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人基本上都是自小在馬背上長大的,雖然沒有經過系統的訓練,但他們天生就是打仗的料,他們骨子裡的彪悍和勇猛驅使他們一往無前,無懼無畏,嗜殺如命。
四十三歲的豁埃赤那看清了前面近百丈處的拒馬陣,他看到前排拒馬上安放的不是矛,而是有兩三丈長、碗口粗削尖了一頭再裝上尺多兩尺長鐵套的小樹幹。在拒馬陣後好像還有散佈在幾個地方的盾,咦?那是什麼盾?定睛一看,也不是盾,那是三數尺寬、近丈高的白木大板。
南人的軍隊用這種巨型護具、武器對付橫行天下的蒙古鐵騎,顯然是有備而來,成心要給偉大、高貴、英勇善戰的蒙古人好看吶。
二十八年了,想當年,那時候還是小白狼的豁埃赤那只有十六歲,他就應徵開始跟隨偉大的成吉思可汗轉戰於大草原、大漠,以至於進入中原大地。豁埃赤那一到鐵木真汗的軍隊裡,就參加了吞併南、北兩部乃蠻,侵掠西夏的戰鬥。後來,他親眼見證了鐵木真汗受推辦海內的皇帝」——「騰及思可汗」,別人都叫他做「成吉思可汗」。然後,又是隨軍參加對西夏的征伐,虎兒年(28年)進攻並為成吉思汗收括了西遼,次年跟隨親征的可汗去為換物貿易經商的人報仇……
總之,已經從過去年輕的白狼而變成現在健壯的白狼的豁埃赤那,他已經不太記得清具體打過多少次仗、殺死過多少人了。只是他知道,自己的蒙古騎兵對於與步兵打仗,是很有心得的,並對步兵有一種根深蒂固的輕視。這種輕視,讓豁埃赤那和他的部下們產生了錯覺:今天是否可與闊闊思大軍盡快會合,問題就在於能不能打敗、殺光這個小山上的南人步兵。對於打不下這個小山……呸!這事想都不必想,在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偉大蒙古騎兵鐵蹄下。這個世界上怎麼可能出現有打不下地城池,怎麼可能會有進攻失利的情況出現!?何況這還不是有高大堅實城牆、守衛兵力眾多的城池,只是一個僅有幾百個懦弱南人防守,前面放了一些木頭架子,架子擺上幾根尖木頭,方圓不過兩三里的低矮小山吶!
他們遇到過的其他種族之人、其他國家的鐵騎,都是乃蠻人、西夏的黨項人、畏吾兒地回鶻人、西遼的契丹人。還有北面的欽察人與鄂羅斯人,這些人的騎兵不是很多,也容易將他們打敗。只是,進入到中原地區以後有一點小麻煩。金國也有一些騎兵,他們不比西北那一面的人馬,很多都勇敢善戰,太難對付了。不過。好在金國會打仗、難對付的騎兵實在太少,那算不了什麼,這次大汗盡起大軍南下,就是要將金國的麻煩盡快地全部解決掉。
按豁埃赤那地想法,還是打步兵容易,穩妥可靠。在他看來,無論南人的步兵用上什麼武器。排出什麼陣勢,要想阻擋幾千騎兵的衝擊,根本就是癡心妄想。
剛才怎麼打輸了?剛才那兩個千人隊被屠殺盡淨,只不過是意外中的意外,也是先前的那兩個愚蠢的千夫長輕敵大意所至。他們打仗不動腦子,沒將部隊集中突擊,還是像以往對待散亂的步兵一樣進行衝殺,以至於讓南人地弩炮用密集的箭雨射殺了那麼多騎兵。因此。他們的失敗也就順理成章,自己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以免影響到士卒們戰鬥的勇氣。
