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葵這些天在作戰之餘,也在仔細地反思這十天來自己的所行所事。按說,趙葵自小就隨父在軍營中長大,有人機警多智,深知人材的重要,也是個肚量極大,求賢若渴的人,本不應該對沒見過面的林飛川有如此深的成見。
他自己也承認,林飛川這個背著奸詐商賈之名的年輕人,實在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暗趙葵自後悔:「這樣的人才因為自己一時不察而失之交臂,實是天大的錯誤。都怪薛極這夥人平日裡不斷使人來耳邊聒噪,令得我無形中有了先入之見,該死!」
對於人們傳說的在兵器上加了道法仙術,那只是欺騙村夫愚婦,無知小民的伎倆。這種子虛烏有的說法,對趙葵這不但武功有一定造詣,文事也相當不錯的儒將來說,根本不屑一顧。從幾次嗅入鼻端的煙氣聞來,趙葵知道,護法軍所用的這些厲害無比的物事,肯定是與大軍中所使用的霹靂火球、毒煙火球、火藥箭等火藥一類東西製成的兵器,才能產生這麼大的威力。但他又一時間又想不明白,這林飛川怎麼能將火藥這種物事用在兵器上,而且還使得如此出神入化。
他把自己的想法與兄長說了,趙范覺得弟弟的話十分有理,卻一時也想不出原委,對此一樣不得其解。
「兄弟,若是月初林飛川的護法軍剛到此地時沒與他們結仇,現時就大可公開向其人探問。」趙范不勝惋惜地歎道:「只是,如今這個仇已經結得頗深。想來是再無得到答案的機會了。」
歎氣之餘。趙范猛然想起一事,拍案叫道:「啊哈,兄弟今天一說火藥兵器之事,為兄倒是想起前年歲末。有知濠州杜采、與京西路兵馬鈴轄孟珙聯名向聖上、史相公提出請求,要朝庭度支銀錢組建一支火銃軍的事了。」
「啊,孟珙那廝不是史嵩之屬下地神勁軍統制麼,他也將杜杲拉來凌到一起攪事了。大哥把許說清楚些。火銃為何物?」趙葵聽到有個「火」字,也猜估這火銃大約是種火藥兵器,但又拿不準趙范所說地「火銃」是不是真的和自己想的一樣。忍不住急問:「為何杜杲和孟珙兩人會在前年就知道有火銃,還向當今、史相公提出要組建這樣的軍隊。」
趙范一邊努力回憶,一邊慢慢述說:「具體地為兄也不是記得很清楚,因為當時不明所以,對這兩人所提到的火銃,倒也仔細聽了。略知一二。據聞,火銃一發一矢時。能遠射二百五十步至三百步;一發數十子窠時,則可達百步上下。而且用此物者不須像弓箭手般需時數年來訓練,只要十天半月便能令其軍使用其擊發。一桿火銃需銀錢若干,組萬人的一軍需銀錢若干,還需要其他軍資銀錢若干,實際是多少,為兄實在是不記得了。」
「後來朝議又是怎樣說。史相和聖上最後是如何決定的,大哥可曾與聞麼?」趙葵地語氣十分急切,生怕趙范沒機會得到後來發生的事故。
趙范苦笑了一下,不無惋惜地說:「參與此事朝議的只有史相、幾位參知政事和樞密使、副使等十多人,為兄只是從鄭大人處得知了一些梗概。對於此等火藥兵器的看法,參與朝議的眾位大人們幾乎眾口一詞的認為,不值得花費大筆銀錢來建成一軍使用。人們都說,火藥這等物事好雖然是好的,但弊大於利。此物只能在天氣晴好時現制現用,稍存放的時間長些,便會因受潮而失效,遠不如弓箭般地好用……」
