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商賈 卷十 第三章
    城戰由三處展開,正面是女真軍和契丹兵用木驢、憤轀、修櫓相護,送了大批土袋加寬加大前一天填好的那段護城河。後面則是七八架數丈長的巨木尖頭沖車,先後有如僵直的百足蜈蚣般往北城門衝進。

    戰爭,給契丹人和女真人長了不少見識,也學會了不少東西。這次的攻城戰,也同樣地使得原本靠戰馬衝殺的契丹人與女真人動起了腦筋。在被擊退四五次進攻,死傷了兩千多人後,契丹軍和女真軍都學乖了,他們將頭車、木驢、憤轀、木幔的隊形散得很開,以期盡量減少士兵的傷亡。推動沖車的人手,也在沒有進入發力衝鋒的時候減少到剛好能使沖車較快地移動,倒下一個就從隨行的木驢內出來一個補上,只要衝車沒有停步就不再增加人手。一旦沖車到達需要加速的時候,從頭車、木驢、憤轀裡就會跑出足夠的士兵,蟻附在沖車上以最快的速度向城門衝撞。雖然近十次的衝鋒沒能使沖車有一次撞到城門上,但卻把城樓附近小炮隊的注意力大部分吸引到這些沖車和頭車、木驢、憤轀上,放鬆了對城門左右雲梯的打擊。

    被索利抽調到北城東側的三萬女真軍,也不知道索利許下他們什麼好處,在那些派來督戰的蒙古兵逼迫下,發了瘋似的蜂擁而來。好在這些女真兵的雲梯只有兩百多架,能躲過炮火和雷火箭架到城牆上的實在太少,倒還不至於對這一段守城的護衛隊造成太大的威脅。即使這樣,因為守城護衛隊、民夫的人數不足,這裡也是時時吃緊,不可能抽出兵力去支援別的地方。

    這次史天澤讓叔伯兄弟史天福帶來參戰的黑軍,在黃河以北頗有些名氣。「黑軍」是前「國王」木華黎在雞兒年(23年),於霸州(今河北霸縣)將降人中的壯丁集中了編成的漢軍。當時黑軍的統領是史懷德。也就是史天澤的叔父。

    那一年(23年),老家在河北永清的史天澤跟隨父親史秉直,帶著他們史家的族人、親戚、鄰居、朋友共一千多人,自動西行一百多里到涿州去找木華黎,投降發誓效忠。在這以前,還從來沒有這麼多的漢人會自動找上門來投降發誓的,當時木華黎十分高興,就叫史秉直管理「降人家屬」並屯守霸州。這支黑軍先後隨木華黎打下了北京(大定府)、收降興中府的石天應,再隨阿只乃打下金州、復州、蓋州,再後又隨木華黎打下晉安、綏德等五十多個城池和平陽附近的青龍堡。可說是為蒙古人侵掠伐金出盡了死力。

    史天福地黑軍與劉添琳的藍帽軍進攻地是北門的西側城牆,另外還有三萬女真兵被索利派到北門的東側攻城。這樣。整面鄒平北城三里多長的城牆,全部都處於四族聯軍的攻擊範圍內。

    先說北城西側,在付出四千多條部下的生命之後,史天福地部隊終於在填出了一段護城河後,將三十多架雲梯送到了城牆邊。黑軍做到了這些,因為沒有食物空著肚子。再不下去了,只好先行退下。

    接下來就是由劉添琳的藍帽軍上場了,這支名為「藍帽軍」的軍隊是劉添琳的祖父劉伯林所組建。藍帽軍的建成比黑軍稍遲了幾年,名氣也沒有史家的黑軍般大,但其戰力卻並不比黑軍稍差。在金國衛紹王完顏本濟大安三年,也即是大宋朝的嘉定四年(2年),當時任金朝濟南防城千戶的劉伯林見蒙古兵勢大,其本人又與女真知府事有私仇,便繾城出降蒙古了。劉伯林降了蒙古人以後,跟隨「國王」木華黎去打中都。然後又隨蒙古軍打太原、潞州、晉安,一直都極為賣力,此後替蒙古人守威寧。在劉伯林守威寧的十年中,將本家的宗親六百多人招到防地,以這些人為底子。學著金朝漢軍花帽軍的樣,組織了這支「藍帽軍」。

