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商賈 卷十 第六章
    鐵匠鋪往西南三四裡地,有一片地方是售賣各色糧食、肉類、雜貨的區域。擺放了各種食物的商鋪中,間或有些絲綢、瓷器、雜貨店相插。這裡雖然並不像牲畜市場、奴隸市場那兒般臭氣熏天,但也是到處垃圾髒亂不堪。附近的各部族百姓、屬民,以及來此做買賣謀生的回回人、契丹人、女真人、漢人,還有回回教的阿匍、別處極少見得到披著黑袍的景教神父、猶太教徒行走其間。

    蒙古草原上近一二十年來吹起陣陣宗教風,天下各地的教門道瓣膜蜂擁到這裡落腳,一旦扎下了根,就再也不肯離開半步。各門各類的什麼教、門、派所以會到此地,他們看中的是這裡突然增加得讓人瞠目結舌的財富,全部沖這片草原上的金銀財寶而來。由於蒙古人從東到西的大量屠殺搶掠,幾乎將半個天下的財富都集中到這裡了。

    實在的說,無論什麼教門派要在此地落腳並非什麼難事,蒙古的貴族奴隸主們還忙著征伐天下,忙著搶掠他人的財富,沒空來打理這些披著宗教外衣的貪心鬼。但若是要大量發展他們的教徒,除了確實有其過人之處及得到蒙古上層貴族的外,也有點頗不容易,壯大十分困難。

    草原上,除了一些較早來此的回回教建有稍好些的清真寺,景教、猶太教的教堂還是十分簡陋。而後來的佛教,回其喇嘛帶有不少房中秘戲之技,深得蒙古奴隸主貴族的喜好;全真教是得到成吉思可汗的敕令認可,長春真人還被封為國師,是屬於官府的國教,故而這兩大教門的寺廟宮觀倒是建得十分輝煌氣派,完全不同於別的寺、堂般那麼寒酸。

    道教符錄派也借了全真教的余蔭,這些年也進入到大草原上裝神弄鬼。此時的草原上,特別是大斡耳朵這一帶,擠滿了五花八門的各種教派,行道傳教的人四處亂竄。使得這裡好不熱鬧。整個蒙古草原,佛道兩家的信眾最多、勢力最大。也是旗鼓相當不分上下,神仙與菩薩明爭暗斗各顯神通,讓人覺得眼花繚亂無所適從。他們虔誠地代言人及弟子——道士與和尚——不時在香火利益的驅動下,於各寺廟宮觀的神跡顯現後覺得不過癮,經常氣不過對方一時占了上風,信眾、香資大量流失。便紀念徒子徒孫上門聒噪吵罵,一旦動嘴不行而交起手來,傷人的事件層出不窮,甚至於命案發生也是有的。

    在大斡耳朵這一塊地面上,由於有符錄派在此建了四五個草庵。他們的加入,卻是令道教明顯優於佛教。雖然符錄派的人除了打打醮祈福求平安,畫些靈符驅邪趕鬼,祝由加丹丸藥散治病,順帶倒賣不老金丹、下三春藥騙些銀錢外並不多事,對佛道之爭也不想多管。不過符錄派的道士們也實是有些法力、表面上看頗具神通,什麼用了把桃木劍砍刺在收了妖怪的黃裱符錄上出現紅色的血痕便是誅妖。什麼滾油鍋內按下邪物煎炸除鬼而不傷手等等,唬得各色人等一愣一愣的。有如此道法神通在身,也沒什麼不開眼的喇嘛和尚會無事生非的去惹他們自找麻煩。勢力有不明顯的差距,勢弱的一方自是不敢造次生事,凡事忍讓一二,也就和氣生財了。

    出了鐵匠鋪往南走出三裡,丁成志走到一個破柵棚邊,聽到裡面傳出“噯……喲……死了。奴家要被大爺弄死了……”做作討好的嬌吟聲。只有幾條小方木條釘成的方窗中,可看到兩具白生生的裸體糾纏在一起正在進行劇烈的運動。