「哎呀,這些不知兵的書生,胡說些什麼吶。既便火藥兵器只能在天氣晴好時現制現用,也可慢慢想出辦法來改進地。至於什麼遠不如弓箭般好用,就更是無知之致了。大哥也清楚,那日護法軍在東城對賊兵,他們的什麼『雷』可遠發至一里多近二里,進到數十丈的賊兵被打殺得一地棄屍,比弓箭的射程遠多了。」趙葵既是覺得高興,又有些許失望:「唉!這麼說來,那就是朝庭並沒採用杜杲、孟珙的奏事條陳了?」
趙范無言地點頭,腦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徐徐問道:「兄弟,依你這些天觀察所得,杜杲和孟珙二人所說的火銃,會不會就是林飛川護法軍的那些用布袋套著,沒人見過是什麼模樣地長形兵器?」
「阿也!」趙葵想起昨天,他曾遠遠的看到林強雲和他的一小隊親衛、黑甲軍出城參戰時,不但連續不斷有人舉起一件長形兵器噴出一股股白煙,而且還把不少賊兵打死打傷的情景,猛地一下跳起叫道:「大哥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吶。不錯,那些護法軍士卒一天到晚背著,用布袋包得牢牢不讓人見的,一定就是火銃,昨天小弟親眼看到火銃確是能遠擊數百步之遙……」
「哦,真有此事……咦,好像有些不對吶。」趙范在興奮中冷靜下來:「護法軍背的有兩種布袋,一是小而長的形狀,另一種則是大而肥短呀。」
「唔,只怕還不止於此,就小弟十數日與親兵們仔細觀察所見,護法軍戰船上和運至城頭大小不一的所謂『法器』也都用布幔遮蓋得極為嚴實,相信也是相同的罷。大哥所說那種大袋,內裡所裝之物卻是手弩。護法軍剛到此地與我們發生衝突時,小弟看過他們取出裝弦。所發之矢鏃頭特大,必須先用一個物事往上面耍弄一回後方能射出傷人,只是不能及遠而已。」趙葵說到這裡恍然大悟:「哎喲,不對,那時初到揚州城下的護法軍……按其裨將諸般說法和當時的情況看,他們是不想與我們因些少誤會而起衝突火並,直至後來小弟下令要拿人查問時,方把事情鬧僵開戰的。唉!都是小弟一時鬼迷心竅。
那數百死傷的制勇軍死得真冤吶。現時想來。並非護法軍地火藥兵器不能及遠,而是……而是……
「啊,我明白了,箭鏃內肯定也是裝了火藥。方會要用火引燃使其爆發。」趙范擊掌笑道:「這樣說來,林飛川所發地所謂天雷,應該也是用火點燃引發火藥兵器的一種了。就可以解釋其軍的兵器為何會有那麼大的威力,根本就不是在兵器上加了什麼道法仙術。呵呵。這位林飛川真是好本事、好手段,不但把我們瞞騙得好苦,更把天下人騙得團團轉吶。兄弟呀,我們眼前空有如此高人,卻無能將其招攬到手,實是人生一大恨事啊。」
這下輪到趙葵無言以對了。
兄弟倆靜坐了很久,趙葵試探問道:「要是……如果……小弟向那林飛川低個頭認錯,不知可有轉圈地餘地?或者……請出個與林飛川相交極深的好友。或是長輩之類的人出面周旋說合……」
趙范道:「兄弟也不必如此耿耿於懷,此事容後尋機再想辦法。為兄想。此人既為商賈,總是以利為其首要目標,我們不妨多和齊下,或可能得到一些……」
趙范的聲音逐漸放低,兩人密商了相當時間後方止。
正月十三這天地日子對於趙葵來說,雖然讓他和哥哥趙范一起想通了火藥兵器的事情,解開了一個心結。但卻並沒有因此而交上好運。在他的感覺中倒是一直沒斷的霉運,像個纏身的惡鬼般還在身上緊緊地附著。
辰時,他和趙范從邗城來到大城,得報說有三四百賊兵在西城外時進時退,還有數千民夫又開始修築這幾天大戰被迫停工的砦堡壕塹,並埋設拒馬、鹿角。
趙范深鎖眉頭對趙葵說:「幾天的戰鬥下來,其他各軍都已經疲累得緊,不可能再出戰了。你從滁州帶來的神勇軍至今還沒參加過戰鬥,是不是……」