    吃飽了肚子的軍隊和餓著肚子的軍隊就是不一樣,藍帽軍不但行動比黑軍的速度快了很多,而且他們也更懂得如何利用現有數量不多的頭車、木驢、憤轀、木幔(蒙了生牛皮的大盾牌)來躲避城上的子窠、雷火箭,在送掉兩千多人的代價後,總算有不少藍帽軍的士兵爬上了雲梯登城。

    可是。沒有城下弓箭的掩護。即使能僥倖衝到城下、爬上雲梯的人,也和其他沒衝到城下的人一樣。純粹是到這裡送死。城頭上的守軍,不但護衛隊戰士可以放開手腳發弩射銃,就是應召前來搬運雜物的募役、原鄒平城中李璮留守的軍卒們,也時不時抽空撈起一塊石頭,興高采烈地朝雲梯上的敵人砸去,過一過戰鬥殺敵的癮頭。

    隨著時間的推移,在四族聯軍不顧傷亡前仆後繼的拚命進攻下,越來越多的雲梯被靠在了城牆上。越多雲梯被豎起,就會有越多的敵人需要對付,這就使得守軍的人手越發不足應付。不足一萬人的守城軍,包括民夫一起總共才兩萬餘人,又要分出部分去守衛其他三面城牆,這就顯得人手有些不是很充足。若非是有這些募役民夫的協助,護衛隊恐怕連輪班休息也很難辦到,所有人都得派到城頭上去了。

    北城門樓附近的護衛隊,基本上是集中力量對付朝城門進攻的契丹軍和女真兵,對於用上了大量頭車、木驢、憤轀、木幔掩護沖車、箭樓的敵人來說,小炮、雷火箭是最好的殺傷性利器。不過,今天北城上的小炮、子母炮明顯不如昨天那麼多,主要是因為一大早就被都統陳君華勾抽了七十架小炮,十六架子母炮,各佔總數的大約三分之一到城西南去。

    入午時分,蒙古韃子也加入了攻城戰,在他們不顧死活衝到城下以弓箭進行掩護的時候,城頭上的爭奪戰便開始了。

    田靜舉盾擋住韃子兵射來的箭,一刀削掉了剛剛從垛口冒出腦袋的敵兵頭顱。其他城頭上來不及拉弩弦、裝子彈的戰士,也各自舉著盾牌護身,在不住點燃雷火箭鏃扔下去的同時。也開始接過民夫送來地石頭,擂木,朝雲梯又砸又滾。城上的護衛隊員、民夫開始出現相當的傷亡。他們在蒙古人的箭雨下不斷發出慘叫,倒在城牆上或者掉落到城牆外。

    「子母炮集中消滅近城的韃子騎兵,不能讓弓箭射到城頭上。」小炮的射程不及韃子仰射的弓箭遠,陳君華只能讓子母炮來對付蒙古兵:「傳令,城內休息的部隊立即上城參戰,打出旗號,命令城西南的子母炮、小炮馬上轉移到北城上來支援。」

    陳君華發出命令後,掄動鋼槍朝田靜防守的城段上撲去。嘴裡大吼:「跟我來,將上了城地敵人殺下去!」

    在經過了最初的幾輪接觸後。劉添琳地藍帽軍士兵有的已經跳上牆垛,有的已經殺上城牆,肉搏戰開始越來越激烈。為了保護城上的小炮和子母炮,哨長田靜帶領的一哨人,在城上悶聲不響地與不斷翻牆而來的藍帽軍士兵殊死博殺,釘在各個垛口地位置上一步也不肯退讓。他們不但要承受著藍帽軍精銳的連續衝擊。還會受到發現這裡有大批人拚殺,而趕來的蒙古神箭手的精準射擊。

    這些剛由守備軍轉成護衛隊的戰士,還沒來得及換他們的裝備,除了近戰的刀槍之外,遠攻的只有部分鋼弩,他們中不斷有人被戴著藍帽的垂死敵人砍翻,更多的則是被城下射來地冷箭射殺。不過才半刻時辰的時間,田靜這一哨一百二十五人的護衛隊就在城上倒下了五六十個戰士。