現在,雖然還是只有兩個千人隊衝鋒殺敵,但聰明而又強壯的白狼——豁埃赤那已經有了定計,他決定按自己的想法改變攻擊的戰術。
眼看集結好的部隊按自己地命令以百人隊為單位,排成橫列二十騎的衝鋒縱隊開始衝鋒。豁埃赤那自信地笑了:只要每個百人隊能夠相距半里進行連續不斷的進攻,勝利就一定是屬於自己這方了,相信不會再重踏先前進攻部隊失敗的覆轍。
這條衝鋒的路已經被剛才的蒙古兵走過一遍,早前民夫和護衛隊挖出的陷蹄坑基本上每個都折掉了一匹馬地腿腳,餘下少量的小土坑對衝鋒的蒙古兵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僅讓他們損失了十幾騎後便全部失效了。
第一個蒙古鐵騎百人隊組成的衝鋒隊快到小山下時,他們的百夫長一聲吆喝,蒙古兵射出他們手裡準備好的箭。
面對只有上百騎衝上來的敵人,在弩炮後用一面大木盾防箭的應傳賜,在估計出敵人就要發箭之前片刻方揚聲下令:「弩炮準備發箭……」
剛剛才送到戰場上不久的四面戰鼓被敲響。幾百名護衛隊員從戰壕裡跳出,快速跑到各自負責地弩炮側後,有的斜豎起地上的大盾護住自己人,有的則緊握住擊發的木錘,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應傳賜身邊的旗號兵。
有了上次消滅衝陣韃子騎兵的經驗,又看清這次的敵人由原先的全面衝鋒改成了分批突擊,應傳賜也改變前一次的作戰方法,不但要遲點發射弩炮,讓敵人前進到拒馬附近利用半大箭矢的最大殺傷力爭取殺掉最多的韃子,還要相應採用分批次發射弩炮來應敵。
敵騎馬上就要衝到拒馬陣了,應傳賜高舉起的右手用力朝下斬,吼道:「弩炮兵一什射擊,二什準備「其餘的弩炮聽令發箭。」
得到命令的十名弩炮擊發手在同一時間裡,把手裡的木錘朝弩炮機關上敲下,十架弩炮幾乎只是「崩「地響了一下就把箭兜內的箭射出。
這種簡易弩炮總重有四百來斤,發射力量全部是靠動物肌腱的拉伸彈性。但根據地的工匠在衛襄指導他們修復時,已經盡可能多地增加了肌腱的用量,所以這些弩炮的箭兜可裝十五支長近三尺的半大箭矢,把有效射程從過去射擊多支散箭的五十丈上下,提高到七十丈左右。工匠們還試過,若是發射單支的大箭,甚至能達到一里許,比大宋軍中所用的雙弓床子可也僅差了二三十丈地射程。
相對於宋軍中更好、更複雜的三弓床弩來說,這種純粹用肌腱拉伸彈性作為射擊動力的弩炮。那就差得多了些,只有其大半不到的射程、威力。當然了,要是與護衛隊中的主要遠擊利器大雷神、子母炮來相較,這些弩炮就不是只差了一點、半點那麼多。光看韃子兵第一次進攻被擊斃的人數,就是沒有腦子的人也知道子母炮有數倍於弩炮地威力。
即便是最大射程只有四十多丈的小炮,若是將另一種內藏引線稍短的特子窠射出,讓其在空中爆炸的話。其中裝著的那些鐵珠飛射出去,殺傷力也比這種弩炮要大得多。
特應傳賜也清楚,這些弩炮只是局主捨不得作為柴火燒了可惜,別的弓弩又不適合使用,存放下去也佔地方,時間再長還會爛掉的十多萬箭矢,將其廢物利用。在此次作戰中用於補充戰力地權宜之舉。