    四下看了看沒人注意自己。自言自語地說了句誰也聽不懂的話:“今天可是個拜靈的好日子呀,我要去告訴那些吃飽了沒事干的人們,應該做些能起波浪的事情了。”

    丁成志走遠,縮於柵頂上偷窺兼曬太陽,懶洋洋有一下沒一下在身上抓癢的小乞丐,忽一下跳起身,撈起一根打狗棒爬下柵棚,出溜一下鑽進南邊的人叢中不見了。

    在此商業區周邊地建有富商的宅院外,因為建築材料十分緊缺,燃料也不多,所以像樣的房子相當之少。這裡,也沒什麼像樣的鋪子,只有各不想靠的上千間又是店鋪,又當房旅捨的低矮棚屋,散落於這一片數裡方圓的平地上。除了棚屋主人——坐賈所開地店鋪、客棧外,其他做生意的買賣人——行商、小販,都是把自己的貨物擺成地攤,或大聲叫賣,或悶聲不響地等著人客到面前挑撿。

    句家財的雜貨鋪子就位於這片商業區的中心位置,照這間棚屋的高度與規模來看,這位句老板可以算得上是這裡最大的一個商家了。那是一個長寬各十丈左右,四面都開有鋪面的大棚屋。以這間棚屋為中心,正好有四條街市由四邊向外延展,句家的這間棚屋也就成了這個井字中心的那一塊,四個鋪面都是占了最好的位置,旺得不能再旺的鋪子。所以這句老板所開店鋪的生意也格外的好,人來人往進出的客人相當多。

    句家財的鋪子西北街角去年有人搭了一個三丈寬兩丈深的戲台,每天都有各色走江湖賣藝的人到此台上,或是漢人演些南戲、傀儡戲,或是回回女郎露出肚皮跳那天魔之舞,或是深目高鼻、膚色蒼白又多毛的景教神爺在上面大聲贊美“主啊”什麼的,拉住人喋喋不休地勸說入教。

    今天,天色已經是未時初,可能因為是到了午餐的時間吧,戲台上下都沒人做戲,一個四面掛有薄氈毯、麻布遮攔的抬床由八個穿戴整齊的奴隸提著抬槓由北向南走來。抬床晃動間,可以從布幔間看到上面有一個年近四十,打扮得極為光鮮的蒙古貴婦斜坐於抬床上,目光四下游動,饒有興致地看著這裡嘈雜忙碌的賤民奔走。她不時看一眼畫在竹木為骨外塗泥土牆壁上的那些行淫作樂圖,對這些圖畫和寫於旁邊的那些漢字,更是表現出極大的興趣。嘴裡不住地念叨:“想必牆上的女人寫的是合裡罕,挺著那根肉棒去插合裡罕的肯定寫了田鎮海的名字了。真是好得很啊,這下他們一定會翻臉嘍。”

    此時,一個披著灰色羊毛粗線布的矮壯回回匆匆走到抬床邊,悄悄對這女人說了幾句話。她聽了不由得小聲笑道:“你是說,他們前幾天就翻臉分手了,鎮海這些時日都沒到合裡罕家去?很好,拿去吧,這是你應該得到的報酬。”

    矮壯回回抹了一把滿臉的大胡子,眨動四方臉上的小眼睛點了點頭,接住對方丟來的一個袋子,用一種瘋狂而又迷醉的眼神盯住貴婦的雙眼,伸手朝她高聳的胸脯上探去。一臉淫笑地輕聲說:“我尊貴的主人,銀錢對我來說並不重要,你知道我希望得到的是些什麼。”

    貴婦打掉矮壯回回按到豐乳上的手,沉著臉輕喝道:“太放肆了,如果你在哪一天能辦好讓我滿意的事情,我說不定會付出你想要得到的相應酬勞。”

