝,他怎麼肯叫人送來的……哎呀……你們是誰?!」

    桌前站著的林強雲和阿爾撒都聽不懂扎撒阿的話,只是好奇地瞪著滿臉大鬍子的回回人微笑。在扎撒阿又嘰哩咕嚕地吐出一串話語之後,林強雲打斷他的話聲問道:「聽不懂你說什麼,會講漢話嗎?」

    「我……我……會……會……」

    「會講漢話就好。」林強雲的笑容真是說得上燦爛無比:「聽著,這是我們的……」

    「會講一點……」兩個人搶著說話,誰也沒聽清對方的意思,兩個人此時卻又同時停了下來,靜靜地等對方把話說完。

    大眼瞪小眼地靜了好久,還是那個阿爾撒「噗」地一聲笑出來,才把你看我,我看你的林強雲和扎撒阿喚醒。

    「局主,護衛隊已經進入大都城了,幾位將軍正在我們混入中都城內的特務陪同下,押著那些奴隸兵去攻韃子和契丹軍的兵營。」盤國柱一頭撞進房間,高興得直嚷嚷:「哇哈,這次我們發財了,這個大營裡找到了數十萬斤銅器和各種鐵料,找到了有五六萬石硝石、綠礬還有別的東西……這裡的工匠、奴隸正將所有的銅鐵和硝石等物事搬上船,裝滿了貨物的船隻已經開始陸續掉頭回去了。」

    「哎喲,盤牯仔,這事有那些將軍們去做就好,別要來這裡吵吵嚷嚷地礙事,明天我再去中都城裡看看好了。現在我要和這位回回匠師說話呢。」林強雲揮手止住了盤國柱,指了指鋼弩向扎撒阿問道:「這件武器你看怎麼樣,還有什麼地方可以改進的嗎?」

    「怎……怎麼樣……好……好大力……的弓……」看似這麼小的一具手弩,但用盡了雙手的力氣就是沒法將其拉開。發現弩槽前端還有一個馬鐙般的物事可以腳踏,扎撒阿躬下腰踩住,以腰身雙手之力方將弩弦的護塊拉到機括位置。他的漢語雖然說得結結巴巴地詞不達意,但對林強雲所說還是能聽懂小半,這話又是問到他最得意的特長上去,自然也就很用心的對手上拉開了弦的鋼弩打量起來,嘴裡說道:「如果……能給我一點……時間,我……我可以想辦法將它……它改成……很……容……易拉開……弦的弩……弩……」

    「那好,你現在跟我們走,我會給你充足的時間去想辦法。」林強雲自己想了很久,都沒能想出能使鋼弩可以輕鬆拉開弦的法子,此刻聽了這個回回工匠的話,自是歡喜得很。

    「真……真的?啊……不……不可以,我的主人不會答應讓我跟你……你們走的。」扎撒阿眼裡射出驚喜的目光,但眼裡的神采馬上又暗淡了下去:「侯……大人叫我做的弩炮……還沒有想好怎麼做……主人答應將我賣……給你……一下子也走不了……」

    阿爾撒情急之下走上一步將那具手弩劈手奪回,指著扎撒阿用蒙古話說:「你的主人?哼哼,他們已經被飛川那顏打敗了,現在你們整個匠營的人都是我們的戰利品,這位和你說話的那顏大人才是你們這些回回奴隸的主人了。還不快向你的新主人認錯,難道你想害死你們的族人不成。」

    老回回扎撒阿,在蒙古人所說的龍兒年(220年),從花剌子模的玉龍傑赤城被抓到大漠草原,已經足十一個看年頭。他從當年才四十歲的壯年,現在已經成了花白頭髮的老翁。當年和他一起被成吉思可汗遷到東方的十萬的十萬玉龍傑赤城裡的工匠奴隸,十多年來在草原上、金國這裡,受盡非人的折磨死掉了一大半,現在已經只剩下四萬多人了。

    做了蒙古人十多年的奴隸,扎撒阿早就學會了聽、講蒙古話,因此阿爾撒的話他聽了以後很是吃驚:「大人,您是說這位那顏的軍隊已經把我們的主人打敗,我們現在成了這位勝利者的財產了?這個……大人……能告訴我嗎,這們……那顏是哪兒來的異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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