趙葵有私心,四千從滁州任所帶來地神勇軍是他的私人班底,到了揚州城後一直捨不得用到戰場上。他要用這一軍在最後李蜂頭大敗時,作為摘取勝利果實地一隻完好無損的手來使用。
趙葵也十分清楚,神勇軍雖然也屬於淮西兵的系列,並經自己於紹定元年出知潞州後予以改編重組過,也有過一段時間的訓練。對於排兵佈陣等門面上的軍事行動,是做得有模有樣,可他們畢竟從未上過戰場,是支中看但還不知道中不中用的軍隊。若是以這樣趙葵自己都不明底細的軍隊上戰場,面對人數眾多,又凶悍絕倫地賊兵,別說是取勝了,能在敗退時保得住一半的人馬就要燒天香嘍。這話他可不敢對趙范說,一是不願丟臉,二則說出來顯得自己無能。
此刻聽到趙范問到神勇軍,趙葵迅快盤算了一下,認為四千軍去對三四百賊兵,再是沒打過仗的軍隊,十個對一個總不至於會大敗而回吧,想來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當下對趙范道:「如此,今天就讓神勇軍去城外一戰,試試他們的戰力如何。」
趙范老於算計,並沒有讓神勇軍立即出城,而是派人先去通知於俊,讓他率軍由夾城西南兩門出,以牽制李蜂頭的其他兵馬。得到回報於俊已經準備妥當後,趙范方讓趙葵帶著神勇軍分三路出西門。
數百誘敵的賊兵和幾千民夫一看到宋軍出城,哄然望風潰逃。趙葵率軍進到土城後也不去追,只是下令軍士們收集柴草,堆到十多個建好的望樓、搬到這裡的砲架下點火焚燒。
這樣不用與賊兵拚殺博命,無風無險、輕鬆自在的出城打仗,讓神勇軍的士卒們大感愜意。
埋伏在不遠處的李蜂頭一見起火,率三千賊兵突然衝出,從來沒有打過仗的神勇軍兵將一下子就慌了神,才一接觸死了一百二三十人便開始潰逃。枉自趙葵在陣前親手斬殺了五六個返身逃命的軍卒,也沒能阻止住一發不可收拾的潰敗之勢。
好在於俊率軍自夾城趕到救援,帶著數十軍卒拚死抵住李蜂頭且戰且退,趙葵才沒被賊兵給生擒活捉。
李蜂頭看著散落一地的刀槍、宋軍屍體和幾面旌旗,哈哈大笑:「這就是趙葵帶來的潞州『神勇』軍?將所有地旗幟都收回去,讓大家看看南軍是怎麼『神勇』地。」
正月十四日。皇歷上說「宜祭祀、祈福、沐浴、灑掃……」。也是天松子、飛鶴子得到林強雲首肯後選定,進行三天祈安大法事的第一天。
今天的祈安禱福打醮法事,要等到未時三刻的大吉之時才能開始,道士們地準備工作於昨天就已經全部就緒。只是。在大開法壇之前,還需要再進行幾次認真的檢查,一定做到萬無一失,天松子和飛鶴子兩位真正的主持人才會覺得安心。這是天師道門數十年來第一回再次得到皇家特別眷顧。也是本門上人以仙家無上法力感化趙家天子,才得以爭到手的特別殊榮,絕對不容有所閃失。
觀音山地大明寺內,人數、寺廟和勢力比道門更多、更大的佛門僧人,在此關鍵時劑自是也不甘示弱,他們絕不能讓道門專美於前,在此等關乎門派今後興衰的大事上佔儘先機。不過,現時有官府出面。明爭是萬萬使不得的,那只會使官府中人生出反感。事情辦不好不說,可能還將引致不必要的麻煩。因此,僧人們只能採取暗鬥的方式,來比較一下佛道兩教的高低了。暗鬥,也必須講究策略,在此非常時期只能文鬥,不可動武而惹而出大是非。
這次祈安的法事既便是皇家已有明詔以道門為主。佛門弟子也必須有些實際行動,以表示祈安地大法事上,佛門也並非一無是處,也曾經出過了力。就算沒什麼功勞,最少苦勞總能分得一點不是?
