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商賈 卷六 十七章(二)
    「去年六月朕封的謝氏美人?這卻是誰呀?」聲音不大,剛好讓楊太后聽得清楚。當下故意做出一副色色且胸無城府的樣子,起身走上兩步把那女人低著的頭托起,一手輕撫其面歎道:「果然如脂似玉,一副吹彈得破的細嫩肌膚,確是我見猶憐的可人兒。咦……」

    楊太后得意一笑,走回軟榻上坐下道:「官家此時前來慈明殿,定是有什麼大事,且先說給哀家聽聽罷,早些說完,哀家也要歇息一會了。」

    聽完趙昀所說的事情後,楊太后頓時收起臉上得意的神色,凝重的想了一會才緩緩問道:「以官家看,僅去歲成都、潼川路歲旱民歉,別處無事的不災之年,於行在突發米價上漲,這事是何種因頭引發的?」

    趙昀不想讓自己顯得太聰明,只是無聲的搖了搖頭。

    楊太后也沒想趙昀回答,再度陷入沉思,半晌之後才款款說道:「哀家看,定然是有人心懷不軌,借此擾亂本朝民生,以圖動搖我大宋國本。官家,且隨哀家來。」

    同是五月三十日這一天,劉占忠十分不解地看看坐在船艙口,擺弄幾十塊長短、大小不一大塊的人,蹲到他面前問道:「薛老弟,據你說這些都是布臥機子,可麻、絲兩織。但老哥我怎麼看,都只看到是一堆長短不一的木條,沒看出這些木條、木塊有半點織機的樣子。你不會把什麼東西給搞錯了吧?」

    「劉軍爺,怎能這般說呢,小的可是四代木匠世家吶。」薛老弟不悅的對劉占忠反駁道:「你看不出這些木製的條塊是什麼,這倒能說得過,因為小的還沒把它裝起來。但說小的會把伴了自己三年多的物事搞錯,卻是太也看不起人了。」

    劉占忠要的就是和他說話,這一路行來已經近四十天了,雖說除了開始的十多天是行走在陸路上外,其他時間都坐船順大江而下,既沒有行路的辛苦,也閒得發慌。但在一艘能坐二十多人的客船上,成天對著自己手下的七八名兄弟和這位一天說不上三句話,只會埋頭擺弄木條、木塊發呆的人,實是太過無聊。

    帶出來護送這位姓薛木匠的七八名弟兄,一離棗陽地境坐上客船後,立時就取出隨身帶的色子(骰子),雖然沒有大呼小叫,卻也壓低了聲音賭得熱火朝天,沒人來理會帶隊的劉占忠更新,更快,盡在文學網文字閱讀讓您一目瞭然,同時享受閱讀的樂趣!。

    包下來的小客船,現時是行走在江南運河的旁支河道上,一天前才由平望鎮岔入吳興塘,沿河向安吉(湖)州進發。

    劉占忠:「那你倒是說說看,為何我們快到臨安時卻又節外生枝的要去安吉州走一趟,這不是沒事打事嗎?」

    薛老弟:「唉,劉校尉呀,怎麼給你講了那麼多遍還不明白呢,小的在金國時就看到過湖州出產的……」

    劉占忠立即糾正他的話:「是安吉州,千萬別說湖州了,這是犯忌要坐牢的事,被人首告到官府裡去,我們這些人全會有大麻煩。」

    薛老弟:「好好,依你,依著你就是,安……安吉州就安吉州罷。小的看到過湖……安吉州出產的羅帛,很想知道他們是用何等機子織出來的,非得去看過了才能安下心來。這樣說,校尉大人可是明白了麼?」

    劉占忠沒回答薛老弟的話,而是自顧嘀咕道:「瘋魔了,最起碼是走火入魔之兆,一個織機有什麼好看的,劃得著上萬里路的跑到這裡看麼?真是個怪人。」

    別說劉占忠了,就是在薛老弟的家鄉金國河東南路——也是南渡前大宋的永興軍路——河中府萬泉縣(今山西省運城市萬榮縣)知道薛家的人眼裡,這位薛老弟一家都算得上是怪人。

    過了震澤村進入安吉州的歸安縣境,船行過兩岸遍植桑麻的河道,遠遠採桑的蠶娘歌聲入耳:「……消磨三十春,漸喜蠶上簇。七日收得蠶百斤,十日繰成絲兩束。一絲一線工,織成羅與豰。百人共辛勤,一人衣不足。舉頭忽見桑葉黃,低頭垂淚羞布裳……」

    這歌聲先是一人唱起,隨後漸漸的前後左右都有和聲,聽得劉占忠和薛老弟如癡如醉,呆呆的仰首望天。那劉占忠想起十年前死於金兵刀下的妻女,也曾和這些蠶娘一樣,日復一日的採桑養蠶,操機織布,到頭來卻……不由得淚下如雨。

    待到歌聲歇了好久劉占忠都還沒法止住淚水,心中的悲苦反是益發上湧,放聲慟哭道:「可憐……可憐的渾……家……可憐我那……三歲不到……的細……細女,想你們隨了我劉占忠數年,吃沒吃飽過一頓,穿沒穿暖過一回,卻要成日價的紡紗織布以補家用……」