即便如此,十架弩炮的一百五十支箭射向一百騎發力前衝的韃子兵,兩兩相加的對沖速度,使他們好像是一股奔騰的急流撞上了一塊石頭。被射中的韃子兵人馬,突然間似水花四濺般的往前後左右飛拋倒下,前衝地速度一下子便慢了,真有點步履維艱的樣子。
蒙古騎兵除了少數萬夫長、千夫長受到大汗的特別獎賞。能得到可以防箭的「蹄筋翎根鎧」外,別的都是披掛匠戶營所制的鐵甲。其他百夫長、牌子頭等下級軍官基本上只有自備的皮製全身甲冑。普通的兵卒,或擁有全身地皮甲,或只穿護胸腹的半甲。至於蒙古人帶出來的百姓(蒙古人貴族的屬民)、孛斡勒(原意為:奴隸,會說話的工具;這裡指奴隸的奴隸)諸般人等,全部都只是身穿布衣獸皮。就算是有全身皮甲的小貴族,蒙古兵地防禦力也很差。第一個衝鋒隊中箭落馬者眾多,僅兩波箭雨就幹掉了半個百人隊。
同伴的死亡極大地刺激了蒙古人。還有四五十騎沒倒下的騎兵心中怒火被點燃,他們瘋狂了。韃子兵喪失理智地不躲不閃,迎著密集的箭雨狂衝了上來。
這些士兵揮鞭狠抽他們的坐騎,雙腳猛踢戰馬的腹部,用飛一般的速度不管不顧地狠狠撞上,人馬與拒馬接觸之前,他們射光了取出的箭矢。丟棄了手中的短弓,有幾個手腳快的蒙古兵還抽出他們地戰刀,朝斜立直指身體的鐵尖木槍猛劈。
十二騎,這支百人隊只有十二騎能在兩波箭雨後衝到拒馬前,州剛才被重新釘好豎起的第一列拒馬中的一架,在最後衝到十二騎蒙古兵不顧生死的強力衝撞下,拒馬架子連同十多根鐵尖長木槍被衝散了架。與開了花散落一地的木材同時倒下不起的,是兩個被刺穿身體的蒙古兵,十匹傷胸爛頸、折足斷腿的馬,十個頭破血流、胸腹插有箭矢的人。另有兩匹馬運氣稍好一些。沒被這架拒馬所傷,但卻撞在後面的另一架拒馬上,馬頭、胸腹被鐵尖刺破,無力地倒在地上呼呼嚕嚕地急喘掙命。
戰鬥的情況並非是一面倒那麼簡單,陣地上護衛隊和臨時戰士在韃子如雨的弓箭射擊下,即使有盾牌和大盾護身,也還是和上回一樣有不少人傷亡。
小山上的護衛隊和臨時充做戰士的民夫,特別是第一道戰壕後的民夫弩炮兵,他們沒有上過戰場,也沒有受過記練,不知道如何才能保護好自己,完全是憑著一股保家衛國的熱情而參戰。因此,這些臨時戰士不斷有人被韃子兵的弓箭射中,死傷的人慘叫倒下後,被最近才分派到各部隊的救護兵趕來緊急包紮,再招呼抬擔架的人將其送到小山後有救護帳篷裡去。
不過,上百人,連上回韃子騎兵進攻時加在一起達到兩百多人的傷亡,相比起蒙古騎兵數以千計地死於弩炮、子母炮下來說,護衛隊的官長一部將、哨長及什長們覺得這點傷亡實在是太過微不足道了。
可下邊士兵則與上面的官長想法不一樣,所有人都知道戰爭是要死,人的,但親眼看到平日裡有如兄弟般的戰友、夥伴在身邊被韃子兵的弓箭射死射傷,總歸不是什麼好事。這兩百多人的死傷讓他們極為憤怒,但人們還是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能殺掉比我方更多幾倍地敵人,大家安慰自己說:這些人的傷亡還是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
「你們是在找死。」應傳賜的右肩窩上插著一支箭。左手按住箭桿底部努力使血流得慢些,看露出的箭桿長度只怕是射入很深。他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再一聲狂吼:「火銃兵、弩兵開始射擊……射擊,將衝近的韃子兵打掉……」
