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東路的清河,宋太祖黃袍加身從柴家孤兒寡婦手裡奪得江山之前,稱為乾寧軍。這裡一直到太宗皇帝將當皇帝的哥哥弄死自己坐上寶座之前,都是沿用這個名稱。後來,於太平興國四年(979年),搶了兄長帝位來坐的趙炅——本名匡義,又叫趙光義,大概是覺得這個名稱不好罷,便改成現在的清州了。金國的女真人佔了大宋朝的半個江山後,這些野蠻的韃子除了會騎馬打仗、殺人搶掠之外,如何能知道應該怎麼理政。所以在女真的佔領區內,除了堅決將他們的奴隸制保存下來以外,其餘的一切依舊,清州也還是依宋例叫做清州,直到比女真人更野蠻、更會打仗的蒙古人來將大半個北中國搶佔去,也還是叫做清州。
清州趙宋朝南渡之前該管的地面,只是御河的北端到作為界河的白溝河這一段的黃河北流河道,連兩岸往外各三十至六十里不等的狹長地塊。到了金人佔去此地之後,把滄州北部的大塊也劃歸清州,總算讓這個州有點州的樣子了。
現在,因為黃河在百多年前改道,原先黃河北流的入海口到潞水、巨馬河交匯處這一百五十多里,也即是早先宋遼的界河,它的河道變得小了很多。不過,少了黃河帶來的大量泥沙,這條河的水清澈了不少,有些河面寬,水較淺的地方,甚至能看到數尺深的水裡游魚呢。
這一段河道的南岸,大宋朝為了遼國的契丹人南下攻掠,曾建了十七個屯戍守的堅寨。時過境遷,現時只餘當初金人南下時,守將放棄抵抗投降的直沽寨還保留下來。其餘的十六個可以屯兵三千以上的,包括能駐兵萬人的泥沽寨、雙港寨、玉女寨、小南河寨等防邊的大寨子全部被金人付之一炬,燒得片瓦無存了。
直沽寨位於潞水、巨馬河與御河的交匯處南岸,它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東扼海路入河上通中都。西阻船行巨馬河,西南控制住御河主航道,是個極為敏感的戰略要地。這麼重要的地方。就連完全不通水戰的蒙古人,也在此寨放了兩千漢軍駐守。
二月二十九日卯時正末之間,一個瘦骨伶仃穿了百孔千瘡破皮袍的人走出睡房。早上的晨風吹來涼涼的,讓長期空著肚子的人覺得有點寒意。他縮了縮頭,抬首望天正想說些什麼,猛然間鼻子發癢,張大嘴「啊……啊……啊……」地叫了三聲。「哈去……哈去……哈去……」一連串打了三個長長噴嚏。此人擦了一把噴在破皮袍上的口水,滿懷疑惑地自語道:「怪事,如今老子無父無母、無兒無女的光桿一個。認識我直狗剩的人連部下的兵卒在內,也僅有不到兩百個人,誰還會在背後念叼我這樣的奴隸呢?」
正說話間,鼻孔再次發癢,又是一個噴嚏打出。這下他沒提防,痛苦地彎下腰一手摀住喉嚨,一手按住腹部。一張臉被憋得變成醬紫色,好半天才回過氣來。
「吃沒得吃,穿沒得穿,正是『行船偏遇頂頭風,屋漏又遭連夜雨』,這日子還怎麼過呀。真真是有鬼了!今天的運氣怕是不怎麼好,到寨牆上去值守時,得吩咐我的手們對來往的大小船隻不要太多留難,按例收了過關錢便立即放行,千萬別惹惱了從水路行走的什麼達官貴人。以免引來橫禍上身。」直狗剩不敢再將話說出口,急急跑回睡房內提出他的兵器——缺了好幾個大口的朴刀,匆匆朝寨牆上跑去。
直狗剩走到寨牆半坡,一個同樣是只剩了一把骨的手下慌裡慌張的正欲從牆上走下,見到官長來了,不由呼出一口長氣,向百夫長叫道:「直大人。快點上來,大河裡行來了幾百條……不,是幾千條好大好大的船,馬上就要到我們的關卡前了。」