    矮壯回回接過貴婦再次丟來的小袋子,狠狠地盯了她高聳的胸乳和裸露出大半的腿腳一眼,跳下抬床匆匆走了。

    這位蒙古貴婦叫扎爾喝兒,原來是汪古部族長阿刺兀思剔吉忽裡長子不顏昔班的第十九個小妾,自不顏昔班和其爺阿刺兀思剔吉忽裡被他們的部眾殺死後,被別人擄為半奴隸半妾侍的下等孛斡勒。後來。成吉思汗在雲中府找到阿刺兀思剔吉忽裡的妻子阿裡黑和其幼子子孛要合,封阿裡黑為高唐王妃。扎爾喝兒得到了消息後,帶著自己為新主人生下,但還是被看成奴隸的一子一女,還有一個親信老婦,逃到大斡耳朵來找這位昔日的婆婆投靠。雖然扎爾喝兒並沒有得到入住阿裡黑宮帳的允許,但也受賜了很多的財物,她便用所得的財物在這片商業中心之南建了一座占地四五畝的大屋,並購了數十個各色奴隸,做起了富家婆來。到了牛兒年(27年)被成吉思可汗叫到大斡耳朵來,但還不是十分得意。當時和只有三十多歲的鎮海結識了,兩人很快成了相好的情人。窩闊台登上了大汗的位子後,耶律楚材得到了重要,舉薦鎮海做了大官。鎮海在大斡耳朵的地位節節攀升,連帶扎爾喝兒臉上也大有光彩。

    不過扎爾喝兒也有不順心的事。那就是在她沒有與鎮海成為相好之前,鎮海另外還有一個女人,是許兀慎族一個貴族的寡婦合裡罕,此人與鎮海原先已經到談婚論嫁的地步,若不是扎爾喝兒的出現,說不定鎮海就會娶了合裡罕。

    即使與扎爾喝兒成了情人,但鎮海還是更多到合裡罕家去留宿。這不,鎮半半個月前剛剛從中都辦完事回來,並沒有踏進扎爾喝兒的家門,而是直接到合裡罕的家裡住下。這種既丟面子,身體又得不到慰藉的情況,讓希望得到鎮海憐愛,並借其權位和財物來這個家的扎爾喝兒極為憤怒。

    十天前,扎爾喝兒想出一個讓合裡罕名聲大臭又極度丟臉,更可能使鎮海與她絕情分手的好辦法,那就是讓人在這片商業區,也是鎮海與合裡罕到大汗牙帳辦事必經之地,在各處顯眼的牆上畫出男女交合的淫圖,並寫上合裡罕和鎮海的名字。

    果然,現在扎爾喝兒的目的達到了,她現在知道,鎮海過幾天,不,也許今天他就會來找自己。

    正當扎爾喝兒高興萬分的時候,呆在家裡的親信老婦快步迎上來,老婦坐到抬床上後,貼住扎兒喝兒的耳朵小聲報告說:“我剛剛得到可靠的消息,合裡罕一大早就去西北河邊的一個教堂裡淋了滿身的牛血拜靈,聽說她在靈前對那個什麼邪神許下大願,要想盡一切辦法將主人加於她的侮辱、傷害報復到主人和小主人身上。”

    扎爾喝兒陰沉著臉問道:“打聽清楚她帶多少去了嗎?”

    “來報信的人說,她只有八個抬軟榻的奴隸,其他並沒有保護的人手。”

    “好,你立即去告訴那個聽我們使的回回……”扎爾喝兒的聲音低得只有她們兩個才能聽到,耳語了幾句,然後才說:“去吧,告訴他,如果今天能把事情辦好,傍晚就可以到我們家裡來,領取他一直以來迫切想要得到的酬謝。”

    扎爾喝兒走了以後,這裡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先是幾個景教的神父按例最早出現,也不管別人是不是願意,拉著走去的人就叫人去聽他的教堂裡的唱詩,還有什麼不知所謂的什麼福音啊、受洗啊等等。