    這一段城牆上的攻防戰已經進入了白熱化,空中箭矢紛飛,人頭大的石塊被一塊塊砸下。一排排擂木順著雲梯飛速滾下。敵人地攻城士兵或者被無羽箭射殺,或被石頭砸下簡易的梯子,再有就是被擂木巨大的衝擊力撞飛。躲在城牆根的士兵不是被一個個落下的雷火箭鏃炸倒,就是被滾沸的金汁(稀糞便)燙壞。空氣裡瀰漫著濃重地血腥和熏人欲嘔地糞便臭味,城牆下敵兵的屍體橫七豎八。到處都是。受傷士兵地哀鳴聲夾雜在廝殺聲中,顯得格外的刺耳。

    劉添琳把主要兵力都集中在了城牆一點,每五百士兵一隊,輪番對主要目的地發起無休無止的進攻。主攻北門的契丹軍、女真軍似乎也和藍帽軍、黑軍有了默契一般,對城門這裡展開一波緊接著一波的間歇衝擊,迫使守城的護衛隊無法抽出兵力支援西側。

    各種各樣的吼叫聲。廝殺聲。角號聲夾雜在一起,充斥了整個城北戰場的天空。

    由於蒙古兵也參加了戰鬥。史天福不敢怠慢,也將黑軍派上去增強攻城的力度。這時候,西側城牆上更多的士兵湧上了城頭。田靜他們剩下不多的人馬已經沒有辦法對付了,他們只好稍退一步,順便讓其他前來支援的戰友幫助阻擊敵兵。此時,田靜一個人的兇猛已經毫無作用,他被敵人圍在中間,雖奮力鏖戰,卻無法制止敵人殺死自己的戰友。田靜的釘鋼朴刀已經砍捲了刃口,但他依舊虎吼著與敵人拼博。一個戴了藍帽的精瘦漢子從城垛口探出身子,看到自己高大的同伴被田靜一刀劈死了。

    這人憤怒之下,一個縱身跳上城牆,在田靜朴刀砍到自己的脖子之前,用一把只有尺許大的小弓對準田靜的咽喉射出了一支小箭。藍帽漢子帶著卡在頸上的朴刀摔下城牆,田靜睜大含著笑意的雙眼,雙手按在咽喉上,耳聽精瘦漢子拖著長長搖曳而下的慘號筆直的仰面倒下。

    田靜的身體還沒有落地,他的耳中傳來了陳都統的高聲大呼:「殺啊……」

    田靜心裡喜悅的說:「總算到援兵來了,這段城牆沒在我田靜的手上丟失……」

    扎合瑪伸到背後的手停住了,他已經射完了皮箭壺裡的箭,無奈之下他只好策馬離開,讓出這塊地方給還有箭矢的人去朝城上射箭。

    這個時候,正揮舞著戰刀呼喝部下前進到城下去射箭的扎合瑪,看見城牆上突然冒出一個年青的敵方士兵。這麼遠的地方也能清晰地看見這人雙手舉起一根黑棍子,好像他還衝著自己露齒陰森森地笑了一下。接著,他就覺得自己的左肩被什麼物事狠狠地撞了一下,大力沖得他差點坐不住摔下馬去。然後。緊靠他左邊幫忙傳達命令的親兵叫聲倏止,身體後翻倒跌出去。扎合瑪左肩窩發痛,是那種讓人忍受不了地劇痛。他低頭看望,一個孔洞出現在左胸近肩部位,鮮血從那個洞裡湧出,沾濕了內裡穿的絲綢小衣,很快又浸透薄綿衣,等他張嘴痛叫出聲時,鮮血已經流到袖子掖在腰帶的皮袍上,連腹部也有了一道腥紅的粗線。

    扎合瑪按住傷口緩緩抬頭朝那個對方士兵望去。年青人不再笑了,他還是將那根黑棍子指向自己這裡。只見士兵手裡的棍子上冒出一股白煙,身邊不遠的一個勇士大叫了一聲,就「通」地一下掉下馬去。那人好像再稍微動了一下,棍子上又是一股煙噴出,身邊的另一個勇士立即一聲不吭的稍稍後仰,再前俯趴在馬背上。很慢、很慢地歪著身體,緩緩滑下馬背落到地上。扎合瑪看清掉下馬的人時,他才發現這個百夫長的額頭上開了一個手指般大的孔洞,紅色的血、白色的腦漿已經塗了百夫長的滿臉,還在緩緩地流出那個小洞。