幾百、幾千條好大好大的船?直狗剩的頭有點發懵,見到稍大點地水浪都會害怕的蒙古人,這回搶到船不燒掉了,他們轉了性不成,他們什麼時候弄到了那麼多的大船了?不可能肯定是這個兵卒看錯了。
三步並做兩步地跑到牆上,所有的手下近百人都伸長脖子往東看。直狗剩扒開人群,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果然是有幾百以至幾千條大船啊。
里許外的大河面上,一眼望不到尾巴,不知有多少的船隻大張開高掛的竹帆,乘著東南風正逆水而上。真狗剩地眼力還算可以,能看到這些船上插了很多紅的、黃的、白的各色旗幟。還有一點讓直狗剩覺得大為奇怪,那就是每條船上都有一道或濃或淡的黑煙,把那一片天染成了像是平白升起好多黑霾,好似那裡有什麼妖物帶了它的小妖化風而來,令人看著有點心驚膽戰的不妙感覺。
直狗剩向那跟回家牆的士卒急叫:「你快去把這裡的事向劉大人稟報,就說大河上有很多很多、好大好大的船趄我們駛來了,請劉大人來看看這些船是何來路。」
來船的速度相當不慢,比起以往看到過的大小船快了很多,不消多少時間就接近到五六十丈。所有的人全都有看得發呆,兩條共有三層的最大樓船長達二十多近三十丈,怕是能載三四萬斛貨物。其餘的五六條兩層小樓船倒是有在這裡見過,估摸著是五千至一萬斛左右的載貨時。另外那些更小的也是有一二千斛上下,有人認得是水軍所用的海鶻戰船。
「天啊,好大的戰船吶!」
「看看大船上的人,還有馬……啊喲喂,刀槍如林吶……快看,他們有好多弓弩……哈,是軍隊,好威風的軍隊啊!」
「嘿喲,我還從來沒有見過穿得這麼漂亮、整齊的軍隊,嘖嘖嘖……真是神氣得很啊,紅邊的露袖藍上衣,白袍子飄飄,喲。白袍內裡還穿得有褲吶,外面的灰襪套到膝頭上……唉,他們可穿得真是暖和。這連頭上的遮陽笠也平平整整的好看得緊啊。」
「哎呀,他們是大汗的派來的水軍麼,有沒有人認得字,快來看看那些繡了一朵白雲的大旗上寫的是什麼啊?」
直狗剩這話一出口,百把人全部啞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沒一個人出聲。是啊。誰認得字,快點看看那大旗上寫的是什麼,也好知道這幾千條大船是什麼人。是那一位將軍帶來這裡的呀。
讓直狗剩和他的部下兵卒們喪氣的是,他們這近百人中竟然沒有一個識字的,別說是那些大旗上繡得彎彎曲曲的篆書了,就是現時大宋朝與金國通用、寫得方方正正的普通漢字也沒人認識幾個啊。
「呵,好大的船,好多彩旗,好威風、好漂亮、好雄壯的軍伍!喂。狗剩,這些大船是哪位大人率領的,他們船上的旗號有否表明官長姓什麼,他們是否要到我們的碼頭上歇腳?」
聽了問出的這些話,直狗剩就知道剛到城頭上的上官、姓劉的千夫長也和自己這些人一樣不識字。他對千夫長躬了下腰,苦著臉說:「大人,我們不知道,那些大旗上的字也不認得。」
「哎呀!你們也不認得船隊上的旗號,不知道……咦!他們果然是要到我們這裡來的,哎喲。我們寨裡本就沒有多少糧食,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人怎生承受得了。如果……萬一率軍到此地將軍要將我們的存糧徵了去,叫寨子內的一千多弟兄接下的大半年裡吃什麼?這下可慘嘍……這……這可怎麼是好?!」千夫長眼睛看著越來越近的船隊,注意到其中有幾條船離開大隊朝這裡駛來,不由得頓腳急道:「那……你們在這裡站著發呆幹什麼,還不趕緊下去碼頭上迎接……快,快。下令你的人快點去碼頭,若是遲了,別說是你們這些人,便連老子也得吃不了兜著走。快點,你們先下去,我去將其他的兵卒們也叫到寨門邊列隊相迎。」