從官府與道家選定地址,在大雄寶殿右側興土木築壇時起,大明寺的僧人也開始準備,要與道門打醒地同時做一場大功德。各項妥當後,他們可不管什麼時辰吉凶,天方亮的早課一開始,主持大師頒下法旨,要全寺的僧眾按大法事的程序誦經求佑,展開與道門相較勁。
僧道間不顯眼的明爭暗鬥,對細民百姓來說無關緊要,他們還是按自己的行事方式過自己認為最適宜的生活。一大早,各種綵燈、燈籠、彩帛各幅、旗旛、大得與大旗一樣地符帳、符條等掛滿了揚州城大街小巷。
特別是觀音山的大明寺內外,更是彩旗飄揚,人聲鼎沸,前來觀禮進香的細民百姓、分批給假外放一二個時辰的軍兵士卒,相摻相雜來來往往,人流絡驛不絕。這裡聚有五六隊舞伎,分於寺內各處寬敞的地方和祭壇左近。在鐘鼓齊鳴、簫管陣陣的樂曲聲中,舞伎們戴著各色獸皮製成的花帽,半遮描了黃菊花的額頭,穿窄襖、披輕紗,扭動曲線畢露的腰身起舞,為前來觀禮的人們獻藝助興。每場舞罷,都有商號或僧道俗各色人等,給付數量不一的賞錢。或者給付其酒、油、燭等物事以資鼓勵。
那些一個多月沒做生意的小販們,這時也趁此機會,各帶著他們拿手的小吃、零食、滷味,或以擔子肩挑,或用竹籃手提,或以木盤承托,走街串巷叫賣。得知天師道在觀音山設壇打瞧作法事,為國為民祈安求福,俱都紛紛向觀音山湧。這時的揚州城裡,哪像是被數十萬賊兵圍困的愁城,分明顯出一派盛世昇平的過年景象吶。
大明寺內另有一處地方十分扎眼,卻又讓人不得不去看上一眼。那就是州、縣二衙的大獄牢頭們辦的「淨獄道場」。那裡陳列著獄中使用的各式刑具,並配有刑具用於人身上的圖畫,借此震懾有心為非作歹的不法之徒。
當天晚上,整個揚州城大放光明,趕趁出來的無數花燈,到了這時便顯出它們的各具特色的風采來了。
由五色珠子結為網,做成龍船、鳳輦,或做成樓台再點綴以人物講一個故事的「珠子燈」;用加工得極薄的羊皮,上面鏤刻圖畫染色的「羊皮燈」;種類繁多的「羅帛燈」、「走馬燈」;以及數量多得不可勝數,以竹為骨,各色蠟紙為皮,匆匆趕工做出的簡單綵燈在這個晚上同放異彩。
街面上還有一些待字閏中的巧手姑娘,在自家門前擺上一張小几、小桌,用一把小剪刀剪出各色人、花、鳥、獸。喜慶吉祥的字、物。貼於紙燈籠上。
平山與觀音山,除掉城牆不算在內,僅是一溝之隔,山頂間地直線距離也就只有一里左右。這裡地熱鬧歡樂景象。讓在平山堂看得到大明寺的賊兵們大吞口水。他們何曾見過如此熱鬧繁榮的情景,一個個心裡癢癢的,恨不能背插雙翅,一下子飛過這一百多丈地距離。也到觀音山上走進寺內去,好好地領略一番身處其中的祥和歡樂氣氛。
李蜂頭得報揚州三城內放燈張樂,心裡不由大是納悶。暗道,這會不會是前天城外的一場大戰讓宋軍得了些便宜,連自己那位替身也差點兒死在會用法器的人手下,二趙便自以為勝利,以此來慶祝鼓勁,也攪亂自己地部下軍心!