豁埃赤那在接近小山的時候就離開衝鋒隊放緩了馬速,他地部下都明白,自己的千夫長可不是怕死才沒與部隊一起衝鋒。後面還有一千多人馬,還要千夫長指揮才能以最小的傷亡攻下南人守住的山頭。
豁埃赤那帶著幾個號角手在衝鋒軍隊的邊上大喊大叫來回奔馳。號角手依照他的命令時不時吹響他們的牛角號,指揮一個又一個百人隊連續不停地投入衝鋒,專往選定地一點朝拒馬陣衝突。
直到第四個百人隊又被殺光,只沖掉前面三列拒馬後,他才發現這樣隔一會投進一百人實是沒有任何效果,根本就不能對南人的防守陣地起到半點作用。以逸待勞的南人守軍,有多達九排。縱深二十多丈的拒馬陣阻擋住衝鋒的道路,光是用他們那些安放在半山腰的弩炮,就足以將衝近的騎兵殺得精光大吉。何況還有在山頂上地那種會發雷的兵器不曾使用,更不用說守軍的步卒連手都沒動過一下,他們每個人都擁有一具一發三矢的手弩,那可是近戰殺人的絕好利器吶。
看到後面塔塔哥蔑兒干派出進攻兩翼的部隊已經分路並開始起步,知道過不了多少時間就會加速衝擊。豁埃赤那高舉戰刀,縱馬高呼:「命令全部士兵隨我來,集中力量,成一線不間斷地撞擊敵人陣地的正面,連續撞擊,不要停頓,連續撞擊它的正面。」
四五個牛角號「嗚嗚……地吹響,隨著戰馬的奔走號聲也時高時低。與塔塔哥蔑兒干另兩路人馬的傳令號角聲、戰馬越跑越快的奔騰聲、戰馬的嘶鳴聲、士兵的怒吼聲一起,彙集組成了騎兵衝鋒時特有的巨大戰場噪音。
豁埃赤那挺身高呼:「我是白狼,草原上最勇敢地戰士之一,衝上去……殺啊……」
前後十六個百人隊的蒙古兵跟著他們的千夫長狂叫:
「白狼……」
「勇士……呼……」
「白狼勇士……呵……」
「白狼勇士……殺……啊……」
成百上千匹戰馬在騎兵們的怒吼下、驅策下開始奔跑,開始飛騰。
應傳賜聽到敵人的傳令號角,看清分成三路來攻的韃子騎兵,略微思索便覺得這個中路成一線衝鋒的敵人對陣地的威脅最大。他雙眉一挑。大聲吼道:「擂鼓……命令全部的弩炮集中瞄準陣地正面,各什按順序發射。子母炮隊分成兩半配合裝甲車作戰,一哨防守陣地的左方,一哨防守陣地地右面,同樣按順序射擊,把韃子兵給我打回去。」
戰鼓聲或大或小,或密或疏,與蒙古軍的傳令號角聲、韃子兵不似人類所發的嚎叫聲、如雷的馬蹄聲匯成一股響徹天空。
陣地兩翼,蒙古鐵騎即將到達衝陣。
陣地正面,蒙古人第三輪的瘋狂衝擊開始。距離拒馬有一里餘。
伏身在馬背上的豁埃赤那突然抬頭暴吼:「加速……加速,增加到最快的速度……」
已經停下的號角聲頓時又響成了一片,整個部隊突然就像上緊的發條,發瘋一般催馬狂奔起來。
騎兵前鋒相距拒馬一百丈,豁埃赤那左手一反抓下背著的弓,右手下探從鞍側掛著的箭匣中抽出六支箭,喊了一聲:「取弓上箭。」
前鋒離拒馬還有五十丈,一位百夫長開始引拉弓弦,吐氣開聲大喝:「射箭……」
發出一箭,又近了數丈,那位百夫長大叫:「連續射,不要停止,連續射箭……朝弩炮手射擊。射死南人的弩炮手……」
騎兵士卒們一邊不停地射出箭支,一邊放聲大呼小叫,恨不能一步跨到拒馬陣前,立即衝到山上的敵人身邊。