直狗剩被千夫長的話說得吃一驚,若是果真因為迎接遲了,而惹怒帶了大隊水軍船隻來此的大官,那可不是玩的。自己這些奴隸兵皮肉吃點小苦頭那是家常便飯,被打得皮開肉綻還則罷了,弄得不好的話連吃飯的傢伙也有可能就此被砍掉。直狗剩慌忙招呼部下的兵卒們趕快下去,到碼頭上迎接這些不知來自何處,也不知是哪位大人帶領的水軍船隊。在百夫長一迭連聲的催促下,這段時間每天總算還有五合粟米為糧的士兵們動作還迅速,很快就開啟了寨門來到碼頭上排好隊伸長脖子靜候。
直狗剩鼓起所有的氣力對手下的兵卒們大聲說:「兒郎們,拿出點精神來,讓至此的官長們知道我等很認真值守的,說不定官長們一高興,會多留點糧食讓我等多吃幾勺粥。」
此時,五條海鶻戰船已經降下船帆來到直沽寨關下,這些船兩側有如蜈蚣腳爪般的十八支大槳動作整齊的一起一落地在水裡划動,朝北寨門外的檢察、收稅碼頭駛過來。
片刻後,五條海鶻船靠上了碼頭,直狗剩的話讓正跳到碼頭上的一位官長聽到了,大步行將過來,伸手在直狗剩肩上一拍,笑道:「好,說得不錯。本將軍聽了你的話很高興,一定不會虧待你的弟兄。告訴本將軍,你叫什麼名,現時在軍中任何職份?」
「稟報將軍,小的姓直,名喚『狗剩』,是這直沽寨駐守軍兵的百夫長。」直狗剩能得這位威風凜凜的將軍誇獎,心裡喜滋滋,這位嘴有點碎的百夫長半是討好半是辛酸地說:「不怕將軍笑話,我這名字很難聽。不過,聽老輩人講,這名字是我那早死的老爹,在小的出生後請村裡一個年紀最大的祖叔公起的,說是起了個被狗吃剩下的名字,能活得長久些,很可能被爹娘不費什麼力就帶大了,好養。不敢再起我哥哥叫『大碗』那樣容易打壞的名字,爹娘將他好不容易才帶到三歲,不料卻在過完三歲生日的時候得了病,一下子就死了……」
「哎呀,狗剩,你給官長說這些雜七雜八的事幹什麼呢。還不請這些官長們進寨裡歇息,喝口水解解乏去。」千夫長匆匆來到近前,聽得屬下的百夫長對著一個高大雄壯。像是這一隊正下船軍伍長官的人叨嘮,知道他嘴碎的千夫長,生怕這人說話不牢靠,給自己這裡惹來什麼麻煩,便急急出場將話頭岔開。
千夫長劉大人喘吁吁地跑到將軍面前,先按蒙古人的樣子行了個擊胸禮,想想來的人明顯和自己不一樣。似乎是契丹族的將軍,便又拱手彎腰作揖道:「將軍大人,這就請到寨內歇息一回。有何要事儘管吩咐小的去做。」
這位將軍正是護衛隊部將李叔臨,看著眼前一個個骨瘦如柴,有氣無力,連站在地上不動都東倒西歪地士兵,眼裡流露出的神色十分複雜。暗自歎息一聲:「唉,為蒙古人打仗的兵卒都成了這樣,不用看也可以想見他們治下的百姓是困苦到什麼程度了。」
李叔臨對千夫長問道:「這位又是姓甚名誰。在此直沽寨所任何職,這裡最大的官長又是何人?仔細給大將軍報上來。」
「稟報將軍,小的劉長福,現時正是這個直沽寨最高官長千夫長,此地原有奴隸兵兩個千人隊守寨,共一千五百三十二人。現在……現在因糧食太缺,去年讓原來的蒙古官長殺了幾個,後來又得病、缺糧餓死一些,目下還有一千一百二十人……」
「哦,你就是這裡最大的官長,此地並沒有蒙古人的官長在這裡麼?糧食倒不是問題,這不,我們船上正運來一些,稍時搬下船來就可以先讓你們支撐一段時間。」李叔臨信手往背後下船的護衛隊一指,猛然想到什麼又問道:「耶,你剛才說什麼,奴隸兵?」