    扎合瑪附近的蒙古兵一下子慌亂了,勒停馬圍了上來,有人大叫:「千夫長受傷了,百夫長和牌子頭都死了,箭也射光了,我們怎麼辦啊……」

    「這是什麼東西打傷了我。又殺死了百夫長?!妖術!一定是妖術……」又驚又怕的扎合瑪兩眼無神地盯著地上的屍體發呆,因為他看到另兩個死去的人也是百夫長和牌子頭。

    就這一會兒地功夫,城頭上猛然間升起陣陣白煙,煙霧迷漫中多出了無數穿白袍藍衣的南人士兵,已經佔據了一段城頭的一百多個藍帽軍、黑軍。只了片刻時間,就被一擁而上的南人淹沒,如湯沃雪般地被化掉消失了。

    扎合瑪附近的蒙古兵將,在這一段不長的時間裡,還是在不停地栽下馬去。好在死傷的人馬還不是很多,到現在為止只有十多騎人馬傷亡。並且傷亡的速度也不是很快。總要每隔個四五息的時間。才會有兩騎被妖魔的眼睛給盯上。當然了,一旦被無形妖眼看上地人。他的人或馬的身上那就必定會出現一個血洞。運氣好的只是馬匹被打倒,運氣稍差的傷而不死,最糟糕的就是當場斃命了。

    城下直接進攻的僕從軍就沒有蒙古人那麼幸運了,當上了城的士卒被圍殺的同時,無數的小煙團在人叢中升起,分不清點數的炸裂聲匯成串地「轟隆隆」爆響,城下地人群成片的被炸飛倒下。幾股向城牆壁衝擊地人流浪潮,似是給一條巨大堅硬的條石猛砸截斷,水花四濺中「嘩」地一下子朝後退下。

    阿速吉木爾喘著粗氣衝來,趕開圍在外面的蒙古兵,朝他大叫:「扎合瑪,所有人的箭都射光了,南人又有大批援軍到達……他們的兵器太厲害了,我們抵擋不住……快退吧,你不走還留在這裡等死啊……」

    看到這裡不斷有戰士被不知所來的物事擊中,不住有人慘聲大叫、摔倒,而安答扎合瑪像是失了魂似的還在慢騰騰的策馬。看到扎合瑪左胸上的鮮血不住從孔洞內往下流,明顯是受了不輕的傷,阿速吉木爾急了,他可不想讓看不見的妖物給打死在這裡,也不願意安答再挨上一記白白地死掉,便一把撈住紮合瑪的韁繩,吆喝了一聲,調轉馬頭就跑。

    陳君華站在城樓上,目送五族聯軍緩緩退出子母炮的射程外。大雷神的炮管已經極熱,炮手們幾個時辰下來也很累了,陳金貴請示了陳君華之後也下令暫時停火,使炮管得以冷卻,讓炮手們休息好了再候命開炮。

    今天的激戰完全在陳君華的意料之中,出乎意料的就是敵人竟然在今天,就派出了幾乎全部軍隊的四分之一,進行孤注一擲式的攻城戰。

    「難道說,城南的韃子兵被我們全殲的消息傳到他們耳朵裡了?」陳君華不相信的搖搖頭,他也是在林強雲帶來的兩軍護衛隊支援,擊退了敵人的進攻後才得到的報告,隔了一個城的敵人哪裡能有得到準確消息的渠道呀。再說了,如果真是城南韃子兵主力被全殲的消息傳到敵人耳中。城下的漢軍、女真軍和契丹軍肯定不會這樣為韃子兵賣命,起碼要放慢攻城的動作等待消息得到證實,然後他們才會相機做打算。

    「君華叔,想什麼呢,這樣出神?」

    林強雲的話聲在身邊響起,陳君華方恍然覺得剛才好似有人在遠處叫喚,回頭問道:「強雲,你說,若是把城西這一路的蒙古精騎已經被我們全殲,韃酋斡陳那顏已經成了個活死人的消息。傳到城下的這些蒙古兵和各族聯軍中去,他們會怎麼樣?」