    接著一伙做戲的,大約也是信上帝的人來了,他們和神爺見了面後,同樣在胸前劃了十字,嘟嘟喃喃地念了句“……阿門”,便各自跑去台上准備。

    在這人們將聚未聚的當口,一抬軟榻在八個黑不溜秋的郭耳(阿富汗、印度一帶)奴,或者說天竺的褐奴抬挽下走到戲台前。

    突然間,從路兩邊閃出十多個用粗麻布包裹著頭臉的人,各搶到那些褐奴身後,捂了他們的嘴用一把小刀將其咽喉割斷。

    抬起才離地僅三四寸高的軟榻微微一沉,幾乎令榻上的人察覺不到的落地,另三條人影一下沖到軟榻邊,把上面一個驚得張大嘴叫不出聲的中年美婦拉年下地。一人抱頭捂嘴,一人動刀割去她的頭發,另一人也用鋒利的小刀將美婦的衣袍邊割邊脫,只片刻間就將其剝得一絲不掛的成了一只大白羊。

    殺掉幾個褐奴的蒙面人,此時高聲用漢語、蒙古語、回回話和契丹、女真話大叫:“大家快來看吶,這個女人就是勾引大蒙古國田鎮海大人的妖婦合裡罕,快來看看她是怎麼樣的一個妖精吶……”

    隨著一聲忽哨,十來個蒙面人推倒光溜溜的女人,抱起從她幣上割脫下的綢緞衣料四散奔逃,眨眼間跑得不見了蹤影。

    蒙面人一走,四下裡連滾帶爬地沖出五六個手足殘廢的乞丐,對散落在地上的幾顆彩包著的糖果、數十枚金銀幣、銅錢和幾塊碎銀搶去。糖果是這幾個人的首選,這可是貴族老爺才能買得到的甜食吶。沒了糖果,碎銀、銅錢也不可放過,他們三不管撈到東西,然後就艱難地退回藏身的原處躲避。

    不知何時回到破柵棚頂上曬太陽的那個乞丐,先一步溜下棚頂,認准一個向自己這方跑過去的蒙面人,悄悄地跟了上去,不一會就和那人一起消失了。

    打殺奴隸,這裡的人已經司空見慣,在這一帶可說是常有的事,只要不會波及到自身的安危,沒人會多事出頭去管。但是,一個不可一世的蒙古貴婦被人在大街上,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如此眾多的人面前,讓人剝得精光,赤身露體,這還是大斡耳朵從來沒有過的新鮮事。數百人面無表情地放慢腳步,故意從這個婦人身邊走,眼裡射出的目光是好奇、興奮、淫邪,更多的卻是幸災樂禍:你這平日裡趾高氣揚的韃子婆娘,也會有落到如此地步的這一天啊。

    倒在地上的這個許兀慎部族主的遺孀合裡罕,被冰涼的冷風一吹,渾身顫抖了一下。她抬起頭用迷茫的雙眼朝四周掃掠了一下,呆呆地發了一會愣,然後猛地喊出可以刺破蒼穹的尖叫聲:“啊……”

    一個時辰後。曬太陽的乞丐來到位於商業中心西南角的一間土坯砌築、粉了紅褐色灰漿為牆,頂蓋薄木板、樹皮為瓦的大房子外。不一會,門開處出來一個像男人更多過似女人的老婦,與小乞丐交頭接耳的說了一會話,然後將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子朝小乞丐丟去。

    小乞丐倒是極為精靈,笑嘻嘻地側了一下躺倒下地,右手的打狗棒揮動間直探老婦下陰,伸出左手撈住落在地上的錢袋,身體往旁邊滾了一圈,閃開光臨頸部的一只枯手。一溜煙似地跑出數十步,回頭用蒙古話怪叫道:“老虔婆。要殺人滅口麼,好在小爺身子還靈便沒讓你得手。哈哈,這樣你們以後休想再得到我來出場的消息……”