劉長福:「回稟將軍。我們這裡的一千多人全都是大汗的奴隸兵,至於沒有蒙古官長的事,是……是這樣的,去年因為大汗要去打金國,把所有的蒙古官長都勾抽到南下征伐的軍隊裡去了,因此只有十個蒙古官長留下來管我們。三天前,有個蒙古官長帶了一個工匠營地細作到這裡以後,這個蒙古官長就他那個蒙古人一起去了中都,所以此刻本寨並無蒙古官長。據說,這兩個人從山東東路的叛逆那裡偷到了一件叫做什麼……哦,對了,是名為『雷火箭』的寶貝,要趕回中都去,向他們的四路工匠都總管候大人獻功請賞。只因那寶貝『雷火箭』關係十分重大,這裡的十位蒙古官長昨天全部坐船護送那兩人去了中都。故此,小的就是這裡最大的奴隸官長了……」
「哎呀,我們的雷火箭被人偷走了一枚,而且還被蒙古韃子的細作送出了根據地,這可是大大的不妙了。還好,還好,韃子的細作昨天才將雷火箭送走,他們的工匠都總管再是有天大的能力,怎麼也不可能在短短的一兩天時間內,破解出局主這位天師道上人用仙家密法製出的雷火箭。天幸之餘,揮斷劉長福的話道:」好,這事本將軍清楚了。劉長福聽著,大帥有令,命你在一個時辰內選出一百個最精壯的人,跟大帥一起隨船趕赴中都,一路上由你負責與沿河各寨守軍交涉。此地直沽寨的守衛由本將軍接管,你部留下的一千人劃歸本將軍部下統帶。劉千夫長,時間不多,軍令如山,誤了大帥到中都的時間可是要處斬的。快去準備吧。」
劉長福走了以後,李叔臨對百夫長道:「直狗剩,你現時立即回去寨內,將所有兵卒都帶到碼頭上來手動糧食到寨內。今天開始,你們每人每日可按一升的糧食度支。去吧。」
那直狗剩剛應了聲「是」,正欲待轉向進寨時,卻見他身體左右搖晃了幾下,一個站立不穩便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原本站成兩排的奴隸兵一見之下,哄地一下圍到百夫長身邊,嘴裡一迭聲的呼叫:
「直大人……」
「百夫長,醒醒……」
「狗剩大哥,你可不能在這時候丟下我們吶……」
事出意外,李叔臨也不知這直狗剩的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但從這上百人都對其關心的情況來看,此人甚得這些人的心。李叔臨忙排開眾人,喝道:「不要驚慌。讓本將軍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個看來只有十七八歲的小兵語聲帶著嗚咽說:「將軍大人,狗剩大哥是個好人,請您救救他吧。」
「你倒是給我說說,這位百夫長是怎麼樣的一個好人。」
小兵道:「狗剩大哥從不欺負我們這些手下,吃的也是和我們一樣每日只有幾碗粥,不肯多喝一口。有時甚至還將自己的飲食省下給生了病的人吃。他這病就是因為吃得太少,餓昏的……」
李叔臨一聽小兵的話。再看清直狗剩的臉色,馬上就明白這是什麼病症,心中已經有了主意。他對這些兵卒們喝了聲:「快去取一碗滾水來。再不進行救治此人會沒命的。」
小兵正想走時,卻停下問道:「將軍,我們這裡一時沒滾水,冷水可以嗎?」
「乾淨的冷水也行,快去取來。」李叔臨說著,從腰間的布囊中取出兩粒彩紙包的糖果,拿在手上掂了掂。眼睛一掃下看到不遠處有塊小木板。便叫人將木板取來,將彩紙剝開放於板上,用防身的小刀把兩粒糖果打碎。接過小兵送到面前的小缺口的破碗,小心地把全部碎糖掃入碗中。過了好一會,待到碗內的硬糖全部溶化了,方將碗裡的糖水灌入直狗剩嘴裡。
人們靜靜的看著李叔臨救治他們的百夫長,每個人的眼裡都是感激之色。
不過十數息的時間,地上躺著的直狗剩發聲了:「啊喲,好香……好甜,剛才你們給我吃下了什麼?」
李叔臨見他的臉色已經恢復正常。且又清醒能夠說話,心知他的「低血糖」之症已經好了,丟下一句「甭管吃了什麼,快去辦你的事情。」便走了。