也許是擂鼓的南人被箭所傷,小山上的鼓聲由於密集的箭雨射去而停了,片刻後響起,片刻又再停。連續停了幾次後,鼓聲乾脆就沒再響。
蒙古兵除了不停地狠踢馬腹、不停地抽取箭匣內的箭矢射出外,根本沒有抽刀拚殺地打算。包括指揮他們衝鋒的千夫長在內,都認為即使要用戰刀,那也是在過了拒馬陣,衝到南人身邊時候的事情。此刻,他們誰也沒想過可以很快衝過拒馬陣到達南人身邊。也沒想過他們這些人在這次的衝鋒中還有用得上戰刀的時候。
這次蒙古兵的運氣好得出奇,一直衝到快接近拒馬陣了,他們還沒有受到南人箭矢攻擊。許多人不禁有了一絲猶豫,想著是不是該把自己的刀抽出準備砍殺。這一下子地猶豫,讓他們出於本能的把射箭速度緩了下來。也就是這麼停頓了片刻的時間,就是這麼一點點小小的空隙,讓他們的好運氣從指縫間溜走。讓死神趁機溜來撲到他們的身上。
最前面的十多騎相距拒馬不到十丈,一入耳就知道是弩炮發射箭矢地尖厲呼嘯聲讓蒙古兵頭皮發麻,士卒們明白這是死神的奪命鐮刀來收割他們去地獄裡貯藏了。在那把大鐮刀還沒有切割到自己的身上之前,所有人都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希望在倒地之前能盡快到達拒馬陣前,用自己和馬匹最後的全部力量,將擋住道路的全部東西衝垮、撞飛、砸爛,讓後面的大軍毫無阻礙地前進。
小山的半腰上。兩列橫排地弩炮陣中響起了一連串各哨長、什長的「……射擊」命令聲。由兩根中部背靠背用皮索綁在一起,彎曲成大圓弧的木料為弓體,五六根、六七根肌腱組合在一起為弦的弩炮開始發威了。
弩炮上一前一後被拉緊伸長的彈射肌腱,在木錘敲到機關後,發出一下「崩」響。生皮和硬木結合做成的小圓弧底箭兜,帶著內裡的箭矢沿著丈許長的木槽猛地向前彈出,越過平衡點尺多兩尺後。被回彈地肌腱扯住。箱兜裡的十多根箭桿被腐朽得失圓,且粗細不一斑駁不堪的箭矢,以自身的重量帶著極大的慣性脫身而出,飛撲膽敢前來送死的韃子兵人馬。內部空了的箱兜在慣性和肌腱地拉扯下,於平衡點前後一進一退地快速滑動,過了六七十息時間方漸漸止歇擺動。十來個負責弩炮的士兵們這才從壕溝裡跳出來,七手八腳地擁到弩炮邊,掛鉤的掛鉤,選箭的先箭,整理轆驢繩索棍棒。快速扳動加力棒拉開弩弦準備再次射擊。
弩炮發射的「崩崩」聲連續不斷地響起,衝到拒馬陣前的韃子騎兵不斷被射來的大箭釘下馬去。
騎兵的人馬猶如大隊前樸的野狼,弩炮的箭矢像一群群飛去地馬蜂。
野狼與馬蜂迎頭相撞。
每次數量不多、卻又連綿不絕的細長馬蜂,就像撲火一樣一簇簇從一個個蜂巢——弩炮——中飛出。它們中有些少被拒馬的木頭擋住釘在其上,現出它們的原形——保持原樣或折斷後長短不一的顫動箭桿並劇烈地抖動,發出「嗡嗡嚓嚓」的響聲。更多的馬蜂則從拒馬木料的空隙中鑽過,撞上狼群後便用它們衝擊的慣性穿透、或釘在野狼與它們座下戰馬的身體上。雖然片刻間就失去動力,大半還斷成了兩三節的朽木短棍,但它們卻在失去了存在價值的此刻,飽飲了最後一餐動物的鮮血。這些殘斷的箭矢帶著遍體艷紅的顏色,露出血腥的驕傲、慘厲笑容,以此來體現它們的主人將其造出後,即使經過這麼長一段時間的腐朽,也還能在此時創造出巨大的輝煌。