    林強雲一愣之下。隨即大喜,「嘿」地一聲叫道:「君華叔的好主意,只要將消息放出去給蒙古人和這些僕從兵知曉,他們一定會軍心大亂。哦,我還有另一個好消息告訴叔,城北的韃子大帥酋闊闊思。昨天被我們城上的大雷神擊中,失了一手一腳,也將去死不遠了。

    我們不如找些人……不對,應該放幾個俘虜回去,叫他們把這些消息都告訴韃子和那些僕從軍,要他們無條件投降,相信效果會更好。叔看怎麼樣?」

    陳君華:「此計可行,就算韃子兵和其他幾族僕從軍一下子不肯投降,他們也必然沒了鬥志,於此後我們要進行的殲滅戰就會輕鬆得多了。你在城頭上等著。我這就派人去辦。」

    林強雲緊貼垛口站在城頭,望著躺在城牆上護衛隊員和民夫的遺骸,在淚水止不住的流下之前轉身面朝城外,以免被人看到自己的軟弱。這些為了保家奮戰而死去的人,林強雲雖然不認得。除了田靜以外其他人甚至連見也沒見過,一點印象也沒有,但他們都是自己的同胞,自己的戰友,可現在都已經成了記憶。

    殘酷的戰爭吶!可是,戰爭的殘酷又豈能僅用「血腥」這兩個字來概括。

    林強雲實在抑制不住自己的淚水。側身偏頭偷看了田靜還帶著笑容。但毫無生氣的臉一眼,垂下頭默然無語。

    「這段城牆上的一哨護衛隊還剩下多少士兵?」林強雲好不容易止住了狂湧而出的淚水。待到心情稍許平靜下來後,頭也不回地輕輕問道。

    身後一個剛走回來的親衛回答說:「除掉重傷的,還有四十二名士兵活著,但全部都受了輕重不一地傷,有十六人傷勢還很嚴重,有好些人恐怕治不好了。他們都說,一旦敵人再來攻城時,拿起刀槍手弩照樣還可以作戰。」

    林強雲抬起手按了按被風吹動的發腳,放下臂時悄悄抹了一把眼睛,趁勢用衣袖將臉上的淚水擦掉,轉過身來說:「我們走,到城頭的各處去看看。」

    因為北門洞內的泥石沒清理掉,城門還沒法開啟,城樓這裡有十多個人用籐籃把一個個地蒙古兵、契丹人、女真人和漢人俘虜縫下城去,讓他們把需要這些人傳帶的話語和消息送到敵軍中去。

    其他的人忙碌著收拾敵我雙方的屍體,清掃殘破的兵器和各種會妨礙作戰的雜物。

    林強雲走到正指揮幾個人清點戰果和損失地陳君華身邊,小聲問道:「君華叔,算出來沒有,我們總共戰死了多少人,有多少受傷地?」

    陳君華的臉色平靜地指了一下城外地一地屍體說:「戰果還沒有計算,但我們的護衛隊和募役民夫共傷亡二千八百多,其中戰死的約九百左右,重傷的有一千來人,另外近一千左右傷得較輕的也起碼要醫治半月以上,甚至更多的時間才有可能恢復。」

    「一戰就損失差不多三千人?」林強雲幾乎難以接受這個事實,「那些重傷員有希望治好麼?」

    「難說得很吶!新分配到各軍的救護兵全都被叫到這裡來了。但他們中熟練的沒幾個,其他的基本上全是新手,用小刀割肉取箭手會發抖,用彎針羊腸線縫合傷口的速度也太慢,只怕很多人等不及救治就死了。另外,好幾個傷兵因為忍不住治傷時的疼痛,在處理傷口的過程中痛死了。唉,真是可惜啊!」陳君華連聲歎息之餘又有點欣慰:「好在你叫人弄出來的金不換藥粉與雞膏配合在一起使用相當不錯,不然將有更多的傷兵沒法治癒呢。」

    林強雲狠狠地一拳敲到自己腦袋上,懊惱地自責:「蠢豬!我真是頭世界上最笨的蠢豬。怎麼會沒想到治傷必須用麻藥,早應該弄些『睡聖散』給救護兵使用。我真該死,白白讓許多戰士受盡皮肉之苦,還有人因此而丟了性命……」