李叔臨直到戰船邊,吩咐承德的五哨護衛隊立即先把已經卸下的二十架子母炮和三十架小炮看得到寨牆上安好,並接手直沽寨的守衛事宜。又下令再往碼頭上多卸下一些糧食,然後匆匆招來一條小哨船。駛出碼頭朝停在河中十多丈處的大海舶劃去。
李叔臨無論如何也料不到,原本帶了五條海鶻戰船和五哨護衛隊,來到這條河上的每一個要衝之地時,他還認為再怎麼也得用船上的子母炮射上幾十枚子窠,令得守軍破膽後,才可以將直沽寨奪下。
可他們還沒前進到碼頭上,就看到這裡的守軍竟然排好隊來迎接自己了,虧得他想將船駛近一些,射出的子窠更準確一點,既能將寨門轟開又不損壞這裡還要使用的寨牆,才沒有浪費局主的銀錢。
這次局主親自出馬,帶了水戰隊與十軍護衛隊從水路北上直取中都,局主原計劃是要在奪取了這個緊扼四河交匯處的要塞後,再以五哨護衛隊來守住萬一的退路。
沒成想,現在連兵器也沒用上就奪下這個扼守住四河交匯處的要塞,還平白得了一千多不明真相的奴隸兵。
按李叔臨自己的想法,多出了這一千餘的奴隸兵,若是讓他們就這樣胡裡糊塗的留在此地,應該也可以省下兩三哨的兵力,增加對中都城攻擊的力量。
但他又怕如果沒有對這些奴隸兵說明真相,一旦有起事來時,萬一這些奴隸兵們還是認死了不算,還害得進取中都的護衛隊大軍的退路也丟失,那才是得不償失的冤枉事呢。
到底應該怎麼辦,李叔臨想來想去都拿不定主意,他覺得還是回去大海舶上問問局主方才放心。此外,他還得把那位劉長福所說被人偷出一枚雷火箭的事稟報上去,以便局主能在取了中都,尋不回那枚雷火箭時好因應對策。
…………
以前——就是在這次北上欲取中都的軍事行動之前,林強雲感到和蒙古僕從軍、韃子兵們打仗很不舒爽,甚至可以說過得相當憋氣。原因無他。一則戰前有各位將軍和參攢給自己出謀劃策,怎麼打,如何打。應該怎麼做才能以最小的損失取得最大的勝利,人們會為自己想得好好的,只要到時候想清楚了下決心下達命令就是。到了戰場上打起仗來,又有君華叔、各部的將軍帶領護衛隊戰士們拚死拚活地阻攔了,連上到將軍,下到普通戰士。見了自己都無不苦苦相勸,竟然完全把自己這個全軍的最高統帥排除在戰鬥行動之外了。總之,一到打仗的時候。林強雲就覺得自己完全是個游手閒人,實在是氣悶得很吶。
不過打完了仗後,林強雲才發覺在打仗的那些天裡,自己過得真的是既清閒又愜意啊。反倒是沒打仗,自己有事情做的時候,日子才過真是太辛苦了。別的時候不講。光說上了上海舶的這些天吧,又要自己動手去做,還得動嘴向二十多個人解說。
本來帶著徒弟,自己動手做出喜歡做的物事,這是林強雲的最愛,也是他幹得最起勁地活計。但是,這次卻完全不同了,這些事情做起來讓此時的林強雲有點窮於應付、以至弄得他心煩氣燥了。主要的原因,就是這次他所帶的徒弟人多,而且年紀又大小不一。小徒弟、大徒弟和老徒弟中,從最小僅十五六歲的半大孩子算起,一直到已經年近六十的司馬景班,各種年紀的人都有。對徒弟們講說得口乾舌燥還則罷了,最頭痛的就是,差不多有一多半平日裡看來機敏精明、頭腦靈活的人,對自己所講的事物問題不能很快理解。而且好長時間都弄不明白。往往才給這幾個人講說清楚了,那邊又來人向這位小師傅請教;今天、昨天的才講完,徒弟們似懂非懂地離開後,不多一會又有人來問起前幾天所講的事物。這樣的嘴說手動不停的講話,累得他連氣都差點喘不過來。
最令林強雲氣悶的是,他已經開了個頭必須做出讓徒弟們看的實樣,卻因為打打停的沒時間,三四天了,也沒做出哪怕一個最簡單的零件。