「哼。昨天方打了敗仗,今天卻來本大帥的眼皮子底下故示整暇。欺我無此能為麼!?」李蜂頭怒氣沖沖的大聲喝叫:「來人啊,立即派出一千軍馬,日夜不停地趕往海陵(泰州治所),將那裡的行院粉頭、紙馬鋪的燈燭全部用船載到此地,本帥也要於此平山堂張燈設彩,大宴眾將謀臣。」
揚州到海陵,有運河與古鹽河相通。水上行程一百二十里,恰好在一天半的時間裡能走一個來回,加上到泰州紙馬燈餓鋪搜羅綵燈,去行院尋出妓女,並帶足姻脂水粉之屬所用的時間,正好在十五日元夕節傍晚將六十個粉頭送到平山堂。
行首、粉頭們沒到來的這兩天一夜時間,李蜂頭像只熱鍋上地螞蟻,坐立不安的在彩帳內外一會子走進,一會子跑出,每隔半個時辰就差派親兵騎馬到揚州城外地運河河道上探看。
從十二日城西的一場大敗之後,李蜂頭開始對今後的前途有種不祥的預感。想想自起兵叛宋以來,許多事情進行得並不順利。朝庭把所有封與自己的官爵全部都罷削了,再無一文錢、一粒糧度支給所謂的忠義民兵。到了此地後攻城不得,欲戰不利。
面對目前這樣進退不得的局面,李蜂頭開始有些後悔,這兩天來都是悶悶不樂。此刻,進進出出走了好幾趟後,李蜂頭渾身無力地坐於他地帥座上,雙眼漸漸沉重。
忽然,那天來過一次的金甲神又從帳外衝入,一把抓住他的左腕,大罵:「好賊囚。你倒是坐得舒服,還我手來……」
猛然驚醒時,李蜂頭覺得左手被金甲神抓過的腕部有點麻,不多一會,這種麻木感逐漸向上蔓延,慢慢的直至左肩部位方止。李蜂頭這時還發現,自己身上的不適遠不止於此,一個人癱坐在大環椅上,除頭部還能轉動外,全身僵直動彈不得。
李蜂頭大驚失色,驚慌地狂叫:「來人吶,快去請軍師老神仙來……」
聽到李蜂頭叫聲的四個親兵、大群將領和一幫謀士衝進彩帳,一個親兵得到吩咐後馬上又轉身奔出。
李蜂頭喝道:「你三人過來看看本帥的左臂怎樣了。」
眼睛看著清親兵把自己的左手臂抱住,不住的上下左右擺動,就是沒有一點感覺,李蜂頭不由問道:「這是我的手嗎?」
三個親兵奇怪道:「當然是大帥自己的手啦,有什麼不對?」
鄭衍德心中懷疑,在彩帳內左看右看了好一會,皺著眉頭沉思不語,暗道:「今天是怎麼啦,難道那林飛川真有恁般大的本事,才開始作法就令得大帥如此形狀?」
這傢伙自寶慶三年參與了王義深等誅殺李福、姑姑的行動,紹定元年雖然叉反過來歸順李蜂頭後,就一直是貌合神離,總想著有一天脫開李全夫婦另謀出路。前幾天城西的那一場大戰,更使他看到接下去的重重危機。從那天抓獲的宋兵將軍的嘴裡,他還私下拷問出宋軍及揚州城裡的不少內情。不僅知道林飛川奉宋帝明詔來揚州祈安,還帶了數千以陳君華為帥的所謂道門護法軍。
鄭衍德實在是太小看李蜂頭了,雖則這位大帥沒有明說,實際上他比其他人更早一步探出了林強雲已經到達揚州的事,瓜洲鎮、揚子橋是護法軍所佔,也清楚那些擊潰部下數萬人馬,差點要了自己老命的天雷。為林飛川作法所致。
看到鄭衍德陰晴不定的臉。李蜂頭暗暗惱怒,明白此身被林飛川道法所制地秘密,已讓人給瞧破了。
不多一會,被稱為軍師地於老道進入帳中。仔細觀察了一下,心裡已經知道了原委。將全部人都趕出彩帳後,裝模作樣的抽出桃木劍,腳踩天罡步。口中唸唸有詞,走到李蜂頭背後,伸出雞爪似的手在其背上幾個穴位推拿了幾下,然後用力一掌拍下,大喝一聲:「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疾!」