又被弩炮射掉了四個百人隊,山腰上的弩炮因為需要上弦裝箭,暫時沒再射出利矢後,蒙古人真正意義上的撞擊開始了。
這些蒙古兵不愧為殺伐征戰中鍛煉出來的精銳,不僅弓馬嫻熟,而且還悍勇嗜血無比。
可惜,他們雖然勇武,但是在幾排粗大沉重的拒馬面前。加上戰壕裡護衛隊戰士射出的無羽箭、火銃子彈專射體積大了人身幾倍馬匹的情況下,衝擊地效果卻大為不佳。
戰馬被打傷打死了,反應靈活的主人可以在馬匹倒地前及時跳下,免除被壓住的危險。但這些脫身馬背的蒙古兵並不比被馬匹壓住的人幸運,緊接著衝上來的後續部隊把活人、死馬一視同仁地撞倒、踩爛。就是衝上的兵卒人馬,也有不少被自己同伴、馬屍絆倒,被後面地人馬毫不猶豫的縱馬踐踏衝過。連先一步被甩下馬背的同伴一起,只留下一團團血肉模糊、夾雜著漿汁的爛肉團。
戰壕裡爬伏著不停射擊的護衛隊員,甚至已經能看見敵騎舔著嘴唇,露出了他們猙獰的笑容,不停地拉開短弓射出箭矢、揮舞著手上戰刀向著己方咬牙切齒衝來的樣子。
可惜地是,在他們嘶吼大喊聲中,衝勢卻被拒馬擋住。無數的無羽箭、火銃子彈向密集的蒙古兵的人馬飛去。數個、數十、以至數百蒙古人和他們的馬一起永遠躺下了。
這些堆在同一塊地方,越來越高的人馬屍體,給繼續衝過來的韃子兵造成很大地麻煩,大大延緩了他們的衝擊速度,令得衝到那裡的蒙古兵擠成一團,實在是極好的殺傷標的。
這時候,有十多個配有大號鋼弩的弩兵。再顧不得會把能吃的馬肉炸爛,呼喝著裝上雷火箭,飛快地點燃引線射出。雷火箭落入這些蒙古騎兵隊伍中,在火藥的轟鳴爆炸聲中,原本狂野無匹地蒙古人終於發生了混亂,一些戰馬受驚而立,讓蒙古人的前鋒陷入一片混亂之中。
沒等這種混亂平息下去,後面呼嘯而來的蒙古人毫不客氣的衝至。
將這種混亂進一步擴大。更後面的蒙古人已經被鮮血染紅了眼睛,狂飆的熱血已經讓他們完全發狂,在猶如野獸般的嚎叫聲中,不再朝選定地地方衝擊,繞了個小彎斜向衝往側邊較空的拒馬陣。他們要另辟突破口,一往無前的直接向還是完整無損的拒馬撞去。
十數匹馬瞬間就被撞破胸脯、脖頸扭曲,口中嗚咽著。發出絕望的嘶鳴倒在地上、或掛在粗木鐵槍頭上痛苦的掙扎,扭動了一番後就不再動彈。無數士兵被強大的衝力直接拋進拒馬陣中,好幾個人掛在了木槍上,瞪大滿是不服之色的眼睛不甘地死去。有一部分勇敢的蒙古人在接觸到木架時從馬上躍起,飛過比人高的木槍鐵尖落入後排地拒馬陣中,他們不是被無羽箭釘上,就是被看不見的物事射中,只能悲哀地看著身上顫動的箭桿、空無一物的血洞無奈地緩緩倒下……
很快,最高的屍堆兩邊又多了幾處蒙古人的死亡陷阱,這個陷阱不斷向兩側擴大。進一步加速蒙古人的死亡之旅,令正面進攻的人數飛快地減少。
蒙古兵這樣死傷人數,也並非是護衛隊的全部殺傷力所造成,他們的厄運還沒有完,甚至可以說是剛剛才開始。
這個時候,林強雲派來支援的一小隊戰士,趁大部分蒙古兵亂成一團沒什麼人射箭的時機,扛著十架小炮和數十箱子窠急奔到第一道戰壕裡。這三十來個人在護衛隊員讓開的空處架設小炮,略微調整了一下小炮的射擊仰角,立即就點火射出趕運來的特製空爆子窠。