    陳君華輕歎了一聲,低聲說道:「強雲,別自責了,你又不是真的神仙,那能事事都想得周全呢,以後再將『睡聖散』買來給軍中使用就是。」

    林強云:「小侄就是看到死的人太多了,這才……啊。不說這些。叔,剛才我又想起了一種更好、更有效的療傷聖藥。名叫『七厘散』。」

    「療傷聖藥?」陳君華問:「七厘散?」

    林強云:「是用硃砂、麝香、冰片、乳香、沒藥、藏紅花、血竭及茶葉做成的。」

    陳君華:「你講了七種藥材和茶葉,所以把它叫成『七厘散』麼?這些藥材都是很貴的物事呀,若是像金不換藥粉一樣全軍每人都發上一瓶,那得要多少錢才夠啊。」

    林強云:「不不,這種藥並非這樣取名,它是可以外敷內服同用的藥物。每次內服時只須七厘就足夠,所以才稱其為七厘散的。做這種藥花費的銀錢雖然貴了很多,但用量極少,效果也比金不換粉更佳。」

    「既是這樣,那就先制些試試再說好了。」講完了這句話,陳君華語聲沉重地說:「強雲,你知道麼,你剛才走過來的那一段城牆上護衛隊傷亡最慘重,衝上城頭的敵人雖然是漢軍,卻凶悍得緊。那裡有一半左右的人是死在那些漢軍手上。其他的死傷全都是韃子騎兵的弓箭造成地。除哨長田靜以外,我們有兩位部將也中箭陣亡,小隊長、什長等也有五十多個被韃子兵射死的。」

    林強雲的臉色已經非常難看了:「怎麼會這樣,韃子兵的弓箭這麼準,他們專射我們護衛隊的下級軍官麼?」

    「韃子兵的弓箭射得準是不錯。但小隊長、什長們要指揮戰鬥,比較會露出身形,也就多了被韃子射中的機會。倒不是韃子有專射我們護衛隊的官長這回事,他們還沒那麼厲害。」陳君華說到這裡似是想起什麼般的問道:「倒是你,強雲吶,叔就覺得十分奇怪。剛才僅你一個人就用這把雙管長銃將遠在六七十丈外的韃子頭目幹掉了十多騎人馬。你是怎麼辦到的?你可別告訴叔,這些人的死傷是你在長銃上施了道法仙術所致吧?」

    陳君華這話。問出了林強雲的親衛想問而沒敢問出口來的心聲。這些親衛雖說平常沒外人時與林強並無很嚴格的上下之分,但對這件事卻是半點也不敢造次輕易發問,一直都神色怪怪地看著局主。

    林強雲笑道:「咳,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不就是前些時我覺得這把槍的射程不夠遠,而且稍遠些就打不準目標,想了很久才弄明白,是子彈頭的重量太輕的緣故。因此上我叫吳炎做了數十個鐵皮殼的空心子彈頭,又灌了鉛進去加大重量。今天一試,才發現我這把火銃用上了那樣的子彈有如此好的效果。咦……」

    陳君華被林強云「咦」的一聲叫得一愣,忙問道:「怎麼了,有什麼事麼?」

    林強雲想了一會才小聲說「唔,這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我想應該可以辦得到。」

    陳君華:「什麼事啊,是如何讓我們護衛隊的官長可以少些損傷麼?看你的樣兒似乎很有把握的樣子吶。」

    拍拍背著的雙管長銃,林強雲沉聲說道:「這一仗打完後,我回去膠西做些加長銃管、能多射數十丈遠的火銃,給這種加長銃做些加重的子彈頭,再選出火銃打得極準的人來,派他們到戰場上專殺敵人的大小頭目,相信在打仗時也好,在別的什麼時候都可以起到很大的作用。」

    幾天都輪不到與主人說話的山都,這下可算是得到機會了,搶上前叫道:「系啦系啦,殺頭目最好,躲藏在草叢樹葉中的暗處,連長銃也不用,可以打冷冷(客家話:悄悄的)殺死壞人的頭子。就像在泉州的老新屋中殺那些壞人一般般……」