李蜂頭但覺渾身一鬆,身體在這一拍之下又能動了,只是左手還麻麻的很不得勁。不由向於老道一笑:「好。果然有些法力。軍師老神仙,本帥不會有什麼事吧?」
於老道:「大帥萬安。此地宋軍中官品再無比大帥高地。由林飛川那差了好幾階的六品官所行出的法術,只能對大帥限身於一時半會,絕不會造成什麼大礙。」
李蜂頭大笑:「那就好極了。今日元夕,本帥要好好的犒賞軍師,你就留於此地一同飲酒觀燈。」
當天下午,李蜂頭接到從海陵送來地綵燈、妓女,令人佈置起彩帳內外。晚上就設宴款待蒙古宋宣差。由手下的將軍謀士相陪。酒至半酣,宋宣差出言相激說:「大帥呀,依本宣差看,這帥帳內所用,大帥及眾將所服、佩飾,大多是南方的物器,想來大帥未曾全意歸我蒙古,終究還是心繫南方吶!這事若是傳到我主大可汗耳中,萬一……」
李蜂頭聞言知意,為了在宋宣差面前表示對蒙古大汗的忠心,馬上就取出宋朝庭頒給的誥身敕命,整整齊齊地穿起朝服,招呼眾人走出彩帳,面向南方神態端莊地恭敬肅立。
這時候的李全,心中百感交集,想起自己原是一個農家小子,成年後做過金國官府的衙役弓手,當年因為母、兄都被蒙古韃子所殺,這才奮而聚攏被蒙古人塗毒的民眾,拉起一隊人馬驅殺韃子報仇。細想起兵後十八年來地所作所為,連李全也覺得自己是個不忠不孝的人。
不忠,南下投奔趙宋後,耗費朝庭大批錢糧,卻對淮東制置許國圖謀,以致其死於逃亡地路上,雖不是為自己的兵馬所殺,也算是間接死在自己的手裡。此時更是起兵反宋,欲擴大地盤,想要據地稱王,可謂是不忠之致。
不孝,母親和兄長被蒙古韃子所殺,非但不能報復,反而兵敗投入蒙古人旗下,受盡羞辱不說,脫出牢籠南回淮東後,還被這蒙古人派來的宋宣差監視,時不時的尋來提出警告。二兄、小妾和親生兒子李通,同時被人受金國指使殺了,自己成了個無後的孤家寡人,沒去尋金國的晦氣報復,卻在叛宋後南下佔地。兩個哥哥也沒留下後人,連自己一起地李家三兄弟再無接續香火的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算得上是不孝之致。
李全鎮定了一下起伏的心情,整理好思緒後,大聲向天歷述平生梗概。然後,對天跪拜,脫下宋朝的官服,令人燃起一堆柴火,淚流滿面地將脫下的官服和誥身敕命文書拿在手裡,翻來覆去的看了又看。許久之後,李全猛地一跺腳,把手上的東西全部丟進火堆內付之一炬,長歎道:「宣差大人,你可以放心回報窩闊台大汗,從今天起,李全與趙宋朝再無半點干係,將會全心全意地為大汗效命了。」
說畢,李全擦去眼淚,回到帥帳內就坐,強顏歡笑。
於道士見到李蜂頭焚燒誥身敕命和官服,大驚失色,當時就戰抖著對身邊的人說:「慘矣,我的死期不遠了。」
「軍師這話怎麼說?」別人聽不明白於道士的話,好奇地探問。
於道士:「大帥近日將亡,老道今天必死!」