直到此刻。林強雲還一直埋怨自己怎麼會那麼貪心,一下子弄了二十多個人來做徒弟。但埋怨歸埋怨。事情總還得要自己去做,除了自己知道怎麼做以外,包括吳炎和司馬景班在內的這些人中,還真沒一個能馬上幫自己忙。
自己找的事就自己受吧,林強雲常常懊惱得連連敲頭,沒辦法啊,誰叫自己為了打仗,幾乎把根據地裡積存的所有銀錢和糧食都用掉了呢。若是再不想辦法掙到大筆銀錢,趕緊派人到江南去購進糧食運回根據地的話,說不定接下來的裡子會很難過。
想想也是吶,在過去的一年多時間裡,好不容易積攢下一億九千餘萬貫銀錢,還有三百多萬石糧食,就是因為自己要對付斡陳那顏的大軍入侵,用去了三分之一。更為嚴重的是,護衛隊、水戰隊賴以無往而不勝的火藥硬原材料竟然已經用完了,特別是最最重要的、用於配製爆炸威力巨大橫硝的主料雄黃與硝石,整個根據地內竟然連百斤還不到。就是銅、鐵等物資,倉庫裡也只還有少量庫存。
咳,好死不死的,自己得到了中都沒什麼蒙古兵駐守,又清楚中都竟然有四萬多各族工匠和二十多萬強壯的奴隸精工,十二萬分的心動之下,一時發昏就下令要分出一部分兵力進取中都。
二十四日下午,林強雲和陳君華回到縣城不久,就接到沈念宗的又一封信,告訴他們泉州、溫州、廣州三地的十四家雙木船廠,製造出來的五艘二萬斛大海舶,十艘五千斛戰艦和五百艘海鶻戰船全部完工,並招募到足夠的船夫操控,如今已經到達膠西碼頭待命。
林強雲和陳君華大喜,立即如今所有部將以上的軍官到鄒平縣衙議事,由於已經把斡陳那顏的二十萬大軍全部消滅,兩人在一百多將軍的面前,當眾頒下了兩道命令。
其一,要是最短的時間內佔領御河東岸到黃河北岸的山東兩路全境,以及大名府路全部,南京路的曹州一部、單州、徐州一部。這個戰役由山東制式軍都統陳君華全盤負責。
第二,在山東一地盡量徵募到足夠的貨船,以兩艘海舶為主,配以五艘五千斛的戰艦,再加上兩百艘海鶻戰船,運載十軍護衛隊和一軍子母炮隊,及二十架大雷神從渤海北上,直取中都城。打下中都後將韃子的所有工匠及工匠營的奴隸全數擄回根據地。
林強雲和陳君華一樣,原本以為現時自己有這樣的能力奪得中都這個大城,即使攻下來兵力不夠沒法守,也可以將數萬工匠和二十多萬強勞力弄到根據地。沒想到打得好好的算盤,被次日吳炎、司馬景班等人帶來的張國明一封信給弄亂了。
張國明的信並非向林強雲等人祝賀消滅蒙古韃子二十萬大軍,而是向林強雲、陳君華兩位提出警告:這次與入侵地蒙古韃子大戰,根據地的各個兵器作坊、火藥子窠作坊等全力以赴生產,已經把積存的鐵料、火藥等材料全部用完。已經製成的各種子窠等,算來要再進行一次同樣規模的大戰是絕對不敷應用的。張國明還有一點極為憂慮的是,根據地官府裡的銀錢,也因為度支給新到的五百多艘戰船、戰艦、海舶,被提領一空。現時官府所有的銀錢僅餘一百三十萬貫左右,除了留下一百萬貫度支新佔領地區的財富,其餘的三十多萬貫全部拿出去,只夠買到部分目前急需的材料。張國明鄭重地提請兩位上官,必須早做打算了。
林強雲看到信的時候,陳君華的三十軍騎了馬的護衛隊,兩軍輕騎、武誠不慚的鐵甲騎兵及五十架戰車都已經出發了。陳君華的大軍分為兩路,一路由陳君華自領,帶了鐵甲軍、兩軍輕騎、二十五哨護衛隊和五十架戰車直撲濟南府,再從濟南分兵,一隊取東平,赴濟州、滕州再直落邳州,拿下位於承縣的大鐵治利國監後,再取漣水消滅李蜂頭的殘餘。手機輕鬆閱讀:
第二路由張承祖率一軍護衛隊和五哨小炮隊。從鄒平出發過章後、穿越丘陵山區奪占另一個大鐵冶萊蕪監。
另外,為了配合搶佔山東兩路和大名府路這麼大的一片地盤,五百艘海鶻戰船,也載上了二十軍護衛隊分兩路出去。一路水軍從北清河走,沿途分兵封鎖北清河及南清河。另一路水軍南下到淮南東路的黃河,從入海口溯流而上,直到河北西路的衛州御河口,然後分兵盡量封鎖這一段河面。