    老婦一擊不中,瞇成一條線的眼睛裡厲光閃閃看著小乞丐溜進遠處的巷子,鼻子裡“哼”了一聲,不發一言的返身進內。

    片刻後,五六個人影從開了一條縫的門內閃出,匆匆向商業區走去。

    天色入夜,這座大房子裡各處都已經燃起了火把,照得四周通明。既是暫歇雲帳又作為會客房的大廳,與外面相比暗得像沒點燈燭一樣。幾根小牛油燭發出的微弱光線,無論如何不能將六七平方的廳帳全部照到。

    下午光著身子跑回家的合裡罕,這時正躲縮在暗影內一張鋪墊子厚厚獸皮、綿被的錦榻上,不住發出喃喃的咒罵。

    一個幽靈般的人影從另一邊的暗影中走到錦榻邊,合裡罕猛一下坐丐,咬牙問道:“問清楚沒有,是誰指使他們這樣做的。”

    幽靈老婦用干嘎的聲音向合裡罕說:“已經拷問清楚了,他們十二個全部是海門的人。”

    合裡罕:“海門?是那個從大食國來的猶太人?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幽靈老婦說:“是的,他們是那個猶太人的手下。這個被我們抓住的猶太賤豬招供說,他們並不清楚主使人是誰,海門也是收了別人的錢才叫他們這樣做的,其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我明白了,海門是扎爾喝兒的人,這件事一定是扎爾喝兒叫那個猶太人干的。”合裡罕語聲平靜的向幽靈吩咐:“海門在這裡有不少人幫他做事,我們一時間也動他不了。把抓來的這個砍掉手腳,如果他還能活下去就養著,留來以後做活口人證。”

    …………

    丁成志在句家財店鋪的頂棚內,觀看了合裡罕被辱的全過程,直到那個光溜溜的女人當眾甩著大奶子,裸身發瘋似地尖叫逃離,他才滿意地攀梯下到一個小間內。

    他在大斡耳朵呆的時間越長,對蒙古人統治的下體越是深入,心裡也就越來越是感到對那死鬼韃酋成吉思可汗大為佩服,也對天下大勢越發的憂慮。

    蒙古韃子倒是收羅了好些個人才吶,且不說那些投了蒙古韃子的文人,他們目前還不曾得到蒙古人的重用,不足為患。倒是那原先只被鐵木真作為卜卦師,窩闊台成了大汗後得其信任的契丹人耶律楚材,就使丁成志覺得大為頭痛。

    復漢社,是丁成志想出來的細作社名,其宗旨便是以恢復漢人的江山,建設一個以漢人為主,讓天下百姓都能安居樂業,不虞吃穿的漢唐盛世。

    沒到大斡耳朵之前,丁成志見過蒙古人派到各地的達魯花赤——行政官員,這些人無不是不學無術的野人,除了動輒掄鞭抽打、抽刀殺人外,又哪裡懂得管治地方。故而丁成志斷言,蒙古韃子只占地方不事生產,他們必不長久。

    哪知這裡所探得的消息卻是讓他覺得大為不妙:耶律楚材和他保薦的鎮海、粘合重山,他們三個都是個治國的能人吶。若是讓這些人都為蒙古韃子所用,憑著韃子騎兵的強大戰力和凶悍氣勢,要想復漢那就會是十分之難辦的事了。

    粘合重山是金國的宗室,鐵木真在世時被送到草原來做人質,後來向成吉思可汗投降。此人對金國的山川人物極熟悉,原是耶律楚材准備大用的人才。不過現時雖得耶律楚材舉薦,還不曾發揮他的真正作用。

    粘合重山也還罷了,鎮海卻深得窩闊台大汗和大部分蒙古貴族的信任,手下也有不少忠心的死士。

    鎮海,也被人俗稱為“田鎮海”,此人和粘合重山大不相同。如果光從田鎮海這個名字上看,他倒是很像漢人,但其卻是客列亦惕族人。只因曾奉命在黑巖團一帶屯田,取得相當不錯的成績,便得到了一個“田”字用為綽號。鎮海數年前入了景教信奉天主,又精通畏吾兒文,大汗對西方各地的文書已經交與此人辦理了。