還是聽不懂的人問其原因,於道士說:「朝廷以安撫、提刑討伐大帥的叛逆。可是,這個叛逆是個封疆大吏——節度使啊。哪裡有安撫使、提刑官能擒節度使的道理?現在朝庭的誥身敕命被大帥焚燬,則無官無職的大帥就是一個盜賊了。捕殺強盜、蟊賊麼,正是安撫、提刑的職責,在這種情況下。大帥不死不亡才是天下之大奇啊!」
於老道長吁短歎了好久。知道自己早晚都是會死在李蜂頭刀下,便走進彩帳去見李蜂頭,一開口就說:「大帥啊,今後你最好一直躲在這個彩帳裡。哪兒也不要去。否則,一出彩帳外就必死無疑。」
本來心情就十分煩悶的李蜂頭一聽大怒,以為於道士厭惡自己燒燬宋朝地官服誥敕,現在當著眾人和宋宣差地面來出言羞辱。喝道:「好賊道,膽敢在此元夕大好月夜觸本帥的霉頭。來呀,給我將這老不死的妖道推出去斬了。」
於老道大笑:「大帥不聽老道之言,死期至矣。有道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數日後就會驗證此言嘍……哈哈……」
李蜂頭被於老道臨死前的一番話,說得心裡忡怔不安,一直心神恍忽。
讓李蜂頭大感安心地是。直到十六這天過完,身上再沒有出現任何不適。想來果然如於老道所說,揚州三城內沒有比自己更高官位的人,修為不夠深的林飛川,使出道法仙術對自己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一念至此,李蜂頭馬上又顯得精神奕奕,與前一天相比,簡直就像是換了個人般。
城內地趙范和趙葵。這幾天是大傷腦筋,日坐愁城難過得很。眼看著裕福商行售給,以及前些時日搶來的糧食已經見底了。這十多天來,除了道門護法軍以外,再無其他援兵的消息。糧草倒是有,不過卻控制在林飛川這奸詐的商賈手上,而且還派軍緊緊守住。此人明知城內大軍快沒食物了,還是一味裝聾作啞的不肯主動搬出來讓守城軍裹腹。
本來,以趙葵的主意,那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派軍去以武力將林飛川所存的糧食強搶到手,省得城內沒有糧食的十數萬大軍和廂兵,都因這一點食物而受制於這種得志地小人。以趙葵的想法,他既然已經得罪了林飛川,與他麾下地護法軍結下深仇,那就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將仇再結得大些也無所謂。否則,他是對此毫無辦法的了。
趙范對其弟的說法可不敢同意,這林飛川奉詔到揚州祈安乃國家大事,再怎麼他也是捧著聖旨,奉了皇命來揚州的欽差。就算不把聖旨、欽差放在眼裡,護法軍的戰力、兵器也是大家都見識過了的。人去少了人家根本不理,人去多了就是目無王法明著去強搶,能搶得到糧食還則罷了,事後可以一推六二五說是部下自作主張胡為,自己事先並不知道有這回事。
萬一……一旦那林飛川和脾氣火爆的陳君華不肯讓人將糧食白白弄走,因此而反臉動起手來,那就是一場滔天地大禍了。如果真的派兵去搶糧,引得他們失去理智發飆的話,弄不好連自己兄弟的兩條命,也將斷送在護法軍的手中,這是萬萬使不得的下而又下,必敗無疑之策。
更何況,自己兄弟還商量著要與林飛川緩和一下關係,以便將來能從其人手中得到火藥兵器,進一步還想得其人為助,那就更不可出此下策惡化關係了。為今之計,只有厚著臉皮去和林飛川好好商量,讓他能看在同守一座孤城,同乘一條船的情份上,把糧食拿出來接濟大軍,以保大家平安。