    林強雲輕撫山都的頭頂。歎了口氣說:「是了,你這小山猴子就是專用此法殺人的老手,以後若是將加長的火銃制好後,可以讓你去教會那些人藏身草叢樹葉中殺人的本事。」

    陳君華沉吟道:「是這樣帆……不錯,若是在戰鬥進行中指揮作戰的官長突然間死了,那肯定會引起軍隊的大亂,最起碼也會讓那死鬼所率的部隊暫時失去作戰的能力。這個辦法好,有用。」

    林強雲附到陳君華的耳邊悄悄說道:「叔啊,我還能做出一種打中人身後就會炸開一個大洞的開花子,被這種子彈擊中的人連治都沒法治。只要打在胸腹上就是必死無疑,用在專殺敵人頭目的加長銃上最好不過了。」

    陳君華:「哎呀。你別和叔講,只須做出來好用就得……」

    此時陳金貴來報告:「局主、元帥,我們的炮管已經涼了,是否立即向韃子開火?」

    另一位部將也上來報告北城門洞裡的填充泥石已經清掉,城門可以打開了。

    陳君華看了林強雲一眼問道:「強雲,還有一個多時辰才天黑。我們今天要不要出城去打?」

    林強雲取出千里眼,對廢堤前的五族聯軍看了一會,說:「叔快看,他們的隊伍有些亂了,不少人朝那道堤坡後退去。我看經過一天的戰鬥大家都有些累了,況且離天黑的時間也太短,怕是來不及收拾他們,乾脆留到明天再打吧。」

    「哪……好吧,依你就是。」陳君華皺了皺眉頭,喝道:「大雷神開始射擊。將敵人趕過廢堤後去。傳令,各河道上的水戰隊加強巡邏封鎖,不得讓一個韃子逃出包圍圈;王寶、羅家旺的兩支戰車隊和護衛隊左營第四、第五軍負責鄒平城東至囂浮河設防,阻住韃子南侵的去路。硬探營及今天沒參戰的張全忠部輕騎兵今夜全部出動,俘捉、劫殺敢於到包圍圈附近的任何人馬。其他各軍抓緊救治傷員。好好休息,準備明天全殲城北的蒙古兵和他們的走狗。」

    天色入黑後不久,盤國柱帶一哨親衛和葛再興的硬探小隊押著一千多契丹俘虜回到鄒平城裡,和他們一起回來的還有前些天到章丘去刺探的苗起家一什人。

    接到苗起家的報告,林強雲和陳君華才知道,現時地鄒平縣與章丘一樣。只是在名義上歸李蜂頭管。並不屬於李璮的地盤。這兩個縣的主事人是章丘的大地主,於正大三年(22年)投降。被蒙古「國王」孛魯授任為山東行尚書省兼兵馬都元帥知濟南府事張榮。現時章丘城內只有張榮的三千兵據守,而且張榮對蒙古人是死心塌地做幫兇地,替韃子收取十戶絲、五戶絲壓搾百姓不遺餘力,在章丘縣民憤極大,人人都恨不得將其食肉寢皮。此人和他的五個兒子一樣,都囂張得很,口出狂言說,凡有雙木商行的人敢到章丘他的地盤上來活動,將斬盡殺絕。在苗起家到章丘暗探的這幾天中,就有好幾個本地民戶被張榮抓去,硬說他們是與雙木商行的人暗通消息,全都讓張家地人錄下人皮填入碎草掛在四個城門上示眾。按照苗起家地看法,他只要帶上五哨人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輕取章丘城。

    「啊,這章丘的事還是稍遲幾天,待我們將這裡的蒙古韃子全都消滅了再說。」林強雲安慰苗起家道:「苗隊長請放心,我們此次的戰略目標就是北至北清河,西至梁山泊、黃河岔道,南至黃河下游的山東東路及山東西路的大部,這裡全部的地面都要收歸根據地的版之內。不但章丘我們要取,張榮要誅,其他新納入根據地的各處地方豪強,只要是有民憤的都絕不會放過,到時候來個一體算總賬。好了,你們先去休息吧,後半夜說不定還要出動剿殺韃子兵的斥候呢。我們明天也還要進行一場大戰。」