    他的哭聲還未完全止息,淒涼的歌聲又起:「昨日到城郭,歸來淚滿巾。遍身羅綺者,非是養蠶人。」

    歌者唱至此便嘎然而止,劉占忠聽得唱歌的女子就在身側不遠,忙止悲收聲抬頭用模糊的淚眼向四下裡觀看,只聽得一女子叱道:「堂堂男子漢,在這運河之上哭得涕淚交流,成何體統。有苦有難悄悄的哭一會也則罷了,卻又嚎叫得驚天動地的,害得我連羅機子也踩它不動。」

    「羅機子?」薛老弟聽到這女子的話聲,一下跳起身向後方搖櫓的船家叫道:「停船,船家且將船先停一下,我有話問那位說話的大姐。」

    劉占忠抹了一下臉面,看清原來是數丈遠的岸上有棟茅屋,門前的岸邊站了位不到二十歲的年輕村姑,正雙手叉腰怒目頓腳。

    薛老弟向那村姑高聲叫道:「這位大姐,在下河中府薛景石,是個專做織機的木匠,適才聽得大姐說家中有羅機子,不知能否讓在下等人一觀?」

    女子一聽這人是個專做織機的木匠,喜道:「既是木匠師傅,正好我家有台華機子(提花織機)壞了,若是能代為修復,就請到我家來看吧。這位師傅放心,修織機的工錢是會給你的。」

    劉占忠和薛景石上岸到那茅房探問,方知道這家姓潘,只有母女三人,那母親是四十來歲的婦人,病在床上不能動彈,兩個女兒一個十九歲,一個年方九歲,一家人靠女兒養蠶織布為生。

    劉占忠一聽說她們家姓潘,心裡就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不由得脫口問道:「姓潘,你們不會是寶慶元年起事擁立趙竑的潘家後人罷?」

    這話一問出,躺在床上的婦人勉力撐起身仰首向天看了一眼,然後抖動嘴唇指著兩個女兒似是想說些什麼。她還沒等兩個尖聲哭叫的女兒衝到身邊,猛然噴出一口鮮血,什麼也沒說出來就一頭栽下床氣絕於地。

    這下不但薛景石嚇得目瞪口呆,連劉占忠也慌了手腳,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劉占忠和薛景石心腸都不是很硬的人,雖說潘家的這個女人是在病中因驚嚇而死,算起來與他們沒什麼關係,劉占忠還是掏錢買來一具薄棺,幫著兩個姑娘在屋邊草草安葬她們的母親。

    這潘家的母女三人也實在是窮,除了家裡的四架織機,還有一匹織成的小絹,三、四斤糙米,三隻破碗和一條破成魚網般的被子外,其他就一無所有了。

    看著這兩間既漏又破,就快倒塌的茅房,在屋椽下以三塊石頭架著,用於煮食的一個破了一角的小鐵鍋,薛景石為難地向劉占忠問道:「劉校尉,我們就這樣走了,她們……她們兩個女孩子留在此地……不如這樣,你若是還有銀錢的話,是否可以先借些予小的,待到了臨安雙木商行後,小的求東主預借些工錢再還你?」

    劉占忠掏出一疊紙鈔算了算,目注薛景石說:「錢倒是還有六十餘貫,這是我們幾個回棗陽去所要花用的路費。先說說你要用多少,太多的話我也沒法子。」

    薛景石走近還在母親墳前抽泣的姐妹輕聲問道:「潘姑娘,此後你們做何打算,還是準備在此住下去嗎?」

    年紀大的姐姐倒是硬氣,止住哭聲問道:「這位薛大哥,你和劉大哥都是好人,不論是誰只要能收留我們姐妹,我就跟他去為奴為婢。」

    薛景石:「如此,便好安頓了。你聽我說,劉校尉是要送在下到臨安去投奔雙木商行林東主的。若是你們姐妹願意,可隨我們一起離開此地去投奔他,聽說那雙木商行收下的人,只要不是好吃懶做,肯幹活就能賺得到自己的吃穿……」

    「去了,這麼好的地方,又有這麼好的東主如何不去?」潘姑娘抹掉眼淚,招呼還在哭泣的妹妹:「小妹,別哭了,把家裡的那幾斤昨天買回的米帶上,我們跟這幾位大哥到臨安去投奔個好人,以後發狠些做事就會有吃有穿了。」

    薛景石要買潘家的四架織機,那姑娘姐妹卻是不肯收錢讓他自己拆了搬走。到諸事辦完後,劉占忠便要船家掉頭向臨安進發。

    這半個多月的時間,雙木商行的人忙得不可開交,連護衛隊也把識字且會算數,能幫得上手的選出一百多人,派到各處收糧的地方相助。開始那些豪門、官宦送來收購的糧食除了有些過於陳舊退回去不收外,絕大部分都是中上品的好糧,不僅制米磨面的成色高,而且曬得極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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