這種五六息間就能快速射出一發,飛到四十餘丈外距地一兩丈高的空中就炸開的子窠,連它們的外殼破片火點,和內裡裝的一兩百粒分許粗的鐵珠,所造成的殺傷力對密集的蒙古騎兵來說是毀滅性的。不是鋼弩的無羽箭、雷火箭,火銃的的子彈能比擬,也決非五六十息才打一發子窠的子母炮,更非百多息時間才能一發的弩炮所能望其項背。
僅只是不到半刻時辰,百餘發小炮子窠射出到拒馬陣前的韃子騎兵中,就將死剩的近千蒙古兵殺傷了大半,在小炮的攻擊範圍內幾乎沒有人馬能夠站立。這樣恐怖的殺傷力,讓山頭陣地上的所有人看得目瞪口呆,無不心頭惴惴。
遠在四五里外觀察的塔塔哥蔑兒干眼裡,南人小山和它前面的拒馬陣,就像是一堵長了刺地堅固岩石。正面狂奔進攻的屬下騎兵確實是按照自己的要求,如一股狂潮似的沒有任何遲疑地撞上去。如同一股不大但很長很急的山間洪水碰到了堅固的岩石。無論這股激流怎麼衝擊、拍打、發出驚心動魄的吼聲,最後也只能在濺出大片地水花,消歇了部分水勢,偃旗息鼓而退。激流衝擊岩石可以退去,可惜這時候鐵騎的激流卻拍在了木頭做成的刺蝟上。在無法將岩石突破繼續前進,並消失了一些水體的情況下,鐵騎像真正的激流一樣兩邊一分。又帶著呼呼轟轟的餘力朝岩石衝去。
在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內,蒙古人無數次地衝擊這個刺蝟。可是,不管正面衝鋒也好,斜撞側擊也好,除了留下一地的屍體和鮮血外,他們也僅僅只能破壞列在最前面的幾排拒馬。而這幾十架用死木頭做成的拒馬損失,是蒙古人用一千多士兵的鮮血與生命換來的。
這樣的結果。不僅出乎塔塔哥蔑兒干地意料,連始作俑者的林強雲事先也沒想到,這些拒馬可以對蒙古人造成如此嚴重的損傷。
天空中,濃密的烏雲已經有好多處地方開始鬆動,正待慢慢向四方散去的雲層,這時候似是被不忍看到這慘烈一幕的太陽拉了回來。顯現白光的雲彩又慢慢變回了灰色,而且其色調漸深。大有越來越黑的趨勢。
原本已經吹起地東南風,這一刻如同被一下深深的歎息驚動而飛快地離開了。代之而來的,是探頭探腦、不欲人知其去而復來的秘密,輕輕踏著碎步偷偷走近的西北風。
經過再幾輪的攻擊後,看著剩下不到五分之一的兩個千人隊地殘兵,這支蒙古軍隊的千夫長豁埃赤那,那位自稱是草原上最勇敢的勇士——自號是聰明、強健的白狼,終於意識到自己的軍隊進攻失敗。
在一聲聲悲哀的號角聲中,殘餘的四百來騎蒙古人無奈的停止繼續無用的衝擊,在長官們們有氣無力的呼喝聲中,丟下數千地人馬屍體,帶著一腔失敗的恥辱和羞愧向著後方退去。
正面進攻的鐵騎死傷慘重,由號稱為蔑兒干」(神射手)的蒙古提控——塔塔哥萬夫長柵——統率,稍遲了兩三刻時辰分路向兩翼進攻的蒙古韃子。也沒吃到什麼好果子。
小山西側的斜坡上,離拒馬陣邊緣二十餘丈遠的兩架裝甲車相隔十五、六丈,拉車的騾馬已牽至山後。位於車廂稍後部分用於行走的兩個直徑二尺半的大輪子,被戰車兵用隨車帶的兩塊三角木擋住,不虞在重力下會滑下坡去。車廂前部兩個可以升降的小木輪也已經放了下來,用以支撐整架箱子般的車廂,讓它基本保持平穩。為了保險起見,以免因為一時的疏忽被韃子的騎兵將車子撞翻,戰車兵還不怕麻煩找來了好幾根碗口粗的木材,頂在背向北方的車側。