趙范雖是和林飛川、陳君華表面上的關係不錯,但堂堂制帥,從三品的一方大員,實在是放不下面子去求人施捨。
十六這天,趁著祈安還沒完成,趙氏兄弟倆把親信們聚在一起商量,他們要在林飛川的法事完結離開揚州之前,想辦法解決這個糧食的問題。
把事情攤開在桌面上,大家沉默了一會,全子才說:「為今之計,兩位大人實是不便出面去和林大人求告,不如由下官去向林飛川求售,先將大軍的糧草問題解決掉,我們才有時間等待援兵,也能有機會出城奪得補給。」
全子才的「求售」兩個字一說,趙范、趙葵的眼睛都是一亮。這是個好主意呀,正好能擊中商賈貪財牟利的要害,有錢去向他們買,不愁糧食不到手。其他人想來想去,都覺得要從林飛川手中開出糧食來,就是只此一法,別無他途。
趙范當即就差全子才去大明寺,要求他務必找到林強雲,不論開出的價錢多少,都先把糧食買到,送往各軍中解決現在的燃眉之急再說。
親信們散去後,趙葵和趙范又商量接下來應該如何應戰。
趙葵對趙范說:「城西經過幾次大戰,只有十二那天才得了慘勝,不如我們另辟戰場,出東門去怎樣?」
趙范考慮了一下:「西城屢戰不利,賊兵一定認為那裡作戰對他們勝出容易。正是因為這一點,我們就必須讓賊兵多勝幾次以驕其心,然後再想辦法圖謀取勝之道。只要再說動林飛川、陳君華肯盡出護法軍來幫我們,出其不意的給李蜂頭狠狠一擊,相信會有必勝的把握。依我看,不如這幾天還是出西門作戰吧。」
「那天的大戰,護法軍也有損傷,陳君華不是將其代為訓練的竹槍兵全都交還了麼,兄長還能說得動他們出兵相助?」趙葵對趙范前半部的話沒什麼意見,而對說動林強雲再次出手相助,則大表懷疑:「陳君華還則罷了,相信不必多費大哥多少唇舌。林飛川麼,把手下那些人的命,看得其重無比,死一個人便會大發雷霆……且又不改其商賈本性,什麼事都要盤算老半天,斤斤計較孰得孰失,能賺取利錢多少。想他再次出手,小弟看……難,難,難啊!」
趙范被乃弟一說,心裡也生出猶豫,口氣不怎麼肯定的說:「不管難易與否,明日且去試上一試。說得動當然是最好,就是其不願再出城與李蜂頭戰,也沒什麼大關係。葵弟可曾知曉,那林飛川與李蜂頭有大仇,而且還是不共戴天的血海之仇。」
「林飛川與李蜂頭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趙葵瞪大眼睛注視趙范,一副好責且急切地追問:「咦,大哥是如何知道的?這是怎麼回事,快說出來聽聽。」
趙范把這些天與林強雲、陳君華交往的事仔細對趙葵說了,並將自己的人和護法軍交談中,得到鳳兒及其母死於李蜂頭細作手裡的消息講了出來,沉靜地說:「據說,死去的那位鳳兒姑娘是林飛川未過門的妻室,極得其憐愛;之前還認了此女之父為叔,事奉那婦人如親生母親般至親至孝。我們且先靜待全子才的回音,若是他能從林飛川處購得糧草,那就說明為兄可以一試。若是不成,只好另謀他策了。」
趙葵:「唔,這倒是大可利用來說動林飛川的一件事,就看大哥的嘴上功夫到不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