    蒙古的高官中,最厲害的還是耶律楚材,此人為窩闊台出了不少妙招,也因為他的勸說救活了不少漢人。

    一個是契丹人、一個是客列惕族人,還有一個是女真人。全都非蒙古的族人。想要在大斡耳朵搞出亂子,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從這三個人的身上下手。而丁成志首選的目標,便鎖定在了耶律楚材及與其相關的人身上。

    在蒙古,要說嫉妒、怨恨耶律楚材的人大有人在,可以說得上是太多、太多了。按丁成志的看法,耶律楚材是個好人、能人,但卻也是個蠢人。他竟然笨得以非蒙古人的身份,要想去做大蒙古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官,若是此人能活得長命。那可真是老天爺幫助蒙古韃子,合該金國和大宋的千百萬各族細民百姓倒霉。要長久做蒙古奴隸了。

    在窩闊台的汗帳內,首先想要耶律楚材死的,便是窩闊台的近侍——別迭等蒙古人,他們主張將漢人全部殺光,把中原田地一概改成牧場,以便蒙古人能有水草更豐美的牧地。大部分蒙古兵認為此事天經地義,而且他們也的確是這樣做的。但這事卻在窩闊台即大汗位後,被耶律楚材進讒言給壞了。這些蒙古貴族得不到他們想要的東西,又覺得大大丟面子,便將他們的火氣發到耶律楚材這個非蒙古族的人身上。

    還有也是想聯系群眾死的,那就是很早便投降了成吉思可汗的漢官、女真官員。他們聽說大汗要設置中書省,有意封耶律楚材為中書令,自是大覺失落。中書省是什麼樣的衙門,大家可能還不大清楚。人們只是知道,中書省在唐朝時是專管頒發詔令文書的一個衙門。

    但,從汗帳付出的消息說,中書省的職權與唐代基本一樣。除了頒發詔令文書之外,另外還增加了“建官立法。任賢使能,分州縣,定課賦,通漕運”的權力。這樣一來,那……中書少不就和唐朝與金國的尚書省一樣,是個管理全國政治的衙門了麼。那麼,中書令也就成了大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眾官之首,和趙宋、金國的丞相執宰一般了。這還了得!這些人不忿耶律楚材能得窩闊台重用,官位竟然後來居上壓過他們這些最早賣國的漢奸、女真奸一頭,自是千方百計與耶律楚材為難作對,甚至要殺之而後快了。

    最恨耶律楚材,也最想要他性命的,是在外任一方閫帥的一個叫石抹鹹得不的人。此人仗著父親石抹安明曾做過“太保”,其本人又襲燕京留守,不但自己“恣為貪暴”,他所用的部下也是既嗜殺又貪財。在其管治下的燕京,不僅權貴子弟公然在光天化日之下進入富民這中勒索、打打殺殺,而且差人役吏與惡棍歹人相勾結,令得治安奇差,盜賊橫行。成吉思可汗死前,曾令塔察兒與耶律楚材一同赴燕京查辦,捕殺石抹鹹得不手下爪牙——包括其最寵愛的小妾和幾個兄弟——十六人,燕京治安方得以稍稍好轉。石抹鹹得不一是覺得丟了大臉,二則那幾個小妾天天在其耳邊哭鬧,便發誓要誅殺耶律楚材報仇。

    耶律楚材也知道自己的處境不太妙,增加了本身及家人的護衛以防暗算,窩闊台南下征伐時還特意留給他二十名勇士予以保護。

    丁成志認為,必須想辦法先讓這三個非蒙古族的能人失勢,然後再說支,或者將其擄走,讓他們到山東東路去幫那裡的官府。實在不行的話那就只有狠下心來除掉他們了。

    有鑒於此,丁成志沒人好商量的情況下,便決心先拿鎮海開刀,在精神上給他一個打擊。因而,也就有了將消息透露給爭風吃醋有仇怨的兩個女人,以致出現了今天折辱合裡罕的一幕好戲。