此外,護衛隊硬探營和雙木特務營的硬探、特務、細作,凡是在這一片地區的人都已經傳令。要他們開始行動,除探清有關的消息外。也動手誅殺當地有勢力並有大惡的漢奸、大的兼併之家、惡霸等。
在這樣的情況下,再要改變計劃已經來不及了,林強雲也就索性按原定計劃進行。只是臨時增加了一點事情,那就是要吳炎和司馬景班兩人帶著他們隨行的弟子一起上船,在北進去攻擊中都的路上,把早就想要教給他們做的物事提早到船上來教授。
回想起吳炎、司馬景班第一天來到海舶上講說時的情況。林強雲臉上出現了一副很無奈的面色。
那天,樹在海舶上的議事廳裡,正與十多位北上的部將商談此去中都的戰事時,親衛來報:「稟報局主,吳管事、司馬管事已經到船上了。」
「哦。快請他們進來。」林強雲對進來通報的親衛說,一邊站直身不好意思地對廳內的眾人道:「各位,稍坐一時,小子去拿些物事,馬上就出來。」
林強雲走回大廳,做了個手勢叫站起身的吳炎、司馬景班坐下,笑呵呵地說:「坐下,坐下,有幾樣物事要兩位和你們的徒弟們做,若是做得好時,可以將江南的富民、官宦、皇子皇孫的銀錢大大地撈到我們根據地來,更能使我們的『齊魯紙鈔』在大宋進地境上將朝廷的會子擠得沒處安身。」
林強雲讓親衛們將圓桌搬到廳中,把眾人招呼到桌邊坐下,
林強雲看著吳炎、司馬景班問:「我們上次做裝甲車還剩下的那些小條小塊的木料應該還在,不會丟掉吧?」
司馬景班奇道:「東主上次吩咐後。老頭兒就已經叫人收集起來了,小塊的鐵木倒是全部還在。卻不知小指尾般大都不到的物事能做些什麼,令人好生不解。這次我也帶了一些小塊的鐵木,就是想問清楚用來做什麼的。」
「哦,帶了有材料,那就最好不過了。」林強雲取出一疊圖,抽出一張放於桌上笑道說:「你們來看,這是放大了十倍的圖紙。喏,這一端畫的物事名為『蛤蟆子』,另大半邊畫的一大一小兩種葫蘆狀的薄片、一根細桿、一個空心圓柱,做好後把它們組裝用鉚釘釘合起來後,則是『鏈條』。不要看我將圖畫成這麼大,看清楚上面寫下的尺寸,『蛤蟆子』做出來時只有三分長、分六寬、一分厚,小得緊吶。就是這兩種葫蘆形薄片,你們看,這裡標出來地也是僅有七分長三分五大,厚度則是四厘。」
又抽出一張圖,林強雲指點著說:「再看這個,我們將此厚圓板開出兩個小槽,裝入『蛤蟆子』,再用一根細鋼絲作彈簧將其頂起翹出露頭,外頭套上這樣的齒圈,就成了兩個爪身藏於內部地棘爪。看好了,這個圈外面的三十六個齒是專門鉤掛『鏈條』的,內圈的二十五個平齒,則用於頂住『蛤蟆子』,這一百蓋上一塊封口的圓片,就成了一個只能單向轉動的小棘輪。」
「另外,這裡還有三角架、鏈盤、把手、前叉、輪子、車軸、踏腳板等等……」林強雲把手上的圖紙一張張放到桌上,嘴裡一樣樣地講說:「所有這些,除了鏈條中的葫蘆形的薄片是用鋼料製成的外,其餘的都是要用那些比鐵還硬的細小鐵木廢料來做的物事。」
吳炎做過裝甲車後,深知那些木料的硬度與目前所用的各種工具有得比,要做出這樣細小的零件來實在是沒那麼容易。再看清圖紙上標明的數量後,不由怪叫道:「師傅呀,你想累死我們鐵工場的弟子麼,恁般小的物事合起來要做出數萬個,叫我們怎麼做,要多久才能全部做完?死了,死了,這次我們鐵工門的人是鐵定被師傅你害死了!師傅,實話告訴你,沒有合用的工具,我們是沒法將這些物事做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