二十六歲的黃筍生本姓江。與局主是蓮城縣的同鄉,在他還沒出世見到天光時,親生父親就因為跟人去販私鹽被到新泉村查輯的官兵給抓去,枷在上杭縣衙外的站籠內給活活地站死了。父親死於非命的消息由同村的人傳回北門外江屋阪的家裡時,即將臨產的母親正在三里外的竹林內挖春筍,出生在一根大竹筍邊的孩子就有了筍生這個名字。後來,年紀才五十左右,但已經不能下田種地的祖父祖母傷心兒子的早死,也為了讓孫兒母子能依靠自有的五十來畝水田活下去,在一天夜裡雙雙用山籐自縊死了。
兩位老人的死並沒有讓孫兒母子好過,筍生四歲那一年,租出去給人耕種的田里稻禾發蟲,承租他們家五十多畝田的客戶在知道收穫無望的情況下,舉家一逃了之。早就不堪忍受族裡叔伯兄弟不停騷擾的母親,沒了維持生計的田租,三個月後就帶著筍生改嫁與城內一家黃姓人戶為填房。因此之故,江筍生就成了黃筍生了。
黃筍生早年受不了爺哥(客家方言:繼父)家的氣,一怒之下離家跟著張承祖做了土匪,在旗石寨一帶活動,以打劫行商小販為生。
去年跟著頭目來到山東根據地後,黃筍生因腦筋靈活,身體強健而被鐵甲車隊部將羅家旺委為這架戰車的伍長。
黃筍生站在車廂中間放置鐵珠、鋼弩、無羽箭、鋼針等雜物的木台上,探出出上半身用千里眼朝傳來喊殺聲的中路察看,嘴裡則直嚷嚷:「你們別扯,別扯呀,蒙古兵正在往山上衝鋒,打得怎麼樣這裡又看不到……唉!」
黃筍生歎了口氣放下千里眼,縮進車內蹲下身體低頭對車內焦急地發問的三個部下說:「你們不是說廢話麼,有千里眼又怎麼樣,我們的目光又不會轉彎,如何能看得見韃子兵是如何被殺的……你們自己不是也從那兩個射擊的小方窗裡看得到?好了,好了,大家還是再檢查一遍子炮和引線罷。我在上面瞭望,稍時說不定韃子在中路攻不上山頭,就會派其他騎兵來這裡進攻了。」
說話間,雷鳴般的轟隆聲有如排山倒海鑽入耳鼓,地面的震動把整個車廂也引得起了微微的顫抖,車前角落裡放的那箱裝好子窠、鐵珠的四個子炮也被帶得叮噹亂響。
車廂前部的小門開了,負責趕車的人慢慢退入車中,臉色不正常地一邊關門上好閂木一邊告訴大家說:「韃子騎兵朝我們這裡衝來了,看樣子有好幾萬人見……什副,你說我們能擋得住那麼多韃子騎兵的進攻嗎?」
「好幾萬人?!怎麼會有那麼多……我們的硬探已經查得很清楚,他們向局主報告這一路從章丘過來的韃子兵只有二萬左右啊……難道說,韃子又從其他地方來了援軍?」黃筍生大吃一驚,立即站起身吩咐:「快,做好戰鬥準備,我先看看韃子騎兵到底是從哪個方向來的……只
「嗚……嗚……」的號角聲從遠處傳來,響遍了整個原野。
遠遠的,西邊大約在四五里外揚起一片塵頭,透過千里眼的鏡頭,可以看清被裹在塵霧中的人馬確實是不少,但卻只有數千之眾,哪有好幾萬人的數量。
黃筍生吁出一口氣朝車內罵道:「你小子沒事別嚇人好不好,什麼好幾萬人的韃子兵,充其量也就一兩千騎。放心吧,只有我們打他,他們絕對傷不了我們,韃子對上我們的鐵甲車只有送命的份。哼,這就來讓韃子嘗嘗子母炮的厲害。喂,把棒香點著,快點遞給我。」
「哈哈!打死你們這些婊子養的蒙古韃子……點火嘍……」隨著敵人的騎兵進入兩里,黃筍生將左手的棒香火頭移近右手中的引線,用力吹了幾下讓香頭,那香頭便微微起了些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