    此時丁成志還不想出去,他在等天黑。今天夜裡,他要到商業區外的一處地方,去見被紅到此地來的一伙馬賊頭目,說動他們到山東東路去為那裡的官府出力。

    丁成志摸了摸懷中有個牛皮套裝好的物事,這是剛才到這裡時句家財連同一封信交給他的物事,為了先明了街上發生的事件發展如何,他還沒來得及細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信上說的那麼厲害。

    取出皮套子將那物事拿在手上,不到一斤的重量只有他使用長劍的四分之一,兩根尾徑四分端站粗紅五分余、鎦了銅面且打磨得極光滑。長有三寸半的鐵管焊在一起,連同端部的擊錘機括,用半分厚的鐵片以銅鉚釘牢牢地裝在一個曲尺形、漆成褐色的木制手柄上。曲柄的彎弧部,用一塊薄鐵片做成四分之一的圓圈,護住伸出曲柄的兩把懸刀,可以讓使用手銃的人不致在沒扣機括時擊發射出誤傷自己人。

    “總算那小王都頭沒失信,萬裡迢迢派人將手銃送來了。”這時丁成志想起王金臨走時示范給自己看的那一下,他那把大手銃發出一聲大響,將七丈遠處立著的四分杉木板也擊穿了一個洞。再看看自己手上這把,實是覺得太小了點。總共才與小王都頭當時的手銃一半大,丁成志不由嘀咕了一聲:“難道說官位大的人這兵器也更大麼?照信上說的,這是什麼局主新做的利器,威力比原先的手銃不輸分毫……”

    丁成志一時想不出。這麼小的一把手銃,僅靠撞擊力並不是很大的擊錘,是如何把從端部塞入銃管內的子彈打出去的。他也實在是弄不明白,能夠做出如此精巧且又威力強橫暗器的那位局主,怎麼自己從未聽說過,而且江湖上也默默無聞。這是絕不可能的!

    …………

    已經開始有點不太圓的月亮,千千就從東邊的草原盡頭朝天空中升起她本來那張胖乎乎的臉不一會就變得越來越小了。

    天色一暗下來,百來騎人馬就來到距離商業區東南十裡一個小山下。躍下馬的騎士在月光下圍著山頂用石頭砌成,既是作為“翁袞”(可與長生天相通的“靈”),又是可以根據砌築式樣不同而讓人認清方向識路的敖包躍跪拜祈禱。然後在他們的頭目手勢的指揮下,分成幾撥向周圍散去。小山地西北面,只剩下四個高矮不一的人站著,他們中一人牽馬立於後頭六七丈外。別三人面朝西北。很久都靜靜地不言不動。

    眼看月亮已經升到半天高,站在左邊的一個人“哼”了一聲:“差不多到時辰了。連人影也沒有一個,我看那個漢人肯定是騙我們的,他不會來了。”

    左邊的大個子咧嘴笑了笑:“桑其哥,多等等也沒關系吧,約定的時辰不是還差一會麼。如果漢人真能讓我的泰亦赤兀部的族人去他們的地方安身一段時間,待發展壯大後再回到草原上報仇雪恨,就算是多等一時又何妨呢。”

    左邊叫桑其哥的人說:“別裡,我們塔塔兒部的人可不這麼想……”

    中間站的小個子舉起右手,兩邊的人馬上閉上了嘴,因為他們也看到遠處一匹馬正朝此地奔來。

    “有勞各位等候了,想必幾位都有了主意,今天可以決定了吧。”把頭臉包得嚴嚴實實的丁成志跳下馬背,說出不怎麼道地的蒙古話僅讓三人聽得出意思:“路上的一切我們都已經安排好了,只等你們決定開拔出發的時間了。”

    站在中間的矮個子這時開口了,此人一說話便讓人聽出是個十分年輕的女子,但帶著濃重北方口音的漢語卻講得極為地道:“這位先生,按你說的我們到了漢地只要不懶惰,肯出力氣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就能養活我們自己,並可以吃得飽穿得暖,此話可真?”