    當夜,除了張全忠的輕騎和硬探們,與五族聯軍的細作有過幾次在原野裡的追逐、拚殺外,倒是沒發生什麼大事,一夜平平安安的過去了。

    史天福心裡十分後悔自己的不智,今天是怎麼了,為何會做出如此糊塗的決定?明明清楚在亂世中有實力就能活下去。勢力越大的人,也就可以活得越好越安全。自己倒好,不知是被那路鬼神給迷了心竅,今天竟然在幾個時辰之內,把族兄交與的後營黑軍又葬送掉了好幾千人。

    出來時的三萬五千軍,一點益處還沒得到呢,如今就剩下二萬七千人了。若是被族兄知道了,那還不氣得把自己的皮給剝掉。

    「繞道西面夾攻的蒙古精銳全滅,斡陳那顏和闊闊思兩位蒙古大帥又成了廢人,他們不但沒法指揮打仗。連能不能活都還是未定之天。我該怎麼辦?」史天福在自己的營帳內焦躁不安地來回走動,心裡一直想不出什麼妥善的方法:「繼續打?不。自己手中黑軍中的三流軍隊,肯定打這些擁有恁般厲害兵器的雙木軍不過的,再打下去只能讓我的士兵死得越來越多,到最後只怕連自己的小命也會搭進去……再者,我們一天都沒吃地了,僅有的數百匹馬也在晚上殺掉。每人只分到幾片不足一兩肉,想打也沒那個力氣,走都走不動的人如何能與人對抗?白白送命的事可不能做,我史家的人還沒有這麼傻。」

    史天福懊惱得用力捶了腦袋幾下,痛哼了幾下自語出聲道:「不打也不行吶,蒙古人不會放過我們這些漢兵的,明天一定還逼著我們去送命。

    縮在一角大氣也不敢喘地一個小頭小個子中年,這時悄無聲息地走到史天福身前,小心地輕聲說:「公子何不派人去與雙木商行的人暗中商量一下,說不定還有點兒……」

    「對對。精皮兒說得對,本公子就派你帶幾個人連夜出營去,找到雙木商行的人與他們好好地談談,務必在今夜得出個子丑寅卯來。」史天福一把拉過臉色大變的精皮兒,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然後笑嘻嘻地說:「若是能把上事辦成,本公子一定不會忘了你的功勞,回去後賞錢一千婚、奴僕一百、良田五十頃,決不食言。快去,快去。」

    年近五十五歲的忽都答是這支回回軍的總帥,也是窩台大汗所封的回回萬戶。老家在忽章河(今錫爾河)右岸。靠近流入「花刺子模湖」阿杭格蘭河口的費納干。他年輕的時候因為去耶路撒冷朝聖,回程時輾轉到了毛夕裡(今伊拉克摩蘇爾)。在那裡學會了製造發石機,也即是現今大汗他們所說地回回砲。那年,忽都答記得是他剛剛回到家鄉費納干的第三年,也是這裡的人叫做老虎的那一年(28年)罷,反正這些事情也不大搞得懂,總之他只記得是在十四年前,蒙古的天可汗帶兵來花刺子模國報仇,自己就這樣胡裡糊塗地被捉到軍隊中成為可汗地奴隸。

    後來,因為在一次被派去「國王」的軍隊中幫忙打太原的時候,自己造出了好幾具能將八十斤石頭打到六十丈遠的發石機,啊,是叫回回砲。有了回回砲的幫助,太原很快就被打下來了,因此「國王」教自己做了一個千戶,再後來,天可汗命令自己做了萬戶。

    忽都答原來以為除了毛夕裡的師傅大匠師外,自己造的回回砲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地武器了,沒想到這些天他見識到了比大匠師所制巨型回回砲更厲害百倍的武器。現在糟糕了,這種無可阻擋地、會爆炸的武器馬上就將落到自己的頭上,自己即將和那些死去的人一樣,會被炸成東一塊西一塊的碎骨爛肉……

    忽都答激凌凌地打了個寒戰,他不願意變成別人花好長時間都拼湊不完整的碎肉,就算自己願意也不行,真主不會原諒自己的。可是,他更不想和那幾個被炸成重傷後,痛哭嚎叫了十多天後才死去的徒子徒孫般,受盡折磨方才斷氣,那真不是人所能承愛得了的痛苦……無所不在的真主啊,偉大的先知穆罕默德,請告訴您虔誠的信徒,除了向會做威力巨大武器的漢人投降以外,您的子民還應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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