    丁成志斬釘截鐵地大聲道:“此事決無虛言。本人在此多講一遍,到了我們那裡後,願意當兵打仗的可以去我們的軍隊裡成為奇兵,做老本行沖鋒陷陣殺你們的仇人;老弱和女人則可以到我們的作坊做工賺錢養家,或者由官府租給你們一塊田地種糧維生;孩子們可以不必交錢就去學堂認字學算數,長大了能用所學的本事自己賺到吃穿用度。若你們信不過的話,可派人先到那兒去看看,合了意時再舉族搬遷過去。若是你們覺得那個地方不適合,也可以繼續留在大草原上,我們會借給糧草、兵器、藥物,讓你們的生活過得好一些。前提就是你們必須參加我們的軍隊,接受改編、訓練,由我們派來的人指揮對黃金氏族的軍隊進行戰斗。”

    這些被黃金氏族打敗的各部蒙古人,大部分青壯、男童被殺,婦孺無不讓成吉思可汗擄走成了其他蒙古貴族的奴隸。只有少數機靈的,或是運氣實在是好得出奇的才僥幸逃得性命。這些死硬不肯投降的人,他們知道投降也是死路一條,生活在草原上是一條無可更改的鐵律,因為勝利者不會在自己的身邊留下有深仇大恨的敵人,哪怕是心甘情願投降的也不行,這些都是他日自己亡種滅族的禍根吶。

    說起來,能逃過敵人追殺的這些蒙古人,他們這數十年來的日子委實不好過,生活得也是十分淒慘。逃得性命活下來的失敗者們,在戰斗中丟失了他們全部賴以生存的所有生產、生活資料——馬、牛、羊等牲畜,帳篷、氈毯、車子、斧鑿等工、用具。選出的首領將剩下不多的族人帶往北方,有些人甚至去到了大澤海(貝加爾湖)以北幾千裡。那裡比原來的蒙古草原不知苦寒了多少倍,都是些人們不願意去的地方,這樣才能保住本族的人苟延殘喘。

    即使到了人煙更為稀少的北方,也不是可以安安穩穩地修身養息了,他們照樣還需要面對不少敵人。同樣是以游牧、打獵為生的各族原住民,與這些新的外外者會時時起沖突。只不過,那裡的部族比較小,人數上沒有太大的優勢,也還沒像成吉思可汗般組織起像樣的軍隊,戰斗力沒有那麼強,對這些經過多場殘酷戰爭考驗的勇悍戰士一時還構不成太大的威脅就是了。

    現在活動在蒙古草原上的馬賊,很多就是受不了北地那裡的苦寒,從遙遠的北方折返的人。他們一沒有多少可供放牧的地盤,二缺乏足夠的牲畜,除了做馬賊之外根本沒法活下去。再者說,雖然年輕人大多沒有經歷過當年草原上的統一大屠殺,但他們從父兄長輩的口中還是傳承了他們仇恨,殺起人來半點不比別人差。

    客魚漣河上游流域到斡耳罕河、土兀刺河一帶,活動著大大小小的馬賊二十多伙,他們以不兒罕山、哈丁裡山、月貼古忽蘭山和杭海嶺的山區為根據地,抽空子四出劫掠往來於大蒙古國到西域、金國的商隊、貴族的牧場,以及任何能搶來維持生活的所有物資,給蒙古草原造成相當的混亂和麻煩。

    馬賊幫伙大小不一,人數最多的有兩三百人,人數最少的也有三四十騎。今天丁成志約來這裡見面商談的,就是這裡最大的三股馬賊頭目,合起來總人數在一千騎出頭。

    年輕女子想了想,對丁成志說:“這樣好了,我們先去一半五百人,如果確實像先生說的那樣,再把余下的五百人和各族的老小搬去。可以嗎?”

    丁成志:“可以。那麼,我們什麼時候出發?說定了後要先為你們的人裝扮一下,路上才不會出事。”

    年輕女人:“我們去將人馬帶來,需要怎麼裝扮今天晚間馬上做,明天一早我們就離開這裡到南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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